第134節(jié)
第170章 幽靜的雅間內(nèi)簾幔低垂, 不知何處飄來低微縹緲的吟唱之聲,咿咿呀呀時有時無,再加上面前忽然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面容朦朧的女子,讓宿昕一下子驚坐而起。 素衣女子隔著薄紗, 似乎是在細細端詳宿昕, 過了片刻才輕聲道:“小公爺, 你不認識我了嗎?” 聽那語聲輕幽,宿昕心頭冒出寒意,卻又隱隱浮起一種熟悉感。 “你……到底是誰?” 女子輕輕嘆了一聲, 玉手一揚撩起了遮面薄紗。搖曳燈火下,芳容如昔明媚動人,盈盈秀目望著宿昕,唇角含著幾分笑意。 宿昕猛然一驚,說話都顛三倒四了?!澳??!相思?!怎么你……”忽而又是背后一涼, 不由得聲音發(fā)顫:“你,你竟然真的來看我了!我……我真是做夢都想著再見你一面!” 相思見他如此激動, 不由提醒道:“小公爺,你說話聲音輕點!我不能夠被別人知道……” “是是是!我明白!我只是太意外了!”宿昕又是緊張又是激動, 從竹榻站起手足無措, 深深呼吸了幾下才勉強鎮(zhèn)定心神,借著燈光望著相思,猶豫了一下,問道:“是不是因為我這幾年還一直牽掛著你,所以你才來……前些天我還提到過你……” 相思愣了愣, 道:“小公爺是否牽掛我,我也不知道啊……您前些天又是怎么會想到說起我了?” 宿昕失落道:“怎么你不知道?這不是前些天,我還跟那個榆木腦袋江懷越說,叫他逢年過節(jié)要給你上香,不然你孤零零一個多可憐,這個人還真是鐵石心腸……” “上香?”相思先是茫然,繼而笑了起來,“您跟江大人說到我,他難道沒告訴你實情?” “實情?什么實情?他只說自己從來沒牽掛過你,連祭奠都不曾有過一次!不過你別難過……” “小公爺?!毕嗨紦u搖頭,上前一步,低聲道,“您是以為我當(dāng)年被燒死了吧?其實我,并沒有遭遇那場火災(zāi)?!?/br> “什么?!”宿昕呆住了,一時間腦子亂成一團,竟反應(yīng)不過來。相思又道:“我是說,我并沒有死。當(dāng)初我陷入險境,jiejie也因此斷送了性命,有人為了讓我逃脫京城,才不得已設(shè)下了偷梁換柱的計策?!?/br> 宿昕只覺驚雷炸響,隔了好久才道:“你還活著?!是誰要害你?!又是誰救了你?我當(dāng)時在京城,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相思喟然:“當(dāng)時事態(tài)復(fù)雜,就連我也身在其中不知真相,情形危急又不能聲張,因此也不能貿(mào)然去找您。如今我前來南京,卻是有求于你……當(dāng)然我的身份不能暴露,小公爺若是能幫忙則是最好,若是覺得不便我也會立即離開,只求您不要告訴別人,因為這事關(guān)乎我與那個恩人的性命?!?/br> 宿昕用力揉了揉眉心,冷靜下來道:“你有什么事,盡管開口,只要不是忤逆謀反什么的大罪,我宿昕還是能幫忙的?!?/br> “我哪里會做什么謀反之事?”相思也著實佩服他的想象,頓了頓,小聲道,“我想求您讓我見一個人。” “誰?” 相思話未說出,臉頰先微微發(fā)熱,用低微溫和的聲音道:“……江大人?!?/br> “江?大人?”宿昕聽到這,簡直如墜云里,隔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又氣又急,“你,你居然還想著他?!我剛才就說了,這些年他連一炷香都不給你上!” 相思一臉詫異:“那是因為他知道我沒死??!” “他怎么會知道?!”宿昕惱火起來,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挑戰(zhàn),“我都不知道的事,他為什么可以知道?!” “那是因為當(dāng)初設(shè)計偷梁換柱,讓我逃出京城的,就是他?。 ?/br> “什么?!”又是當(dāng)頭一棒,讓宿昕的酒意徹底沒了,“他,他為什么會這樣做?!你不是說,只是自己暗戀他,他對你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相思不好意思地攥攥手指,略有忸怩地道:“小公爺,那是,那是我當(dāng)初騙你的……” “……你,什么意思?”