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暗自揣測，恐怕這苗寨的建立之初，與修道之人有關(guān)。這個世界里面不是沒有修道者的。他從來沒有忘記石頭記本來就是帶有一絲玄幻的書，通靈寶玉也真的出現(xiàn)在了賈家。這些與他們的關(guān)聯(lián)不大，只是這樣一來，這么多的地道也就有跡可循了，那些石洞已經(jīng)建造很久了，就像是他們進入此地時，通過的山中地道一般，不是一兩百年間建造的樣子。

    “五哥，你說這些有關(guān)地道的老圖冊，會不會就在苗寨自己的典籍中，但是他們并不知道呢？人們大多把這樣的故事當(dāng)成了傳說，沒有人相信它的真?zhèn)?。然而鵬舉寨與南溟寨說不定誤打誤撞地找到了出入口，才能夠秘密運送一些東西?！?/br>
    郇昰想了想，這種事情常有發(fā)生，過去的傳說其實未必不是真的，但是現(xiàn)今的人已經(jīng)再也遇不到，才把它當(dāng)做笑談，“要真是如此，我們就能找到密道的另外一頭，讓刀嶺潛入看看了?！?/br>
    66第六十六章

    雖然薛蟠有了相關(guān)地道的猜測,但刀嶺身在交流會,也不是一時半刻間就能回來的。當(dāng)務(wù)之急除了要找到這些交錯縱橫的山中密道圖紙外，更是要弄清楚白家到底是掌握了什么消息，以至于讓對方必須痛下殺手。

    三人與白毛趁著這個空檔，出了一次山，進出雷鳴山脈有主要有兩條路線，一條就是那個官道,道路還算平坦寬敞,適合運送貨物。而現(xiàn)在他們走的是另外一條山路，山間小路并沒有修整過的，只能徒步通行。一行人的目的地自然是白家，刀嶺已經(jīng)事前與他們聯(lián)系好了。

    “幾位就是刀大哥口中的貴人了吧,快里面請?！苯討?yīng)他們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這一代白家的家主,眉目清和、氣質(zhì)沉穩(wěn)，一點都看不出來因為官道截殺事件而抱有任何郁結(jié)之色。

    幾人相約在了白家的別院里面,白皙笈看著薛蟠幾人，暗自觀察他們。他比刀嶺更了解漢人，這次更是從meimei在京中打聽回來的消息中，隱約推測出了這幾個人的身份。衛(wèi)家的小公子喜歡云游四海，在西南一帶聽了他的名字就知道其人是誰。而另外兩位，薛蟠并沒有隱藏自己的身份，而薛家已經(jīng)隱隱走上了一條不同與其他家族的道路，他也是能看出來的。最后剩下的那個應(yīng)該就是傳言里面，在廣粵一把火燒掉了一場魔鬼之夢的五皇子了。

    白家久居黔州之地，近年來衰弱的趨勢誰都明白，但是他們的底蘊不是谷家這種沒有積淀的人可以揣摩的。白皙笈沒有繞圈子，他自問還是有幾分看人之能，對眼前這幾位，用一種坦誠的態(tài)度更易博得好感，還真的號準(zhǔn)了脈?！皫孜唬洞蟾缫呀?jīng)把具體的事情和我說過了，關(guān)于為什么那日會遭到截殺，我隱隱有了一個猜測，想來各位都知道谷家的發(fā)家極快，他們雖然說找到了一個靠山，但是錢財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萬事開頭難，苗寨那里不可能無緣無故給他們好處，除非是兩廂得益，所以我大膽地猜測，他們有了一筆來源不明的金錢，才能夠鋪開這個大攤子?！?/br>
    郇昰沒有出聲，他也是如此認(rèn)為，只是這筆錢少說要百萬兩，就是史家也掏不出來，那么他們難不成是劫了銀車，不然怎么弄來的錢呢？

    衛(wèi)若蘭拿出了那個他無意中撿到的銀子，反復(fù)看著，手上的這個東西總不能是憑空被變出來的吧？“白公子，你是已經(jīng)找到什么證據(jù)了嗎？”

    白皙笈搖搖頭，“很遺憾到目前為止，我們甚至是推斷出了他們的交易數(shù)額，但是最初的那筆錢來自何處還是沒有底，不過在這里面我有了一個發(fā)現(xiàn)，谷家與苗寨的貨物買賣，與他們的錢財進出并不平衡?！?/br>
    “喔？此話何解？”薛蟠覺得這應(yīng)該就是一個關(guān)鍵點?！鞍坠?，難道他們的錢財比貨物的總值要高嗎？”

