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虞氏的表情很復(fù)雜,有心想訓(xùn)斥大女兒幾句,又說不出來。她這個母親不過是名義上的,并沒有真正養(yǎng)過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心里有氣,難免一時想不通。 “母親?!泵非鄷赃^來見禮。 “你還叫我一聲母親,有些話我就多說兩句。不管你心里是不是還有怨,也不能那么表現(xiàn)得那么直白。終歸是一家人,鬧得太僵對誰都不好?!?/br> “母親說的是?!?/br> 虞氏嘆了一口氣,今日之事,她在娘家那邊是徹底沒了臉。阿瑾鬧來鬧去,她夾在中間極是為難。 這孩子以前一直聽話懂事,自打身世一事傳出去,好像變了一個人。 “你知道就好,多余的話我也不想說,該說的你祖母應(yīng)該都同你說了,你好自為之吧?!?/br> 她帶著梅青晚離開,梅青晚頻頻回頭。 梅青曉看著她們母女親密無間,有那么一瞬間好生羨慕。如果自己長在親娘膝下,會不會和她們一樣母女情深? 那邊梅青晚再次回頭,對虞氏道:“娘,我好像看到阿姐在哭?!?/br> 虞氏心腸一硬,“讓她自己好好反省一下?!?/br> 她們的聲音飄遠(yuǎn),梅青曉低下頭去,用帕子按著眼角。再抬頭時,她的表情已經(jīng)如常,除了眼尾的那一絲濕潤。 “姑娘…”靜心擔(dān)憂不已。 “無事?!彼凵駡远?,“走吧。” 人不能太過貪心,她已經(jīng)有了阿慎,不應(yīng)該再強求其它的東西。她的阿慎如今是王爺,便是再來府中習(xí)武也不再是兄長的武伴,更不可能歇在兵器房中。 修一間屋子需要好幾日,這幾日中他有了自己的王府。 隨著她被賜婚的事情傳開,關(guān)于她身世的傳言慢慢消散。她安安靜靜地待在知曉閣里習(xí)字做女紅,兩耳不聞窗外事。 等到壽王府修葺好,她向祖母和母親請示出府一趟,她想去拜訪葉阿婆。 葉阿婆不是葉訇的親祖母,在世家眼中,不過是個情分深的養(yǎng)嬤嬤。然而她知道,在葉訇的心里,葉阿婆是他最親的人。 梅老夫人和虞氏只當(dāng)她愿意親事,有心同壽王府那邊來往,自是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壽王府原是一座空置的府邸,大小堪比侯府。經(jīng)過修葺之后,瞧著假山流水回廊涼亭,一應(yīng)俱全。 葉阿婆穿著朱色的褙子,頭上還戴著抹額,瞧著渾身的不自在。 她的身后跟著一位少女,聽她介紹是少女姓名憐香。方父以前一直對他們祖孫照顧有加,方憐香是來府中陪她的。 方憐香怯怯看人,依照市井的眼光,她長得是個有福氣的。銀盤臉蛋大眼睛,皮膚略顯粗糙。她雙手捏著衣擺不知所措,早就聽說過梅家大姑娘,原來大戶人家的小姐長成這個樣子。 像天上的仙女,讓人心生自卑。 “阿瑾,我老婆子在這里住不慣…你看看這衣服哪里是我老婆子穿的,我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婆婆,殿下如今是王爺,您就是王府里的老夫人。您一手拉扯王爺成人,也該享享清福。” 葉阿婆臉上的褶子開了花,笑得見牙不見眼,“阿瑾說話,老婆子愛聽。之前我還想著像阿瑾這樣的好姑娘,以后不知要嫁到怎樣的好人家。不想最后這福氣落到我家阿慎的頭上,老婆子我心里歡喜?!?/br> 方憐香不停偷看梅青曉,還以為大家小姐眼睛長在頂上看不起人,沒想到這么和氣??瓷先ッ反蠊媚锸莻€心善的人,應(yīng)該會同意她的事。 她心里七上八下,拼命捏著衣角。 葉阿婆一高興,倒是自在了不少,“阿瑾,老婆子我在這府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那些個丫頭婆子一個個瞧著都很厲害,幸好憐香這孩子來陪我。這孩子是個懂事的,又聽話又乖巧。” 方憐香適時羞赧低頭。 梅青曉目光微冷,她想到一件往事。那一年葉訇請旨出京,大軍開拔之日有許多百姓送行。他們送的是自己的兒子丈夫,并不是他。 人群之中有個小婦人,抱著一個孩子拼命追趕,她聽到那小婦人嘴里喊著阿慎哥。他停下來,與那小婦人說了幾句話。 