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蓁蓁已經(jīng)半年沒有收到家里的來信了，七月份寄回去的還被退回來了。郵局說，找不到驛站？？？她大概能猜到此時的中國發(fā)生了什么。

    ……不過也僅僅只局限于猜。

    她的歷史學的一塌糊涂，其中又以近代史為主。什么長征啊，盧溝橋事變啊、淞滬會戰(zhàn)啊、南京保衛(wèi)戰(zhàn)啊，統(tǒng)統(tǒng)只記得結(jié)束不記得開始，更有不少是開頭結(jié)尾都記不清楚的。

    三十年代的中國，連跨省份的長途電話都沒普及，談何越洋電話？她不死心地寄過一封信給沃爾納，退倒是沒被退，但同時也沒有回信寄過來。

    跟每一趟駛過百慕大三角的飛機和輪船一樣，沃爾納就這么離奇的失聯(lián)了。連帶著國內(nèi)當下戰(zhàn)況如何，父母如今幸存與否，一切都無從得知，白蓁蓁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也穿越了（？）。

    不過現(xiàn)在，她得到了一份充分而完美的解答。瑞士銀行在新年來臨前夕給她送了份大禮——白紙黑字，簽字生效的遺產(chǎn)公證書，上面清晰明了地寫著她的父母是在何年何月何時何地被碎瓦和流彈雙雙奪去性命的。

    她唯一的叔叔，在白家父母確認死亡的同時，好心腸地接過了兩人的獨生女兒白蓁蓁未成年前的撫養(yǎng)權(quán)，憑著一個法定監(jiān)護人的身份替她繼承走了整個白家四分之三的資產(chǎn)。至于那剩下的四分之一？那可是不動產(chǎn)，早被空中肆虐的飛機和海上制霸的軍艦在短短三個月里轟的一干二凈。

    這位法定監(jiān)護人前腳剛拿了白家的錢，后腳就拖家?guī)Э谧约号芰耍艿奶炷虾１?，犄角旮旯里都找不見人?/br>
    三個月的短暫相處，白蓁蓁沒資格說自己和白家父母的感情深厚到天地可鑒，可人心都是rou做的，它有知覺，它會疼。現(xiàn)在它就疼的就像是被人捏碎了一樣，一陣一陣往外冒酸泡，鋪天蓋地的羞愧和抱歉朝她席卷而來。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真可憐。大病初愈，好好走在路上，無辜攤上一個無良的穿越者。這個無良的穿越者弄丟了她的父母，弄丟了白家家底，還讓她在一夜之間從上海灘里家喻戶曉的千金大小姐變成了一個身無分文的孤家寡人。

    火車遇上了大雪封路，直拖到深夜，沃爾納才回到柏林。

    晚上沒有月亮，星光被云層蓋得嚴嚴實實，路燈明明滅滅，亮的五次里有四次是滅的。最后一次燈泡一閃一閃，發(fā)出一聲輕微的爆裂轉(zhuǎn)而進入崩壞，長街就此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即便如此，良好的夜視能力依舊讓他發(fā)現(xiàn)了臺階前縮成小小一團的白蓁蓁。她坐在諾依曼的家門口，頭頂?shù)臒艄夂馨担е鴳牙锏臋n案一身單薄。零下十五度的天，連外套也沒帶，肩頭發(fā)絲染成了一片素白，雪停了很久，她凍得嘴唇發(fā)紫卻置若未聞。

    他一路踩著積雪來到她身側(cè)，指尖碰了碰她的臉，一如預料中的冰涼刺骨。感知到外人的觸碰，她慢慢轉(zhuǎn)過臉龐，濕漉漉的眼睫一眨，搖搖欲墜的水光霎時滾落下來，打濕了懷里的紙袋。

    水漬浸染之下，遺產(chǎn)公證四個字的輪廓愈加分明。

    見是兩年不見的沃爾納回來，白蓁蓁迅速擦干了眼淚，掩起懷里的紙袋，“你回來啦？怎么沒說？我可以去渡口接你的，我在這里閑了一天。”

    溫熱指腹輕撫過她紅成一片的眼角，那里還殘留著一道未被風干的淺淺淚痕，他凝視著那道淚痕，一語戳破了她拙劣的謊言。

    “分明是哭了一天”

    白蓁蓁鼻子一酸，低著頭硬是把奪眶而出的眼淚憋了回去。沃爾納卻在此時此刻抬起了她的臉，用潔凈的手帕拭干她眼角濕潤，從胸前的口袋拿出一封保存完好的信件和一塊精細小巧的金殼懷表。懷表屬于她的父親，信件的筆跡來源她的母親。她將懷表和信件用力地攥進手心，就像攥住了自己稀薄的良知，仿佛只有那樣，心中翻涌如潮的歉疚才能稍稍平息一會兒。

    “謝謝”

    沃爾納將她的動作收入眼底，輕拍著她的腦袋，半晌才澀著聲音開口，“我很抱歉”

    白蓁蓁一愣，抬起頭，注視著他的眼神在一瞬間里變得困惑，“你是在……向我道歉？”

    日軍入侵上海的那一天，沃爾納根本沒有意識到白蓁蓁的家就住在轟炸點的中央，分崩離析的戰(zhàn)線和潰敗的軍隊奪去了他所有精力，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不論是吉祥街上的白家老宅還是如意街上的白家公館，統(tǒng)統(tǒng)炸成了一片廢墟。白蓁蓁的母親死在郵箱旁，不知所蹤的父親從南京的大雪里被清理出來，青白僵硬的尸體，懷里只剩下一枚懷表。

    曾以慕尼黑軍校第一的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的他，生命中的第一場仗打的面目全非，從頭到尾輸?shù)囊凰?，甚至搭上了白蓁蓁的一對父母?/br>
    昏暗的路燈在他臉上打落一片陰影。白蓁蓁忽的伸出了一只的手，按在他左側(cè)的胸口，加劇的心跳從掌心一路傳遞而來，那確實不是她的錯覺。

    “你的心臟跳的很快，是因為我嗎？”

    沃爾納怔住，反應的有些慢，“……我不知道”

    白蓁蓁垂下按在他心口的手，黝黑的眼眸盯住他的臂章和鷹徽，看了兩三秒，一字一句說道，“沒有必要”

    “我既不是懵懂無知的七歲，也不是天真愚蠢的十歲，沒有資格去要求一個外人保衛(wèi)我的祖國或是庇佑我的父母，你不欠我什么，沒必要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門扉最后輕輕被扣上，半長的風衣被夜風吹的獵獵作響，他緘默著拆下了左臂顯赫的朱色袖標和胸前挺括的漆黑鷹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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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改都覺得不大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