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珠玉_分節(jié)閱讀_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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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師傅被這話一激,登時道:“可以立下字據(jù),只要誰肯出銀子,我便放了你!” 春秀聽罷忙不迭寫了字據(jù)來,又遞至他師傅跟前,其上果真寫著兩千吊錢,他師傅吃酒吃得頭暈眼花,見了那字據(jù),總歸了兩千兩銀子跟了兩千吊錢都有個兩千,便這般稀里糊涂地印了手印。春秀見狀,方將字據(jù)收好,笑道:“這樣便罷,明日便遂了師傅的愿,取了現(xiàn)銀來與師傅?!?/br> 待到第二日,春秀一大早便坐車往了千霰家去,卻聞千家家人道千霰在榮府當(dāng)值未歸。春秀本欲留在此處候千霰歸來,那家人卻道這可沒個定準(zhǔn)的,千霰平素當(dāng)值,是不回家里的,都住在那府里,方便傳喚。春秀聞言便心下著急,恨不能將出師之事立馬告知千霰知曉。又怕事情拖得久了,他師傅尋思明白之后又反悔,還是即刻將銀子交了好過夜長夢多。遂春秀便也坐不住,辭了這處,匆匆趕往榮府,欲親自去尋千霰。 待到了榮寧街,只見并排兩棟府邸,春秀在東邊那棟府邸前停住,見那匾上寫著“敕造寧國府”,方知是東府,便又往西邊馳來。在離榮府大門有段距離之地,命駕車的停下,自己下了車,步至那榮府的角門邊兒,尋了那門子問道:“這位哥兒,我是來尋在這府里做事的千霰千二爺?shù)模闊┩▓笠宦?。?/br> 那門子掃了春秀一眼,知曉春秀不是甚貴人,便隨口答句:“千二哥不在府里。” 春秀知曉大家府邸里,便是下人亦是眼高于頂,沒有打賞是斷不會做事的,方從袖中掏了一兩銀子遞與門子,懇求道:“我有要緊事,煩請……” 此番那門子見了銀子,神色方才緩和些許,實言道:“我沒有賺人,千二哥當(dāng)真不在府上,已跟隨大爺外出……” 春秀聞罷心下著急,不知如何是好。正值此時,便聞見一陣馬蹄車輪聲,只見一輛緣圍車,前面駕車的正是千霰與另一名青年,皆是短襖綢褲。馬車兩旁還各有兩名小子騎馬,皆是一樣顏色的綢緞衣服。這馬車后還跟著一輛馬車,車上是些箱子、衣包等物,那馬車駛至榮府大門前,方慢了下來。春秀只見那馬車敞著窗兒,車?yán)镒鴥蓚€眉清目秀、風(fēng)采如神的青年,皆是錦衣華冠。一個身著鴨卵青錦衣,一個身著柳黃錦衣,二人身形靠得幾近。千霰并未瞧見路旁的春秀,便駕著馬車進(jìn)了府。此番春秀還盯著一行人的背影出神,心下只道是這府里的爺們好大的排場,真真可謂是富貴逼人,連家人皆穿綢子衣裳。 未待春秀回過神來,那門子便主動招呼春秀道:“千二爺回來了,我替你通報一聲罷,爺還請說貴姓。” 春秀聞言方謝了那門子,道句“說春秀有要緊事知會他便是”,那門子領(lǐng)命去了。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千霰方出來,那門子則跟隨在千霰身后。只見此番千霰神情很是疑惑不解,又有幾分不情不愿。