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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在你眉梢點花燈在線閱讀 - 第11節(jié)

第11節(jié)

    腿疾這種病,有很多病發(fā)因素,就算是用現(xiàn)代醫(yī)學(xué),有時候都找不到確切病因。

    不過,就從外部情況來看,很明顯是右腿肌rou萎縮,萎縮的原因有很多種,依云浠的說法,極可能是當(dāng)時受傷以后,消炎工作沒做好,導(dǎo)致內(nèi)部神經(jīng)受了感染,漸漸壞死。

    程昶從前跟著老院長,看過這種病,老院長說,什么病一旦扯上神經(jīng)系統(tǒng),那就難治了。

    但也不是完全沒法子,程昶親眼見過有人得了腿疾,雖然跛,好歹沒惡化,還能數(shù)年如一日地走路的。

    程昶記得那人最后找了老中醫(yī)。

    他抬頭問:“眼下你們是怎么治的?”

    云浠道:“每月三副藥熬著,可是一直沒好轉(zhuǎn),還越來越壞?!?/br>
    她看著程昶,只見他垂著雙眸,十分認(rèn)真地又看了看白叔的腿,拉過薄衾來為他遮上,說:“請個好點的大夫過來施針吧?!?/br>
    一旁立著的白苓聽了這話泫然欲泣:“小王爺有所不知,當(dāng)初大小姐請了一個遠(yuǎn)近聞名的大夫為阿爹看診,那大夫也說,或許施針管用,可是——”

    “那就請人來施針?!辈坏人f完,云浠便打斷這話,拱手道,“有勞三公子了?!?/br>
    又說,“三公子身份貴重,雜房煙塵重,不宜久留,卑職送三公子回正堂吧。”

    程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旁的小姑娘,有些莫名。

    過了會兒,他似了悟,站起身,應(yīng)了句:“也好?!彪S云浠去了前院。

    天色已有些晚了,小廝套了馬車,等在侯府門口,程昶見狀,便與云浠告辭,乘馬車離去。

    他坐在車廂里,想起方才那名叫白苓的小姑娘沒說完的話。

    其實他大致可以猜得出來。

    想要治白叔的腿,施針的大夫手藝必得精湛,且施針還得持之以恒,至少最初一月,一日一次是必不可少的。

    以忠勇侯府的境況,哪里付得起這筆銀子?

    而云浠之所以打斷白苓的話,大約是不希望她當(dāng)著他的面把困境說出來。

    既不愿求人幫忙,何必當(dāng)著人的面訴苦,給自己難堪,也給旁人難堪。

    程昶撩開簾子,將一名驅(qū)車的小廝叫了進(jìn)來:“你過些日子去問問那幾個常來王府看病的大夫,看看哪個得閑,讓他尋個借口,去忠勇侯府一趟。就說……”

    程昶斟酌了一下,“就說是??床〉囊患屹F人傷了腿,他急著想辦法治,給有腿疾的人出義診。但也不要不收銀子,每施針一次,先收十文錢,爾后借口說獲益匪淺,慢慢降下來,降到三文。”

    “你跟他說,少他的診金,讓他來王府取?!?/br>
    “為何?”小廝一愣,“小王爺,您要幫侯府那下賤老頭兒治???”

    他頗震驚:“您好不容易幫人一次忙,怎么不愿叫人曉得?”

    他又思索,自以為了然:“您該不會近日是換了口味兒,瞧上侯府那破落小姐,動了心,想把她擄來王府,嘗嘗滋味了吧?”

    程昶一愣,頃刻失笑:“動什么心?才見過幾次面就動心?”

    他撩開車簾,看著遠(yuǎn)天斜陽,淡淡道:“我就是覺得她挺不容易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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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小廝松了口氣,道:“沒瞧上就好,上元燈節(jié)那日,您吃醉酒,撞見姚府的姚素素,把她認(rèn)成了畫舫的芊芊姑娘,硬要討她的香帕子聞,王爺知道了這事兒,賞了咱們一院兒廝役一人一頓板子?!?/br>
    “叫小的說,這些官家小姐有什么好,面皮子薄,眼珠子還擱在腦殼兒頂,眼光卻忒低了。這姓云的破落戶跟姚府那朵自以為金貴的水蓮花都是一路貨色,卯著勁兒想嫁裴府的二少爺。那裴府的二少爺八成也不是什么真君子,等娶了她們過門他就知道了,這種官家小姐美是美,沒滋沒味兒的,只能當(dāng)擺設(shè)看看,擱床板子上跟條死魚似的,哪有畫舫里的姑娘腰身軟?且等著他在府里吃不飽,出去打野味兒吧。”

    程昶聽他沒頭沒腦地說著,濾去大半污言穢語,撿了一個重點,問:“我討姚素素的帕子?”

