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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有姝在線閱讀 - 有姝_分節(jié)閱讀_45

有姝_分節(jié)閱讀_45

    “趙有姝”是個財迷,把搜刮來的金銀全存在縣衙的庫房里,打開所有箱子,白花花金燦燦一片,耀眼極了。有姝仔細清點一遍又登記造冊,然后拿去購買賑災物資,修繕加固堤壩等等。

    短短大半月,他就已聲名遠播。唯獨他管轄下的遂昌縣不多收百姓錢糧,誰若受了冤屈只管去敲登聞鼓,并不需要賄賂衙役,也不需要花費大筆銀子去請狀師,因為縣太爺會親自為你寫狀子,那文采,那論據(jù),當真是揚葩振藻,云霞滿紙。漸漸的,遂昌的文人不再整天待在家中讀書,而是徘徊在縣衙門口,就為了聽一聽縣太爺?shù)臓钤~,然后一邊搖頭晃腦一邊沉醉不已的感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有姝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一是為了還債,二是為了自保,誰叫他倒霉,攤上那么個后代呢。因他出的價格很合算,需求量也十分巨大,遂昌附近的糧商紛紛趕來與他洽談,從早到晚絡繹不絕。

    這日,有姝好不容易談完一樁大買賣,已然餓得前胸貼后背,連忙命下仆擺膳。因百姓過的都是苦日子,他也不敢奢侈浪費,只讓廚子炒了一盤豬肝,一碟白菜外加一道涼拌木耳。他端起碗快速刨了幾口,正打算伸手去夾一塊豬肝,卻見自己對面的空位上忽然出現(xiàn)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人依然戴著面具,目光晦暗莫測地盯著自己。

    怎,怎么又來了?有姝心里的小人幾乎想哀嚎,面上的肌rou不免抖了抖,嘴里含著的飯粒在受驚之下自發(fā)往喉嚨里咽,然后極其不幸地嗆入氣管。想咳嗽的欲望鋪天蓋地而來,有姝卻只能死死忍住,因為他知道一旦表現(xiàn)出異樣,對面的人就會立刻勾走自己的魂兒。

    不能咳嗽,千萬不能咳。他拿筷子的手在發(fā)抖,小巧的喉結(jié)不停聳動,又大又圓的眼睛更是爭先恐后地沁出淚珠,模樣看上去可憐極了。站在一旁伺候的小廝嚇了一跳,連忙走過去詢問情況。

    他胡亂抹掉眼淚,又揉了揉脖頸,艱難道,“我沒事,今兒廚子放了太多辣椒,我不習慣。”

    “可是老爺,不是您說讓大廚多放點辣椒的嗎?昨兒個您還嫌他炒的菜太清淡,勒令他連水煮白菜也得放點干辣椒呢?!?/br>
    小廝立刻拆臺,令有姝又是懊惱又是慌亂。他用手掌捂著喉結(jié),氣短道,“昨兒的確放少了,但今天又放太多,你回頭告訴他,讓他掂量著放,最好是不多不少。”話落垂頭,繼續(xù)啪嗒啪嗒掉眼淚。

    被嗆到的人若是強忍著不咳出來,那滋味簡直一言難盡。有姝極想用腦袋撞墻,卻還得裝出一副被辣到了,其實沒什么大事的模樣。小廝給他倒了一杯涼茶,然后跑去廚房帶話。他前腳剛走,男子后腳就消失,也不知看出什么破綻沒有。

    有姝顧不得去深想,立刻仰倒在椅子上不停捶打胸口,然后沒命的咳嗽,眼角、鼻頭均濕漉漉,紅彤彤,淚珠、鼻涕也沾了滿腮,模樣看上去既狼狽又有些可笑。當他終于把氣管里的飯??瘸鰜頃r,并不知道本已消失的男子,實則還在廳中。他不過隱去了身形,轉(zhuǎn)而坐在有姝身旁,偏著頭,支著下顎,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方。