步至春秀跟前不待春秀開口便率先說道:“有什么要緊事,怎的竟尋到了這府里來?” 春秀便將出師之事說了,期間大門外駐足的一干游手好閑之人見狀皆圍上前來,對著千霰打趣道:“千二哥,這俊俏的小相公是誰啊~” 千霰不悅,正打算裝作沒有聽見,不料有人又道:“我怎的瞧著有些面善,有些像咱府里珠大爺?shù)娜菝病?/br> 千霰聞言亟亟打斷那人之言忙道句:“你們莫要胡說,哪有的事!” 春秀見千霰說這話之時神色間閃過幾許慌亂心虛,心下生疑。又聽千霰道:“現(xiàn)下你且先去我家,我進(jìn)去向大爺告半日假,就回去。” 春秀聽罷雖不情愿,然耐不過此乃千霰之言,只得先行自去,臨行前又對千霰道句“二爺且快些回來,以免遲則生變”。千霰正待答應(yīng),便聞見背后傳來一陣馬蹄聲,回頭一看,正是賈珠騎在馬上,見千霰與春秀說話,便戲謔地斜睨著千霰調(diào)侃道:“方才便是這俊俏的小哥尋了你有事?” 千霰見狀心下忐忑難安,怕賈珠瞧出蹊蹺,忙一面打量賈珠面上神色一面拿話支吾:“不、不,他只是來向我索銀子……”隨即又忙轉(zhuǎn)了話題道,“大爺這是又要出門,怎的不坐車?我即刻去牽馬,隨大爺一道去。”只見賈珠面上惟有一臉戲謔的神色,倒也看不出別樣。然千霰只道是自家大爺素昔便是一笑面虎,其真實想法又如何能從面上得知。惟盼著賈珠見了自己身邊的春秀,莫要多心才是。 賈珠則道:“此番鄭文與潤筆跟著便罷,你既有事,便先行料理手邊之事?!?/br> 千霰聞言踟躕半晌,方又道:“如此我先向大爺告半日的假,回家一趟,晚些時候再來府里?!?/br> 賈珠聽罷亦不問,惟揮手方行。隨后領(lǐng)著兩名小子自去不提。 而一旁自方才起便立于千霰身后的春秀,直愣愣地盯著賈珠的臉目不轉(zhuǎn)睛,方知正是方才坐在車中,那身著鴨卵青錦衣的公子哥兒。心下感嘆一回曰“這便是千二爺伺候的賈大爺,生得好俊”,又覺那臉面果真與了自己有幾分相像。見賈珠瞧見自己的目光,轉(zhuǎn)頭向自己望來,忙不迭又垂下頭去。 待送走了賈珠,方又抬首,聞千霰說道:“你且待我,我騎了馬與你一道走?!?/br> 春秀則道:“坐我的車不好嗎?何況你這時離府,被人瞧見亦不好?!?/br> 千霰聽罷尋思片晌,方允了。二人就此登車,千霰坐了車廂內(nèi),春秀自己則坐了車沿上。一路上,春秀將出師之事并了所需銀兩說了,心下還略為擔(dān)心千霰聞言不肯拿了出來。不料倒聽千霰說道:“一共兩千吊錢,合計不超過一千兩銀子,倒是難為你了。若說太多了,我倒也不定能拿出,不過這一千兩銀子,還是現(xiàn)成的,待到家之后便取了命人送去?!?/br> 春秀見千霰并未推三阻四,心下很是感激,方又說道:“方才在那大門外見了那府里的賈大爺好生氣派,連家人都穿絲穿綢的。從前見了二爺?shù)拇虬?,以為府里皆是那樣,不料見別的家人,打扮也同尋常府中家人一般,方知二爺是這府里與眾不同的?!?/br> 千霰聽這話說得乖覺,方實言道:“跟著府里大爺?shù)呐?,的確與了其余的家人不同。我們的身契都在大爺手里,除卻府里按例的月銀,其余皆是大爺自己賞的,出手很是大方。由此我們手里倒也不缺銀子。我跟隨大爺出征,因軍功之故本可得個閑職,因是家下人,方才作罷。然皇上與王爺、大爺?shù)挂操p了不少。