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jié)
榮貴妃坐直了身子,蹙著眉頭:“那你還這樣云淡風輕的?他叫你什么時候動身?” “越快越好,可能是,明天?!?/br> “明天?”榮貴妃驚詫道,“你才回來還沒休息一下就要走?” “是萬歲的意思。軍情緊急,不容小覷?!苯瓚言焦Ь吹?,“所以臣來探望娘娘,因為馬上又要離開?!?/br> 榮貴妃面露失落:“我還想著,你回來了,我總算還有人能說說話……” 江懷越極少見她這樣寂寥,再艷麗奢華的妝容也掩不住眉眼間的憔悴,只是她從來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或許只有見到他回來了,才難得流露出幾分蕭索。 “多謝娘娘厚愛,只是戰(zhàn)場上情形多變,臣也不知何時能順利返回,惟愿此行平安得勝,盡早歸來?!彼蛟谫F妃面前,懇切道,“臣不在的時候,娘娘萬萬珍重。臣會安排人手傳遞訊息,宮中若是有事發(fā)生,臣就算是不能及時趕回,也必定殫精竭慮,保證娘娘安全?!?/br> “好端端的為什么說這樣的話?”榮貴妃感到一陣心悸。 江懷越寬慰似的笑了笑:“臣向來謹慎小心,希望只是臣一廂情愿考慮過多,待臣回來之時,再來叩見娘娘金安。” * 葡萄架上的青葉已經(jīng)蔓生成蔭,相思坐在屋檐下,看著那被風吹動層層起伏的葉浪,神思有些渺然。 江懷越離開南京也就幾天,她就像是失了魂一樣,心神不寧,坐立不安。 先前能憑著一腔勇氣去遼東追隨左右,可現(xiàn)在他正是貶謫之后重新起用的關鍵時刻,自己是不可能堂而皇之跟去戰(zhàn)場,可是就在這里默默等待,也著實太過煎熬難耐。 寂靜中,有人砰砰敲門,驚擾了相思的遐想。 她聽出那敲門聲是約定好的節(jié)奏,便起身過去開了門。 “快猜猜看,我今天為什么過來找你?”門外果然是宿昕,沒等她招呼就閃身而入,手持玉骨折扇,神情瀟灑中猶帶自得之意。 “小公爺莫不是又找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兒,帶來給我看?” “不是不是!”宿昕大步生風走到院中,見桌上有茶水,顧自倒了就喝,“我告訴你吧,剛才我在家中,有人從京城過來傳皇上的口諭!” 相思一驚:“又有什么事?” 宿昕斜睨了她一眼,緩緩道:“萬歲宣我入京,有事要問?!?/br> “怎么非要入京,不會是……是跟江大人有關吧?”相思不安道。 “為什么非要跟他有關?”宿昕有些不樂意,“難道萬歲就不能是詢問南京一帶的民情政務?” “……小公爺,您覺得萬歲會不問那些地方官,而要特意詔您入京,為的就是問問南京的風土民情?再說了,就算要了解這里的情形,也該問你父親定國公才作數(shù)??!” 宿昕險些被茶嗆到,俊臉通紅:“行啊,在你心里我就是這樣不靠譜!看來我的算盤是打錯了!早知如此,我又何苦冒著烈日過來一遭?” 相思詫異道:“什么算盤?萬歲宣您入京,和我難道有關?” 宿昕哼哼笑了幾聲,倨傲道:“還不是為你著想?我進京是方便,可我一旦走了,這里只剩你一個,萬一有什么變故真是鞭長莫及!因此我才想到倒不如帶著你去趟京城,你倒好了,還來嘲諷我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我看這京城,你還是不要去的為好!” 相思聽罷,臉頰發(fā)熱,不由道:“小公爺竟有這樣的打算?可是我在京城已經(jīng)是名義上的死者,您要帶我回去,豈不是危險重重?” “還有什么事能難倒我宿昕呢?!你不要覺得凡事只有你那個江大人才能辦的到!”