    眼見有姝終于緩過勁兒來,卻不敢去刨飯,而是讓小廝換了兩個大白饅頭,泄憤一般狂啃,他終是低低笑起來。

    有姝只要嘴巴一咧或者微微一抿,兩腮的酒窩就會若隱若現(xiàn)。他張嘴去咬饅頭,忽然覺得酒窩處涼了涼,像是冬天的時候落了一粒雪籽兒進去,觸感十分真切。

    什么東西?他心生狐疑,探手一摸卻空無一物,于是繼續(xù)咬饅頭,咬了幾口又覺得酒窩微微發(fā)涼,再去摸卻并無異狀。反復幾次之后他終于察覺不對,用警惕的目光打量四周,還把全部精神力逼入眼球掃視。

    屋子里十分干凈,連個鬼影都沒有。難道是我的錯覺?有時候人體的確會感覺到忽冷忽熱,這是內(nèi)火太燥的緣故。這樣想著,他又放松下來,撕開一塊饅頭去蘸炒豬肝的汁。

    坐在他身旁的男子堪堪收回戳酒窩的指尖,愉悅地低笑。欣賞完小趙縣令的吃相,他并不曾離開,而是跟著去往書房,想看看對方私底下都會干些什么。此時太陽已經(jīng)落山,房里點了一盞昏黃的油燈,燈芯似乎快燃盡了,正劈啪作響。

    “老爺,奴婢幫您換一根燈芯,再添一點燈油,免得傷眼?!币幻L相清秀的婢女細聲細氣地道。

    “換一根燈芯可以,但不要添燈油,浪費。我一會兒就睡了?!庇墟讶考耶a(chǎn)拿去買糧食之后,手里當真沒有一點余錢,現(xiàn)在越來越有葛朗臺的風范。他拿出一本書慢慢閱覽,見婢女總是不走,還沖自己不停眨眼,于是懵里懵懂地問,“怎么,還有事?”

    婢女揉了揉幾欲抽筋的眼睛,灰溜溜地下去了。這位縣太爺究竟是明白人還是裝糊涂?那么明顯的訊號都接收不到?

    有姝的確接收不到,高大男子卻深諳其意,不免冷哼一聲,復又盯著不解風情的小趙縣令,啞然失笑。若非親眼所見,他絕不相信現(xiàn)在這個心思單純的趙有姝會是之前那個大jian大惡之人。但生死薄上明明白白記著,定然不會有錯,除了知錯能改亡羊補牢,倒也沒有更合理的解釋。

    改了就好,誰年少時沒干過一兩件荒唐事呢?這樣想著,男子伸出手摸了摸小趙縣令的腦袋。

    有姝忽然感覺頭頂涼颼颼的,立即把帽子戴上,看了幾頁書,又把抽屜里的一罐知了拿出來搖一搖,聽一聽,這才美滋滋的去睡覺。瞥見他的“玩具”,男子不免又是一陣低笑,等他睡著了才漸漸消失。

    男子憑空出現(xiàn)在十里之外,身旁已跟隨了兩名同樣佩戴面具的獄主。他低聲詢問,“事情都辦妥了?”

    “辦妥了,畜生道的裂縫已經(jīng)堵住。敢問主子,那些已經(jīng)托生的畜生該如何處置?”

    “留待天譴之后一塊兒解決。”男子舉步欲走,似想起什么又言,“既來了麗水府,便去看看麗水的官員都在干些什么吧?!?/br>
    兩名獄主躬身應諾,先是到了王知府住處,發(fā)現(xiàn)他正摟著兩名美貌女子顛鸞倒鳳,畫面不堪入目,便又去了下屬各縣,眾位縣太爺要么飲酒作樂,要么密謀陷害他人,要么躲在庫房里點算錢財,均是一副貪婪而又陰毒的嘴臉。

    三人一一看過,目光漸冷,唯獨閻羅王似想到什么,漆黑瞳仁泛出幾縷笑意。有獄主提議去遂昌縣看一看,被他立即否定,“不用去了,本王剛從那兒過來,這麗水府,大約只有趙有姝一位官員堪稱民之表率。”

    見主子對趙有姝評價如此之高,兩位獄主皆目露驚訝,卻不敢多問,往黑暗里踏前一步就齊齊消失。

    這日,有姝吃完早飯準備去衙門辦公。他習慣性地抬頭望天,發(fā)現(xiàn)空中的黑云越來越厚重,仿佛伸手就能觸到,而在云層中穿梭的細瘦龍影也由原本的幾十條增加到上百條,預示著一場天災很快就來。

