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_分節(jié)閱讀_46
有姝接手這具身體后每天都有好好吃飯,認(rèn)真辦差,早睡早起,幾十天的功夫就養(yǎng)得白白嫩嫩,再加上剛洗過澡,皮膚遍布水珠,看著像一株玉竹,挺拔而蔥翠。本打算回避片刻的男子不知為何竟牢牢站住了,目光死死黏在他身上。 有姝故作淡定的背轉(zhuǎn)身,擦拭不停滴水的長發(fā)。當(dāng)澡巾披掛下來,擋住臉頰的片刻,他做了個呲牙咧嘴的表情,顯然受驚不小。他不敢擦的太快,也不敢擦得太慢,那會顯得太過刻意從而引起對方懷疑,于是只得盡力保持往日的狀態(tài)。 男子對他的不慌不忙很滿意,走到屏風(fēng)旁的椅子坐定,支腮看他。當(dāng)他彎下腰去擦拭雙腿時,那白嫩而又圓潤的屁股就高高翹起,正對著自己……男子眸光微暗,立即交疊起長腿,換了個不那么尷尬的坐姿。 他知道有姝現(xiàn)在極其緊張,雖然努力遮掩了,但肌rou卻會不自覺地緊繃,以防范來自于身后的危險。是故,他rou呼呼的臀瓣現(xiàn)在一顫一顫的,顯得很有彈性,更叫人不自覺的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男子看得津津有味,眼里不時蕩出異彩,而更令他感到愉悅的是,當(dāng)自己出現(xiàn)時,向來警惕性極高的有姝卻轉(zhuǎn)身,用背部對著自己,雖然這其中有遮掩身體的意圖,卻更多地暴露了他對自己的信任。 自己在他心里是怎樣的存在呢?恐懼卻又信賴,聽上去似乎很矛盾。忽然之間,男子就產(chǎn)生了探究的欲望。 有姝完全沒有胡思亂想的閑情逸致。他先是覺得如芒在背,寒氣滲人,復(fù)又覺得身體灼熱,幾欲被洞穿,想也知道都是身后的視線給鬧的。什么叫冰火兩重天,他現(xiàn)在可說是深有體會,恨不能憑空變出一套衣服穿上??偹悴粮缮眢w,套好褻衣褻褲時,他臉頰已經(jīng)guntang發(fā)紅,像喝醉酒了一般。 他盡量不去看坐在椅子上的閻羅王,繞過屏風(fēng)走到外間。男子也跟著走出來,與他并肩而行,且還時不時忽然湊近,用晦暗莫測的眼眸盯視。遇見這種詭異的情況,若是換個人早就嚇瘋了,好在有姝見多識廣,慢慢倒也習(xí)慣下來。 他徑直走到書桌邊,提起筆編撰賑災(zāi)流程,幾乎不用思考就洋洋灑灑寫了滿紙。男子站得極近,微微偏頭就能嗅到他濕發(fā)上的水汽與香味,起初還有些分心,大略掃了兩眼就聚精會神的默讀起來,片刻后暗自叫好。 他隱去身形,摸了摸有姝濕漉漉的腦袋,動作緩慢而又透著難言的親昵,然后消失在漫天水幕中。 有姝一旦認(rèn)真起來就會忽略周遭的事物。他沒發(fā)現(xiàn)男子的離去,只感到頭頂微微有些發(fā)涼,便把澡巾蓋在腦袋上,繼續(xù)撰寫政令,直到小廝端著一碗熱騰騰的姜湯和兩籠蒸餃來敲門才猛然回神。 “咦,人呢?”他只嘀咕了一句就去開門,撲面而來的水汽令他打了個巨大的噴嚏。 幸好姜湯放在食盒里才沒被波及,反倒是小廝,被噴了滿臉唾沫。他胡亂用袖子擦了擦,笑道,“老爺,您要的姜湯熬好了,快趁熱喝了吧?!?/br> “我沒讓你們熬姜湯啊?!庇墟愿幸苫蟆?/br> 衙門里的下仆多是男子,唯二的兩個丫鬟前些天也主動請辭了,說老爺能著呢,不需要她們伺候。男子畢竟與女子不同,心思沒那么細(xì)膩,看見老爺大半夜淋著雨回來,竟沒一個人想著給他張羅一碗祛寒的藥物或準(zhǔn)備些墊肚子的宵夜。 