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瑾身上的梔子花香氣瞬間變得微不足道，墻角開著一叢地錦苗，花朵粉嫩，然而氣味刺鼻，引來一大群野蜂蚊蠅。

    這是貧賤、骯臟、酸臭之地，也是他熟悉的、看慣了的家。

    第38章 福氣

    “喲，瑾哥兒回來了啊?！?/br>
    “在節(jié)度使府上發(fā)財(cái)去了啊，還是讀過書的聰明，能去大戶人家干活?！?/br>
    “不然怎么把意哥兒也送去念書，瑾哥兒，你家意哥兒現(xiàn)在也不得了，出去賣餅，有錢人家的少爺連餅籠都給他包下了?！?/br>
    “早知道，我也省吃儉用，送山寶念書去?！?/br>
    “瑾哥兒，你這新衣裳也是東家賞的吧，穿著好看，不像你娘做的，老也不合身啊?！?/br>
    鄔瑾含著笑不回答，但是叔叔伯伯嬸嬸的叫了一路。

    鄔父鄔母翹首以待，見他回來，也都喜不自禁，鄔母先拿眼睛打量他，仔細(xì)看他神色、衣裳、包袱，見沒有異樣，猶嫌不足，伸手使勁拍打他身上看不見的塵土：“可算回來了！餓不餓，吃了飯沒有？”

    鄔父坐在椅子里，行動(dòng)不便，滿面笑容的拿眼睛撫摸他：“回來了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br>
    “哥！”鄔意氣喘吁吁奔回家中，一個(gè)沖刺躍上鄔瑾后背，兩只手不住往他身上爬，“哥，你不在家，我都睡不著覺，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鄔母枯瘦的臉上皺紋舒展，伸手撕下鄔意：“別鬧你哥，讓他歇歇，老大，餓了吧？”

    “我吃過了，阿娘，你們吃過了嗎？”鄔瑾轉(zhuǎn)身關(guān)門，又將門閂橫上。

    鄔母略有些失落，搖頭道：“等著你們呢?！?/br>
    鄔意悄悄瞥了一眼門閂：“阿娘，我餓了?！?/br>
    他一溜煙進(jìn)屋放下書袋，又一股風(fēng)似的旋進(jìn)廚房，對著廚房里的飯菜垂涎三尺——廚房里有干菜蒸rou、燴菜、黃米飯、鹵驢大腸。

    鄔瑾放下包袱，也進(jìn)了廚房，一見飯菜，便對擺桌椅的鄔母道：“阿娘，我好久沒吃您做過的鹵驢大腸了，再吃點(diǎn)?！?/br>
    鄔母動(dòng)作立刻輕快起來，眉眼都帶著笑意：“可不是，我都多長時(shí)間沒做了，這東西麻煩，一直沒空，昨天程少爺府上那個(gè)大海來傳信，說你應(yīng)該是今天回來，索性我就沒做餅，去買了大腸回來?！?/br>
    鄔意用手指叨了塊rou吃：“哥，你在莫府干什么？好不好玩？他們都說你要入贅......”

    “你哥是去苦讀，”鄔母橫他一眼，“哪里像你！”

    “哥不在，我也去賣餅了！”鄔意癟嘴，看鄔瑾抱了父親進(jìn)來，連忙抽椅子。

    見鄔父坐好，他也一屁股坐下，對著鄔瑾笑嘻嘻的：“哥，我就說劉博文是我的好朋友，我去賣餅，他都領(lǐng)著人去捧場?！?/br>
    鄔瑾看他一眼：“爹娘還沒動(dòng)筷子?！?/br>
    鄔意趕緊把伸向筷子的手收了回來，訕訕地等爹娘都動(dòng)了筷子，才開始大吃大嚼。

    吃過飯后，鄔瑾對于莫府之行，只是一語帶過，見鄔意貼著墻根往外溜，扒拉開門閂，壁虎似的順著門縫爬了出去，便拿出十兩銀子到廚房，給洗碗的鄔母：“阿娘，這是莫節(jié)度使給的賞銀?！?/br>
    鄔母看著這一大錠雪花銀，渾濁的眼睛瞪的滾圓，嘴唇哆嗦，兩只手在抹布上擦了又擦，始終不敢伸手去接這一錠銀子：“這、這么多銀子，節(jié)度使賞你干什么？你在莫家是不是遭罪了？”

    鄔瑾將銀子塞進(jìn)她手中：“沒遭罪，吃的好喝的好?！?/br>
    “咱們不要，”鄔母推還給他，“老大，你把銀子還給他，咱們不受這個(gè)苦。”

    她這做娘的認(rèn)定兒子受了委屈，別人家的飯，豈是那么容易吃的。

    鄔瑾不說，她這個(gè)做娘的心里有數(shù)。

    “阿娘，我現(xiàn)在好生生站在這里，身上連塊油皮都沒破，真沒遭罪，”鄔瑾扶著鄔母坐下，“這十兩銀子，您拿著，明天一早就去樓務(wù)店，賃一個(gè)鋪?zhàn)酉聛恚蹅冞@條街上的鋪?zhàn)?，賃錢大約在八百文一個(gè)月?！?/br>
    他給鄔母倒一杯水：“把鋪?zhàn)淤U下了，咱們開個(gè)鄔家餅鋪，往后就不用東奔西跑了?！?/br>
    鄔母漸漸平靜下來，喝了口水：“可咱們挑出去賣也是一樣的，何必白白費(fèi)了賃錢？”

    “阿娘，老二性貪，容易叫人哄騙，他出去賣餅，越發(fā)難以管束，以后白天學(xué)里有先生拘著他，放課回來就在鋪?zhàn)永铮偷兄?，我總覺得那個(gè)劉博文不對勁，他圖老二什么？”

    “這倒是，老二越大越不像話?！?/br>
    “爹坐在柜里，順帶賣點(diǎn)蜜餞干果，也強(qiáng)過撿珠子，鋪?zhàn)娱_起來，咱們家的日子自然是越來越好?！?/br>
    “好，都聽你的，不過你得告訴娘，這幾天你在莫家都干什么了？”

    “阿娘，我想洗澡，您幫我燒一鍋水吧?！?/br>
    鄔母一聽，只能長嘆一口氣，不再追問莫府的事情，續(xù)起柴火，燒上一大鍋水，好讓兒子痛痛快快洗個(gè)澡。

    鄔瑾洗完澡，回到屋子里，點(diǎn)起油燈，把床上卷成一團(tuán)的被子鋪展整齊，桌上丟著兩張揉成一團(tuán)的竹紙，他展開一看，是兩張寫廢了的大字，他將紙盡可能地壓平——背面還可以接著用。

    椅子上搭著一件外衫，是鄔意剛剛脫下來的，皺皺巴巴，他抖開放到衣桿上去，又見鄔意一雙舊鞋，東一只西一只踢翻在角落，也拎出來擺好。

    他這才坐下，攤開紙，研好墨，珍重地取出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