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同兄長和阿瑜細(xì)細(xì)道別,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梅青曄幾次哽咽,別過臉去抹淚,轉(zhuǎn)頭時紅著 眼眶強(qiáng)撐著。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倒是記得牢。 梅青晚哭得很傷心,抱著她不撒手。 她笑道:“傻阿瑜,又不是生離死別,我們以后還會再見的。” “阿姐…越地太遠(yuǎn)了,我什么時候能再見到你?!?/br> 什么時候呢? 她也不知道,或許幾年后,或許十幾年后,或許一輩子她都不會再回麓京。人生漫漫,有時候覺得很長,長到以為自己能擁有好幾世。有時候又覺得短,短到離別都是如此觸不及防。 辭別梅家眾人,夫婦二人在眾人的淚眼中相攜離開。 梅家的氣節(jié)柱依舊屹立,如華表一般莊嚴(yán)凜然。梅青曉再次回望那上頭的刻字,仿佛看盡了自己的兩世。 兩世繁花落盡,她終將遠(yuǎn)離故土。 這一世前程未知,卻是分外的心安。 跟同他們夫婦一起就封的是那些流落在外的越人,他們歡呼著暢快地談?wù)撝约旱募亦l(xiāng)。在他們的臉上,是風(fēng)吹起褶皺般的笑,頂著陽光露出風(fēng)霜的口子,滄桑中帶著無以倫比的喜悅。 她在人群前面看到棺材鋪里的老者,還有那抱著布娃娃的老婦人。她還看到于伯和于嬸,以及梳了婦人發(fā)髻的曼娘一家。 這些人拖家?guī)Э?,處處洋溢著歡喜。 她看到遠(yuǎn)處一閃而過的怨恨目光,遙遙地與之對視。那是虞夫人恨意難消的眼神,對方必是恨極了自己,但是又能如何? 虞家倒了,所有的算盤都落了空。 這一世,虞家和前世一樣成了庶民。世間最殘忍的報應(yīng)莫過于摧毀一個人所有的希望,沒有念想的虞家人,終將和前世一樣輾轉(zhuǎn)于貧困潦倒之間。 至于燕旭… 她并不意外在人群中看到他,他的野心他的謀劃與他們夫婦二人再無關(guān)系。燕家經(jīng)此一敗,幾代難以重振。 唯一遺憾的是真一道長,連告別都沒同他們說便獨(dú)自離開了。聽說新帝極盡挽留,他執(zhí)意出家。 沒錯,是出家。 能稱之為出家的,是剃度入佛。 她緩緩放下車簾,眼含熱淚臉上卻在笑,“聽說越地極美四時如春,阿嬤再也不用擔(dān)心寒腿病發(fā),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回答她的是男人堅實的臂彎。 她慢慢摸上自己的小腹,眉眼彎彎淚水滑落,“待明年這個時候,家里要多一個人了?!?/br> 葉訇身體一僵,將她抱得更緊。 “阿瑾,我們回家?!?/br> 麓京的城門漸遠(yuǎn),車轱轆的聲音伴隨著遙遠(yuǎn)的記憶,像決堤的水一般流泄在她的心間,終是化成了心安。 前程路漫且長,余生有人相依。 那個稱之為家的地方,才是她兩世的追尋。 她仰臉一笑,“好,我們回家?!?/br> 第80章 番外 十五年后, 麓京的城外緩緩駛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青油布,烏棚頂,很是平常的馬車。 趕車的老者一看就不是麓京人士, 深邃的眼眸高瘦的身材,較之梁人更加鮮明的長相, 正是越地人氏。 自打壽王去越地就封后,梁人對越人已漸漸少了許多輕視之心。當(dāng)今圣上明德之君, 近些年多有造福之策, 深受百姓位的愛戴。 