他不無藐視地道。 第187章 宿昕雖然平時看起來神神叨叨又散漫不羈, 但真正行動起來倒也不粗疏。次日天還沒亮, 相思就被他派來的親信接出了小巷, 一路乘著馬車行至碼頭, 早有船只停泊等待, 她按照宿昕事先的安排上了那艘船只。漸漸的天光放亮, 碼頭上也開始傳來嘈雜的人聲, 大小商船裝載了貨物, 陸陸續(xù)續(xù)啟程離去。 她所坐的船也混雜其間揚帆起航, 沒過多久就離開了碼頭。 船行景移, 兩岸綠柳垂楊堆煙疊翠, 早起的婦人們在河邊洗著衣衫蔬果, 遠遠的又有孩童奔逐玩笑之聲飄散風中。相思倚在窗口, 望著外面出了好一會兒神,對于那些人來說,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如此平常,或許還會因此生厭煩躁, 覺得日復一日太過單調(diào)。 然而對于她而言, 這些年歷經(jīng)波折,真正能寧靜度過的時光又有多少? 正如先前她請求江懷越不必再涉足官場, 甚至無需再過問父親卷入的案子, 因為她不想再眼見他身處漩渦而難以擺脫困境??墒鞘碌饺缃?,一切的發(fā)展似乎已經(jīng)不能由自己的心念來決定,大人不愿意受制于人,然而皇權在上也不容他任意違抗, 相思不知道他將如何應對這兩難情形。 更何況,還有延綏軍鎮(zhèn)的緊急軍情…… 約莫半個時辰后,水面越加開闊,又一個碼頭也已近在眼前。船夫吆喝著,將船只慢慢靠近江岸,相思為了保護自己,將細細密密的湘妃竹簾垂落了下來,沒過多久,只聽艙外腳步聲起,有人推開艙門,彎腰入內(nèi)。 “小公爺。”相思訝然起身行禮,見宿昕錦衣杏白,簪纓楚楚,顯然是已經(jīng)收拾得當,離家上京的模樣。只是他手里抱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布包,看起來似乎東西還不輕。 他一邊進來,一邊說道:“不要擔心,已經(jīng)出了南京,沒人知道你在這艘船上?!?/br> 原來宿昕此番上京,也是乘坐船只,只是與相思出發(fā)的地點與時間皆有所不同。待等離開南京之后,兩艘船先后在此碼頭稍作???,他這才過來了一趟。 他說罷,走上前來,將布包放到桌上。相思詫異道:“這是什么?” “你也沒見過嗎?”宿昕將布包解開,呈現(xiàn)在相思眼前的,是一只端方雅致的紅木箱子。 雕花流麗,古樸質(zhì)厚,只是一把黃銅鎖,將所有猜測隔絕在外。 相思懷著納罕的心情仔細審度了箱子一會兒,搖搖頭:“確實沒有見過,小公爺為什么拿這過來?” 宿昕撐著下頷道:“倒也奇了,這是江懷越臨走之前,委托我?guī)ё呓唤o你的?!?/br> “大人的箱子?”相思更加愕然,她小心翼翼地碰觸著箱子上的銅鎖,“他給鑰匙了嗎?” “沒有啊!”宿昕一蹙眉,“我還以為鑰匙肯定是在你手里,興許是他留給你的財物,供你在他離開之后使用的,可是連你都沒有鑰匙,那要這箱子干什么?難不成還隱藏了什么機密?” 相思想了許久,問道:“他沒說什么嗎?” 宿昕流露出不悅的神色,道:“他倒好了,急匆匆上京之前,只是將這箱子送到了我那里,說是寄存下來,要是他不回來,就叫我尋找合適的機會把箱子轉(zhuǎn)交給你。還說什么要確保你的安全……這話還需要叮囑嗎?” 相思心里咯噔一下,打斷他的抱怨:“他是說,如果不回來,就請你把箱子轉(zhuǎn)交給我?” “對啊,你瞧瞧這說的什么喪氣話?”宿昕指了指箱子,“我既然要離家上京,又準備將你一起帶離,那么箱子留在我府里也不合適,還不如隨身帶走。反正不管他什么時候回來,這東西總要交到你手里的,對不對?” 