    小王爺本就忘性大,落水之后更有些不記事,小廝早習(xí)以為常,轉(zhuǎn)而又拉拉雜雜地解釋起來,不外乎就是他“前身”犯下的那些荒唐事兒。

    因為姚素素與芊芊長得像,他吃醉酒調(diào)戲過兩回。后來不知怎么生了誤會,整個金陵都誤以為小王爺看上了姚素素,又說姚家小姐瞧不上他,一心只喜歡裴闌。

    后來小王爺還因此動了怒,揚言等裴闌回京,要將他惡打一通,丟進(jìn)秦淮河里喂魚,還說姚素素就是個木頭美人,半點不及芊芊動人。

    但這話聽入眾人耳中,就有點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意思了。

    提起裴闌,難免就要扯到云浠。

    小廝又將云浠與裴闌指腹為婚的事兒說了一通,再把云裴姚三人放在一起集中詆毀,總之全金陵除了他家小王爺是真惡美,其余全是假善丑。

    兜了一大圈,總算想起最初的話頭。

    小廝覺得自己又搞不明白了:“不是,小王爺,您既沒瞧上侯府那破落小姐,干嘛不愿讓她曉得您幫她請大夫的事兒?叫小的說,咱們就該親自帶著那大夫上門,外帶敲鑼打鼓,叫整個金陵好好瞧瞧是咱們小王爺發(fā)慈悲了?!?/br>
    程昶道:“不行,施恩與受惠之間本來就十分敏感,一個弄不好,彼此都難堪?!?/br>
    小廝呆了呆,這一整句話每個字他都聽清楚了,串一起什么意思,沒懂。

    他只管往小王爺臉上貼金:“您這施的可不是小恩,方才您沒聽侯府那下賤老頭兒說么,他覺得自己拖累了侯府,想死的心都有了,還要賣閨女。咱們幫他治腿,等同救了他的命,還捎帶救了他閨女,這可是兩條命的恩情。他們侯府該當(dāng)您是菩薩,把您供起來,每日對您燒香磕頭?!?/br>
    程昶卻道:“那就更不能讓他們曉得這大夫是打哪兒來的了?!?/br>
    他上輩子一半時間耗在醫(yī)院,見了太多人心難測,醫(yī)患之間,患者與患者之間,患者與家人之間,許多是非顛倒失衡,恩惠到最后,未必就有好結(jié)果。

    上大學(xué)期間,程昶看過一篇社會學(xué)相關(guān)論文,探討研究腎臟捐助者與被捐助者之間如何維系關(guān)系的。這是貨真價實的救命之恩,但上百對調(diào)查對象,其中竟有不少因為走得太近而交惡,以至于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因此論文到了最后,一方面鼓勵匿名捐贈,一方面呼吁捐助者與受捐助者之間保持距離。

    程昶身上其實有現(xiàn)代人的通病,疏離。

    身在信息爆炸的時代,正義與適度的熱心是正確的是非觀與高等教育的必然結(jié)果,路見不平,舉手之勞,能幫則幫嘛。

    但骨子里卻是十分疏離的。

    這種疏離源于一種自我保護(hù),更源自于對人世無常的敬畏,而天生染疾,父母雙亡,從小寄人籬下,見慣生死離散的程昶更是如此。

    所以小廝說動心他就笑了。

    動什么心?

    這個時代的人瞧不見,他的心外頭,裹著一層特有的堅殼,二十一世紀(jì)特產(chǎn),挺好的,且他的殼格外厚。

    小廝見他家小王爺清清冷冷地坐著不說話,兀自琢磨了一陣,又恍然大悟。

    “小王爺,小的知道了,您是想干一票大的!”

    “您是不是覺得侯府那個破落小姐自從當(dāng)了捕快后,老帶著手下的衙差盯著您,您早就煩她了,所以先略施小惠,叫她對您卸下防備,然后再想個法子,把她往死里整?”