小廝很不解,問道,“不是老爺派人來廚房,吩咐咱們趕緊熬一碗姜湯送來嗎?且還說您肚子餓了,最好再做一點容易克化的吃食。您瞧,這是三鮮皮凍蒸餃,入口即化,吃了馬上睡覺都成。” 兩個丫鬟請辭之后,有姝的房間一直沒人伺候,幾個小廝要來守夜,均被他一一趕走。如今大半夜的,忽然有人送來姜湯和吃食,還說是自己吩咐的,怎么可能呢?有姝思來想去,只猜到一種可能。 他低聲問道,“你還記得命你熬姜湯那人長什么樣子嗎?” 小廝先是點頭,細(xì)細(xì)一想又搖頭,眼里流露出疑惑的神色,不自覺嘀咕道,“奇了怪了,明明方才還記得,怎么現(xiàn)在卻忘了?” 定是中了閻羅王的障眼法,看來他果然是個好人,不,好神。思及此,被監(jiān)視的驚懼與惱怒瞬間消散,有姝對男子的觀感也就越發(fā)好起來。他端起姜湯一飲而盡,又拿起筷子吃蒸餃,含糊道,“我知道是誰了。這里沒你的事兒,回去睡覺吧。” “好嘞。小的就睡在隔壁耳房,老爺若是有事只管叫小的一聲?!毙P立刻告退,順手關(guān)緊房門。 不出有姝所料,傾盆大雨只下了一天一夜,上游縣城的堤壩就被沖毀,波及了遂昌七八個鄉(xiāng)鎮(zhèn)。所幸村民們及時撤離才沒造成傷亡,但廣袤良田卻全被濤濤洪水淹沒,同時也帶走了今年上半年所有的收成。 有姝早在城郊建了許多棚戶用來安置災(zāi)民,且及時開倉放糧,并免費熬煮預(yù)防疫病的湯藥。雖然家園葬在水底,但受災(zāi)民眾的日子倒也過得下去,每天有粥喝,有藥吃,有屋住,有衣穿,有被蓋,心情都十分平靜。 且縣太爺早就頒布了政令,說是洪水退去之后,他要廣征徭役去修筑毀掉的堤壩、路橋、驛站等公共設(shè)施,管吃管住還給一兩銀子月錢。普通的矮房只需幾兩銀子就能建起來,也就是說,做幾個月的工,村民們就能重建家園。不僅如此,縣太爺還取消了下半年的賦稅,并且免費向各村各寨分發(fā)糧種,好讓大家及時把收成補上。 條條政令頒布下去,竟完全免除了大家的后顧之憂,叫大家如何不感激涕零?直到此時,遂昌百姓才明白,縣太爺前些日子大肆購買物資都是為了什么。他早就預(yù)見天災(zāi)將至,為了確保治下百姓都能活下來,把全部身家一一變賣了。 建造占地如此巨大的棚戶區(qū),又日日米糧、湯藥、衣服的供著,所需銀兩數(shù)目,便是那些目不識丁的莊稼漢也能大略計算出來??h太爺在公榜上張貼的那些財務(wù)報告,竟無一絲虛假。 青天大老爺?。【瓤嗑入y的活菩薩!遂昌縣的百姓得積幾輩子德才能遇上這樣一個憂國憂民、死而后己的好官?大家一看見匆匆而過的小趙縣令就自動自發(fā)地圍攏過去,或大聲問好,或殷切叮囑。他們不敢跪拜,因為小趙縣令說許多人擠在一處本就危險,倘若跪下去,恐會發(fā)生踩踏事件。他寧愿自己受傷,也不想看見大家平白喪命。讓治下的百姓安居樂業(yè)本就是他應(yīng)盡的責(zé)任,無需任何人感激。 這些話看似簡單,卻實實在在說進(jìn)大家心坎里去。從此以后,百姓都把感激藏在心底,然后嚴(yán)格執(zhí)行小趙縣令的政令。他讓大家注意個人衛(wèi)生,大家就勤快洗澡;他讓大家多多照顧老弱婦孺,青年壯漢就主動肩負(fù)起照顧眾人的責(zé)任;他讓大家在屋內(nèi)的邊邊角角撒上石灰,安置區(qū)到處都能看見白色的米分末;他讓略感不適的人單獨隔離出來,沒有任何人感到懼怕或猶疑,立刻就告別親人轉(zhuǎn)到別處…… 他一個指令百姓一個動作,把災(zāi)后事宜處理得井井有條、妥妥當(dāng)當(dāng)。