聽說圣上對唯一的皇弟壽王很是看重, 這些年越地人來往各地做生意的不少,逐漸與梁人打成一片。 天子圣明,才是百姓之福。 唯有美中不足之處,梅皇后入宮十載不見有孕,陛下忙于朝政無納妃之心。早幾年有朝臣諫言陛下選妃,被陛下一口拒絕。 堂堂天子,在大殿之上百官面前親口承認(rèn)自己有疾不能孕育子嗣。好在梁氏血脈有繼,壽王長子聰惠機(jī)敏, 有梅氏遺風(fēng)。 五前年陛下已下旨立壽王長子為太子,并特準(zhǔn)他在壽王夫婦的膝下長大。算年紀(jì),太子殿下如今也有十四歲,是時候回京聽政。 今日入城的人多, 隊伍排得老長。十四歲的梁越正坐在那不起眼的馬車內(nèi),他手里捧著一本書臉上無分急躁之色。 青澀還顯稚嫩的臉,五官肖母氣質(zhì)肖父。瞧著文弱精致男生女相, 手指腹間的繭子卻昭示著他不是那等溫室里長大的貴公子。 日頭漸大,馬車內(nèi)無冰,他卻恬然仿佛身處清風(fēng)之中。 “讓開,讓開!”一道清脆的聲音驚動了隊伍。 隨著聲音奔騰而來的是一匹棗紅色的烈馬,烈馬之上駝著一位青衣少年郎。少年郎約十二三歲的年紀(jì),明麗的長相看上去行事張揚(yáng)。然而技低一籌,顯然駕御不住駿馬。 眼看著一人一馬要沖撞到路人,馬車內(nèi)一道白衣身影逸然而出,制住了那狂躁的馬。 馬上的少年驚魂未定,“多謝…哇,你…你長得真好看。” 簡直是生平所見長得最好看的人。 人群議論開來,猜測著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怎么生得這般俊美不凡??匆轮虬?,以及那簡樸的馬車,不像是高門大戶的公子。 這樣的長相,還真是可惜了。 少年棄馬追上來,“這位兄臺,敢問尊姓大名家住何方,小弟一定登門拜謝?!?/br> 這么好看的男兒,可千萬別錯過了。娘說過看到中意的男人該出手就出手。臉皮要厚膽子要大,當(dāng)年娘就是這樣追到爹的。 梁越是冷清的性子,并不喜歡熱鬧,更不喜歡被人圍觀。 “區(qū)區(qū)小事,不足掛齒?!?/br> “要的,要的。滴血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我爹娘教過我做人要知恩圖報。你要是不讓我報答,我會良心不安,我會很難過的?!?/br> 少年說著,眼珠子轉(zhuǎn)到駕車的老者身上,驚道:“公子難道是從越地而來,看公子這長相也不似越地人…” “我正是越地人?!绷涸酱驍嗨脑?,略略皺著眉。 他長相似梅青曉頗多,根本看不出是個越人。 少年驚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覺得你長相不像越人。我…我家有親戚就在越地,我很喜歡越地的。我大姑姑就是嫁到那個地方,聽說越地的梅花都是重瓣的,開得比麓京的要大上許多。” 梁越認(rèn)真看了少年一眼,微瞇起眸來。越地的梅花確實比麓京的要大許多,但能種出重瓣梅花的只有一個地方,那就是他家。 這位少年… 或許應(yīng)該是一位少女。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也不用知道我住在哪里,我們會再見的?!?/br> “喂…我去哪見你啊,我們怎么再見哪…”少年嘟噥著,“話也不說清楚就走了,我去哪里找你啊…” 馬車進(jìn)了城,不起眼地消失在麓京的車水馬龍之中。半個多時辰后,七拐八彎停在了皇宮的門口。 駕車的老者手持令牌出示給守門的侍衛(wèi),侍衛(wèi)一見之下大驚,忙飛奔著去通傳。