    更糟糕的是,除了龍影,地底還冒出一縷縷黑煙,直往過路行人的身體里鉆。有姝知道那是瘟氣,乃四處飄蕩的冤鬼所化,在天災過后想來還有一場大規(guī)模的瘟疫會爆發(fā)。

    所幸他腦子里儲存了雜七雜八的知識體系,其中就包括中西醫(yī),于是結(jié)合幾千年的中醫(yī)精髓,迅速組合出一張預防疫病且效果頗佳的方子。他謝絕了今日前來約談的糧商,即刻張榜出去求購藥材,沒過幾天便迎來大批藥商。

    遂昌縣的百姓已經(jīng)習慣了縣太爺偶爾抽瘋的行為,只在一旁看個熱鬧,議論兩句也就罷了。

    這日,有姝約了幾名藥商驗貨,剛把一株草藥湊到鼻端嗅聞,就聽外面?zhèn)鱽硪魂嚵鑱y的腳步聲,仿佛有很多人正試圖往里沖。他走到窗邊一看,卻是王福領(lǐng)著一名官員打扮的男子闖進來,后面跟著許多帶刀侍衛(wèi),氣勢洶洶的表情昭示著他們來者不善。

    王福一腳踹開房門,罵罵咧咧開口,“滾滾滾,全給爺爺我滾蛋!吳知縣有事要辦!”吳知縣乃南面龍泉縣的父母官,與王知府關(guān)系十分親厚,手段亦非常狠辣。他女兒如今是王知府的二姨太太,頗為受寵,他在麗水也很有臉面。

    眾人聽說是他,立即告辭,心道幸好王福來得早,否則真把藥材運來遂昌,趙縣令卻又出了事,途中的花費算誰的?趙縣令得罪了王知府,仕途也算是走到頭了。

    有姝并不邀請二人落座,端起茶杯灌了一口,態(tài)度十分悠閑。因為他剛從餓死鬼那里得來消息,朝中三巨頭的訃告這會兒已經(jīng)入了縣城,正在送來官衙的路上。然而他還是放心的太早了,只見身旁的空位扭曲一瞬,再恢復正常時就有一名高大男子坐在上面,目光如炬。

    有姝手一抖,差點把茶水喂進鼻孔,所幸在最后一刻及時打住。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再輕輕放下茶杯,自覺表現(xiàn)的很從容優(yōu)雅,不失風范。然而他并不知道,這些日子,某人已對他私下里的德行了如指掌。只有在茶水guntang的時候他才會小口去抿,若溫度適中,素來是仰頭就灌,仿若牛嚼牡丹。

    自己一來他就改灌為抿,表現(xiàn)的實在太過刻意,反而露了行跡。男子想笑,卻又勉強按捺住,手掌一翻就憑空變出一沓公文,用朱批勾勾畫畫,很是自在。

    有姝不著痕跡地吐出一口氣,這才看向吳知縣,“吳大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吳知縣也不廢話,態(tài)度強硬地道,“趙大人,聽說你籌到十八萬兩銀子,日前準備用來購糧?我那里有一批糧食正好要出售,賣予你如何?”

    各縣糧庫里哪有什么糧食?要么被這些地方官高價倒賣給糧商,要么衙門里的胥吏你拿一袋我拿一袋,剩下的少許才會交給朝廷,最后再上一封告罪的折子,說縣里受了災,糧食減產(chǎn),自己無能為力云云。這都是官場上的潛規(guī)則,有姝已從“趙有姝”的記憶中得知,自然不會答應。他們明著說賣,實則是強搶,要走銀子便給你送幾袋沙子,讓你有苦難言。

    “吳大人,聽說龍泉縣糧倉里的老鼠都快餓死了,你拿什么賣糧?”有姝一語揭破。

    吳知縣冷笑,“本官說賣糧那是給你臉面,若是我想要,直接讓人把銀子拖走也就是了。趙有姝,勸你識相點兒,你已在王知府那里記了名,往后若是有個什么行差踏錯,再要后悔就來不及了?!?/br>
    “你在威脅我?”有姝擰眉。