    白皙笈眼中透出一絲意外，看來言傳中薛家的大公子精通經(jīng)商之道，名不虛傳，如非這般怎能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薛公子說的不錯，在我們的調(diào)查中，谷家與苗寨的交易中，總是能獲得更多的錢財，這筆錢比貨物本來的價格高出了不少，苗人怎么會愿意做虧本的買賣，所以這里面必有蹊蹺?！?/br>
    薛蟠覺得這一點挺有意思，這個時候洗錢這個詞還沒有出現(xiàn)，但是古人并不是不通此道。就不知道通過明面上的交易，苗寨是把什么錢、哪來的錢給了谷家，那么谷家又有沒有上交給了史家，還是那個問題，如果有，那么錢呢？是藏了起來，還是另作他用。

    “鵬舉寨與南溟寨更靠近深山中，那里行路極為不便，幾乎沒有與外界的聯(lián)系，要不是幾位帶來了山中石道的消息，我們還不知道他們有這個方法與外部連接。可是即便如此，根據(jù)刀大哥的監(jiān)查，他們并無與外人，特別是漢人之間的聯(lián)絡(luò)，要知道苗寨是一個很排外的地方，哪怕他們被劃分為了熟苗，要是一直與漢人有了固定的聯(lián)系，總會有蛛絲馬跡，可惜這方面無跡可尋?！?/br>
    白皙笈百思不得其解地也就是在這個地方，所以這次白家人馬受到襲擊他也有些不明就里，難道對方的把柄無意中被握到了手中，而自己仍不知道嗎？

    “這次的偷襲我還是沒有找到原因，只能猜測在隊伍里面有人調(diào)查到了什么真相，才招來了殺身之禍。官府已經(jīng)介入了調(diào)查，但是這里苗漢各自為政，要真的是苗寨做的，恐怕也是查無可查，雷鳴山脈他們可是比我們熟多了?！?/br>
    衛(wèi)若蘭聽了一大圈，腦子有些發(fā)暈，轉(zhuǎn)了半天還是不知道銀子從何而來，又到了哪里去，“我說這東西總不能是憑空變出來的，銀子又不是種花那樣，今年種下種子，明年會發(fā)芽結(jié)果的?！?/br>
    薛蟠好似抓住了什么東西，銀子不是種子，種下去結(jié)出了新的一批，那么其他的辦法呢？比如說造一批出來。郇昰看了薛蟠一眼，兩人相視一笑，都是猜中了這個可能性。隨即薛蟠拿過了衛(wèi)若蘭手中的那錠銀子，它看上去同一般的銀兩沒有區(qū)別，不過內(nèi)里就不好說了，從懷中取出了一把匕首，薛蟠運力把它一劈為二。讓人瞠目的事情發(fā)生了，這銀兩里頭不是實心的，而是填充了另外一種金屬。

    白皙笈驚訝地拿過了一半，他長嘆了一口氣，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個結(jié)果，這個偷天換日做的真是細致，連他這個每日錢從手中過的人都沒有看出來。

    衛(wèi)若蘭張著嘴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指著這個東西，“這算什么？！”

    郇昰回想著舊朝發(fā)生過的那些案件，這樣的事情并不是首列，銀兩造假自古有之。鑄造的白銀，隋唐之前被稱銀餅，宋金之時稱為銀錠。銀兩原來不是主要的支付手段，在以前主要還是銅錢為主。直到金朝的時候，改鑄銀名為‘承安寶貨’，定制為一兩至十兩，其中分五等，每兩折錢兩貫，白銀才開始流入了市場，慢慢取代了銅本位的貨幣地位。到了前朝訂下了銀兩為法定的貨幣，銀兩才正式合法的流通在了市場中。大慶沿用了前朝的規(guī)制，各地的鑄銀雖有細微的不同，但是也不會出現(xiàn)中空用其他金屬填充的現(xiàn)象。

    “李代桃僵、外強中干、包藏禍心，他們做到了最高明的那一步?！臂〞g放下了手中的半邊元寶，感慨了一句。

    見衛(wèi)若蘭不明白的樣子，郇昰難得多話地解釋了，“最一般的就是用鉛錫代替銀子，時間久了表面會有青黑色，較為容易辨識，叫做李代桃僵。進一步的是以銅塊為芯外表鎏銀，但是常接觸的人憑借手感重量的不同辨識出來，這叫做外強中干。最以假亂真的是包藏禍心，在真的元寶底部開一個洞，將其中的銀子取出來，然后灌入鉛，比重可與真的銀兩相同為最佳，然后焊封住這個洞口，要是做的好，可以以假亂真?！?/br>
    “居然還可以這樣來？”衛(wèi)若蘭頭一次聽說這樣的東西，像是在聽天書。