那個小婦人,依稀就是眼前的方憐香。 她當(dāng)然相信阿慎的為人,也知道方憐香后來已經(jīng)嫁人。然而這一世變數(shù)不少,聽葉阿婆的言之下意,是想抬舉方憐香為妾室。 阿慎是她的,她不容任何人染指。 “瞧著確實是個心靈手巧的好姑娘。”她說著,給靜心遞了一個眼色。 靜心笑吟吟過來,“方姑娘,奴婢正巧有些事情要找人討教?!?/br> 方憐香茫然地跟著靜心出去,心里覺得很是納悶,還有些受寵若驚。 梅青曉轉(zhuǎn)頭對葉阿婆道:“婆婆若是覺得悶,我以后常來陪婆婆說話,只要婆婆不嫌我煩才好?!?/br> 葉阿婆那個歡喜,簡直不敢相信,“哪能呢…哪能呢,阿瑾你要是來陪老婆子,老婆子不知道有多開心。你是不知道,我住在這里是哪哪都不自在,手腳閑得發(fā)慌。我又不敢和阿慎說。他成天忙得腳不沾地…這孩子就是不喜歡講話,心是好的…” 他的好,梅青曉當(dāng)然知道。 “婆婆,這里是王府,是阿慎的王府,也就是您的家。您在自己家中有什么不自在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誰敢笑話您?您若是歇不下來,不拘是開一塊地種些菜,還是養(yǎng)上一兩只貓狗作伴都使得?!?/br> 葉阿婆滿臉震驚,“種地?我的乖乖啊…王府里頭還能種地?還能養(yǎng)貓狗?” “怎么不能?自家院子想做什么做什么,只要你想,就讓下人開出一塊菜地來。”梅青曉說得隨意,笑意一直掛在臉上,端地是個貼心的小輩。 葉阿婆很是意動,她勞作慣了,一天不干活渾身不得勁。阿瑾是大家閨秀,阿瑾說能種菜肯定能種菜,阿瑾說能養(yǎng)貓狗肯定能養(yǎng)貓狗。 “那…老婆子就開一塊地種菜?再養(yǎng)上一只貓?” “使得。不必您親自動手,您只要吩咐下去,自有人開地?!泵非鄷哉f道,態(tài)度極為親昵,把葉阿婆喜得皺紋笑成一朵花。 “我聽阿瑾的?!?/br> 梅青曉眼波流轉(zhuǎn),看向外面說話的靜心和方憐香。方憐香不時偷偷瞄著這邊,那怯生生又帶著期盼的眼神,像是有什么話要說。 她不用猜也知道,方葉兩家交好,或許此前方父和葉阿婆有意兩個小輩的事。但是阿慎肯定是不知道的,他的心里只有她。她活了兩世唯一放在心上的男人,怎么可能讓別人惦記上。 他是她的,誰也別想覬覦。 “婆婆您怎么高興怎么來,在自己家中折騰,誰也說不出什么來。阿慎被封為王爺,這京里多少眼睛看著。只要咱們內(nèi)宅不出錯,別人就說不上嘴?!?/br> 葉阿婆不懂那些事,聞言嚇了一跳,“阿瑾,那我在王府種菜…別人會不會笑話阿慎?” “無傷大雅的事情誰會揪著不放,就怕被人置疑品性,招來御史彈劾捅到陛下跟前。阿慎此前一直長在市井,陛下未必心中喜歡。一旦傳出什么品行不端的話,只怕會遭到厭棄?!?/br> 梅青曉說著,眉頭微微一顰,若有所思地看向外面?!捌牌牛俏环焦媚锟捎性S配人家?” 葉阿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正好對上方憐香偷瞄的眼神。聽到她問出這句話,心里打了一個突。 “沒…沒有。” 她眉頭深顰,“一個未許配人家的姑娘不明不白住在王府,知情的會說是婆婆您找來作伴的。不知情的還不道要傳成什么樣子,還以為是阿慎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心思。” 葉阿婆驚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被梅青曉眼疾手快地輕輕按回去。她驚疑未定,滿是皺紋的臉上全是惶恐不安。 梅青曉有些不忍,“婆婆,您別怕。這才兩日的功夫,別人還說不上嘴。” “我…我哪里能想那么多。阿瑾…憐香是個好孩子,她很聽話很懂事…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方家一直很照顧我和阿慎,做人要知道感恩?!?/br> 梅青曉心道,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樣。 “婆婆,我明白您的意思。不管方姑娘懂不懂事,這事都不可以。不是我善妒,而是這事不好辦。