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云諫從衛(wèi)所騎馬往梨園趕來時，正巧遇上了袁氏派來尋他的人，等到了梨園門前又見袁氏與沈云眉一起送寶福出門，正在院門前站著說話。

    遠(yuǎn)遠(yuǎn)便聽見了馬蹄聲，袁氏不用看也知是他，倒是沈云眉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又撅著嘴氣哼哼的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的說：“這般焦急忙慌的趕回來，可惜啊，人家早已經(jīng)走了，你見不著咯！”

    寶福聽了沈云眉的話倒是笑了出來，也轉(zhuǎn)頭看著沈云諫，打趣道：“我還道子諫是回來送我的，竟是為了旁的姑娘？當(dāng)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吶，不過我今日也瞧了眼，是個美人胚子，在這上京城里，打著燈籠也尋不著這般容色的姑娘了，子諫好眼光?！?/br>
    不過是幾句玩笑話，沈云眉聽著卻覺得刺耳得緊，臉色也更難看了幾分：“狐媚！”

    猝不及防，響亮的耳光聲突然響起，沈云眉捂著臉，不可置信的看著一旁的袁氏，袁氏眼神有些閃躲，將泛紅發(fā)顫的右手背在身后，冷聲道：“方才若不是娘娘在，你早該挨打了，你看看你如今的德行，可還有點大家閨秀的模樣？”

    袁氏手勁小，姑娘家面皮嫩，一耳光下去沈云眉的臉頰便腫了起來，眼淚撲簌簌的落，泣不成聲：“您從未打過我，如今為了個溫落芙，您打我？”

    沈云諫腦里閃過什么，臉上也帶了慍怒，袁氏眼里滿是痛色，方才同袁皇后一番爭執(zhí)費了她大半的精力，這會兒早已渾身乏力：“正是我從不曾打你，你便成了如今這副模樣，那溫落芙與我何干？不過是為了你罷了，一個個把你捧得不知天高地厚，若是何時犯了打錯，沈家可保得住你！”

    沈云眉怒火上頭，哪里聽得進(jìn)去袁氏的苦口婆心，淚眼含了恨：“不過是不疼我罷了，母親何必尋些借口？”說罷竟爬上了寶福的車架，坐在里頭朗聲說：“母親不愿見我，我便不回來礙您的眼了！”

    袁氏那一巴掌來得突然，將寶福給嚇愣了，她心思向來玲瓏剔透，便知今日姑母同母后定然是不歡而散了。

    想起袁皇后，寶福心里升騰起陣陣寒意，又對袁氏說：“云眉還小，好好教養(yǎng)便是，姑母何必動怒呢，恰巧逢她生辰，便讓她在我府里玩幾日吧，回頭再送她回來?！?/br>
    袁氏早已是渾身乏力，靠著宋mama才死撐著等沈云諫回來，寶福早知沈云諫這會兒回來定是有要是，也不再多留，便同袁氏請辭，路過沈云諫時二人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

    等送走了寶福公主，袁氏渾身一松險些滑倒在地，沈云諫一個箭步?jīng)_上來，將她穩(wěn)穩(wěn)攙扶起，擰著眉問宋mama：“母親這是怎么了？”

    宋mama也不知袁氏同袁皇后的爭執(zhí)能不能同沈云諫說，臉皺成一團(tuán)不知如何開口。

    袁氏擺了擺手，喘息著說：“先回府里，路上我同你慢慢說?！?/br>
    衛(wèi)國公府

    自丈夫猝然離世，姜氏的世界便已經(jīng)轟然崩塌，若不是兩個可憐的孩子才那么點大，她當(dāng)即便能投繯自盡，隨溫霆學(xué)去了。

    在家時父兄母親替她張羅，等到待嫁時，又高嫁進(jìn)衛(wèi)國公府，嫁給了溫霆學(xué)，姜氏雖是宗婦，妯娌間相處也不甚融洽，但溫霆學(xué)卻是個頂好的夫君。

    姜氏生了阿芙后，近十年再無所出，后來納的趙姨娘也只得了個女兒，溫霆學(xué)卻也從未起過另納新人的心思，趙姨娘也乖順，相比其他兩房雞飛狗跳，大房再合樂不過了。

    興許是前半生享盡了福，姜氏自覺她的后半生，自溫霆學(xué)去了，便好似浸在黃連苦水里，惶惶不可終日。

    她蜷在龜殼里，期盼著哪天從里頭出來，又是一片晴朗天氣，丈夫才下朝回來，兒子在書房讀書或是在武場練武，女兒倚在她床頭眉眼帶笑繡著嫁妝。

    阿芙的話是再清楚不過了，沉重得如同一把榔頭，狠狠砸碎了她的囚牢，要她出來看看外頭殘酷的風(fēng)雨，看看她那一雙兒女著受著苦難，她是個母親。

    姜氏瘦削的肩骨微微發(fā)顫，脆弱和無助凝聚成無比的堅毅，好似重新注入了精氣神，整個人煥發(fā)了新生：“阿芙對不起，是娘沒用，只顧著自己難過逃避痛苦，留了那么多苦難于你一人承受！”

    阿芙自重生以來，日日夜夜嚴(yán)陣以待，從未如此放松過，朝著姜氏粲然一笑：“阿芙所求，不過是您與宴鳴平安長樂?！?/br>
    姜氏突然想起二房的溫落芝，也不過是比阿芙小一歲罷了，十三歲，十三的阿芙，在做什么呢？

