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國師_分節(jié)閱讀_183
徐福根本不知尉繚找到奉常寺中來了,他簡短地交代了下去。 他令奉常寺上下配合,在咸陽城中搭建祭臺,然后卜筮。 既然百姓們懷疑是神靈降禍,恐慌不已,那徐福就來耍一招,讓神靈將降下的禍都收回去,再給秦國上下反饋回福氣來。 借此次卜筮,其實徐福更像要卜筮清楚的是,這次大旱,會出現(xiàn)哪些災(zāi)禍,會持續(xù)多久。他想要了解個更具體的時間。 吩咐完之后,他便驅(qū)散眾人,令他們先去做準(zhǔn)備了,待到人群散去,尉繚這才進(jìn)入了徐福的視線中。 “師兄?!毙旄W呱锨叭?。 尉繚這才從剛才的恍惚之中抽神出來,“此事你可向王上稟報了?” 徐福大大方方地?fù)u頭,“并未?!?/br> 尉繚被噎了一下,“你并未向王上說起,那卜筮這等大事,你怎么能擅自做主?到時候那城樓你又如何上得去?”尉繚頭疼不已,頓時覺得,這果然還是自己的師弟,這任性起來,根本就是要命啊! “待到王上散朝后,我向他提起便是?!?/br> 見徐福這么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尉繚實在急得夠嗆,“不管你與他如今私底下有何關(guān)系,你莫要忘記,他是王上,你不經(jīng)過王上同意便擅自做決定,他心中能痛快嗎?” “他沒這么小心眼兒。”徐福再度選擇性遺忘了在三川的時候,他還在心底罵了嬴政幾句心眼小。 “師兄,貴族那面我便不去了,現(xiàn)在疫病已經(jīng)爆發(fā)出來,那些貴族用不著我們?nèi)デ么蛱嵝蚜??!毙旄T俣乳_口,將尉繚的話全部給堵回去了。見徐福一臉正經(jīng),尉繚也不好再斥責(zé)什么,沉默半晌,只說了句,“我知你聰慧,你便自己把握分寸罷?!?/br> “多謝師兄?!边@四個字,徐福倒是難得說得真誠了些。 二人并肩朝外行去。 奉常寺中有人忍不住偷偷打量二人背影。 蘇邑瞥了一眼,走進(jìn)廳中,見王柳正在認(rèn)真準(zhǔn)備卜筮之物。 王柳聽見響動,瞥了他一眼,便又冷淡地撤回了目光。自從那次他們知曉互相誤會了對方之后,便出于尷尬,很少再湊到一起去。 蘇邑本來要夸他兩句,結(jié)果撞上王柳那冷淡的模樣,又只能全咽回去了。 倒是門外有人不陰不陽道:“從前有人也是與徐奉常不對付的,不過這人倒也聰慧,知曉徐奉常是個有本事的之后呢,就馬上跟上前去討好了,瞧瞧,現(xiàn)在徐奉常下個令,便立即去做了,真是演得好一副狗腿相……” 這段日子王柳太過風(fēng)光。 誰能想到徐福做了奉常以后,真的能和他不計前嫌,并且還敢委以王柳重任呢?于是王柳便生生出了不少的風(fēng)頭。這如何讓人不嫉妒?有些眼皮子淺,心也淺,藏不住心思的,這下就忍不住蹦跶出來,諷刺王柳了。 說實話,消息稍微靈通一些的,都知道咸陽城中很有可能爆發(fā)出疫病,既然是這樣,誰還想要到那城樓之上,公開演示卜筮,給那些賤民們看???只是心中不滿的人,又不敢反抗徐福。徐福本事如何大,他們都是知道的,惹怒一個徐福不要緊,將國尉也得罪了,那才是要命呢。何況如今徐福越發(fā)說一不二,面對他那張冷冷清清的臉,誰也不敢說個“不”字啊。 有人心中不快,不敢在徐福面前發(fā)泄,此時就想著去刺一下王柳了。 反正我又沒指名道姓地罵你,你總不能和我嗆起來吧? 也是這段時間王柳表現(xiàn)太好了,幾乎一改過去那副紈绔姿態(tài),身后又沒了跟隨的狗腿子,倒是讓人忘記他從前是個什么脾氣了。 王柳能吃這個虧嗎?當(dāng)然不能。他當(dāng)即一摔手中竹簡,陰著臉起身便踏到了門外,“怎么?沒本事做事,還沒脾氣當(dāng)面說話?跟犬類似的,躲在門外狂吠,倒是拿自己當(dāng)個人物了?徐奉常吩咐下來的事,你既然不想做,那倒是去告訴徐奉常一聲,你以后都不愿到奉常寺中來了。你這等小人,我倒也不屑與你為同僚?!?/br> 王柳一頓狂噴,毫不留情,還把握了幾分徐福噴人的時,專找人痛腳踩的精髓。 