您想一想,方姑娘和阿慎自小相識,您和方姑娘的父親或許曾有意結(jié)親。若是方姑娘以后入了王府做妾,此事一旦傳出去,外人會如何說阿慎?他們不了解內(nèi)情,只會說阿慎一朝得勢嫌貧愛富不認(rèn)親事,是個忘恩負(fù)義的白眼狼,少不得要在陛下面前說阿慎的壞話?!?/br> 葉阿婆的臉白得嚇人,渾濁的眼惶惶不安。她哪里能想到這么多,一直想著人要知恩圖報,憐香那孩子又是個懂事的。 被梅青曉這一嚇,她六神無主。 “阿瑾…那怎么辦?” 梅青曉心里更是不落忍,道:“婆婆,這事不難辦。以前方家對您和阿慎照顧得多,以后咱們多照應(yīng)方家便是。方姑娘是個好姑娘,您又是個知恩圖報的。往后咱們替方姑娘相看一個好人家,置辦一份體面的嫁妝,讓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出去。一來她有了好歸宿,二來您也對得起他們的恩情?!?/br> “對…對,讓她嫁個好人家…”葉阿婆喃喃著,一把抓住她的手,“阿瑾,婆婆不知道這些事情,差點就害了阿慎,幸虧有你…” “婆婆您別怕,只要內(nèi)宅不亂,阿慎在外面才能安心做事。妻妾相爭是亂家之源,婆婆您看過唱大戲,那些個戲里多少禍?zhǔn)露际莾?nèi)宅之亂。別人瞧著阿慎被封了王爺,不定眼紅成什么樣子。真有那些包藏禍心的,阿慎防不勝防?!?/br> 葉阿婆本來就被嚇得六神無主,聽到她這樣說,更是心亂如麻。不由將她的手緊緊抓住,心里漸漸有了主心骨,“對…對…你早點嫁過來,咱們一起替阿慎把家守好,不能讓別人說他的壞話?!?/br> 梅青曉輕輕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干瘦蒼老很是粗糙,還在微微顫抖著。就是這樣一雙手,把阿慎拉扯大。 止不住鼻頭一酸,安撫道:“婆婆,您放心。有您在,有我在,阿慎的內(nèi)院亂不了。” “誒,誒?!比~阿婆點著頭,“亂不了…” 葉訇來時,看到的是一老一少親親熱熱說著話,像是嫡親的祖孫似的。葉阿婆瞧見孫子,滿心的歡喜和自責(zé)。 喜的是孫子已經(jīng)長大,認(rèn)祖歸宗成了王爺,她也算是對得起兒子和嫵娘。責(zé)的是她一時糊涂,差點給孫子惹了大禍。 幸好有阿瑾,要不然… “阿慎,你回來了。多虧阿瑾來陪我。你趕緊帶阿瑾四處轉(zhuǎn)一轉(zhuǎn),那些個園子花花草草的帶她看一看?!?/br> 梅青曉求之不得,聽話地起身。在葉阿婆慈祥的眼神中,他們二人出了屋子。外面方憐香頻頻偷瞄,神情略顯委屈。 葉阿婆把方憐香叫進去,應(yīng)是有話要說。 梅青曉惱一眼葉訇,賭氣似的低頭快走。 葉訇不明所以,長腿趕上。 她停下來,指著不遠(yuǎn)處的幾棵樹,揚著下頜道:“那幾棵樹找人挖了。以后這府里種梅花即可,桃花之類的,一棵都不許有。” “好?!彼麘?yīng)著。 她俏臉繃著,說不出的嬌美清雅,長睫遮住眼眸。 “你怎么了?”他手足無措。 半晌,她幽怨地嗔他一眼,“阿慎,你答應(yīng)我。你有了我,不許再有其他的女人。你不許看她們,不許憐惜她們,更不許納她們?yōu)殒?。你聽到?jīng)]有?” 他的眼神一如深潭,深不見底,“好,不會有別人,我只有你?!?/br> 第34章 招惹 她臉色好起來, 先前瞧著冷若冰霜,小臉繃得緊緊的。眼下像是春風(fēng)拂面,一時間萬花齊綻粉面桃腮。 明明他事事聽她的, 她還得理不饒人般,嬌蠻道:“這可是你說的, 你可不許反悔?!?/br> “不悔?!?/br> 珍惜都來不及,焉有后悔之理。 “你如今是王爺, 那些個想巴結(jié)你的人和別有用心的人或多或少會討好你。他們?nèi)羰墙o你送美人, 你且記得當(dāng)場言辭拒絕, 言明自己不好女色。那些個邀你去污穢之地飲酒玩樂的,你更是要避而遠(yuǎn)之。反正我什么都不管,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世人只道她知書達禮,萬想不到她是個善妒之人。明明清雅至極的姑娘,明月般高潔出塵。偏生在他面前使盡了性子,嬌橫霸道一覽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