我哥哥倒是平等人,幫大爺經(jīng)營府里生意,這些年很是賺了一筆。我嫂子穿著打扮較了尋常家里的少奶奶還闊,只因在大爺跟前幫管著小丫頭,不敢太過張揚罷了?!?/br> 春秀順著這話奉承道:“你跟你哥哥真有能耐?!?/br> 千霰則答:“不是我們有能耐,是我們跟的主子有能耐。我跟了哥哥,也多虧他提拔。當(dāng)初我們弟兄兩個隨爹爹來京里尋親,親戚未曾尋到,爹卻撒手去了,我們連安葬老爹的銀子也沒有,我二人流落街頭。是大爺路過,令筆哥兒送的銀兩。這事我至今都記得。我哥哥說這輩子腦肝涂地,只為報答大爺?shù)拇蠖?,結(jié)果恩沒報上,自己倒先過上好日子……咱珠大爺是闔府里最有錢的,自己有著官職在身,需出入朝堂衙門,又時常被王爺招去府里伺候,還能兼顧著府里上下的莊子、店鋪、銀莊,生意皆是他一人監(jiān)管著,下面的家人還不敢怠慢了,一星半點兒的錯都瞞不過他的眼去……” 春秀聽罷又問道:“方才我見車?yán)锎鬆敻肆硪粋€爺一并坐著,那又是誰?可是府中的二爺?” 千霰聞罷此問道句:“那是府里親戚家的少爺。”似是不欲多言的模樣。 二人正說著,便也來到千家,二人下車。千霰取來一千兩銀子的票子,道是此番前去還有剩余。命四兒領(lǐng)著票子并了那字據(jù)去春秀師傅家中說通。春秀見狀則道他師傅向來貪財,此番單憑了字據(jù),只怕他師傅見錢少,不肯認(rèn)賬兌現(xiàn)。需得另尋一精明機智、會說話之人跟隨前往方是。千霰聽罷亦覺在理,方又另喚了家里一名管事的人來,從前是千霜手下的伙計,如今被千霜聘來做了管事的。此番這管事的與四兒一道跟隨春秀前往他師傅家中。 他師傅見這兩個生人是為春秀出師來的,又見字據(jù)上寫著兩千吊錢,果真就想反悔??谥袊Z嘮叨叨說著:“……如今養(yǎng)一個徒弟不比養(yǎng)那媳婦省錢,衣服吃食哪樣不少花了錢。我買一個孩子教戲,當(dāng)兒子一般的養(yǎng),直到他學(xué)了個有模有樣,再上臺唱戲,需要三五年。這期間不知投入了多少,如今這兩千吊錢便想出師,哪里說這個理去?隔壁的春蘭出師,不過是個三等的小旦,也花了兩千兩銀子才出的,哪里有這樣一半銀子都沒有,便將我這一個這般俊的孩子買了的……” 那跟來的管事的聽罷春秀師傅耍賴,便冷笑一聲對曰:“別家紅相公或可用三千五千兩出師,都不是事兒。只你家這春秀,平日里也不能登臺,只能陪酒。如今更是多日待在家里,連酒也不陪了,老主顧如今都不上門,不能給你賺上一星半點銀子回來。你在家守著他,便是打了罵了,也生不出一點銀子,你還好吃好喝地供著,否則不若索性一發(fā)打死了干凈。只那樣對你又有什么好處呢?不若現(xiàn)下我們二爺想結(jié)個善緣,見了你這春秀,覺得可憐,就想替他出師,權(quán)當(dāng)做樁善事……你若是不認(rèn)這個帳,只顧平地起價,我們也只好就此罷了。只怕你過了這村兒便沒這個店兒,趕明兒再想打發(fā)了這個孩子,也不見得有人愿買……何況小旦都是擱置得越久,這成色不如從前了,便也越發(fā)賣不起價格,屆時只怕五百兩也不能夠了……” 聽罷這話,那師傅方才忖度道:“這兩千吊錢雖是不多,到底還有八百兩銀子。我手中又不獨春秀一個,還有其他小子,雖不若春秀生得那般俊俏,好歹還算聽話,也能登臺唱戲。