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好事，恭喜奶奶了。”平兒聽了也是高興，她們這些做奴才的，靠的還不都是自家的主子。如今她家奶奶更進(jìn)一步，那她自然也更體面三分。

    王熙鳳也是得意，拉著平兒私語了半晌，方又嘆了口氣，低聲道：“原我還當(dāng)姑媽的心就夠狠的了，卻沒想到啊……”說到這兒，她下意識地往門口看了看，才接著小聲道：“卻沒想到啊，真正狠心的還得說是老太太。不說旁的，那環(huán)哥兒可是她親孫子啊?！?/br>
    “奶奶，這話可不敢亂說?！逼絻郝勓悦ζ鹆松?，先去到窗邊看了看，又走到門外巡視一眼，方才松了口氣地回到王熙鳳身邊，道：“我的奶奶喲，那話是能隨意說的，若是傳到了老太太她們耳朵里，您可該怎么處??？”

    “不妨事，這不是瞧著沒人，我才同你說道說道的。要不然，總憋著我心里，我也不痛快得慌。再說了，這話也只你知我知，還能叫外頭的誰知道呢。你，我是知道的，不是那等多嘴多舌的人兒?！蓖跷貘P此時也覺得自個兒言語有些不妥了，便笑盈盈地瞅著平兒說道。

    平兒是個有心的，自是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當(dāng)即也不敢怠慢，忙道：“罷了，罷了，這也就是您說給我聽聽，還能叫誰知道?！?/br>
    王熙鳳也不跟她再多說，起了身邊往外走，邊又說道：“方才老太太說北邊兒的莊子，我起先還沒想起是哪個呢，這不才想起來，竟是都快到了密云的那個，這一路上下來，怕不得大半天的工夫?？傻煤煤枚卮僦苋饍煽谧樱屗麄兝鼽c收拾了，趕緊上路才是?！?/br>
    ☆、第024章

    噩耗傳來的時候，周瑞方才洗了三遍熱水澡，一身皮子又燙又搓，那是通紅通紅的啊。好容易重又抖擻了精神的周大管家，一聽見幺兒傳來的噩耗，登時就將一碗茶澆到了褲襠上，整個人也癱在椅上厥了過去。

    這可真是要把命賠進(jìn)去了喲！

    同樣得到傳話的，自然還有賈小環(huán)母子兩個。趙姨娘起先硬是被周瑞關(guān)在了小院兒里，本就又氣又恨的卻又毫無辦法，無奈之下就只能抱著兒子掉眼淚了，哭得一雙嫵媚的狐貍眼都腫成了一條縫兒。

    如今聽說要和小鵲一起被送走，那更是悲從中來，強(qiáng)自掙扎著也要站起來。她可不能讓那小蹄子連累了兒子，她的兒子好好的，根本就用不著離府。今兒她便是豁出去了，也得讓兒子平平安安的，不然……不然就別怪她狠心，干脆鬧著同歸于盡算了。

    而賈小環(huán)聽聞能借此離開榮國府，不由得心神一定，總算是讓他心想事成了。如今正是他需要時間、空間的時候，整日里身處榮國府，卻讓他有諸多的不便。要不然，他也不會弄出這牛痘來，為的就是借機(jī)離開這是非紛亂之地。

    只是，待到看見娘親的臉色時，賈小環(huán)不敢再隱瞞下去，忙一把抱住趙姨娘的脖子，湊到她的耳邊悄聲道：“娘，娘，你別著急，聽我說……小鵲那并不是天花，不過是跟天花很像的痘癥罷了。而且，患了小鵲那個痘癥之后，往后就再也不會被染上天花了呢?！?/br>
    因這院子除了他們母子兩個，也就剩下小鵲和小吉祥兒兩個丫鬟，一個病在床上下不來，另一個早不知躲到了哪兒去，屋子里也就剩下他們母子倆。是以，賈小環(huán)的聲音雖低，卻也讓趙姨娘聽了個清清楚楚。

    “什么，你說什么？她不是……”趙姨娘登時如聞天籟，并沒有壓低自己的聲音，滿是驚喜地就要嚷嚷出來。她心里盤算得好，只要小鵲那蹄子不是天花，那他們母子兩個不會染上那病，也就不用到莊子上去，可不就什么都好了，她得趕緊去跟人說明白了才是啊。

    賈小環(huán)是深知他娘親的，是以及時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仍趴在娘親的耳邊，悄聲道：“娘，這事你即便是往跟誰說去，他們也不會信咱們的。所以，咱們也只能聽話地到莊子上去，不然他們怕是不會讓咱們好過，說不定就正趁了那邊兒的心思，叫咱們?nèi)ニ滥亍！彼^的那邊兒，正是指的王夫人處。