相思也沒心思細究宿昕的話語到底是否正確,只是望著那個箱子發(fā)怔。宿昕見狀,也不好多加打攪,只是叮囑了一些應該注意的事項,隨后又道:“我本來以為你有鑰匙,才把這箱子搬過來,可是現(xiàn)在連你都打不開的話,是不是我還是把它帶回自己船上去?” 相思想了想,道:“反正我們的船只也是同行向北,箱子既然是江大人的,那還是留在我身邊吧?!?/br> 宿昕無奈地點點頭,只好告辭而去。 江水滔滔,行船悠悠,白晝漫長,初夏夜涼。新月徐徐升起,水面涌動銀光萬千,澄澈月華透過半卷的竹簾,靜靜鋪瀉于窗畔。 紅木箱子如遺失許多年的寶物,沉寂又迷離,就那樣安置在了相思的床邊。 她側(cè)身躺著,腦海中浮現(xiàn)的都是他的身影,無論是習以為常的冷峻少言,還是難得流露的無聲微笑,眼眸深處盡是珍惜。 她的手擱在箱子上。 思前想后許多遍,才記起在遼東時,楊明順曾經(jīng)跟她提及過,大人當初在身負重傷時,告訴過他,如果自己遭遇不幸,便讓他回到府邸找出一個上了鎖的紅木箱子,將其帶出,與之一同歸葬。 后來,她也曾經(jīng)問起過此事,然而大人卻刻意回避,似乎不想在她面前說起。 相思不知道,眼前的紅木箱子,是否就是楊明順說起過的那一個。如果是的話,里面到底裝了怎樣重要的東西,才會讓江懷越在遭遇貶斥時,還特意將其從京城帶到了南京,又在奉命回程時,把它匆促留下。 她更不知曉此時的江懷越是否還在京城,今夜月華千里應相同,茫茫江水耀出銀波璀璨,他若是也在此時想起自己,又會是怎樣的心境? * 新月初升時分,太液池澄波浩渺,如古鏡凝光。白玉長橋橫臥水上,一盞盞宮燈點亮幽暗,遠遠望去,橋上水中輝映蕩漾,好似漫天圓月,連綴成珠。 江懷越慢慢跟在引路的小太監(jiān)身后,沿著瓊?cè)A島上的主干道,往半山間的廣寒殿去。前方那一星燈火,搖搖曳曳,在花叢柳蔭間穿行。 繞過幽靜的古亭臺,前方便是燈火輝煌的廣寒殿,原先此處乃是前朝皇后閑暇享樂之所,歷經(jīng)更迭變故已空置多年,不想倒是又重現(xiàn)繁盛。 他跟著引路人,進入了宮門。因著承景帝的謹慎小心,這里的宮女太監(jiān)俱是經(jīng)過精挑細選的人物,皆斂容肅穆,行動間亦莊重有禮。一路入內(nèi),江懷越簡單掃視一遍,幾乎沒有一個是自己以前熟識的人。 有宮女挑著燈籠等候在路邊,見到他之后行禮:“江掌印,賢妃娘娘已經(jīng)在前面等您了?!?/br> 他微微頷首,又隨著那宮女轉(zhuǎn)而走入另一側(cè)宮門,道旁長廊幽寂,絳紅宮燈流蘇墜金,浮動光影。長廊的盡頭是蔥蘢桂樹,碧葉掩映間,古樸長屋門扉緊閉,唯有窗內(nèi)透出淡淡光亮。 門口又有宮女等待,見他來了,立即輕聲回報,屋門才從里側(cè)緩緩打開。 江懷越緩步入內(nèi),純白珠簾垂落如雨幕,悠悠晃晃擋住了視線。他在珠簾外側(cè)下拜行禮,里邊傳來略帶笑意的聲音:“江掌印,許久不見,還請不要拘束?!?/br> 金玉音雖然已貴為賢妃,但語聲輕柔,倒是毫不顯出嬌嬈倨傲之態(tài)。她一邊說著,一邊又吩咐底下人看座,江懷越側(cè)立一旁,很有分寸地道:“臣與娘娘身份有別,在娘娘面前怎敢落座?此番夜間前來探望已是僭越,本不應該在此時還打攪娘娘休息,只是時間匆忙,很快就要離開京城,不得已才冒昧前來,還望娘娘恕罪?!?/br> “掌印回到京城就來看我,是我的福分,怎么好說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呢?”金玉音端端正正坐在美人榻上,緩緩說道,“其實上次掌印去了南京,我心里也時常惦記著,還在萬歲面前說起過好幾次。