洪水還在肆虐,大雨還在傾盆,遂昌卻太太平平,安安穩(wěn)穩(wěn)。 反觀周圍的幾個縣城,早就亂成了一鍋粥。許多鄉(xiāng)寨被洪水淹沒,死傷無數(shù),而縣太爺卻拿不出糧食賑災(zāi),只能把幸存的鄉(xiāng)民擋在城門外,任由他們自生自滅。有人易子而食,有人落草為寇,有人跳河自殺,那景象堪稱人間煉獄。 聽說遂昌縣的情況后,大批災(zāi)民蜂擁而至,令有姝壓力倍增。所幸他準(zhǔn)備充足,倒也能勉強撐過去。七八天之后,雨勢稍有減緩,朝廷派送賑災(zāi)物資的車隊總算到了,先是停留在州府,然后一個縣城一個縣城的分發(fā)下去。災(zāi)民最多的遂昌反而最后一個領(lǐng)到錢糧,且數(shù)目最少。 看見慢吞吞駛?cè)氤情T的二十輛板車,有姝的臉黑如鍋底,而那欽差卻還咧嘴燦笑,仿佛心情十分愉悅。他對擠在道路兩旁的瘦弱災(zāi)民視而不見,拱手道,“趙大人,讓您久等了。庫房在哪兒,領(lǐng)我們過去吧?” “不用去庫房了。這批錢糧大家已等待許久,直接分了吧?!庇墟e起匕首劃破頂上的幾個麻袋,又把裝銀兩的木箱子打開。 欽差再要阻止時已經(jīng)晚了,麻袋里流出的不是大米,而是細(xì)沙;木箱內(nèi)裝的不是銀子,而是磚頭。這是怎么回事兒?災(zāi)民們先是錯愕,繼而怒問,“我們的糧食呢?銀子呢?都被你們弄到哪兒去了?” 被盤剝了許多年,這里頭的彎彎繞繞他們哪能不清楚,無非是層層克扣,扣到小趙縣令這里就什么都沒了。上頭中飽私囊,養(yǎng)肥了自己,卻棄真正的災(zāi)民于不顧?蒼天啊,這是什么世道? 更為可恨的是,他們還打算用偷天換日的手段陷害小趙縣令。若小趙縣令沒有當(dāng)場查驗物資,而是直接把它們運入庫房,門一關(guān),再一開,下回分發(fā)錢糧的時候他怎么說的清楚? 指不定上面還要告他一個貪墨災(zāi)銀之罪,那可是要殺頭的!好狠毒的心思,好齷齪的手段!災(zāi)民們怒發(fā)沖冠,把欽差摁在地上好一頓打,最后還是有姝開口勸解,他們才堪堪停手。 有姝把人一個不漏的抓起來,又保存好二十車罪證,轉(zhuǎn)而繼續(xù)去安置災(zāi)民。待洪災(zāi)過后,他必定會把此事寫成折子遞交給新皇,看他如何處置。 如是又過半月,洪水慢慢退去,災(zāi)民們也開始重建家園,遂昌縣卻來了許多官兵,把有姝綁了帶往州府大牢關(guān)押。直到此時有姝才知道朝廷早已派了欽差來調(diào)查災(zāi)銀被克扣一事。也不知王知府怎么運作的,那欽差竟認(rèn)為災(zāi)銀不是被貪墨,而是被山匪劫走,有姝則莫名其妙成了匪首。 有姝讓欽差拿出證據(jù),對方便蔑笑道,“山匪劫掠各縣,殺了許多官員,卻獨獨對遂昌秋毫不犯,這一點你怎么解釋?” “怎么解釋?因為土匪也是受災(zāi)的鄉(xiāng)民,他們?nèi)柿x,不忍殘害城里的數(shù)萬萬同胞,也不忍殺害我這個好官!”有姝的辯解只換來欽差一頓杖刑,末了強壓他在罪狀上摁了手印。有姝閱讀能力十分強悍,僅瞥了一眼就把狀詞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們竟打算把王知府的所作所為全推到有姝頭上,且找了人證,造了賬冊,條條款款皆有理有據(jù),邏輯分明,可見早已籌謀許久。