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慢慢籠罩上來。 相思考慮了一下言辭,頗為艱難地望著他,道:“其實,江大人他,并不是對我毫無感情……他早就知道我對他的情意,而且……” “而且什么?”宿昕幾乎不敢再聽下去了。 相思紅著臉,小聲道:“他跟我,早就兩情相悅了呢。” 一道驚雷再度劈下,宿昕只覺身子都焦黑了?!安豢赡埽 彼麣饧睌?,聲音都發(fā)抖,“江懷越,他對你一點都不上心,成天冷著臉,他,他哪里會懂得男女情愛?!” 相思無奈道:“如果不是這樣,他怎么可能冒著欺君之罪,施計讓我逃出了京城?您不是對他了如指掌嗎?他會為一個不相干的樂妓以身犯險?” “我不信!我不信!你跟他才見了幾次,他怎么可能就跟你兩情相悅?!” 相思看著還在掙扎的宿昕,不忍心地戳破他最后的信念。“小公爺,其實我跟大人,早就相識了?!?/br> 宿昕呆如木雞,抿了抿發(fā)干的嘴唇,啞聲道:“什么時候的事?你們兩個,什么時候的事?” 相思理了理思緒,慢慢道:“那年初秋就認識的……只是一開始他確實沒有接受我的情意,直至那次,你入了京城,常來淡粉樓歡飲玩樂?!?/br> 她說到這里,尷尬地看看呆滯的宿昕,硬下心告訴他真相?!按笕寺犅勎冶荒泓c了花名出去游玩,一時生氣就沖上花船,誤以為那個紈绔子弟就是你,在船上大發(fā)雷霆,還把人給扔進了湖里,也就是那次之后,他明白了我的心,我也明白了他的心。小公爺,我這樣說,您是明白還是不明白?” 宿昕這回徹底傻眼了。 他從來不相信太監(jiān)也會和正常人一樣有男女之間的情愛,江懷越又始終表現(xiàn)得冷漠無情,對相思視如無睹,叫宿昕怎么可能想象得出,這兩個人會真的有情感關(guān)聯(lián)?更怎么可能想象得到,正是因為自己入京,故意到處冶游散布對西廠的不良言論,反而激起了江懷越的嫉妒之心,竟然最終成就了他和相思的愛戀?! “不可能,不可能!”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竹榻,顛來倒去只會說這句話了。 相思有點于心不忍,過了片刻才謹慎道:“小公爺,以前我真是無法公開說這件事,您也知道大人和我身份有異常人,我們實在是步履維艱,經(jīng)歷了許多磨難……您如果愿意聽,等我見到大人之后,我們可以詳細地告訴您。” 宿昕呆滯了許久,才抬起頭,愣愣道:“你說什么?” “……我是說,我真的想見大人,其中緣由等我們見后再跟您細講,行嗎?” 宿昕說不出話來,腦海中各種念頭來回翻滾,可憐兮兮望著相思,心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只有一句話:她怎么可能跟江懷越…… 末了,他才艱難地開口:“你和江懷越,到什么地步了?” “……”相思看著一臉頹廢的宿昕,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說他了。 * 次日午后時分,江懷越剛從草場回到御馬監(jiān),便有人來稟告,說是定國公公子宿昕請他出宮一見。 江懷越皺了皺眉,直接回答道:“我忙著核算賬務(wù),沒有時間出去。” “對方好像挺認真的……” “就這樣回復(fù)?!彼氲缴洗伪凰揸考m纏了半天,聽那些啰啰嗦嗦的話語,就覺得簡直是在浪費時間。 小太監(jiān)只好如實去回復(fù)了宿昕派來的下人,這話傳到了宿昕耳中,把他氣得大罵:“果然不通人情,難道要我親自去請?!” 下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那怎么辦,還去不去了?” “……當(dāng)然得去!今天就算是綁著,也得把他抓出來!” 于是那個下人只好又跑了一趟。江懷越正在聚精會神地算賬,聽聞宿昕又派人來,煩得頭也沒抬:“他是怎么回事?自己閑得發(fā)慌就來找我開心?” 小太監(jiān)遞上一封封了口的信件,道:“請您過目?!?/br> 江懷越接過來撕開,里面就一張紙條,上面寫了兩個字。 ——揚州。 他雙眉一蹙,心頭跳動,迅疾問道:“人在哪里?!” “就在宮門外等著您呢?!