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jié)
純和元年五月初六,日暮時分,綺霞漫天。 整個江府都忙碌不停,庭院里傳來管家周到的安排布置聲。姚康帶著手下也湊起熱鬧,來來回回奔忙。 江懷越站在房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外界喧嘩中,他靜靜注視著身上的大紅衣衫,思緒竟是空渺的。 仿佛鏡中的那個身穿喜服的,不是自己的身影。 可是他朝前走一步,鏡中人亦同樣朝前。 他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無數(shù)紛雜往事盡涌上心頭。 房門外,有人在高聲催促。他重新睜開雙目,最后一次整頓衣衫,隨后打開了屋門。 “啊,督公!”正想敲門的姚康乍見他這樣的裝束,猛地一愣,繼而喜笑顏開地拜道,“門口都準備好了,就等您上馬啟程!” “好?!苯瓚言秸f罷,衣袂揚起,步下臺階。 大門緩緩開啟,門外軒昂的車馬早已集結(jié)等待。與一般人家成親不同,他的府邸門口雖然已停滿前來赴宴的官員車馬,卻沒有百姓敢圍觀。 只是在街巷對面,才有一些好奇的民眾躲在門縫后或者樓上悄悄觀望。 他掃視一眼,翻身騎上雪白的駿馬。 歡騰的鑼鼓聲隨即響徹長街。 “走吧?!彼h天云霞,淡淡笑了笑,策馬驅(qū)向前方。 第223章 番外二∶ 相思從一清早梳妝打扮好之后就覺得行動沒了自由,繁復的喜服、沉重的鳳冠,還有時時刻刻跟在身邊提醒她注意的丫鬟婆子們,沒一處不讓她拘束難受。可是這又是每個人成婚拜堂的必需裝束,因此她也只好忍耐著待了一整天。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已黑,里里外外的仆人們更加忙碌,她也被擺布得暈頭轉(zhuǎn)向。才坐在床沿休息了一會兒,外面鑼鼓喧天,管家夫人趕緊幫她將妝容再整理了二遍,隨后為她蓋上了紅蓋頭 視線是徹底被遮擋住了。 熱鬧喧嘩聲中,她卻不知為何惴惴不安起來,明明很早就告訴自己沒什么大不了的,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心緒起伏,就連呼吸都快了許多。 越是焦急就越是覺得時間過得緩慢,耳聽外邊樂聲歡悅,可怎么等也等不到接親的人進來。她如坐針氈,忍不住掀開蓋頭站起身,卻被身邊的丫鬟七手八腳按了回去。 "就來了就來了,千萬不能自己揭開蓋頭!' 眾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急性子的新娘,相思只好悻悻然坐了回去,心里道:又不是沒見過面,還要這紅蓋頭做什么遮遮掩掩的呢? 正無奈間,院門一開,腳步聲匆匆而至。 "新娘去前廳吧,接親的車隊來了。"一個丫鬟在門外高聲道。 房中眾丫鬟應(yīng)了一聲,這才領(lǐng)著相思出了閨房,往前廳行去。她這一路上險些行不得路,幸而身邊有人攙扶,才艱難地抵達了前廳。 才剛跨過門檻,就聽 到宿聽的聲音:"總算是來了. 相思心里一蕩,又聽有人低聲笑了笑,卻沒說話。身邊已有贊者唱出祝禱,依照慣例,新娘該上前叩拜父母,然而她家里已無親長,便只能在丫鬟的攙扶下,跪在了正堂中央的牌位前,算是向父母致謝辭行。 剛行罷大禮,又被扶著側(cè)過身,朝著端坐在桌邊的宿聽亦行禮道別。 宿 昕今日亦是盛裝端正,就連神情也嚴肅了不少,只可借惜相思看不到。盡管如此,他還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地道:"今日我以兄長的名義送你出閣,但愿你嫁人之后能恪守婦道,恭謹溫順……. 這約定俗成的囑咐聽得相思直想發(fā)笑,沒想到宿昕自己未說罷,卻先拍起桌子懊喪道:"不行不行!實在是說不了這等古板正統(tǒng)的話語!我說相思,哦,不對,靜現(xiàn)!你可千萬不要聽剛才那段話,那都是其他人家在女兒出嫁時候的叮嚀,在我這里,完全不需要!' 披著紅蓋頭的相思幾乎要笑出來了。 "什么恪守婦道,溫順恭謹?我告訴你,不管怎么樣,你只需做你自己!江懷越知道你是怎樣的性情,他早就甘之如飴,哪里還需要你像尋常婦人一般恭順地伺候?"宿昕站起身來,提高了聲音,有意朝著門外道,"他要是對你好,你就給他笑臉,要是膽敢回家還擺譜,你休要懼怕委屈,該怎么罵就怎么罵 !反正有我一天,就不可能讓人欺負你去! 早就向他行過禮的江懷越站在院子里,聽了這番話不由好氣又好笑,大喜的日子也不便爭論,朗聲朝門內(nèi)道:"時間不早了,禮儀行罷,就出門吧。 宿昕推開門,朝他正色道:"我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江懷越在心里對其唾棄了千萬遍,臉上卻展現(xiàn)熱情的笑意。"