蘇邑突然伸手將他往后一拽。 王柳心中頓時火氣更盛,心道,怎么的,你還以為我又在欺負(fù)人了,你又要看不上我了,來教訓(xùn)我了? “此人平日懶怠,又喜愛妒忌他人,我定會稟明奉常,將你驅(qū)出奉常寺?!碧K邑不冷不熱道。 對方呆住了。 王柳也呆住了。 ……難道蘇邑也染病了?恰好還病在腦子?沒有被教訓(xùn)的王柳忽然間感覺到了很嚴(yán)重的無可適從。 · 徐福與尉繚一同進(jìn)了王宮,徐福是去補覺的,而尉繚卻是繼續(xù)去見嬴政的,兩人自然進(jìn)去后便分開走了。 將什么旱災(zāi)啊,瘟疫啊統(tǒng)統(tǒng)拋到腦后去,徐福不一會兒便熟睡了過去。徐福心中隱隱冒出個念頭來,可見自己其實是薄情的,不然城中都已經(jīng)到如此危急的時候,自己怎么還能淡定地入睡呢…… “阿福,阿福,該用些飯食了?!辟焓滞屏送菩旄#旄_@才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嬴政臉上不見半點倦色,看上去沉穩(wěn)得可靠。徐福抓著他的手臂,借著這股力道起了身,強忍住了打呵欠的沖動,慢吞吞地坐在桌案前,也不肯挪位置了。嬴政當(dāng)即命宮人將飯食端上來。 徐福也不隱瞞,將自己在奉常寺中做的事向嬴政說了。 “你要借此來平復(fù)滿城恐慌?” 徐福點頭,吃飯的動作都有些慢,沒過去那樣干脆利落了,現(xiàn)在這模樣,看上去倒像是沒甚胃口似的。 “那過幾日吧,過幾日,寡人便令眾人前去觀禮。” “好。”徐福不自覺地笑了笑。 那笑就跟曇花一現(xiàn)似的,要不是嬴政的注意力一直都擱在他的身上,也不一定能全然注意到。 有了嬴政肯定的話,徐福也就不用cao心了,這樣后顧無憂的感覺,驟然想起來,徐福忍不住抬手輕輕撫了撫胸口,胸口那里好像還氤氳著暖意。 之后奉常寺也就準(zhǔn)備得更加精心詳細(xì)了。 徐福也重新找出了自己卜筮的家當(dāng),在宮中做演練。 · 三川郡。 有熱風(fēng)穿越過林子,灌進(jìn)山洞里來。 似乎還帶來了一股濁臭的氣息。 英娘喘息著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她……還活著……她忙扶起身邊的女兒,小姑娘慢吞吞地睜開了雙眼,然后露出了驚喜的笑容,“阿娘,你瞧,我們真的靠著那兩口仙氣,變好了……這里、這里沒有那么疼了……” 英娘擁著她,急急地喘息著,眼淚從臉上沖刷而下。 “是啊,要謝謝他啊,丫頭,你要記住他……” “嗯……” “你在這里等我?!庇⒛飳⑺砰_,然后虛弱地站起身來,借著洞中還未燃盡的火堆,點了火把,然后拖著裙擺慢慢走了下去。那兩個被埋在土里的人,掙扎出來了一些,他們身上散發(fā)著惡臭味兒,四肢也有潰爛的跡象。他們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只能這樣虛弱地靠在土里,雙眼因為被太陽灼烤,也不太中用了,所以哪怕英娘走近了,他們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 瞧著這兩個昔日里,得意洋洋,欺侮自己的男人。 瞧著他們那丑惡的嘴臉,如今因為疫病而變得更為丑陋。 英娘的身體微微抖動著,像是有激動的電流從她身上躥過。 她舉起了手中的火把,笑了笑,“我早說過,你們總有一日,是要血債血償?shù)摹?/br> 她的聲音透著陰冷,那兩人劇烈地抖動了起來,聲音嘶啞難聽,“你……要做什么?你、你瘋了?毒婦……” 英娘笑靨如花,“終日辱罵我為毒婦,那我今日便叫你瞧一瞧,如何才叫毒婦。”說罷,她將那火把扔在了二人身上,火苗迅速點燃了身上破爛的衣衫,然后將他們吞沒在里頭。二人的嗓子已經(jīng)破敗不堪了,但被烈火灼燒之下,他們還是發(fā)出了疼痛的嘶叫。 多么像是她當(dāng)初痛苦嘶叫時的聲音啊。 一報還一報。 英娘冷冷一笑,又慢慢拖著裙擺回了山洞,她溫柔地捧起女兒的臉蛋,“日后啊,我們便在屋子里,供著那仙人的雕像,求他日后也要庇佑我的丫頭啊……” 小姑娘咯咯一笑,與山坡下的嘶啞的慘叫聲交織在一起。 