    薛蟠不奇怪衛(wèi)若蘭的聞所未聞，因為這個年頭可不是后世，什么古怪的事情都見怪不怪的年代。在大慶或者更往前，這樣的秘法只有接觸過的人，或者江湖九流中人才會知道，像是衛(wèi)若蘭這樣的王孫公子，與這般的離奇手段可是遠的很。

    知道了這銀兩是造假的，很多的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白公子，這下終究與你的推測相符合了，其中被掏出的那一部分銀子，就是另鑄的新錢。在苗寨之中恐怕存在一個這樣一個私鑄銀兩的地方，那些地道中就藏著這樣的一個秘密?！?/br>
    白皙笈毫不懷疑刀嶺的能力，事情都走到了這一步，要是他無法查清地道的走向與里面的貓膩，那也沒有了合作的價值，“接下來就要看刀大哥何時能夠查清楚地道的事情了，這種私鑄銀兩的事情，恐怕鵬舉寨與南溟寨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其實大多的苗人不愿意介入漢人的這種事情中來，這可不是小事，朝廷怎么會讓他們竄了這個空子，撤掉土司一職還是輕的?！?/br>
    白皙笈雖然與藏柳寨親近，但是他畢竟是一個漢人，如果土司被撤，或者有朝一日苗地由朝廷接管，對于他們來說有利有弊，雖說少了一家獨大的可能，但總的來說利大于弊，他們背靠朝廷，很多事情不用在光看苗寨的臉色行事。所以，郇昰他們參與了這件事情，最高興的不是藏柳寨，而是白家，想到自己的那個meimei，白皙笈的眼神掃過了衛(wèi)若蘭，也許他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衛(wèi)家地處湖南，與黔州算不上太遠，年齡上有個五六歲的相差，也是正好。衛(wèi)家家風(fēng)不錯，衛(wèi)若蘭的性子也寬和，不失為一個良配。

    想著白皙竹在選秀的時候，從京中打探來的朝中局勢，眼前的郇昰不是沒有勝算的，而他本來看好的郇昶，用meimei的話來說，和她同屋的那個賈家女兒嫁了過去，就表明根本沒有希望了。要是這次谷家與史家共同犯案的關(guān)系坐實，皇上對于那些沆瀣一氣的王公們還會有好印象嗎。

    四王八公在本朝的好日子，也應(yīng)該到頭了，就讓他來加上這把火。當(dāng)夜，白皙笈單獨聯(lián)絡(luò)了刀嶺，刀嶺是個聰明人，大勢將至，苗寨不可能像是以前那樣藏在深山之中，他們勢必要邁出歸于朝廷的第一步，而這第一個帶給他們的是榮華富貴，還是窮途末路，只有動手了才知道。

    67第六十七章

    小半個月之后,元宵節(jié)的夜晚,苗寨中大家都圍在一起，熱火朝天地在聊著去年發(fā)生過的有意思的事情。

    鵬舉寨與南溟寨里,幾個族老的臉色在篝火的映照中看不出來異常。族老身邊做的是土司,他是鵬舉寨出身，自然是坐在這里，同全寨人一起過年。不過這些年來因為與藏柳寨關(guān)系不親和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因此三大苗寨中,只有藏柳寨的人不在，可他偏偏看到了藏柳寨中的人從遠處走來,“刀川你怎么會來？！”

    明顯土司沒有想到刀川堂而皇之的出現(xiàn)在這里，他想干什么？！

    刀川沒有回答土司的問題，而是看向了另外幾位族老,“我們在瘋?cè)藥X的地道里面，找到了煉制爐,和幾十箱還沒有送走的銀子?！?/br>
    聽到他這句話,底下有十多個人的臉色馬上變了,本能的覺得有什么事情暴露了,剛要站起身來立即離開前去一探，卻發(fā)現(xiàn)被本寨的另外一群青年給團團圍住。領(lǐng)頭人看到這個情況還能有什么不明白，原來在私下的時候，他們兩個寨子里面的族老們同藏柳寨串通好了，就要在今夜把他們一網(wǎng)打盡，他看向族老們的位置，氣急敗壞地叫著，“族老！你們在干什么，土司大人還在這里，連族長也沒有發(fā)話。你們有什么資格攔截我們的去路！”

    土司看著這個場景，他也沒有想到今天會落到這個圈套里面，趁著兩寨一同開始元宵篝火會的時候，這些幾年不發(fā)聲音的老家伙們給他們下了套，想把當(dāng)權(quán)的都困在這里。土司板起了一張老臉站了起來，憤怒地狠狠跺了跺他手中的權(quán)杖，敲打出‘砰！砰！’的聲響，痛心疾首地看向了族老們，“老敘你們在干什么！是想要奪權(quán)嗎！居然勾結(jié)藏柳寨的人，還要不要臉面了?！?/br>
    被他叫喚的老敘沒有多巧他一眼，他示意青年們看緊了這些人，抬了抬手，壓低了在場其他人的惶惶不安， “各位稍微靜一下，你們一定很好奇眼下是什么情況，我會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告訴大家，大家也能有個公論——”