    “好在，這回小鵲并不是天花，總有能痊愈的一天。咱們娘兒倆也不用擔(dān)心會染上，即便是染上了，也不會送了命，還能日后不懼天花呢。等到小鵲好了，咱們不還是能回來的，不用怕的?！辟Z小環(huán)安慰著趙姨娘，并給她許下了回京的大餅，又道：“那我現(xiàn)在把手放下來，娘你可不能再亂喊出聲哦?！?/br>
    趙姨娘勉強(qiáng)眨了眨一雙紅腫的狐貍眼，待到賈小環(huán)把手拿下去了，沖他呲了呲牙，先是把兒子按在腿上拍了兩巴掌，才又向他甕聲甕氣地嗔怪道：“你個小崽子，還不趕緊跟我說，到底是怎么回事？還有，你怎么知道小鵲不是天花的？怎么知道染上了就不會再染天花的？快說！”

    “我做夢，有個老爺爺告訴了我的。”賈小環(huán)避著娘親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信誓旦旦地道：“娘，你可別不信。除了這個之外，老爺爺還教了我好多旁的東西，說是要收我為徒呢。我本來是不信他的，他便教了我這個專防天花的痘癥，說是讓我試一試，若是管用的話，就得拜他為師。”

    “真的？”對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趙姨娘是信的，卻又有些擔(dān)心兒子胡謅，是以狐疑地瞅著賈小環(huán)的小臉。在看見兒子猛點頭后，又似想到了什么，揚(yáng)聲怒道：“那……”

    但她也知道不能叫人聽見，忙又止住了聲音，向著四周看了看，方才壓低聲音問道：“好你個小混賬種子啊，竟然敢跟我胡說！如今那小鵲可還在床.上躺著呢，你怎么就知道她能沒事，你怎么就知道那什么痘癥能防天花？”說著似乎不解氣，又在兒子屁股上狠狠給了一記。

    賈小環(huán)揉著生疼的屁股撇嘴，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不喜歡編故事的。每回編完了一個故事，都需要持續(xù)不斷的編下去，實在是太傷腦筋。

    好說歹說，賈小環(huán)抹著汗將娘親安撫住了，母子兩個開始收拾自個兒的行裝。這一回還不知要在那莊子呆多久，別的暫且不說，手上的私房可都得帶上。到了那等天高皇帝遠(yuǎn)的地方，誰知道是個什么境況，手里有些銀兩總是有些底氣的。

    趙姨娘其實對兒子的說法仍是半信半疑，但她心里頭也清楚，這回不想走怕是不行的。有著天花這個禍根，老太太、太太甚至是老爺都不會讓他們母子留下，畢竟那東西傳染起來太過嚇人。若是旁的事，她還能舍著身子求一求老爺，可這關(guān)乎生死的事……唉！

    如今，她也只求著兒子沒跟她瞎說，小鵲那真的不是天花，還是能防天花的痘癥才好。

    榮國府后街的一處角門外，發(fā)著高熱的小鵲已經(jīng)被抬上了馬車，兩個抬人的婆子宛如倒糞似的，將人扔到車上便跑，生怕多耽擱一瞬便多一分危險?？撮T的婆子更是躲得遠(yuǎn)遠(yuǎn)兒的，卻又要藏在樹后面偷眼張望，也不知她到底想看些什么。

    周瑞兩口子皆是全副武裝，尚不到十月的天氣，便已經(jīng)穿起了大厚襖子，頭上捂著毛絨的帽子，臉上蒙著厚厚的布巾，手上也纏得結(jié)結(jié)實實不露一點兒縫隙。對著趙姨娘他們時，也不張嘴說話，只支支吾吾地比劃著，讓他們都趕緊上車。

    賈小環(huán)斜眼瞅著這兩口子，嘴角漾起嘲諷的笑來。若是有可能，這倆人怕不是連眼睛都想蒙上了吧。只可惜啊，再怎么小心翼翼的，環(huán)爺他都沒打算讓這兩口子活著回來。不過，想來那莊子也該是山清水秀的，做個葬身之地想必美得很。

    賈母把周瑞兩口子派過來，倒是有些出乎賈小環(huán)的意料。本來嘛，若是王夫人處置這事，怕是不會將自己的心腹陪房派出來，也免得出個什么差錯，讓她損失了得力臂膀?？少Z母卻不管這個，她恨周瑞家的將“天花”二字嚷嚷得滿府皆知，自然要狠狠地懲治于她。至于周瑞嘛，誰叫賴嬤嬤那日跟她抱怨，說是周瑞有些不知輕重了呢。