    審批公文的男子也抬頭看去,目光冷厲。

    吳知縣莫名覺得身體發(fā)寒,雙手抱了抱肩膀,強撐道,“本官是在告誡你,莫要擋了別人的路。須知那些擋路石唯一的下場就是被人搬走,隨意扔掉。這糧食你不買也可以,但十八萬兩銀子必須給我。你若識趣,我或許能在王大人面前替你美言幾句,留一條小命。常山縣的鄧大人你知道吧?他當年死的那叫一個慘!”

    鄧知縣也是忠勇正直之人,因不肯與王知府同流合污,回老家省親時被山匪砍死在路旁,妻子女兒也被擄走,現(xiàn)在不知流落在何方。但想來,下場定然比活著更凄涼。

    有姝本就知道地方官與山匪已經(jīng)勾結(jié)在一起,自然就能猜到鄧大人真正的死因。他眼角余光瞥見男子忽然站起,大步行至吳知縣跟前,垂眸盯視。他的目光極具穿透力,哪怕不顯身形,吳知縣也本能地察覺到寒冷與恐懼。

    “你屋子里究竟放了幾個冰盆?”他抱緊雙臂,抖抖索索開口。

    有姝發(fā)現(xiàn)他手背與面龐已起了很多雞皮疙瘩,汗毛也根根倒豎,卻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閻羅王給盯上了,不免在心里替他默哀半息。你說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在閻羅王監(jiān)視我的時候來,你不是找死嗎?

    有姝心中爽快,面上卻絲毫不露,搖頭道,“一個冰盆也沒放?!迸c此同時,盡量避免與高大男子視線相觸。

    吳知縣似是不信,伸長脖子在屋子里看來看去,表情越加不安。王福見他扯著扯著竟偏題了,連忙低聲提醒,“吳大人,王大人還等著咱們的信兒呢,先把銀子帶走要緊。您想想,禮親王部眾甚廣,做一次壽得收多少禮物,您若是趕不上趟兒,機會豈不被別人拿去了?”

    吳知縣點頭,搓了搓手臂便要再放狠話,卻聽外面有人喊道,“老爺,京城發(fā)來急信,您快看看?!?/br>
    此時不像現(xiàn)代,交通十分閉塞,人口也少有流動,往往某個地方發(fā)生驚天動地的大事,別處卻得等到幾個月或大半年后才會知曉。倘若地方官有意隱瞞,甚至一輩子都無從得知。是故,皇帝、皇貴妃、禮親王相繼暴亡,五王爺?shù)腔?,此事已過了大半月,消息才堪堪傳到麗水。有來往行商自然也知曉,卻不敢妄議朝政,尤其是帝王更替的朝政,也就一直守口如瓶。

    有姝立刻打開信封快速閱覽,除了訃告,新皇還一再敦促各地做好防洪抗旱的準備,可見是個有遠見的。他將之遞給吳知縣,徐徐道,“別惦記我那十八萬兩銀子了。五王爺?shù)腔?,禮親王暴斃,你們還是趕緊回去找個新靠山吧,免得屁股底下的位置被人換掉。”

    吳知縣起初不肯相信,接過公文一看,差點暈倒。一夕之間,皇帝、皇貴妃、禮親王全都死了,登基的是誰也不認識的五皇子。朝中這些老臣均不是他心腹,他哪里敢用,當然要一一換上自己的班底。也就是說朝中必將迎來一場大變動,這變動會否波及小縣城尚不得而知,但及早應對總是沒錯的。

    似吳知縣這樣的芝麻小官大可不必太過憂心,而王知府那樣的一方大員才該慎之又慎,他們往往是站了隊的。但壞就壞在吳知縣把自家女兒送給王知府做妾,與王知府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王知府這回若是栽了,吳知縣也別想有好果子吃。