春秀只能陪酒,然如今轉(zhuǎn)了性兒,酒也不肯陪了,留著也是白養(yǎng),還不若打發(fā)了,賺上一筆算得一筆……”如此想罷,方才遲疑著應(yīng)了口。那管事的忙令四兒遞上八百兩銀子,那師傅收了,管事的又叫|春秀將東西收拾了,在他師傅跟前磕了頭,方領(lǐng)著回了千家。千霰見此番還剩余二百兩,便令春秀另做了幾套新衣,剩余的錢就此賞了這管家并了四兒。 ? ☆、第七十六回 才子佳人同床異夢(七) ? 自此春秀便成了千霰的跟班,然素昔千霰前往榮府當(dāng)值之時,卻仍只是領(lǐng)著四兒前往,只將春秀留在家中。春秀因之埋怨了數(shù)次,千霰只道是自己是去伺候人的,不是去享樂的,領(lǐng)了他前往亦是無用,叫人瞧見難免多嘴多舌。而另一邊,千霜見弟弟只一味跟了一個小旦胡羼,亦不屬意著取個親,心下著急,便私下尋了賈珠,請賈珠幫忙勸說千霰一番,抑或就此指一適宜之人令千霰娶了。賈珠聽罷則忖度道若是他自己不愿娶親,抑或?qū)崉t心下有了心儀之人,便是由自己出面勸說,亦是莫可奈何。何況強迫家人娶親,亦非自己秉承之理。不若待他喚了千霰前來親自詢問他意欲為何,方可著手應(yīng)對。 待此番喚了千霰前來,賈珠試探道:“此番我屋里碧月的爹媽托我這主子為她尋個跟你哥哥一般有能耐的小子,我想著你哥哥亦曾拜托我替你物色,別人我不敢擔(dān)保,惟我屋里幾個丫鬟,伺候了我許多年,品性我皆是知曉,你又見過,遂此番專程詢問你之意,你可愿意?” 千霰乍聞賈珠喚自己前來是為商議娶親之事,登時從座上立起身來,忙不迭開口推卻剖白:“大爺明鑒,千霰并沒有娶親之想?!?/br> 賈珠聞言淡笑問道:“可否告知我你作何之想?你哥哥很是憂心你之親事……”說罷頓了頓又接著道,“可是心里有了那心儀之人?” 千霰驟然聞見賈珠猜中自己心事,登時羞得滿面通紅,垂了頭不敢吱聲。 賈珠見狀心下已是明了七八分,遂又道:“有了心儀之人又不肯答應(yīng)成親,想必定是無法與心儀之人成親之故……如此想來,若非是門不當(dāng)戶不對,便是該人是男性,我所言可是屬實?” 千霰聞言心下大駭,只道是賈珠竟猜得分毫不差,這兩條理由倒是皆占了。 正尋思著,便聽賈珠又道:“你心儀之人,可是那日前來府里尋你的少年?” 千霰忙答:“不、不是?!?/br> 賈珠靠上前來戲謔追問一句道:“當(dāng)真不是?” 千霰見賈珠湊上前來,經(jīng)不住心跳如鼓,面上更是熱得發(fā)燙,怕賈珠誤會,欲剖白己心一般,連聲擔(dān)保道:“當(dāng)真不是,當(dāng)真不是!” 賈珠見狀方將身子拉遠(yuǎn)了些,又尋思一回,隨后忽地轉(zhuǎn)身,對千霰說道:“你且直說罷,你心儀之人到底是誰,我看有甚法子可以助你。” 千霰苦笑,心下暗道:“我的心正是在了你身上,這令我如何說得出口?” 賈珠見千霰不言,心下起了調(diào)笑的心思,方道:“此番我且猜上一猜,你素昔皆是在咱府里當(dāng)差,接觸之人除了我與珣玉并了一干府里親戚、小子等,便是我屋里的丫頭。方才令你娶碧月,你亦是推托不肯,如此看來不是那幫丫頭……”說著猛然回過身來道句,“可是家里某個姑娘?二姑娘?三姑娘?……” 千霰見狀直對賈珠作揖道:“大爺且放過千霰罷,這玩笑豈是能開的?