    看著那透風(fēng)漏雨的馬車，趙姨娘便又想哭。她好歹也是老爺?shù)囊棠铮h(huán)兒更是老爺?shù)挠鬃?，怎么就這么苦的命呢？這馬車破破爛爛也就罷了，更是得跟小鵲那蹄子一起，這哪是送他們?nèi)ケ芏?，這是送他們?nèi)拭。?/br>
    她心里恨得要命，可卻又無力反抗，再加上有兒子在一旁看著，也只好忿忿不平地爬上了馬車。只盼著兒子說的那個老爺子真有其人，能教她的寶貝兒子許多本事，日后也好能給她也掙個誥命，好讓她也能揚(yáng)眉吐氣，再好好地回報回報這起子瞧不起人的鱉孫兒們。

    馬車上還有個小鵲，趙姨娘瞅著哪能不膈應(yīng)，隔著被子將人踢到了邊角上，方才把兒子給抱上了車。即便有了兒子的說法，但她根本不能放心，生怕兒子上了什么老頭子的當(dāng)，被這蹄子給禍害了，那她可往何處說理去啊。

    另一角還有個小吉祥兒，小丫頭才不過七八歲的年紀(jì)，一個天花鬧出來，早就被嚇得手軟腳軟了。再又聽說要跟小鵲jiejie一起被送到莊子上，那還不得嚇得魂飛魄散了，昏過去之后到這會兒也沒醒呢。

    眼瞅著那幾個人都上了馬車，周瑞的眼睛陰鷙非常，死死地盯了那車廂一會兒。直到媳婦拉了他一把，才算將目光收回來?？伤难凵駜簠s沒變，反更是陰鷙地瞥了自家媳婦一眼。

    周瑞家的心里本就驚懼交加，如今被他這么一眼看過來，立刻便軟了腿，險些沒摔個跟頭。她哪里還不明白，男人這是連她也恨上了啊。這可真是，可真是……周瑞家的別提有多委屈，卻也知道這當(dāng)口不是說話的時候，只好暗暗把趙姨娘母子倆記恨住。

    都是這兩個惹的事，不然她也不會受這份罪，擔(dān)這份驚，受這份怕，吃這份委屈。都且等著的，看這回還能不能回來！

    一行兩輛馬車，隨著鞭響便駛離了榮寧街。賈小環(huán)趴在車窗上，最后望一望那屹立著的敕造府邸，心中說了一聲“再見”。

    等到下回咱們再見的時候，便是環(huán)爺他弄清楚當(dāng)年事的時候。到底是什么緣故，闔府上下都好好的，偏唯有他賈環(huán)被賣去了戲班子？

    上輩子他都沒能弄清楚的事，這回可不能再當(dāng)個糊涂蛋了。

    ☆、第025章

    馬車從榮國府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下午時分了，待出了京城天色便暗了下來。

    今兒這一天，從一早開始便慌張忙亂，趙姨娘又驚又嚇的，也就忘記了午飯這件事。這會兒總算是略微平靜了些，難免就感覺到了要造反的肚子。

    賈小環(huán)耳聰目明的，自然聽見了他娘肚子咕咕叫的聲音，不由得勾著嘴角想笑。說起來，他這娘親雖出身低，也沒什么閱歷見識，談吐更是沒一點內(nèi)涵，但論起適應(yīng)能力來，娘親卻是一點也不差的，就宛如當(dāng)日……

    又再想起當(dāng)年的事情，賈小環(huán)斂去了笑意，在身旁的包袱里摸了幾下，掏出一個油紙包來。他本就坐在趙姨娘腿上，此時一抬手便將紙包遞到了娘親的面前，“娘，給你吃，我特意把屋里所有的點心都帶上了呢?！?/br>
    他們那小院兒里的點心，不過都是些放了兩三天的劣質(zhì)貨，都是別的主子不要的，才會被拿到他面前的。但也好在還有這么些點心，也才能讓娘親在這當(dāng)兒墊墊肚子。早兩三天的時候，賈小環(huán)就記著這個事，留了不少能存放住的點心下來。這不，如今就派上了用場。

    自打給小鵲用了牛痘，賈小環(huán)便算定他們娘兒倆怕是在榮國府呆不久了，卻不知會被送到何處，又是由誰押送的。但是，以賈母和王氏以及榮國府那些下人們的尿性，想必沒有哪個會將他們母子放在心上，更不會有哪個在這時候還在意他們的饑飽。所以，這會兒必得要自力更生才行。

    趙姨娘一看見這幾塊點心，登時眼淚就下來了，一把抱住了兒子，臉朝著身后的馬車，呲牙瞪眼地罵道：“一對的狗.屎娼.婦，都這會兒工夫了，也不知道問問哥兒同姨奶奶餓不餓，作死的狗奴才們，都且等著的……”

    待她扯著嗓子罵了一通之后，仿佛心里的氣順了些，也顧不上自己餓得咕咕叫的肚子，反拿起塊點心就往賈小環(huán)的嘴里塞，口中仍兀自嘟囔著，“既有這點心，你還不趕緊吃，今兒這都一天了，也沒用上一頓正經(jīng)的飯，你這才多大的身板兒，餓出個好歹可怎么好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