    王福也是同樣的情況,故此兩人很快就意識到情況危急,火燒屁股一般跑出去。高大男子緊跟其后,待馬車駛出遂昌縣城便并指一晃。

    一縷黑光擊中駕車的馬屁股,它們揚起前蹄左沖右突,把車里兩人遠遠甩出去,待侍衛(wèi)把人抬回來,發(fā)現(xiàn)一個摔斷了腿,一個摔斷了腰,傷勢均極為嚴重。

    有姝猜測兩人恐怕要倒霉,心里也就舒坦了,提筆將“先皇駕崩,新皇登基”的消息寫下來,命仆人張貼出去,又詳細列了一份表格,把防澇防瘟事宜布置下去,責任分攤到各里長頭上。

    得知吳知縣去了遂昌,附近幾個縣城的官老爺均暗自扼腕,怪自己沒能及早下手,復又紛紛盼著趙縣令倒霉。然而趙縣令被貶的消息沒來,訃告卻先來了,他們的靠山有一個倒一個,上位的竟是誰也不熟悉的五皇子。

    這都是什么事兒??!官老爺們心中叫苦不迭,卻還是強打起精神布置白幡、香燭等物,準備遙祭皇陵,至于防洪抗旱的政令,竟似沒看見一般。而有姝只在第一天做了做樣子,余下幾天均忙著購買物資,鞏固堤壩,最后還剩十萬兩現(xiàn)銀備用。

    不知不覺又是一月過去,回頭想想,那神出鬼沒的閻羅王竟已有十七八天沒來,難道是徹底打消了對我的懷疑?有姝還來不及高興,就聽餓死鬼說道,“大人,小的得出去避避風頭,這就向您辭別。您看天上的黑云和地上的霧氣,已快連成一片,天災人禍就在眼前,屆時必要死很多人,而鬼差則會大行其道,鎖拿冤魂。為防被抓去,小的得趕緊走?!?/br>
    “被抓去不正好投胎嗎?”有姝不解。

    “小的上輩子沒積德,便是投胎也入不了人道,不如繼續(xù)留在凡世。小的去了,大人您保重。”他邊作揖邊隱入地底,其余鬼仆也都紛紛告辭。

    臨到此時,有姝哪還有心思去想別的,立刻前往庫房點算糧食、藥材、銀兩等救災物資。偏在他正忙碌的時候,王福那些跟班竟跑來縣衙鬧騰,說是想重新回來當差。告假一天就扣一天工錢,這本是朝廷的規(guī)定,他們連續(xù)告假數(shù)十日,也就少了許多花用,原以為等王?;貋矶ㄈ粫卣茩?quán)柄,把大家的損失補上,哪料王福那倒霉鬼竟摔斷了腰,癱瘓在床了。

    更令人不安的是:禮親王暴斃,新皇登基,王知府的靠山轟然倒塌,將來他還能不能繼續(xù)做官都是個未知數(shù),又如何護持下面這些裙帶關(guān)系的小羅羅?直到此時,眾人才意識到什么叫“流水的師爺、鐵打的縣令”??h太爺看不慣王福,說踹就給他踹了;缺少人手,轉(zhuǎn)眼就能聘他幾十個壯漢。跟他叫板無異于雞蛋碰石頭,自尋死路呢。

    他們悔不當初,跪在大門外不停磕頭告罪。有姝本就忙碌不堪,哪會再用這幫只知道吃閑飯的勢利小人,即刻寫了解聘書蓋了官印,分發(fā)下去,然后張榜公示。

    現(xiàn)在的遂昌百姓已經(jīng)習慣了每天去衙門外的公榜上看看,縣太爺?shù)灿惺?,無論大小都會一一通稟,且為這一做法起了個名號,叫政務透明。雖不知是否真的透明,但老百姓好歹能知道哪些政策對自己有利,那些又需要他們及時防范或執(zhí)行。

    不過兩月,遂昌縣的治安就已從混亂不堪到井井有條,而老百姓的精神面貌也為之一變。他們對趙縣令的愛戴已超出了對神佛的恭敬,誰若是敢說趙縣令一句不好,立刻就會被群起而攻之。