    姜氏想了許久，竟一點也想不起來，伸手摸了摸阿芙的發(fā)，也跟著笑：“是母親的錯，傷了我兒的心，往后再無人可欺你?！?/br>
    不過是短短幾句話的功夫，日頭已經(jīng)偏了下去，廊下點了昏黃的燈籠，晃晃悠悠的，整個衛(wèi)國公府也喧鬧了起來。

    等阿芙同姜氏用完晚膳，坐在姜氏床邊同她說著親昵話，上房那頭也沒有動靜，溫落芝去了好些時辰了。

    阿芙正同姜氏商議著何時去一趟五臺山，尋個法子正大光明的將溫宴鳴從那帶回來，余光卻見一抹黝黑的影子一晃而過，興許是有些慌亂，不妨帶動了垂在地上的珠簾，叮咚做響，連姜氏也聽見了動靜。

    若不是霜眉同云香去了小廚房，也不至于有了動靜才發(fā)現(xiàn)珠簾后頭有人偷聽，阿芙若無其事的同姜氏繼續(xù)說話，又比了禁聲的手勢：“人手已經(jīng)部署好了，只等……”

    正聽到要緊的時候，阿芙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輕，躲在珠簾后的人有些著急，喜滋滋的盤算著今日聽到的東西能在老夫人那換些什么值錢賞賜。

    一邊想著一面心跳得越發(fā)快，更是伸長了脖子想聽個分明，卻已經(jīng)什么也聽不到了，忍不住揉了揉自己耳朵，又往外站了站，這下大半個身子就露在珠簾外頭。

    姜氏臉色煞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馬婆子躡手躡腳的繞去了屏風(fēng)后頭，銅鈴大的雙眼死瞪著簾后那人鬼祟的背影。

    阿芙微微抬手，馬婆子餓虎撲食一般將那人撲倒在地上，竟是姜氏身邊伺候的二等丫頭映荷。

    馬婆子撲得突然，映荷被嚇了個激靈，看不清來人，頃刻間刺耳的尖叫聲此起彼伏：“來人啊，救命啊，殺人了！”

    馬婆子力氣大，單一只手便能將這丫頭制得服服帖帖的，映荷力氣小扭不過她，嗓門卻大得出奇，遠(yuǎn)在小廚房的霜眉都聽見了動靜，推門進(jìn)來時就見馬婆子那蒲扇大的手往映荷那小臉上招呼。

    ‘啪啪’兩耳光將映荷打得頭昏腦脹，嘴角開裂吐出一口血來，馬婆子沙啞的嗓音惡狠狠的在耳邊想起：“好你個小蹄子，大房供你吃供你穿還給你發(fā)月銀，竟養(yǎng)出你這么個背主的玩意兒！”

    若還不明白生了何事，那才真的是傻子，映荷被馬婆子壓倒在地上，白嫩的臉頰被粗糙的絨毯蹭得生疼，仰頭去看坐在床邊的阿芙跟姜氏，心里升起陣陣寒意，口里卻狡辯道：“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你快把我放開！你一個芙蕖院的掃地婆子，管到青霄院來了嗎？”

    說罷又可憐兮兮的看向姜氏，哭道：“夫人明鑒，奴婢不過是路過罷了，誰知大姑娘身邊人竟對奴婢大打出手，還說什么背主，奴婢冤枉??！”

    死到臨頭還不忘倒打一耙，阿芙心里嗤笑了一聲，面上卻無辜極了：“你這丫頭說什么話呢，你自個兒鬼鬼祟祟在那兒站著也不出聲，可嚇?biāo)廊肆耍€賴在我頭上了？”

    桂mama臉上也不好看，姜氏身邊伺候的人具是她親手挑選的，底細(xì)明明摸得一清二楚，生了背主的人不說，還被大姑娘逮個正著，桂mama自覺自己臉皮疼得發(fā)慌。

    映荷雖知自己敗露了，可大姑娘她們也沒拿著證據(jù)，定不了她死罪，是以也并不打算認(rèn)罪，泣下沾襟：“奴婢不過是路過罷了，這婆子二話不說便打人，大姑娘心頭不快便打殺了奴婢出氣吧?！?/br>
    言下之意便是阿芙暴戾成性，心頭不快便能打殺了母親院子里的人出氣，傳出去流言蜚語怕是能扒了阿芙一身皮。

    桂mama氣得很，青白著臉色斥道：“你方才在那站了足有半柱香時間，若不是你自己出了動靜，怕是也無人發(fā)現(xiàn)得了，況且這屋里人我早遣出去了，你說你路過，你自己信嗎？”

    映荷是后來才進(jìn)來的，自然不知道桂mama把屋里人都遣出去了，不由得語塞，靈光一閃說道：“奴婢后面才進(jìn)來的，并不知曉?！?/br>
    阿芙聽得發(fā)笑，剝了橘子皮丟在她面前，將果rou喂給姜氏，說道：“你這銅鈴大的眼可是看不見人啊，門外頭守著的丫頭是假的不成，還是你能飛?。俊?/br>
    也不等她說話，轉(zhuǎn)頭對門口的霜眉說：“這丫頭不是說我心頭不快嗎？這會兒確實有些不快，我懷疑你私通外宅，霜眉帶了人去搜搜她房里，可有什么可疑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