一層一層的通傳,很快宮里傳遍了消息:太子殿下回京了。 后宮里的虞太皇并梅皇后二人同時得到消息,齊齊出了自己的宮殿。婆媳二人站在通往長生殿的必經(jīng)之地,遠(yuǎn)遠(yuǎn)眺望著。 緩緩走來的少年郎沉穩(wěn)有度,玉樹臨風(fēng),端地是一位清貴出塵的翩翩公子。 虞太后感慨道:“哀家瞧著,極像阿瑾。” “兒臣也覺得長得像阿姐。”梅皇后道。 “十五年了,就像一眨眼似的,哀家怎么覺得似乎昨天還見過阿瑾?!庇萏罄狭嗽S多,這些年在玉華宮里頤養(yǎng),真的做到了不問世事。 早幾年她還有些心思,思量著陛下獨(dú)寵阿瑜,宮里連個美人都沒有。后來陛下親口承認(rèn)自己的身體有疾不能有子嗣,她是極為震驚。 難過了好幾天,想到了先帝。先帝的后宮后來再沒有皇子公主出生,只怕是那些丹藥對身體有害。 陛下年少時沉迷修道,只怕那時候就傷了身。 她難過著擔(dān)心著,愁得吃不好睡不好。直到陛下冊立壽王的長子為太子,她這才算是踏實了,也就歇了給陛下張羅的心思。 一切都是命。 當(dāng)年她改了主意,把阿瑾賜給了壽王,誰知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陛下最后娶的還是梅家的女兒。說句實話,阿瑜和阿瑾比不了。 不過這幾年她也算是看出來了,阿瑜才是最適合陛下的那個人。 梅青晚瞧著一團(tuán)喜氣,眼神還如少女般清澈單純,“兒臣想阿姐了?!?/br> 少年被太監(jiān)引著進(jìn)了長生殿,身著常服的皇帝正在那里等他。 這對名義上的父子,是第一次見面。 皇帝考校了他一番,很是滿意,“朕很是信得過你的父王母妃,心知他們必是將你教得極好,看來你確實不負(fù)所望。不知他們身體如何?” “回父皇的話,父王和母妃身體一切都好,他們很是掛念父皇和母后。” 皇帝面有悵然,“這一別竟是十五年,朕拆散了你們一家人,你就不怨朕?” 梁越抬頭,不卑不亢,“兒臣不怨,唯有困惑?!?/br> “你有何困惑?” “兒臣聽母妃說過,母后早年被惡人所害身體虧損得厲害,怕是很難有子嗣。父皇對世人道是自己有疾,恐怕是替母后遮掩。兒臣讀遍史書,只知但凡為帝者,無一不是享盡天下所美。為何父皇寧愿自毀名聲,也不愿納妃?” 皇帝聞言,饒有興致,“還是你母妃看得明白。你看朕這身衣裳,還有朕腳上的鞋襪。都是你母后親后縫制。此中樂趣,哪里是滿宮的妃嬪給比的?!?/br> 梁越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那繡的也不知是花還是葉子,歪歪扭扭的一團(tuán)子。還有那鞋子的針腳,看著也不是很密實,實難看出其中有什么樂趣。 “你還小,不會懂的。” “兒臣確實不懂?!?/br> “你沒有身臨過黑暗,便不知道亮光的可貴。朕曾身陷虛無黑暗之中,如同一只困獸般獨(dú)自哀鳴。那時候朕便想,若能有朝一日得見天光,朕愿舍棄自身所有為天下萬民謀福。人活一世,求仁得仁。朕求了,也得了,不能再貪心?!?/br> 梁越似懂非懂,想起父親和母親的恩愛,隱約明白一些什么。 父子二人去玉華宮見虞皇后,梅青晚自然也在。 一番祖孫同樂,父母兒子相聚,玉華宮里歡聲笑語,便是連宮人們都感受到那份喜悅,當(dāng)起差來走路都帶風(fēng)。 風(fēng)聲傳到梅府,梅家這一代的大姑娘梅瓔猛然想到什么。那位公子從越地來,他還說他們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