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瑾挨著椅子，一瞬間“散”在了椅子里。

    身體四分五裂，成了怎么捏都捏不起來的泥，睡意排山倒海，耳邊有鄔母的聲音，他一個字都聽不清楚。

    他就這么睡了過去。

    這一覺他幾乎是昏迷了，連夢也沒做一個，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慢騰騰睜開眼睛，他看到桌上還點著油燈，但是燈火微弱黯淡，晃動的眼前一切還像是在夢中。

    鄔母膝上放著針線笸籮，正在縫補(bǔ)鄔意的衣裳，鄔父坐在一旁，在挑沙糖里的雜物，鄔意苦大仇深，埋頭背書。

    鄔瑾略動了動，使勁一眨眼睛，這回看清楚了，鄔意瞪著書本，咬牙切齒，仿佛是和書有仇，那紙上的字也是個兩不相識的漠然態(tài)度。

    這回他醒透了，伸手掀開身上蓋的被子，坐直了身體。

    他一動，鄔父和鄔母全都看了過來。

    鄔母立刻放下針線笸籮，起身道：“老大醒了，咱們這就吃飯?！?/br>
    她又將鄔瑾身上的被子挪開，疊到床上去：“累壞了吧，我還燒了熱水，吃完飯就好好洗個澡，去床上踏踏實實睡一覺?！?/br>
    鄔父伸手挑燈，燈花一閃，屋子里立刻明亮起來：“老二，去幫你娘端菜?！?/br>
    鄔意如釋重負(fù)地站起來，把書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撒腿就往廚房跑：“哥，你再不起來，我就要餓死了。”

    “爹，你們還沒吃飯？”鄔瑾站起來活動手腳，走到門口往外一看，就見外面風(fēng)雨已收，天幕烏青，一輪圓月在上，四下皆寂，已是深夜。

    鄔父收起沙糖：“我們不餓，昨天中秋你沒回來，特意留著這頓團(tuán)圓飯今天吃。”

    說話間，鄔母和鄔意不住端菜過來，零零總總，做了六個碗，四個都是rou，一個菜，一個湯，又蒸一大鍋米飯，不摻半點粗糧，滿滿當(dāng)當(dāng)擺了一桌。

    飯菜都在鍋子里溫著，熱氣騰騰。

    鄔母盛一碗湯，遞給鄔瑾：“先喝湯，今天特地去買的大骨頭，早上就燉上了?！?/br>
    鄔父鄔母不斷給他夾菜，把碗里堆成一座山，鄔意本也想給哥哥夾點什么，可是爹娘的筷子使得密不透風(fēng)，實在沒有他下手的余地，只好作罷，自己把肚子吃的滾圓。

    鄔瑾吃過飯，洗過澡，面目一新，在屋子里點了燈，攤開紙，寫道：“元章二十二年八月十六，解試結(jié)束?！?/br>
    他將三場試題和自己所答大略寫于日錄上，直寫到子時的更聲和梆子聲響，才擱筆休息。

    翌日，他起了個絕早，照舊送鄔意去念書——鄔意沒想到自由的時間如此短暫，立刻焉頭耷腦，還企圖垂死掙扎：“哥，你剛考完，再多休息幾天吧，我聽劉博文說他哥哥考完，半個月都緩不過勁來。”

    鄔瑾不為所動，強(qiáng)拎著他去了蒙學(xué)，自己則去了莫府。

    昨夜的風(fēng)雨并未在莫府花園留下痕跡，他一只腳邁進(jìn)九思軒的院門，另一只腳還沒來得及抬，忽然就聽到一聲轟鳴，遠(yuǎn)遠(yuǎn)的也不知是從莫府哪個角落傳來。

    他扭頭望去，就見莫府左側(cè)內(nèi)茶飯房的位置滾起濃云似的黑煙，砂石飛揚(yáng)，卻不見火光。

    莫府仆人訓(xùn)練有素，哪怕沒見到火星子，也紛紛動作，提起水桶往茶飯房而去。

    與此同時，有兩人逆流而行，東倒西歪地站到鄔瑾跟前，黑眉烏嘴，宛如兩粒驢糞蛋。

    鄔瑾瞠目結(jié)舌，眼睜睜看著其中一粒驢糞蛋子發(fā)了話：“鄔瑾?！?/br>
    鄔瑾本就疑心其中一人是莫聆風(fēng)，此時聽聲音，認(rèn)定是莫聆風(fēng)無疑，越發(fā)地驚詫。

    不等他驚詫完畢，另外一粒驢糞蛋子開了口，嗓音沙啞，鴨子似的“嘎”了起來：“祁暢！弄水來！”

    “程廷？”鄔瑾疑惑地看了過去，“你不是在濟(jì)州？”

    程廷走進(jìn)九思軒，鉆進(jìn)花廳，站到凈架前，挽起袖子，先行洗臉：“別提了，差點被燒死，一場沒考，就起了大火，多虧我命大，逃的快?！?/br>
    他在臉上用力搓揉，換帕子的間隙沖著進(jìn)來的鄔瑾道：“我自己倒是很想考一考的，不然趙先生還以為他教的很好呢！”

    他翕動兩個漆黑的鼻孔：“我就是在走背運(yùn)，不然怎么和聆風(fēng)做個月餅，灶臺都能塌了——祁暢，再拿個盆來，看看你們家姑娘都埋汰成什么樣了?！?/br>
    祁暢連忙去取木盆，又重新取來澡豆，莫聆風(fēng)洗的認(rèn)真，洗完之后，兩人都去換了衣裳，回來就見鄔瑾在滿是澡豆香氣的花廳里閉目養(yǎng)神，桌上已經(jīng)擺了早飯，看著只是三碗面條和幾個小碟，其實有葷有素，有甜有咸，有酸有辣。

    程廷止住了自己張牙舞爪的說笑，踢一腳大黃狗：“花園里去?！?/br>
    大黃狗不理會他，自作主張去了內(nèi)茶飯房看熱鬧。

    鄔瑾并未睡著，聽到程廷說話，就睜開了眼睛，起身整衣，對程廷道：“我沒睡，進(jìn)來吃早飯吧?！?/br>
    程廷早已經(jīng)聞到了羊rou香氣，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抄起筷子開始吃面，莫聆風(fēng)也坐了進(jìn)來，先端起一個大茶盞，灌了一氣荔枝水。

    三人對坐著吃吃喝喝，都不言語，吃過之后，祁暢依舊像個小媳婦似的進(jìn)來收拾殘局，而三人移步齋學(xué)內(nèi)，看鄔瑾默題。

    鄔瑾默了一題，趙世恒就來了。

    “聆風(fēng)，”趙世恒進(jìn)了齋學(xué)，一不看行禮的鄔瑾，二不看搞怪的程廷，只看莫聆風(fēng)，“快回長歲居換衣裳，京都來了敕使，天子內(nèi)降手詔，指明要你和你哥哥一起接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