千霰雖愚鈍無知,然這點子自知之明是有的,府里的姑娘們都是些金枝玉葉,千霰何敢有那非分之想,不怕被頭上老爺知曉,一發(fā)打死了……” 賈珠聞言笑了,卻并不就此放過千霰,接著打趣道:“若不是府里的姑娘,別府里的你亦無法得見,排除姑娘們,剩下的便是爺們了……” 千霰聽罷賠笑,笑得十分狼狽。 賈珠道:“上回你跟隨我出征,所見之人倒皆是本朝驍勇之將,軍功顯赫,只年紀(jì)卻皆是不小,大多已過不惑之年。我見你平日里亦并非那等重口味之人,不會喜歡大叔吧?……若論軍功與那年齡,倒是王爺乃眾將之中軍功最高且年紀(jì)最輕之人,又位高權(quán)重、相貌堂堂,你不會是心儀王爺罷?若是如此,這樁事業(yè)成就起來,卻是有些棘手,怕是任重道遠(yuǎn)了……” 千霰聽罷這話,惟對賈珠長揖:“大爺,您今日可是鐵了心要拿了千霰作那消遣罷……” 賈珠聽而不聞,又自顧自接著道:“……我再想想,若此番不是王爺,那便是咱們認(rèn)識的幾個府里的爺們了……是北靜王爺、南安王爺?……等等,莫不要是寶玉罷?若是這般亦是成不了的,寶玉偏生喜歡女孩兒嫌棄男子;若是環(huán)兒的話,適或還有那可能……至于其余的,可是子卿抑或是文清?他二人皆有心儀之人,是萬萬不可的……”說著賈珠一面踱步一面忖度,隨后做出一個恍然大悟之狀,把手一拍,轉(zhuǎn)過身來指著千霰驚道,“你莫不是喜歡珣玉吧,那可不成啊!大少爺雖然宛如那黃金白銀,人見人愛,但他是我的人,好歹‘入贅’在我家了,別人是不可覬覦的……”說著便連自己也掌不住捂著肚子狂笑起來。 千霰再次對賈珠長揖一回,懇求道:“大爺,我的好大爺,您便放過小的吧?!毙南掠职档婪讲刨Z珠將周遭眾人皆胡亂猜測一回,卻偏偏未將自己算進(jìn)去,此舉雖為打趣自己,卻不知他是當(dāng)真未曾想到抑或刻意忽略。 見座上賈珠笑過一陣后,方開口說道:“好歹這回遇見了你,令我難得地玩笑了一回,也知曉你不會介意。平素欲與人調(diào)笑幾句,身邊不是那不茍言笑的尊長之輩,便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家人之類。便是珣玉,素昔亦是一本正經(jīng),惟可雅謔,過了這度,是會惱的……” 千霰尚未及開口應(yīng)對,便聞見賈珠又道:“當(dāng)日我于府前見到那名喚春秀的相公,我見他生得有些面善,彼時方才對你之心意多少猜到幾分……” 千霰聞罷這話大驚,原來賈珠已是知曉自己的心跡,遂方才顧左右而言他。念及于此,千霰只覺羞赧不堪,只恨不能就此尋個地洞鉆進(jìn)去。他本道是這等心思自是不可宣之于口,何況此分明便是一條無甚光明之途,道出了口,又有何用,不過自討了沒趣。 千霰只顧垂頭不語,只聽賈珠說道:“……這些年來,你跟著我,無事不盡心竭力,皆助我良多。若是有朝一日你離了,我怕也尋不到較你更為得心應(yīng)手的幫手。想我賈珠何德何能,能得你盛情,奈何此生情已欠下這許多,我難以回報與你萬一。我們?nèi)巳私杂忻凶⒍ㄖ?,你合該尋個真正屬于自己之人……” 千霰聞言對曰:“大爺說的道理千霰何嘗不明白,哥哥亦說過許多回,奈何……我自知這不過是我的癡心妄想,奈何我跟隨大爺這許多年,大爺一顰一笑我皆太過熟悉,遂便也情不自禁。