    眼下,趙縣令又為民除了一大害,竟把曾經(jīng)欺壓在他們頭上的捕快、衙役、胥吏一網(wǎng)打盡,這是何等大快人心?脫了那層官皮,這些人什么都不是,誰還會怕他不成?在敲鑼打鼓聲中,大家蜂擁而至,砸石頭、吐口水、扔爛菜葉子,把一干人等整得哭爹喊娘,狼狽逃走。

    第70章 王者

    都說清水衙門清水衙門,別的衙門如何有姝并不了解,他只知道自己的遂昌縣衙已快清澈見底。“趙有姝”貪來的錢財全被他換了物資,余下的現(xiàn)銀一部分拿去修繕加固各處堤壩,一部分用來給下仆發(fā)餉,僅剩的一點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眼看頭頂黑云有如滔滔巨浪,翻滾不休,他神色一日比一日凝重,越發(fā)覺得手頭的物資不大夠用,于是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如今他總算知道何謂“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原來抄家這種事真的很爽快,沒錢用了抄一抄,沒糧吃了抄一抄,很快就能聚斂起大批財物。

    他先是把王福等人欺壓過的鄉(xiāng)民找來,把事先寫好的狀子遞過去,讓他們?nèi)デ玫锹劰?。因之前王福有王知府罩著,便是他再如何作惡,大家也只能忍氣吞聲,并不敢得罪他分毫。如今王知府頭頂?shù)臑跫喢蹦艽鞫嗑枚际莻€未知數(shù),且王福還摔斷腰,癱瘓在床,徹底不頂用了。此時不告更待何時?

    眾鄉(xiāng)民略一合計,便紛紛帶著狀子去鳴冤。有姝早已準備多時,立即發(fā)下捕票命衙役去抓人。此次受審的十之八九是原來衙門里的官差,連癱瘓在床的王福也被抬到公堂問罪。他們平日里作惡多端,有人趁抓捕之便強jian犯人妻女,有人沿街收取商販銀兩,還有人私自釋放人犯等等,罪名不勝枚舉。

    有姝將精神力逼于雙眼,就見這些人頭頂莫不黑霧繚繞,死氣森森,可見手里均握有人命,于是也不等待查證,先拉出去打幾十板子再說,待打得半死不活,亦嚇破了膽,再來審問。此時,眾人哪里還敢狡辯,紛紛在罪狀上按了手印,倒也省了許多麻煩。

    有姝把人犯關(guān)押起來,等待朝廷裁決,然后便帶著一群壯漢浩浩蕩蕩去抄家,把抄撿的財物全部登記造冊,張貼在縣衙外的公榜之上,還直言這些錢財將會用來購買更多糧食、藥材、布匹等物。

    百姓先是叫他青天大老爺,后又親切的喊他小趙縣令,現(xiàn)在給他起了個新的外號——抄家縣令。但這個綽號卻并不帶有絲毫畏懼或諷刺的色彩,蓋因他抄的全是罪大惡極之家,也算是為民除害,百姓自然不會懼怕非議,反而歡天喜地,奔走相告。

    當然也有人對財物的去向表示懷疑,暗地里猜測紛紜。但他購買任何物資走的都是光明正大的渠道,有商人經(jīng)常驅(qū)趕牛車來到縣衙交接貨物,幾位賬房先生也不懼怕百姓旁觀,直接在門口點算數(shù)目,合計銀兩,然后當面結(jié)賬,來往諸事皆公平、公正、透明。

    漸漸的,附近的商人都愛與趙縣令打交道,但凡有好貨就先給他報個信。當然也有jian商對他深惡痛絕,只因他點算數(shù)量時還會當場查驗,有人運了幾百袋發(fā)霉的米面過來,被他一刀劃破麻袋,放敞給所有路人觀看,然后拿出一個小本本,把那商人的名諱記上,說是再也不與他做任何買賣。

    百姓對小趙縣令的一舉一動都甚為關(guān)心,自然也知道最近都有誰上了他的黑名單,然后便齊齊抵制該商人開設(shè)的鋪面,管保叫你不出幾天就關(guān)門大吉。

    如是過了一月,某天夜晚,傾盆大雨忽然降臨麗水,更伴隨著震天動地的雷鳴和呼嘯肆虐的狂風,那浩蕩聲勢、遍天紫光,帶給人極其不祥的預感。有姝披著一件單薄外袍站在門外的回廊上,抬頭望天。