不久之后,三川郡中瘟疫的威脅,消除了。 · 不斷有急報被呈到嬴政的跟前來,莫說百姓們了,縱然是滿朝大臣,也多有慌亂的了。 時七月,秦國全國大旱,足有一月未見半點雨水。 鄭國四處奔波,修建水渠,百姓們雖覺悲苦,但倒不至于整日恐慌。三川、南陽最早沒了雨水,但這兩處卻也是最早開始著手尋水源,開水流,挖掘深井的。土地?zé)o法救,但百姓們倒多少還有水喝。 而其他地方并無防備,之前還在嘲笑三川、南陽兩處的郡守倒了大霉,誰知道很快這大霉便落到自己頭上來了。 全國上下,最為恐慌之處,竟是在咸陽。 嬴政對朝中官員極為不滿,到了此時,他們倒是跟著恐慌起來了。不過倒也不能怪他們恐慌,實在是別的郡都還好,偏偏咸陽真的爆發(fā)了疫病,這一傳染,便是極為迅猛,范圍又極為廣闊的。那最先染上疫病的官大夫府中上下,都很快病倒了,繼官大夫幼子之后,便很快又死了幾人,之后甚至連周邊兩戶人家都染上了。 不得已,嬴政便令蒙恬將那處隔離出來,其他人統(tǒng)統(tǒng)遷走。 但感染源并非只這一處。 不過短短幾日,便又有兩處宅子里死了人。 有大臣跪在嬴政跟前,道:“請王上遷都!” 遷都?遷都乃是何等重要的大事!秦國國境內(nèi),多么富庶的地方并不多,自舊都雍城遷至咸陽以后,秦國便從未有想過,未來還會遷到何處去?,F(xiàn)下全國大旱,又能往何處遷?往沒有瘟疫的地方遷嗎?這么多王室貴族,官員大臣,要遷動起來,哪里是小事?恐怕還不等遷都,就在路中死了一大半了。 何況身為國君,拋下百姓便走,這樣的事,嬴政自認(rèn),他再如何心狠手辣也是做不出來的。 這些都是他秦國的百姓,受他庇佑的百姓,若是連這點都做不好,嬴政的自尊如何能容忍? “不必再言,此時,我秦國上下,應(yīng)當(dāng)團(tuán)結(jié)一心,度過大旱難關(guān)。”嬴政沉著臉散了朝。 他回到寢宮中時,便見徐福一手撐在桌案上,正低頭看著什么書簡。他只能瞥見徐福的側(cè)臉,有點兒蒼白,像是精力透支了一樣。 嬴政走上前去,問他:“可是今日晨起忘了吃飯?” 徐福推開竹簡,搖頭,“不是?!闭f完他指了指旁邊的布條兒,“喏,按照巫術(shù)里的方法,做了個試驗?!?/br> “什么試驗?” 嬴政對那布條兒沒甚興趣,當(dāng)即就推開了。 徐福將竹簡推到他的面前。 嬴政低頭一看,上書,“用己身之精血浸之,方可大成”。己身之精血?嬴政臉色陡然沉了下來,他抓起徐福的手腕,上頭雖然包扎了一番,但還往外滲著血呢。 “你是閑的嗎?來做這等試驗?” 徐福眉目間透著一股厭倦的味道,嬴政實在沒從他臉上見過這副模樣,心中不由得微微揪住了,但是怒罵的話已經(jīng)說出口了,此時嬴政也只能硬生生將自己面上的表情,從震怒改為平淡。 徐福眉頭微皺,低聲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本來只想取一滴血試一試,誰知道手一抖,那筆刀就在手腕上割了條口子?!蹦遣紬l直接被染了個通紅,瞧上去更難看了。要不是想到上面還有自己的血呢,徐福定然將這丑不拉幾的玩意兒給丟出去了。 想一想為了做個試驗,硬是將自己變成了像是要割腕自殺一樣,徐福便覺得有些丟面子。 嬴政揮手讓眾人退下,不由得問道:“近幾日,你心中煩躁?” “你怎么知道?”徐福有些驚訝。他已經(jīng)算是很能控制自我情緒了,從前沒人能發(fā)現(xiàn)他的情緒何處不對勁。 “我與你日日同吃同睡,如何不知?”嬴政沒好氣地道,“寡人都還未曾心生煩躁,你倒是比寡人還先焦灼起來了?!?/br> 徐福皺著眉頭半點不見有松開的意思,“阿政,我不想你如此憂心?!笔尘?,忠君之事。他從嬴政這里該得的好處都得了,嬴政也的確是個萬里挑一的好情人。他怎么能容忍自己掉鏈子呢? 嬴政嘴角翹了起來,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壓了下去。 心中是有些快意,但是嬴政不能這么快就被哄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