可惜我不是大少爺,更無大少爺那般才貌……” 賈珠聽罷打斷千霰之言道:“莫要這般說,一人愛上另一人,沒有誰是不應(yīng)該的,情乃自然生發(fā),不過順應(yīng)本心便可。何況世上何人是完美的?譬如我與珣玉,彼時我何曾料到會與他成了如今這般。他幼年之時性子任性執(zhí)拗,喜或是不喜,皆甩臉子與人瞧。因了他總使小孩脾氣,雖較我年長,倒較我更像小孩,我倒時常打趣他,他便甩人臉色瞧,說我毒舌促狹,將那圣人‘勿要妄言’之類的大道理道出許多……結(jié)果待我們長大后,卻發(fā)現(xiàn)彼此已離不開了,他便如一夜之間長大那般,成了他本該成為之人,性子雖仍是如此,跟個小子一般隨心所欲,還要人哄著。然哄著哄著便也過了這許多年,方才恍悟,原來自小我們便從未離開過彼此,如今又如何能夠分離……”說罷方轉(zhuǎn)過臉來對千霰說道,“所以說,人與人的緣分都是注定的,或許你與那春秀之間,便有些緣分也未可知……” 千霰不答。 賈珠又道:“若是你現(xiàn)下亦不知如何是好,不若先行前往他處,暫且勿在我跟前伺候,好生尋思一回,你是欲就此娶親過尋常日子,抑或是就此特立獨行一生……” 此番未及賈珠說完,千霰便亟亟打斷賈珠之言說道:“大爺可是不欲千霰再伺候您?!” 賈珠忙道:“并非如此,你誤會了。我若打發(fā)了你,又往何處去尋像你這般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你于我便如稌大人于殿下那般,我如何是為打發(fā)了你?只如今,你不若暫離一陣,離了我這處,適或更能冷靜些許……待決定之后,你再回來……” 千霰仍是不答。 賈珠見罷笑笑,又道:“我欲見一回那春秀,彼時我不過瞧了幾眼,不敢擔(dān)保,然我若猜得不錯,那春秀大抵亦是精明聰慧之輩,若是與你一道,對你亦是大有助益?!?/br> 千霰聞言只得應(yīng)下。 之后又說了幾句,賈珠便放千霰先行歸家。 翌日,千霰遵賈珠吩咐攜了春秀一道前來榮府,彼時賈珠煦玉皆在,千霰對座上二人行了禮,又令春秀請了安。隨后賈珠道是不必拘束,命二人在椅上坐了。卻說這春秀為人十分乖覺,此番拜見賈珠,便忙不迭說些仰慕的話,將人奉承得十分到位。賈珠聞言心下雖不以為意,然面上倒將這春秀贊了一回。隨后賈珠自是問起他二人是如何結(jié)識的,春秀又是如何出的師,此番皆由千霰事無巨細(xì)地細(xì)細(xì)回明清楚了,座上賈珠煦玉聞罷皆對了這春秀有了幾許刮目相看之感。賈珠暗忖曰這春秀行事精明細(xì)致,很是聰慧,恐怕還在千霰之上。何況從出師之事可以得見,這春秀是個知恩圖報之人,斷非那等白眼之狼,若是千霰能與之一道,對了千霰倒也大有裨益。 隨后便狀似隨意地與春秀閑談,詢問他是如何入的梨園,之后又是如何學(xué)戲,在何處登臺之類。春秀一一作答,賈珠聞罷倒也更為堅定了心下對這春秀為人的看法。之后賈珠便詢問千霰他昨日所提之事考慮得如何。 千霰則答:“若說離開大爺身邊,千霰是萬般不愿的,從前便是大爺南征,離了京里,亦是千霰隨同大爺一道南下……” 賈珠聞言搖首打斷千霰之言說道:“這人與人之間難保沒個長離短別的,便是我與大少爺之間,亦是經(jīng)不住多番離別……”說到此處似是念起了別事,方黯然道句,“指不定什么時候,便連這家皆要沒了,成了個樹倒猢猻散……” 一旁煦玉聞見此言忙開口問道:“珠兒何以道出這般不祥之言?”