    “敘老頭！你……”那個領(lǐng)頭的人還沒有說完，就被邊上人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個布團，只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音來了。在身體被挾制住的情況下，只能干瞪眼聽著老敘把事情說了出來。

    老敘看著底下幾百號的人群，他心中悵然，“我們?nèi)竺缯ㄕ跃?，才來到這里的時候，是天寶年間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我們沒有這么多的人，各位可能不記得了，有一位高人幫助我們克服了叢林中的瘴氣病，也教會我們?nèi)绾沃谱魉巹?。是在他的幫助下才有了雷鳴山脈的苗寨，后來一分為三，延續(xù)了下去。所以，我們與那些生苗們不同，我們不排斥與漢人們來往，這些年因為通商，大家的日子過得不錯，但是這都不能違背最開始的祖訓(xùn)，否則無論是誰丟入萬蛇窟自生自滅?！?/br>
    老敘的聲音陰沉地念出了萬蛇窟這三個字，它讓所有竊竊私語的聲音頓時停了下來。這個東西在二十年前被毀滅了，但是那份恐懼還烙印在苗人們的心里，原來在三個苗寨的交匯處，有一塊禁地，那里是對于違背祖訓(xùn)者的懲罰之處，無數(shù)的蛇蜿蜒盤踞在那個，要是人一不小心跌落，則是葬身萬蛇之口，不是被咬死就是分尸而葬于蛇腹。那種陰冷的嘶嘶聲，現(xiàn)在還回響在耳邊。

    “二十年前，一道天雷把蛇窟劈毀了，那個地方成為了一片焦土，懲罰罪人的地方?jīng)]有了，不等于大家就能忘記自己到底要守住什么，你們還記得從小就交給你們的那句話吧，‘生而為人，堅守仁義，若失其道，不如豬狗’。這是我們苗寨幾百年來的規(guī)矩，什么是仁義，起碼是不能手染殺孽，起碼要無愧于心。但是！”

    老敘指了指土司以及地下被綁住的那群人，“他們?yōu)榱隋X財，利用我們的密地通道，與外面的勢力勾結(jié)，制造大量的假銀兩。如果只是這樣，那么還罪不至死，可為了掩蓋秘密，這些敗類不惜動手殺人，制造巨石落地的慘劇，造成了官道上無辜的幾十人的死亡，這已經(jīng)違背了我們的祖訓(xùn)，大家說應(yīng)該怎么處置這群人！”

    老敘這句話一出，底下炸開了鍋，原因是那天出事的時候，幾個苗寨中的人也是經(jīng)過了官道，他們中有人重傷，甚至死亡的，一直不知道兇手是誰，沒有想到問題就出現(xiàn)在身邊。大家瞬間群情激奮起來，都叫嚷著要族規(guī)處置。

    薛蟠與郇昰遠遠看著這一幕，半個月前刀嶺從古書中找出了雷鳴山脈的地道圖，就動身與另外兩個寨子的族老們聯(lián)系了。雖然三大苗寨已經(jīng)不復(fù)以往的親密，但是并不是沒有往來的，而且說白了族老們與掌權(quán)派是兩撥人，他們不是推選出來的，而是世代繼承，在足夠的利益承諾之下，其實與谷家做生意還是與白家都沒有區(qū)別，但是族老們絕不會允許苗人幫著漢人私造銀子，還到了為此手染鮮血的地步，簡直就是在踐踏苗寨的根本。

    刀嶺很清楚，有些東西是漢人們不會明白，但他們幾大苗寨人一直堅持的，就是前面說的族規(guī)。仁義這個東西很寬泛，正因為這樣，老人們才堅決不允許有人破話這種精神，一旦有了這種傾向，那意為著他們固守的精神將被污染，這才是罪不可饒的。眼下居然連土司也參與了進去，說明苗寨中的問題著實讓人擔(dān)憂，老敘他們才會決定趁著今夜，將這些人一舉拿下，不留情面地按照族規(guī)處置。

    郇昰看著眼前苗人們一直地喊著按照族規(guī)嚴(yán)懲的場景，他拉住了薛蟠的手，兩人離開了這個地方，下面的事情不是外人可以參與的。

    他們獨自走往藏柳寨的小樓，薛蟠看著郇昰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估計他對剛剛的群情激奮有所想法，“五哥，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