而那欽差必定已經(jīng)被他們收買,一力配合此事。 有姝頭一次感到絕望,因為欽差竟帶有尚方寶劍,可先斬后奏。也就是說他無需把案宗帶入上京重審就能讓自己消聲滅跡,而潑在自己頭上的臟水永遠(yuǎn)都洗不掉。 如今該怎么辦?有姝思忖片刻,終是咬破指尖,在自己額頭畫了一道離魂符。瀕臨生死存亡之際,他唯一能求助的人竟是地府閻羅,說出來真是莫大的諷刺。 第71章 王者 有姝原以為離魂之后會像入夢那般,直接來到幽冥殿,卻萬萬沒料到竟出現(xiàn)在一條寬廣道路上。這條道路往后看不見來處,往前看不見去向,兩旁遍布叢叢荊棘與朵朵彼岸花,還有騰騰黑霧在半空繚繞,顯得十分陰森壓抑。 許多人與他擦肩而過,臉上帶著或痛苦、或麻木的表情。他們?nèi)脊鞘萑绮?,衣衫襤褸,有的孑然獨行,有的拖兒帶女,且行走的速度越來越快,仿佛前方有什么東西吸引著他們。 這里難道是黃泉路?這樣想著,有姝也順著人流朝前走。因冥府的時間流速與陽世同步,所以他必須趕在明早之前回去。他的身體如今還躺在大牢里,若天亮尚未還魂,衙役會判定他已經(jīng)死亡,然后隨便挖個坑埋了,更甚者,他們會將他額頭的離魂符抹掉,讓他永遠(yuǎn)滯留在地府。 緊迫之下,有姝不得不擠開兩旁的鬼魂,悶頭往前沖,一不小心撞倒一位老嫗,連忙彎腰去扶。老嫗呻吟著站起來,定定看他幾眼后驚叫道,“哎呀,這不是小趙縣令嗎?您,您怎么也死了???那我兒子、媳婦、孫子、孫女可怎么辦啊?” 老嫗說著說著竟嚎啕大哭起來,吸引了周圍鬼魂的注意。直到此時,他們才發(fā)現(xiàn)一只生魂竟混了進(jìn)來,且這生魂還是遂昌的父母官。冥府是凡間的倒影,也就是說凡間有多大,冥府就有多廣,這條黃泉路好巧不巧,正是麗水府鬼魂前往冥府的官道,而這些鬼魂全是在災(zāi)害中死亡的百姓。 他們?nèi)藬?shù)已達(dá)十幾萬,把偌大一條黃泉路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還有人因魂體孱弱被擠到路旁的荊棘叢里,扎得兩腿血rou模糊。但只要細(xì)細(xì)一看,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絕大多數(shù)來自于其他縣城,遂昌的鬼魂少之又少,只因遂昌出了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好官,為護(hù)持百姓連全部身家都捐出去,養(yǎng)活了一方水土。 其他縣城的百姓覺得自己無福才遇不上那樣的好官,但并不妨礙他們對小趙縣令充滿敬仰與愛戴。在前往冥府的路上,只要遇見遂昌的鬼魂,他們必定會湊過去與之攀談,一定要讓他們反復(fù)敘述小趙縣令是如何救苦救難,幫扶百姓的,且都熱切盼望著投胎之后能降生在遂昌,那才算是一條真正的活路。 遂昌近段日子也死了不少人,但都不是餓死,而是染了瘟疫不治身亡。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像那老嫗就是得疫病死的。她被小趙縣令轉(zhuǎn)移到隔離區(qū),每天都有飯吃,有藥喝,臨死那天小趙縣令還親自給她把了脈,施了一劑猛藥,然她年老體衰,還是沒能挺過去??匆姶笸氪笸氲暮盟幚速M在自己這個行將就木之人身上,老嫗慚愧極了,曾一再要求小趙縣令停止給自己治療,小趙縣令卻告訴她:每一條生命都是寶貴的,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會放棄任何一人。 