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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衣衫襤褸,面容枯瘦,立在寒冬蒼藍色的霧氣中,捧著一碗稀薄見底的水粥,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他,像是在努力記住他的樣子。 后來往事書中關(guān)于江映南的部分,有這樣一段記載。 仙歷四年冬,時逢饑荒,餓殍遍地,時年六歲的江映南流浪至郊縣,遇江呈安施粥,于萬萬人之中分得一口薄粥。 銘記于心,一生不忘。 · 江映南漸漸喪失意識,他模模糊糊的想起很多事兒,又忘了很多事兒。 這一生,好像沒什么值得回憶。 放棄了那么多,也不快樂,永遠在趕路,永遠在痛苦。 可是忽然想起那碗粥,又覺得一切都值了。 他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想不出要同江呈安說什么了。 因為他,根本就不認(rèn)識自己啊。 那些一路走來的艱辛,一路走來的痛苦,又怎樣同他說? 他的名字,他這一生都掛在嘴上,逢人就問,幾乎每天都提無數(shù)遍,好像他真的生活在自己身邊一樣。 可實際上,他們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甚至,只有一面之緣。 所以,他才想不出啊。 黑沙再度分化出長鞭,纏上了他的喉嚨。 他漸漸無法呼吸,臉頰也變得青紫。 其實,他小的時候也曾幻想過,仗劍縱馬,逍遙天下的,他混賬的時候也拿過小竹竿扮演行俠仗義的劍客。 其實,他也想逍遙自在的乘上飛舟,在這世間遨游。 可是,活著本來就很難了。 他要的太多,終究是不被允許吧。 就偶爾,也會覺得遺憾,想要痛哭一場。 眼淚不知不覺就涌了出來,漸漸便無法抑制。 他其實也不想死,他還想見見那個人,他還想同他說句話。 有沒有人,能救救他?。?/br>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思緒也完全停滯,就在他即將喪失意識的一刻,他聽見了一聲女孩震徹天地的喊聲。 “不問,斬!” 隨后便聽到了轟然的爆、炸聲,震耳欲聾。 洞xue地動山搖的震顫起來,連帶著他一并甩來甩去,但困縛他的力道卻小了很多,他強撐著頭暈?zāi)垦#钩鲎詈蟮牧忾_始掙扎。 黑沙卻在片刻之后又恢復(fù)了力道,他掙扎不過,又開始呼吸困難,這時候,爆、炸聲接連傳來,黑沙帶著他“砰”的一聲撞在石壁上,他摔的七葷八素,但黑沙也好不到哪去。 他使出吃奶的力氣,終于掰開了類似觸須狀的黑沙,踉蹌著想往洞口跑,可腳剛踩到黃沙之上,卻再也無法拔出,而是飛快的往下沉去。 糟了,是流沙。 他本就被黑沙吸光靈力,虛弱不堪,又身陷流沙之中,剛剛劫后余生的喜悅還沒來得及掛在臉上,又陷入了巨大的生死危機之中。 身邊沒有任何可以借力的物體,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往下沉去,頭頂再度傳來巨大的撞擊,他仰臉看向頭頂,那里正不斷的跌落砂石碎片。 就在黃沙即將淹沒他肩膀的時候,頭頂那里終于被人破開了。 他一仰頭,便看見了一張女孩的臉。 她頭頂是明亮的月光,眼睛有些紅,看上去濕漉漉的。 女孩望見他的一瞬,松了一口氣,毫不猶豫的跳下來,踩在自己的劍光之上,一把拽住他的肩膀,將他從流沙之中拔、出來,隨后帶著他跳出洞窟。 他的淚水還沒干,一時錯愕不已,片刻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惡狠狠的道:“喂,你回來干什么,再不走就……” 女孩攤開手,指指已經(jīng)天崩地裂的城池,道:“走不了了?!?/br> 他惱了道:“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說了么,我……” 狐不歸不耐煩的道:“那麻煩你下次撒謊邏輯通順一些,說的都是什么鬼話?” “我這幾天認(rèn)識了一個好兄弟,這家伙有一只飛舟,我同他先出去,我會在寒水城等你?” “你才來幾天?你不是跟我一天來的么?你認(rèn)識了一個好兄弟?你不是說只有張三這種領(lǐng)事才有么?你那個什么朋友會有?” “就算你那個朋友有,你干嘛不直接用你朋友的 ,還跑去招惹張三做什么?” “嫌我們暴露的不夠快么?” 江映南被她問住了,一句話接不上來。 狐不歸挑起眉,上前揪住他的衣領(lǐng) ,惱怒的問:“我同意了么,你就跑去送死?” “你問過我么,就知道我保護不了你?” “瞧不起誰?” 江映南驚訝道:“你能在空沙獸里保護我?” 狐不歸:“不能。” 江映南:“……” 狐不歸道:“我是叫你最起碼先問,誰準(zhǔn)你擅自做主?” 江映南低聲道:“沒必要的,你直接走了就好。” 狐不歸瞪他一眼,道:“我從不拋棄朋友?!?/br> 江映南一愣,忽然說不出話來,他抿著唇,快速低下腦袋,用手背擦了擦眼淚。 江呈安一直默默的站在旁邊,認(rèn)真看江映南的臉,黑色的眼睛里滿是洶涌的情緒。 江映南察覺到什么,抬起頭來,便撞上了他的視線。 他微微一怔,想起了那個饑寒交迫的冬日清晨。 “江老爺施粥了,江老爺施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