掌印對萬歲忠心不二,即便是在遼東出了些岔子,卻也是身陷敵陣拼殺出了功績,怎好就此離開內(nèi)廷呢?還好萬歲冷靜過后又想到了掌印,這才在危難之際委以重任,我聽聞此事,也為掌印感到高興?!?/br> 江懷越低垂著眼睫,淡淡道:“懷越是大內(nèi)的人,萬歲需要我去延綏,我自然不得懈怠。倒是娘娘在此時有喜,確實是令宮廷內(nèi)外驚喜交加的大事。臣雖然遠在南京,卻也得知了此事,只不過這瓊?cè)A島地處偏遠,娘娘居住在此,不會害怕嗎?” “害怕?”金玉音微微一怔,笑了笑,“我又不是獨身一人沒有依傍,自然有得力的宮女太監(jiān)侍奉左右,萬歲也叮囑了太醫(yī)隔三差五過來探望,怎會害怕呢?” “臣聽聞娘娘專門點了太醫(yī)院司徒朗的名,看來他確實深得娘娘信任?!?/br> “司徒太醫(yī)雖然年紀不大,但鉆研藥理,診治用心。”金玉音頓了頓,巧笑道,“更何況,他開起藥方來不像有些人那樣拘泥不化,十分懂得靈活應變。掌印在深宮多年,應該也知道這樣才更能勝人一籌?!?/br> “娘娘雖看中靈活機變,但也需知身在后宮需得嚴謹忖度,若是只求勝人一籌而踏出步子太快太猛,一朝跌落卻也并非危言聳聽?!苯瓚言侥樕仙袂槿允瞧胶?,視線始終落在珠簾之間,那邊只隱隱顯出金玉音華彩紛呈的裙擺下端,碧藍底子上朱紅梅瓣灑落如雨,即便是她靜坐不動,仍顯出斑斕華光。 “掌印何出此言?”金玉音整了整衣衫,慢慢站起,玉手一揚,身后的宮女消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步搖輕漾,她蓮步微移,到了珠簾里側(cè)。 數(shù)十支紅燭高照,映照出金玉音端麗容貌。 珠簾之后,她羽睫墨黑,眸光中竟顯出幾分寂寥。“若不是謹慎行事,我又怎能在這深宮生存至今?掌印與我都是年少時候就遭遇巨變,痛失家人。然而不幸中冥冥自有天意,你我自相隔千里的遠地相繼入京,以不同的身份進了這浩瀚如汪洋一般的后宮。為保性命,你我自然深知如何應對一切折磨踐踏。那些笨拙之人早就消失無痕,甚至連一座屬于自己的墳墓都不會擁有,而你與我,在這樣的境況下不僅生存下來,而且還各有所得。也許掌印一直對我提防警覺,可我在以前就曾經(jīng)說過,長夜路險,深宮幽寂,為何不能結(jié)伴而行,彼此照應?當時掌印婉言謝絕,我失望惆悵,自覺不是大人心目中的良配,掌印風姿卓越,也確實眼高不俗。只是誰能料到萬歲竟垂青于我,我本無意攀龍附鳳,然而天下最一言九鼎的人要我為褚家開枝散葉……” 她語帶哀傷,末了又輕嘆一聲,露出無奈的苦笑?!罢朴〈笕?,我深知懷上龍?zhí)ナ巧仙n恩賜,卻也是最遭人嫉恨之事。前有惠妃流產(chǎn),宮中險惡重重仍未散去,我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除了步步為營保全自身,還能怎樣?” 江懷越淡淡掃視她一眼,道:“娘娘何苦還提這些往事?臣對娘娘從來沒有非分之想,需知您現(xiàn)在身份不同,剛才的話語若是泄露一分,臣被處死是小事,娘娘恐怕也保不住性命!” “我當然知曉,能當著你的面說出這些,還不算是交心之言嗎?”金玉音眼波間蘊含了幾分遺憾,輕聲道,“掌印應該知道,我被萬歲看中時候已經(jīng)快到了出宮的年紀,如我真有意爭寵,怎會熬到青春將敗之時?家中早已無親無故,我本就只想著在這幽寂深宮終老,若是有幸能尋到志同道合的伴侶,便也不枉來人世走一趟。掌印在我心中,始終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兒,行事利落心思細致,勝過眾人無數(shù)。