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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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國成立那年,沈寄棠生了個皺巴巴的閨女。白蓁蓁一看見覺得丑。這女娃娃一點都沒有繼承到父母的優(yōu)點。 沈寄棠是混血兒,生的本來就美,嫁的丈夫宋鳴鶴是飛行員,黃埔軍校出身的國.民黨軍官。非常典型的中式男子長相,朗目疏眉,穿上軍裝更顯得意氣風(fēng)發(fā)?!酢踬|(zhì)就能甩別人一大截,跟沈寄棠站在一起,擔(dān)得上一句天作之合。 他們一同熬過抗日,一同撐過內(nèi)戰(zhàn),也曾因為到底去不去臺灣的問題連著吵了三個月沒消停,最后以宋鳴鶴叛國投共而告終。他是個極好的男人,在忠誠和妻子里選擇了后者,沒有跟著父母一塊兒跑去臺灣,而是永遠留在了大陸。 這倆夫妻都是起名廢。閨女一出生,喊了三個月的囡囡,百歲宴都要到了戶口還沒上。白蓁蓁一聽就給出了建議,“干脆叫宋窩瓜吧!她長的就挺像窩瓜!” 沈寄棠面帶微笑地讓她切身體驗到了太極十八式如何精妙。被捶到找不見東南西北的時候,白蓁蓁想起了倆夫妻頗具文藝范兒的民國婚書。 兩姓聯(lián)姻,一堂締約; 良緣永結(jié),匹配同稱。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 謹(jǐn)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 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此證。 她看了半天,幾乎要把薄薄的婚書盯出個洞來才想起來開口,“叫宋綿綿吧。我媽從前跟我說,疊字名的姑娘都比較受寵,我自己就是,從小到大都沒受過什么委屈?!?/br> 宋綿綿的名字就是這么定下來了,好聽又好記。雖然名字是白蓁蓁起的,但白蓁蓁每次見著那她,還是喜歡一臉嫌棄地叫她宋窩瓜。 宋窩瓜的爹媽平常都忙,白蓁蓁陪伴她的時間更長,所以窩瓜格外黏她。能開口的時候,第一句喊的不是爸也不是媽,是一聲發(fā)音極度不標(biāo)準(zhǔn)的蓁蓁。她從來沒把白蓁蓁當(dāng)?shù)鶍屇且惠叺娜丝?。在年幼的窩瓜眼里,白蓁蓁就是一個愿意花一個下午的時間陪她玩過家家的小伙伴。 孩子對世界的認(rèn)知并不全面,但分的清什么人對她好,什么人對她不好。宋綿綿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那個皮膚白白,眼睛黑黑的jiejie是這世上除了父母以外對她最好的人,可她走的實在太早,她還沒上小學(xué)呢,jiejie就不見了。 猶記得那年是母親拉著她的手,步入jiejie的房間,jiejie趴在桌子上,合著眼眸像是睡著了。窗戶是開著的,飛揚的雪花柔柔吹進來,鋪滿書桌和檀木盒子,也鋪滿了她漆黑如墨的長發(fā),最后落下一片在唇瓣,她人生最后一點幸運,用在了過早去世。 沈寄棠教給女兒的第一句詩,叫做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她和白蓁蓁最大的區(qū)別是,白蓁蓁是前半生安穩(wěn),后半生荒蕪,而她是前半生荒蕪,后半生安穩(wěn)。 白蓁蓁的盒子最后留在沈寄棠那兒,留到綿綿嫁人,留到綿綿生了孩子,留到老伴兒走了,留了大半輩子也沒燒。 “哪能燒呢?我得還給她!” “媽,人都沒了多少年,哪來的機會還?” “能還,我說能還就能還,哪怕明天我死了,你也不準(zhǔn)燒!” 圓圓的皮球從敞開的大門一路滾進來,扎著羊角辮,眼神機靈的丫頭片子從木門后探了探頭,一路追著圓滾滾的皮球跑,一路跑到了滿頭銀絲的老奶奶面前。老奶奶的眼睛是灰色的,水亮水亮,看著她的時候,像是要涌出眼淚來,她顫顫巍巍伸出手,拉住了年幼的孩童,“小丫頭,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蓁蓁” 雖然從來沒見過這個奶奶,但白蓁蓁不怕生,心里還很想親近,放了學(xué)時常躥進來找這位沈奶奶。沈奶奶會給她講故事,教她撥珠算盤,也愛同她講道理。什么臨淵而羨不如退而結(jié)網(wǎng),什么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復(fù)雜的很,白蓁蓁聽不懂,但她記得牢。 沈奶奶房子里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小東西,白蓁蓁每一樣都碰過,唯獨不想去動抽屜里的檀木盒子。沈奶奶問她為什么不動,她啃著指甲歪頭想了半天,說道,“黑漆漆的,我不喜歡?!?/br> 其實也不是不喜歡,上面的紋路很好看,但她就是心里抵觸,仿佛里面裝著什么巨大的怪物。而現(xiàn)在這個怪物,就靜靜放在她病床旁的桌子上,心電儀的聲音滴——滴——滴——拉的好長。 身軀挺拔的外籍醫(yī)生站在病房外,口罩遮住一半的臉,冷綠色的眼隔著玻璃靜靜凝視著病房里沉眠的361號病人,他手里是一束鳶尾。中國人習(xí)慣送禮,做客送禮,看病也送禮,他手里這束是上一個出院的病人送來的。他的辦公桌沒處放花,想拿出去扔掉,卻不知不覺走到了三樓,站到了一間病房前。 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什么走到這兒,為什么把手里的鳶尾送到361號的病床旁。剛放完他就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好笑,明明都不認(rèn)識她,為什么老是對她念念不忘? 可能——是因為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覺得她睡著的樣子很像夢游仙境的愛麗絲,天真爛漫的愛麗絲。 不過今天他得向這位愛麗絲告別了。從她進入醫(yī)院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整整六個月。寒冷刺骨的冬天結(jié)束了,交流學(xué)習(xí)的時間也就面臨著結(jié)束,他明天就得回德國。 臨走前,沃爾納看了一眼361號的床卡,她的名字叫白蓁蓁,聽起來有春暖花開的意思。病癥那一欄寫著不明,聽說是路上莫名暈倒被送來的。 沃爾納的心臟忽得針扎似的疼了一下。他揉了揉喘不過氣的胸口,推開房門離開,沒有注意到病床上的人微微顫動的眼睫。 今天這趟航班的飛行員可能是個話嘮。絮絮叨叨的一大堆問好,關(guān)于飛機的航程耗時,空氣能見度,未來幾小時的天氣通通縮略在末端,最后再以名字收尾。 弗朗茨? 聽起來就像個話嘮。 下飛機的時候,這位話嘮飛行員閑不住似的也站到了艙門口送客,是個藍眼睛的男子,他也看到了沃爾納,微妙的嫌棄和熟稔同時在二人心中升起。 “咱倆上輩子是情敵?” “說不定呢?” ※※※※※※※※※※※※※※※※※※※※ 改了下語病啥的,全文就不修了,太長。這個番外其實是開放性結(jié)局,他們有可能會遇見也可能不會再遇見了! 愿意留評的可以留,謝謝你們不嫌文丑看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