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瀾見莫聆風(fēng)吃空了碟子，便伸手拿開碟子，不讓她再吃，又一歪身，把自己手邊那杯茶送到莫聆風(fēng)嘴邊，莫聆風(fēng)就著他的手喝了茶。

    他收回手，看向四腳著地的灰蟲子祁暢，不必祁暢開口，他便已經(jīng)洞徹祁暢的謊言。

    他有氣無力地吐出兩個字：“杖斃。”

    兩個字震出來的聲音，回蕩在鄔瑾耳中。

    鄔瑾看到自己額上掉下豆大汗珠，落在平整的青石磚上，悄無聲息摔成八瓣，求情的話在他舌尖翻滾，呼之欲出。

    他死死咬緊牙關(guān)，不住喝令自己不要輕舉妄動，因為莫千瀾還未對他宣判，他的一舉一動都會使自己陷入更深的泥潭，然而還是忍不住抬起頭，卻迎上了莫千瀾冰冷的目光。

    好像是在嘲笑他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竟然還有閑心管別人。

    祁暢癱軟在地，魂飛魄散，涕淚橫流的求饒，以免一死——他不過是貪玩，怎么就要被打死了？

    “罪不至死，”趙世恒開了口，“也打二十杖，叫他自生自滅吧，若是命不該絕，就送去九思軒當(dāng)差?！?/br>
    他既然開了口，莫千瀾便很隨意地一揮手，立刻便有人上前，把祁暢像死狗似的拎了起來，莫千瀾又道：“拖遠(yuǎn)些打，聒噪。”

    很快，屋子里受審之人，就只剩下鄔瑾一個。

    而莫聆風(fēng)又拿了一個猊糖，冷漠而又熱忱地吃。

    莫千瀾伸手使勁一揉額頭，心中酒意還在翻騰，不先問話，倒是把鄔瑾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仿佛要看穿他的五臟六腑和靈魂一般。

    打量他半晌，莫千瀾抬手輕輕在桌上叩擊兩次，冷冷道：“奏書是你拾得的？”

    “空空”兩聲，殘忍地落向鄔瑾頭頂，鄔瑾點頭：“是?！?/br>
    莫千瀾見他始終不折腰，果然有一番剛直風(fēng)骨，忽然饒有興致，想要逼迫他棄掉那通身的磊落：“若是不曾看見奏書，就和那誤事的管事一起，也打二十杖，回家去，若是私看奏書，二十杖就不能了帳?！?/br>
    他又輕又慢的問：“你是看了，還是沒看？”

    鄔瑾頭上的汗，落在眼睛里，他睜著眼睛想看什么，然而看什么都是水波蕩漾，日影映照著一團(tuán)雪青色，屋中香氣也在其上流動。

    他平生未曾說過謊。

    “學(xué)生......未......”他想說沒看，可是怎么都張不開口。

    言必思忠，一句謊話，就會讓朱批難見天日，日后更需要無盡的謊言來填。

    他舔了舔嘴唇，萬分艱難的開了口：“學(xué)生看見了?！?/br>
    話一出口，他筆挺了身姿，心里想的是“內(nèi)不以自誣，外不以自欺”，然而隱隱的，他想那一團(tuán)雪青色，也在后面推波助瀾，讓他無法欺人。

    莫千瀾冷笑：“既然你看過，就默出來吧?！?/br>
    立刻有下人搬動一張方桌，放到鄔瑾身前，又從東側(cè)取出來筆墨紙硯，鋪開在桌上，一位侍女抹袖研磨，待得墨好，又從筆架山撿一枝好筆，雙手奉上。

    鄔瑾落筆。

    “朕躬甚安，令妹可好？長春節(jié)可來京，使朕一見?！?/br>
    第25章 輕描淡寫

    一字不差，他將筆擱至硯臺，斂衽站定，看著下人將紙交給莫千瀾。

    莫千瀾看一遍，神情未變：“世恒，你看看?！?/br>
    下人便接過紙，奉給趙世恒。

    趙世恒一眼掃過，起身揭開熏爐蓋，把紙扔入熏爐中，很快，熏爐孔中就升起青煙，四下飄散，浮在空中，泄在地面。

    兩個人、四只眼，灼灼看向鄔瑾，似乎是要定鄔瑾死罪。

    就在此時，一直未出聲的莫聆風(fēng)忽然跳下椅子，徑直走到鄔瑾面前，牽住鄔瑾汗津津的手：“哥哥，不關(guān)他的事?！?/br>
    她輕描淡寫免了鄔瑾的罪，不等莫千瀾開口，已經(jīng)拉著鄔瑾往外走：“走，咱們玩去?！?/br>
    鄔瑾還未回過神來，就讓她拽出門外，一頭撞進(jìn)清新的風(fēng)里。

    屋外暖風(fēng)融融，墻花已老，蜂蝶難覓，九十日春光已過，初夏將至。

    他心口一陣狂跳，兩只手后知后覺地抖，踩在地上感覺是踩在棉花上，很不真實。

    沒有二十杖，也沒有問責(zé)，他就這樣輕飄飄過關(guān)了？

    莫聆風(fēng)卻是絲毫不受奏書一事影響，松開鄔瑾的手，連蹦帶跳的去夠枝頭上怒放的海棠花，她一躍而起，伸手攀住一根花枝不松手，將其拉拽下來，頓時下了一場花雨。

    她大笑大樂，一蹦三尺，健壯的好似小牛犢子，對鄔瑾道：“咱們兩個去榆溪玩去。”

    鄔瑾還散著神，恍恍惚惚道：“還要上課。”

    莫聆風(fēng)一本正經(jīng)的板著小臉訓(xùn)他：“趙伯伯說了，咱們出去看風(fēng)景，也是上課。”

    說罷，她拽著鄔瑾就走。

    屋子里，莫千瀾和趙世恒都坐著沒動，半晌過后，莫千瀾一揮手，將屋子各處立著的下人都揮出門去。

    茶涼了，有股格外爽口的苦澀，他抿了一口，搖頭道：“這樣的人，他日就算為官，如何能在廟堂立足？大難臨頭，還愚直至此，往后在朝堂上，恐怕也會冒犯天顏，白白栽培他一場?！?/br>
    趙世恒伸長胳膊，討要糖捧盒，待莫千瀾遞給他，就挑個蜜棗吃。

    “所以我說您不懂帝王之道，鄔瑾雖是過于正直，但是天子正需要一把這樣的尺，高立在朝堂之中，用來規(guī)訓(xùn)朝臣、規(guī)訓(xùn)世人，以示圣德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