只可惜緣分淺薄,你我終究還是各自走向自己的歸宿,然而我實在是將掌印視為值得敬重值得珍惜的人物,縱是您真的心有所屬,我也不會有所芥蒂……只希望掌印能多多照拂庇佑,讓我順利生下孩子,為萬歲綿延后嗣?!?/br> “娘娘說這話好像是我有心阻礙,想要謀害龍種一般?!苯瓚言皆尞惖靥客跋氘敵跷疫€未到京城,就被群臣上奏將小事說重,使得萬歲慍惱,將我貶斥出京,其后不久便傳來了娘娘有孕的大喜訊。我都已經(jīng)被逐出京城,如今剛剛回來又要趕赴陜西,何來勢力手段為非作歹?” 金玉音抿了抿唇,道:“難道你覺得自己被貶,也是我從中作梗?” 江懷越笑了一笑:“也不是,只是時間上巧合而已?;蛟S上蒼垂青,才讓娘娘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得孕。只是臣一直有點不明白,娘娘分明也是有靠山的人,但如今這一步一步行來,卻與原主的籌謀背道而馳,不知娘娘打算如何自處?” 金玉音雙眉一蹙,隨即從容道:“掌印說的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苯瓚言窖垡娝凵衲仄饋恚瑓s又輕飄飄地望向旁邊的燭火,“娘娘是聰明人,身在棋局錯綜復雜間,卻要另辟蹊徑,想來是有周密的安排。臣自知身份卑微,也不該多加打探?!?/br> 金玉音看了他幾眼,燭影幽幽,江懷越一身藏藍曳撒遍繡華彩,濃艷奪目中更襯托出人如珠玉。他是個很奇怪的存在,明明從內(nèi)到外皆寒如霜雪,不容人接近,似乎用含著異樣的心思悄悄審視一眼都會心生寒意。然而衣領交錯純白素凈,明洌如冰泉的容貌又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靠攏,甚至想讓他臣服裙下,寬衣解帶。 金玉音在內(nèi)心深處將這眼前的人又審度品味了一遍,眉眼間顯露出幾分惆悵,嘆息著撩起珠簾一側(cè)。 “掌印大人,您是昭德宮貴妃的人,我心知您到底介意著什么。只是萬歲終究需要后嗣,貴妃再得到隆恩,抵不過歲月無情,韶華已逝。您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萬歲孤獨無后,若是這樣下去,最終宗室入承大統(tǒng),您守著貴妃娘娘也得不到任何好處。而我……”她纖纖素指微動,珠簾輕輕漾動,映照燭光明暗,眸影深情,“我對掌印如此看重,現(xiàn)又有幸懷上龍種,掌印何不順水推舟成人之美呢?我又無娘家人作為后盾,如蒙掌印不嫌,他日還要仰仗您照拂護佑,才能將路走得更為寬廣。而掌印您呢,也能在這后宮乃至朝堂始終叱咤風云,這豈不是兩全其美之事?” 江懷越靜默片刻,道:“娘娘認為我追求的是這個?” 金玉音訝然,忽又失笑:“不然呢?江掌印,您不會告訴我,您已經(jīng)看透紛爭,想要獨善其身吧?還是說準備急流勇退,做閑云野鶴,伴紅粉佳人?” “就算我這樣說,娘娘也會說出一番道理?!苯瓚言降?,“譬如我樹敵遍布朝野,即便想要抽身隱退,也會招致仇家趁勢落井下石,根本做不到獨善其身,更不用說什么閑云野鶴了?!?/br> “果然聰明?!苯鹩褚羯锨耙徊捷p輕撫掌,珠簾簌簌落在了她身后。她朝江懷越微笑,道:“掌印連我心里話都能猜到,可見你我才是契合心智的知己,你說對不對?那些只懂得小情小愛的女子雖然惹人憐惜,可是掌印你是如此高標卓絕之人,又豈應沉溺其間?茶余飯后的蜜餞確實可口,可是長此以往,不會覺得甜膩得讓人止步不前,甚至耽擱了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