毙√O(jiān)詫異地看著他。 江懷越隨即起身,快步走了出去,才下臺階又匆忙回來,迅速換了便裝之后,直接趕往宮門之外。 * 晴空澄藍,陽光正艷,秦淮河水光瀲滟,映出畫船絢麗姿影。裊裊娜娜河水起伏,畫船輕舟往來穿行,兩岸樓閣間的笙歌綿綿,與水上飄傳的淺吟低唱彼此交融,就連空氣中都浸透了酒意甘醇,令人沉醉不知歸路。 宿昕早就帶著一群佳麗登上了畫舫,席間杯盞流光,嬌鶯歡悅,他一人被美人們環(huán)繞簇擁,卻始終提不起興致。 沒過多久,這些從城中各處找來的樂妓們得了重賞,被一一遣散離開,偌大的畫舫內(nèi),只留下了坐在角落的相思。 月白色花鳥錦緞上衫素雅流麗,配著奢華的葡萄紫織金如意紋馬面裙,桃心發(fā)髻花鈿生翠,一雙明珠耳墜漾動華光。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盛裝打扮過了。 為了掩人耳目,宿昕特意讓她混在了這群樂妓中,如今其他女子已經(jīng)離開,相思抱著琵琶坐到了桌前,恍惚間好似又回到了在京城的歲月。 “多謝小公爺為我考慮周全?!彼种茐兀瑸樗辶艘槐?,送至面前。 宿昕接過酒杯,琥珀色美酒晃動間,也讓他有一絲過去的回憶,只是心緒仍舊復(fù)雜?!鞍Γ沁€在過去該多好……” 他還未展開回顧,卻聽得外面欸乃聲起,有小船緩緩靠近。緊接著,甲板輕響,有人登上了畫舫。 相思坐直了身子,目不轉(zhuǎn)睛地望向門口。 純白赤紅的珠簾被人輕輕撩起,珠玉盈盈碰撞間,那人側(cè)身而入。 松綠色連珠紋的曳撒,腰帶間懸著沉香佩玉,他眉目如初,出塵孤拔,只是少了幾分凜冽,眼神間更添一絲郁色。 相思手按著桌面,情不自禁站起身來,望著許久不見的江懷越,難以抑制內(nèi)心情緒。 “大人!”才一出聲,眼眶就滾熱了起來。 江懷越雖然早有預(yù)料,然而踏足畫舫,撩開珠簾的瞬間,看到了這熟悉的面容,聽到了這熟悉的喚聲,終究還是心頭一顫,竟也站定在那里,呼吸加快,一時間不能言語。 相思拋下一切顧念,快步來到他身前,目光始終沒有移動半分。 她含著眼淚在笑,又強忍著悲傷:“你怎么瘦了呢?是在南京過得不好嗎?一路上是不是受罪了?” 江懷越這才深深呼吸了幾下,輕聲道:“沒有,我只是,近來有些忙碌而已?!?/br> “忙些什么?是有人故意刁難你?”相思擔(dān)心得不得了。 “不是……你怎么從揚州過來了?不是叫你好好待在那里嗎?” “我怎么待得?。?!聽說你到了南京,我強忍了幾天,實在熬不住……”相思小聲道,“我很小心的,路上都沒跟別人說話,到了南京之后又偷偷打聽了宿小公爺?shù)淖√?,可是不敢貿(mào)然出現(xiàn),看到他和別人在外飲酒,才……” 相思說到此,方才想到了宿昕,回過頭一看,卻見宿昕一臉生無可戀地坐在桌邊,正呆滯地看著她和江懷越。 “你們……”他好像生了病似的,使勁揉著太陽xue,想讓自己清醒起來。 自從江懷越一進來,相思那眼里只有他的樣子,就讓宿昕心痛萬分。再一看兩個人居然完全無視自己的存在,軟軟綿綿在那互訴衷腸,儼然一對久別重逢的小夫妻,他更是如遭冰水淋透。 江懷越看看他,收斂了片刻前的溫情,肅著臉道:“多謝小公爺相助?!?/br> 宿昕沒心思挑他禮數(shù)不全,有氣無力走到兩人跟前,下定決心問道:“你們兩個,真的已經(jīng)那個了?” 一瞬的寂靜,讓兩人滿頭霧水。 “沒有!”江懷越?jīng)]好氣地回答。 “是??!”相思卻紅著臉承認。 “什么?”江懷越驚詫地望著她,她也同樣不滿地盯著他。宿昕更迷糊了,叫起來:“到底是怎樣?怎么說的不一樣?” 江懷越慍惱道:“你問的什么問題?!這樣的話,怎么能在相思面前說?!” “怎么不能說了?”宿昕愕然,忽而明白過來,氣得不行,“我說的是,你們兩個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私定終身了!江懷越,枉你平素裝得無情無欲的死人樣子,心里都裝著什么念頭?!” 相思更是狠狠盯了江懷越一眼,含酸帶怨道:“大人,你真是,不該瞎想的時候瞎想,該出手的時候膽怯!” “……”他感覺自己的臉要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