自然聽 到,你如今認她做meimei,我哪里還敢裝作聽不到呢?" "這就好。我是怕你權(quán)勢越大,心也越野。宿昕揮揮手,依依不舍地 看看相思,只得后退一步"走吧!" 相思朝著宿昕所在的方向深深拜別。"多謝你,兄長, 天 她被簇擁著出了宿昕的府邸,混亂之間也沒能跟江懷越說上一句話,只能感覺到他始終都在注視著自己。 喜樂聲響,相思終于被攙扶著,坐進了花轎。 鞭炮齊鳴,車馬回程。 一路行去,一路心潮卷涌,過往悲歡如繪卷展掠,雪泥鴻爪,盡在眉睫。 不由得想了jiejie,如今已歸葬南京,回到了故土的jiejie,若是在天有靈,是否正看著這花轎悠悠,穿過京城長街? 而她自己,這短短一生卻未能真正穿上婚服,與心愛之人執(zhí)手偕老…. 盡管一早就告訴自己不能再哭,可是思緒及此,仍不免悲上心頭。 她用力呼吸著,閉上了已被淚水濡濕的雙目。 迎親隊伍最前的馬上,江懷越本來是望著前方思緒渺渺,不知怎的心念觸動,也不由回過頭去,望向那簾子低垂的花轎。 * 一聲聲喧天的樂音奏響,鞭炮聲歡笑聲不絕于耳,相思就在這鼎盛的熱鬧中被扶下花轎,送進了宅門。 "我說蘊之,你們再不回來,我可要叫大家先把酒菜喝光吃完,然后各 自回家睡覺!"鎮(zhèn)寧侯洪亮的聲音響起,引得赴宴的眾人開懷。 江懷越有點無奈:"侯爺,您今日是主婚人,也稍微收斂些脾氣……. "我這才叫性情中人,不然你怎么請得到我來主婚呢?!"鎮(zhèn)寧侯哈哈 笑著,也不管旁邊的贊者和執(zhí)事忙著安排禮儀,顧自就與江懷越交談起來。 有了這樣不拘小節(jié)的主婚人,場面自然就更為自在了。 時常是贊者正忙著祝禱,主婚人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要開始發(fā)言,強行被新郎的眼神遏制了之后,輪到他該講話的時候又忘了詞,只好隨性隨心地現(xiàn)編。 相思雖看不見周圍景象,卻好幾次都被鎮(zhèn)寧侯逗得差點笑出聲,不過這樣倒也減輕了繁冗婚禮帶來的疲憊倦怠。 一次又一次地叩拜,一遍又一遍地祝禱,她雖疲累,卻還是以虔誠的心去全力完成。 晃動的紅蓋頭下,相思能感覺到身邊的人與她一同下跪,一同叩拜。 哪怕周遭再喧鬧,喜樂再沸騰,在她小小的世界里,只能感知到離自己 最近的那個人。 隨著贊者高昂的聲音響起,她終于被簇擁著送向洞房。 嘈雜聲漸漸遠去,身邊唯有緊隨的腳步聲。 似乎是穿過了漫長幽靜的道路與游廊,終于踏上臺階。房門被人輕輕打開,等候在臥房內(nèi)的侍女們將她迎了進去。 喜娘忙里忙外地張羅著,相思站在房中,感覺有人牽了牽她的袖子。 她有些茫然,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對方已握著了她的手。 "大人?"相思試探著問了二句。 "不是我還有誰?"江懷越輕聲喟然,"你是不是累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我本來就分不清呀……"她笑盈盈地道。 才說了半句,喜娘唱禱的聲音又起,她和新郎只好閉口不言。 洞房內(nèi)雖然人少了許多,但繁雜禮儀終究還是不能怠慢。 喜娘是見多識廣的聰明人,知道了江懷越身份后,便招呼新郎新娘上前坐帳。所謂坐帳是入洞房后,新郎新娘坐于床沿,新郎需將左衣襟壓在新娘右衣襟之上,意思是從今往后都要壓著女子一頭。 誰知江懷越坐在床沿后,卻不解開衣襟,只是拉過相思的衣袖,在自己膝上按了按,向喜娘道:可以了。" 相思還沒明白是什么意思,喜娘已回過神來,立即笑著道:這樣也好,不要誰壓過誰,都好,都好!" 按照規(guī)矩,坐帳完畢后應(yīng)該由親友向床內(nèi)拋灑喜果,只是此時自然不再需要,連帶著吃餃子也省了過去。 在喜娘的安排下,丫鬟端來了牲勞與美酒。 他與她吃下同牢,飲下合巹。 交換酒杯的時候,她的手背觸及他的指尖,只輕輕剎那,便覺溫暖。 紅線牽絆糾纏,縈繞不散。 青絲落剪,共束如一。 是為結(jié)發(fā)夫妻。 從今往后,生則同衾,死則同xue。 龍鳳紅燭照亮了錦繡華帳,屋內(nèi)終于只剩下他們兩人。 "我出去招呼,你…先休息一會兒。"江懷越在她耳畔說。 "會不會被灌很多酒?"相思低著頭,紅蓋頭還沒取下。 他笑了笑:"應(yīng)該不會。" "那等會兒,我可不要看到你喝醉了被人送回來。"她有意端正了身 子,做出不容小覷的樣子。 "知道。"他這才松開了手,起身出了房間。 安靜的室內(nèi)只有燭火嚼啪,遠處時不時傳來歡聲笑語,聽來恍然夢中。 她就這樣獨自在房中等待,撐看疲憊的身子,心情是難以言說的復雜。 忐忑,緊張,憂慮,也有……懂憬。 院子里起先還時不時有人走動,想來是丫鬟還在忙碌,漸漸的,就連腳步聲都沒了。相思坐得腰酸背痛,人也開始發(fā)困??墒窃搧淼娜诉€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