    程昶:“……”

    行吧,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看來他這一院兒小廝還能再改造個五百年。

    小廝想,整人他擅長,先捧后踩這么刺激的還沒玩過,躍躍欲試地出主意。

    程昶被他吵得耳根子疼,叫停了馬車,打發(fā)他:“我餓了,你去看看哪兒有好吃的,買些回王府。”

    “好咧!”小廝一聽這話,跳下馬車,也不挑方向,徑自就往東街走。

    程昶看著他雄赳赳氣昂昂的背影,心中隱有不好的預(yù)感,喊道:“回來!”

    問:“你知道去哪兒買吃的嗎?”

    “知道知道,小王爺,您是饞醉香樓的包子了吧?”

    程昶:“……”滾。

    至夜里,云浠才在后院忙完。

    回前屋的路上,她一路心事重重,請來的大夫為白叔瞧過腿后,說法與程昶一模一樣,想要治,只有請國手施針。但一來,國手不是那么好請的;二來,她付不起這銀子。

    大夫走后,阿苓默默跟她出了屋,哽咽著道:“小姐,要不您還是把我發(fā)賣了吧。換來銀子給……給阿爹治病。”

    她生得清麗嬌小,一張臉在月色里皎白如有光,又剛及笄不久,發(fā)賣出去,必有富戶官家搶著要。

    云浠道:“說什么呢?治病的銀子是小事,賣幾個物件兒就行了?!?/br>
    “可是小姐前年為了給阿娘治病,已賣了許多物件兒了?!?/br>
    “那就再賣,物件兒哪有人重要?”

    云浠一路想著家中還有什么可變賣的,不期然抬頭,正院里立著一人。

    方芙蘭提著燈籠迎上來,神色十分復(fù)雜地看了她一眼,猶豫片刻:“阿汀我問你,那琮親王府的三公子,今日怎么會到咱們府上來了?”

    云浠一五一十地將白日里事由說了,略去沒跟裴闌借馬不提,道:“他看我著急,就說相送,催著小廝趕了一路,到了府門口,我就請他進(jìn)來坐坐?!?/br>
    方芙蘭點了一下頭:“倒也合乎禮數(shù)?!?/br>
    她眸中仍有些憂色:“但這三公子,名聲是出了名的……不怎么樣,今日他雖幫了你,但于他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且不知背后安著什么心。你日后,切莫因此與他走太近,省得出了岔子,遭人閑話?!?/br>
    云浠聽了這話,沉默一會兒,道:“我覺得……他落水以后,有些不一樣了,可能是吃了虧,轉(zhuǎn)了脾性,所以……”

    她沒說完,見方芙蘭眉間憂思不褪,便掐下后半截兒話,點頭,“我省得?!?/br>
    方芙蘭看她一眼,輕聲道:“我再問你,今日你去樞密院……如何了?”

    云浠知道方芙蘭這句欲言又止的“如何”究竟指的是什么,但她不想提裴闌,避重就輕:“哦,審查司的官爺說,哥哥襲爵的事挺順的,但是要找一份證據(jù),我跟他討了線索,也想法子找找。”

    她怕方芙蘭追問她與裴闌的事,搶著又道:“這么晚了,阿嫂您快去歇著吧,我適才過來時,聽人說田泗還在正堂里等著我呢,不知有什么事,我瞧一瞧去?!?/br>
    言罷,折身就往正堂走去。

    方芙蘭看著云浠的背影,過了會兒,幽幽嘆了一口氣,提著燈籠離開了。

    田泗一見云浠,險些要給她跪下,一臉焦急著道:“云、云、云云捕快,我我,可能,給您惹惹惹大麻煩了。”

    云浠一愣。

    田泗這大半日都待在正堂里沒出來過,怎么就給她惹麻煩了?

    再細(xì)問了問,田泗結(jié)結(jié)巴巴把白日里茶水的事說了,道:“小王爺嫌嫌嫌這茶水不好,發(fā)了好大,好大的脾氣?!?/br>
    云浠沉默,她知道這茶水不好。

    忠勇侯府沒落至斯,府上已好久沒來過貴客了,因此今年開春后,府上便沒備什么新茶。

    招待程昶的這一壺,還是去年余下的,不怎么名貴,卻是她能拿出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