跟前便是千霰亦是不解訝然,賈珠卻不愿多作解釋,將此話支開了:“未雨綢繆,總歸了是好事的是不?” 煦玉又道:“我方才未曾明白,你與千霰所道乃是何事?” 賈珠便順勢說道:“我其實是心里有一樁事兒欲千霰替我出京料理一回,遂方才問他可否愿意出京?!?/br> 千霰聽罷這話卻也摸不著頭腦,之前賈珠分明便不是這般對自己說的,方問道:“大爺此話怎講?” 賈珠遂答:“如今我手里有一筆閑錢,我打算在京外開設(shè)一家匯星樓的分店,總歸了銀子單放在家中惟有霉?fàn)€,亦不會升值;惟有投資,方能以利盈利……分店開設(shè)方式與了當(dāng)初總店相同,在銀莊里借貸。我料想咱家酒樓有了那聲譽,正可再往別地發(fā)展。死守一處生意,發(fā)展空間到底有限些……而我道是這些年千霜替我作了掌柜,我心里甚為滿意,而千霰作為千霜胞弟,由他接手此生意,正可憑借他哥哥的關(guān)系聯(lián)絡(luò)店里一些老廚師伙計,則是再過適合不過了,……” 千霰聽罷方恍然,只道是原來賈珠令他離開一陣是為了此事。然心下卻并不欲就此離開,這生意之事他本不比他哥哥在行,此番若是轉(zhuǎn)而從事此職,又需得從頭學(xué)起。念及于此,心下很是躊躇。 卻說千霰遲疑不定,倒是一旁的春秀聞言心下大為贊同,暗自忖度此事既系千霰之機遇,更是自己之機,較了跟隨主子聽差,守著主子賞賜,哪及自己在別地掌管一處生意這般獨當(dāng)一面來得更好?加之千霰素昔不令自己跟從,如此這般下去,自己守在家中,又能有何出路?何況匯星樓的生意在京亦是有目共睹,充那掌柜的,其間大有余利可賺的。兼了自己乃是一戲子出身,可謂是個失了足的。在這京里人人都是識得的,難免仍被人用那看下等人的眼光打量。何況因身份所限,自己如今便是出了師,所能從事之職亦是有限,然若是入這商行,好歹不會計較人的出身。此番打定了主意,春秀雖面上不敢就此出言相勸,然亦是決定待之后惟他二人相處之時,定要好生勸說一回。 賈珠將話說明,方又補充一句:“此番我欲在天津府開設(shè)分店,此地離京較近,方便總店與分店之間資源、人力的交接;亦是阜盛繁華之地,該地居民對京師風(fēng)物倒也有所耳聞,方能彰顯我們匯星樓的招牌優(yōu)勢……” 千霰聞見分店位于天津府,離了京師頗近,心下方才活動了些許。 隨后賈珠又意味深長地道句:“……此番我亦并非強迫了你,你大可回家好生尋思一回,亦可與你哥哥嫂子商量,思慮妥當(dāng)之后再行答復(fù)。我想大抵你并了你周遭之人亦會認(rèn)同此舉……” 千霰聽罷這話雖不明因由,然仍是答應(yīng)回家尋思一回。眾人又說了幾句,千霰方領(lǐng)著春秀辭了。到了家中,待千霰冷荷歸家,冷荷命仆婦將晚飯端至外間,令他兄弟二人吃了,自己則領(lǐng)著小孩在里間吃罷。期間兄弟二人先行商議一回,千霜因自己一直助賈珠料理賈府名下幾處生意,甚是得心應(yīng)手,遂便也贊同千霰經(jīng)營分店之事。此番千霰尚且不置可否,心里一直不欲答應(yīng),待到當(dāng)日入夜,春秀伺候千霰就寢之時,忖度千霰心思,先與千霰云雨一陣,將千霰伺候得心滿意忺,方才開口說了這事,將做掌柜的好處吹得天花亂墜。 