這句話令老嫗失聲痛哭,然后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離開人世。因為她知道有小趙縣令在,她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就一定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這輩子生在遂昌,活在小趙縣令治下,真是值了。 故此,你可以想象當(dāng)她在黃泉路上遇見小趙縣令時是何等的悲痛絕望。 有姝記憶力驚人,也很快認(rèn)出老嫗,連忙拍打她脊背安撫,然后把事情經(jīng)過簡單交代一遍。周圍的亡魂聽說這是大名鼎鼎的小趙縣令,全都豎著耳朵傾聽,此時不免群情激動,立刻似海水分流一般空出一條筆直的道路,揚聲喊道,“前面的死鬼快讓讓,這里是小趙縣令!他蒙冤受屈,正值生死存亡之際,得去冥府大殿敲鳴冤鼓。讓讓啊,快讓讓!” 老嫗也推著有姝后背,催他趕緊走。 “真是小趙縣令嗎?” “快快快,快讓到一邊去!別誤了小趙縣令的大事!” “大庸難得出這么一個好官,竟也容不得嗎?定然是王向才那個王八蛋干的!他將來必定不得好死!” “真是小趙縣令,他親自給我端過米粥!我認(rèn)得他!快讓讓!” 亡魂們聞風(fēng)而動,你點點我后背,我戳戳你后腰,把這個消息一直傳遞到最前方,然后奇跡般的,在這條望不見盡頭的黃泉路上竟迅速分開一條通道,讓有姝暢通無阻地過去。因為路變窄了,很多亡魂被擠到荊棘叢里,弄得滿身是傷,卻都毫無怨言,還連連催促小趙縣令快走。 小趙縣令不僅是遂昌百姓的頭頂青天,亦是各縣鄉(xiāng)民的心中明鏡。這樣的好官絕不能死在那群畜生手里。 見此情景,有姝百感交集,卻因時間緊迫,無法停下來與大家告別。他一面疾奔一面大聲說著“謝謝”,往隱藏在黑暗盡頭的冥府去了。 跑了不知多久,前方終于出現(xiàn)一座巍峨城樓,有鬼差拿著劍戟守在城門口,查問過往鬼魂。有姝還未跑到近前,就有許多鬼魂在向他招手,“小趙縣令,來這里,我們幫您占好了位置!” 原來入城還要排隊,于是就有人總占著第一位,小趙縣令不來,他們就讓后面的鬼魂進(jìn)去,小趙縣令一來,自然是他優(yōu)先。 有姝連聲說著感謝的話,走到那鬼差跟前攤開雙臂,讓對方檢查。鬼差嗅了嗅,驚疑道,“你怎么是生魂?按照規(guī)矩,生魂不得入城,除非……”他捻著拇指,表情貪婪。 此處是麗水府的黃泉路,擔(dān)任守城之責(zé)的鬼差自然也是麗水府籍的亡魂。侍衛(wèi)長恰好來自于遂昌,聞聽此言疾步走過去,一巴掌把那侍衛(wèi)的腦袋都快扇掉了,辱罵道,“我cao你奶奶個腿兒!連我們小趙縣令都敢刁難!告訴你,現(xiàn)在閻王爺早就換了,你若是還改不掉收受賄賂的惡習(xí),老子就把你告上去,扒皮抽筋下油鍋,扔進(jìn)餓鬼道!” 侍衛(wèi)駭?shù)蒙l(fā)抖,連忙跪下請罪。侍衛(wèi)長也不管他,拽住有姝就往城里去,行至一處牌樓前,指點道,“大人,只管上去敲那鳴冤鼓,自然有鬼差帶您去幽冥殿。您別怕,在這麗水府地界,沒有鬼魂會傷您?!?/br> 有姝自己看不見,但鬼差卻頗有些道行,能夠隱隱感覺到他透體而出的功德金光。那是一種慈悲而又溫暖的感覺,一旦靠近,體內(nèi)的戾氣都會被凈化,便是再厲害的冤鬼也不忍下殺手。