    本還在半空翻滾的黑云此刻全化為雨水瓢潑而至,一道道黑色龍影竄入附近的江河湖海,似乎想要攪起更多風浪。直到此時,大庸國才算是真正變了天,也不知那位新帝該如何應對這場浩劫。

    有姝沒再多想,立刻披著蓑衣跑去鄰水的鄉(xiāng)鎮(zhèn)查看堤壩是否牢固。所幸他親自參與了堤壩的改造工程,在洪水襲來之時,遂昌的堤壩都固若金湯,但也并不排除上游縣城失守,以至于連累遂昌的情況,而且這種情況發(fā)生的可能性非常大。

    據(jù)有姝所知,朝廷每年分撥下來的修繕款也是地方官攬財?shù)囊淮笫侄?,旁人暫且不提,“趙有姝”只在遂昌當了一年縣令,就昧下了修筑堤壩、糧倉、官道、驛站等款目,總計七八萬兩紋銀,一旦遂昌遭受洪澇,死的人何止千萬?屆時他就不是被打幾百鞭子那么簡單了。

    所幸有姝及時取代了他,才沒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劇。他命下仆把各村村長叫醒,讓他們召集村民往高地躲避,同時別忘了帶上家里重要的財物。

    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偏要淋著雨往山里去,這不是自找罪受嗎?村民們原本滿腹怨言,聽說小趙縣令親自趕來提醒大伙兒,也就強打精神收拾東西。有姝一連跑了七八個臨水村寨,把能轉(zhuǎn)移的人全都轉(zhuǎn)移到安全的地方,這才回到縣城。

    因翌日還有很多預防災害的政令要頒布下去,當晚必須先做好規(guī)劃,他并不敢耽誤時間,匆匆洗了個熱水澡就從木桶里跳出來,兩腳剛落地,就見雕花屏風忽然扭曲了一瞬,一道高大身影緩步而出,面面相覷。

    什么情況?兩人均是一愣,然后雙雙僵住。所幸有姝已經(jīng)習慣了對方的神出鬼沒,立即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去拿澡巾。這個舉動對他而言意味著極大的挑戰(zhàn),好巧不巧,澡巾就搭放在雕花屏風上,而男子高大的身軀就擋在屏風之前。

    這意味著有姝要穿過男子的身體才能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固然可以繞道,但在眼前空無一物的情況下刻意繞一個圈,豈不擺明了告訴男子自己看得見他?有姝不知道男子時常來縣衙為的是什么,他或許已經(jīng)察覺異狀,或許沒有,但只要他一日沒有動作,有姝就不能先行露怯。

    以他目前的實力,對付幾只厲鬼都算勉強,更何況是地府的閻羅王?所以他只能忍耐,不能擅動。

    他一面不著痕跡地調(diào)整呼吸,一面筆直朝男子走去,伸手去取掛在他背后的澡巾。男子戴著面具,看不清表情,但一雙銳利雙眸此刻卻顯得有些迷茫,甚至晦澀難辨。他反射性地退了兩步,令有姝大喜過望。

    說老實話,有姝正盼著他像上次那樣主動躲避。就算這人只是一抹觸不到的虛影,但自己的眼睛畢竟能真真切切地看見,若真的撞上去,總歸有些忐忑,有些難以適應,就仿佛把這個人納入體內(nèi)一般。

    然而他還是高興得太早了。也不知男子怎么想的,只退了兩小步就穩(wěn)穩(wěn)站住,雙目迅速從迷?;逎D(zhuǎn)變?yōu)殇J利如刀。他直勾勾地盯著越湊越近的有姝,甚至在他手臂探到自己耳邊的時候微微偏頭,做了個仿若嗅聞的動作。

    有姝心里的小人已經(jīng)嚇得炸毛了,面上卻絲毫不顯,極其自然的取下澡巾,開始擦拭身體?!摆w有姝”幼時受了很多苦,故而長得十分瘦小,雖當了縣令,卻整天想著怎樣搜刮銀兩,以至于精神損耗太過,越發(fā)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