千霰聞言笑曰:“你當(dāng)真跟了大爺一般,生了一張利嘴,最能哄人的。我哥哥做了這十余年的掌柜,也沒見這許多好處?!?/br> 春秀聽罷這話忙就勢說道:“你且想想,此事乃是大爺親口與你說道的,欲你去做,并未托了其他人,便是因了他信任你與你哥哥。若是大爺對你沒有這般信任,他如何會專程尋了你去做這掌柜的?若是你不接手,大爺且不是還要去尋了其他人。何況即便他人能較你做得更好,然未必便是大爺心里最信任的,否則家里這般多家人,這等大家的規(guī)矩,想從大爺手下攬活兒之人,不知有了多少。不說遠(yuǎn)的,便是榮府近旁的若干親戚,還不排著隊等著派了事做……” 千霰聞春秀道自己乃是賈珠最為信任之人,心下很是受用,遂心下已是活動了八分了,然面上亦說道:“天津雖是不遠(yuǎn),然念及此番需得長期離了京城,離了哥哥、大爺,心下仍是割舍不下。” 春秀笑嗔一句道:“二爺這一去,又并非處了流刑,永不得歸京。這京里京外兩處店面,少不得需常常往來交接一番,二爺還怕日后沒個回京的機會?難道日后大爺還不尋了二爺理論這分店的經(jīng)營諸事?彼時難道還不能見到你哥哥與大爺?” 千霰聽罷這話亦覺在理,又聽春秀接著道:“何況你欲就近伺候大爺,孰不知你便是離了京,又何嘗不是為大爺辦事,為大爺分憂?不過是兩邊相較,看在何處更有裨益。如今我見大爺那身邊不缺家人小子,你留在此處亦非能派上很大用場,不若去那更能派上用場之處。且離京又近,大爺若是有甚吩咐,你亦可趕回來相助。二爺說可是這個理兒?” 此番千霰聞罷當(dāng)是心悅誠服,惟道句:“當(dāng)真你這張嘴,較了你那容貌,更肖大爺!真真生著一顆七竅玲瓏心與了一條三寸不爛舌~” 春秀聽罷這話卻露出一臉黯然,出了一回神,半晌方才淡淡答句:“拿我與賈府大公子相較,你不怕埋汰了大爺,上天令你舌頭長疔……我不過是個梨園子弟,賈大公子是個官階二品的老爺,何德何能與他相提并論……我只求一日不被餓死街頭,便是我上輩子燒了高香了……” 千霰則道:“你這話不對,素昔大爺常教導(dǎo)我們,做人需有志氣,出生家世不是人所能決定,然無論是什么際遇,皆需與之爭上一爭,這輩子方才不會留下遺憾……” 春秀聽罷對曰:“你家大爺是個胸有別才、與眾不同的,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今日我見他,聽他說話,竟是我前所未聞之事,令我長了好些見識?!?/br> 千霰亦頷首稱是:“大爺?shù)纳饨?jīng)當(dāng)真是我所不知道的,我常常聽我哥哥提起,他跟隨府里老人家習(xí)學(xué),然大爺?shù)脑S多想法亦從未見人有過的,我自是更不明白了,如今也只好從頭學(xué)起……” 此番兩人議定,之后便睡下,一宿無話。次日,千霰趕早地起身,待千霜尚未出門之時便前往告知他自己主意已定,替大爺開辦經(jīng)營匯星樓天津分店。千霜亦是首肯,隨后千霰便前往榮府將自己之意告知賈珠。之后眾人又花去多少工夫方才建成此店,而期間千霰得春秀相助良多,二人齊心協(xié)力,方才有了分店日后的興隆,則是后話,此番且按下不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