更何況小趙縣令的清名早已傳遍地上地下,不知多少人家中供著他的長生牌,牌光照耀同樣也是一道護(hù)身之法。 有姝一再道謝,然后拿起木槌用力敲了幾下,果然有兩名鬼差匆匆趕來,將他帶往城中心。那侍衛(wèi)長等他消失在道路盡頭才轉(zhuǎn)回去當(dāng)差。 一行人走得很快,到達(dá)一處殿宇,其中一個鬼差似是在確認(rèn),“你是遂昌縣令趙有姝,生魂,攜有功德金光,且還是夏啟國師后人?” 有姝以為這是例行詢問,便點頭答是。兩鬼差互相對視,目中隱現(xiàn)喜色。他們不著痕跡的改了道,將有姝帶到一座陰森地宮前,有一鬼差離開一會兒,說進(jìn)去通稟,片刻后匆匆跑來,將手中的一塊黑色令牌拍在有姝額頭。 一道黑光閃過,緊接著就是一陣眩暈,當(dāng)有姝恢復(fù)清明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座空曠的大殿之內(nèi),大殿由八根立柱支撐,其上雕刻著玄奧符文,每根立柱都連著粗大的鎖鏈,最終綁縛在一只青面獠牙的厲鬼身上。厲鬼盤坐于八柱中心,四周的地磚同樣繪有陣法圖形,時時閃爍幽光。 有姝仔細(xì)查看陣圖,竟無法在老翁的傳承中找到類似者,但由其中的幾句符文推斷這應(yīng)該是一個封印法陣,驅(qū)動力來自于地府鬼氣。也就是說被封印的這只鬼若想重獲自由,除非等到地府再無一只亡魂的那天,而亡魂但凡靠近法陣三尺之內(nèi),就會被自動吸附進(jìn)去,成為供養(yǎng)大陣的養(yǎng)料。 地府無魂又怎能稱之為地府?由此可見,這厲鬼來頭頗大,而鎮(zhèn)壓他的人更是技高一籌。有姝心中疑竇叢生,已然明白自己被算計了。把他一個生魂帶到此處,以生氣腐蝕陣法中的死氣,又有功德金光加持,陣法許是會被破壞,若不幸毀壞的是陣眼,這厲鬼頃刻間就能掙脫束縛。 他立刻遠(yuǎn)遠(yuǎn)避開,靜靜觀望。 那厲鬼等了許久都不見有姝自投羅網(wǎng),只得沖他招手,“你就是遂昌縣令趙有姝?聽說你有冤情要訴?!?/br> 想來之前那鬼差來過一趟,已把自己情況告訴他了。但他究竟什么來頭,張口就問自己冤情?若非有姝見過真正的閻羅王,依這厲鬼的語氣,還真會把他當(dāng)成幽冥之主。 “在下確是趙有姝,敢問閣下是誰?”有姝略一拱手。 “你來找本王鳴冤,卻還詢問本王是誰?”厲鬼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玄色皇袍。 有姝指了指立柱,又指了指鎖鏈,無聲表達(dá)自己的疑惑。在未探明情況之前,他還是少說話為妙。 厲鬼雙目充血,隱現(xiàn)怒意,卻又勉強按捺住,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來話長,本王原是冥府之主,卻被聻之獄的魔頭篡了位,將本王封印在此處。你看看人間是否洪水肆虐,旱魃橫行,官吏腐敗,國君無道,民不聊生?這都是魔頭篡位導(dǎo)致的天罰。若再不把本王放出去重整冥府,早晚人間會變成地獄,地獄會變成人間。你是難得的好官,焉能棄百姓于不顧?你救了本王就是救了百姓,救了大庸,救了天下?!?/br> 他說那么多,有姝卻只關(guān)注一點,“間之獄?那是什么?” “不是間,是聻,鬼死為聻。地獄有十八層,而聻之獄猶在地府之下,乃所有鬼怪妖邪無法踏足之地。如今端坐在幽冥殿中的閻羅王就是聻之獄的魔頭,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取本王而代之,還殺害了本王的二十四獄主與十殿閻羅,末了全換上他的心腹。正是因為他為禍地府,才導(dǎo)致人間哀鴻遍野,餓殍滿道?!痹捖?,厲鬼再次長嘆,卻因長得太過猙獰丑陋,看上去不顯慈悲,反而極為可怖。 有姝微微踏前一步,似乎被說動了。 厲鬼目中放射出狂喜的光芒,又迅速掩去,焦慮不堪地等待著他的靠近。恰在此時,高大男子領(lǐng)著幾位獄主匆匆趕到,本打算把有姝拉出來,卻又猝然停步,然后略施法術(shù)將眾人身形隱去。 “主子,您想干什么?把人帶出來要緊!”一位獄主低聲說道。 “再看看?!蹦凶訑[手。 因男子道行高深,有姝竟絲毫未曾察覺他的到來,更別提早已被封印的厲鬼。他繞著法陣走了兩圈,徐徐開口,“這么著,我給你分析分析,你看看我說的對不對?” 厲鬼心生不耐,催促道,“你先放本王出去,再述說你的冤屈不遲。你只需把雙手按在這枚字符之上就可以了,是不是輕而易舉?屆時本王不但會狠狠懲治你的仇家,還會賜你五百年陽壽外加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這對普通人而言已是最大的誘惑,即便當(dāng)朝國主站在此處也未必能抗拒得了。 有姝定睛一看,那枚字符好巧不巧,正在陣眼之上。他不為所動,徑自道,“是這樣,我發(fā)現(xiàn)你的說辭有前后不一之處。旁的證據(jù)我拿不出來,我就說兩點:第一,我曾被抓去地府審問,第四獄主說凡間的貪官都是從畜生道逃過去的。當(dāng)時我就想,畜生道的畜生怎么可能越道投胎?難道閻羅王都不管的嗎?等他們禍害了無數(shù)百姓再來清算,是不是有些遲了?第二,我入城之時因是生魂,曾被索取過銀兩。侍衛(wèi)長說‘現(xiàn)在閻王爺早就換了,你若是還改不掉收受賄賂的惡習(xí),老子就把你告上去,扒皮抽筋下油鍋,扔進(jìn)餓鬼道’。由此我推斷:一,你在位時,陰間吏治與凡間一樣腐?。欢?,六道輪回在你的管理之下早就亂套了,以至于人不人鬼不鬼?!?/br> 他慢慢停了下來,直視厲鬼,“凡間之所以洪水肆虐,旱魃橫行,所懲罰的不是現(xiàn)在的幽冥之主,而是被你放縱投胎的畜生們。你把人當(dāng)畜生,把畜生當(dāng)人,你活該被永世封印?!?/br> 他退后幾步,略一頷首,“抱歉,就請你繼續(xù)待在這兒吧,我該走了。天命靡常,惟德是輔,不管堂上那人是誰,只要有德就能居之。”話落朝殿外走去。 厲鬼萬萬沒料到此人竟如此敏銳而又正直,連忙喊道,“等等!你若是放本王出去,本王給你千年陽壽再加高官厚祿,甚至帝王之相也可以!” 有姝走得越發(fā)快速,“開口閉口就是以利相誘,你這樣的鬼,最好還是別當(dāng)閻王了,否則你治下的官員都會變得跟你一樣。地府掌管生死,倘若給的錢多就讓投個好胎,不管他生前是畜生還是妖邪,那行善積德的亡魂該怎么辦?難道來世同樣受苦?善無善報,惡無惡終,人間、地獄有何區(qū)別?放了你,我萬死難辭其咎!” “娘的,老子果然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些清官,也不知腦子里裝得都是些什么!本王記住你了,若哪天能夠出去,定然讓你輪著去修羅道、餓鬼道、畜生道受折磨!”厲鬼氣急敗壞地叫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