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兒早慧，并沒得那么好哄，只如何，六兒也沒松口。

    倒是夜里偷偷哭了兩回，還叫喜鵲起夜時(shí)給聽見了。

    “六兒姐，你這又是為了什么？”喜鵲實(shí)在沒忍住，她不懂龐六兒，瞧著分明是舍不得鄭大人，為何還生生將人往外推。

    六兒不答。

    雖然鄭荀面上不顯，但縣里吳主簿日子卻沒像從前一般好過，鄭荀以前看中他，儼然看作自己親信，他比縣丞還有幾分實(shí)權(quán)，如今幾乎不再吩咐他做什么事。

    吳主簿在縣衙里端的七竅玲瓏，逢人掛著張笑臉，回去卻發(fā)了老大一通脾氣。

    家中婦人子女靠著他過活，皆不大敢說話。

    等晚上入夜時(shí)，李氏才對他道：“夫君，我這兩日聽聞了個(gè)傳言，也不知真假……”

    吳主簿聽完卻留個(gè)心眼，過幾日尋到機(jī)會(huì)親自去打聽了番。

    他對那龐寡婦依稀有點(diǎn)印象，聽說很是會(huì)做生意，還頗得前任縣太爺?shù)难郏劣陂L相，他倒完全沒在意過，主簿雖不起眼，也是九等末流的官，哪會(huì)看個(gè)市井婦人。

    還是個(gè)拖兒帶女的魚販子。

    龐六兒常在外拋頭露面，待吳主簿瞧清龐六兒的長相，反倒是笑了起來，傳言十有八九是真的，男人么，總好這么口。

    自家女郎與這龐六兒像了五六分，說不準(zhǔn)鄭荀喜的就是這長相，難怪那日見到會(huì)失神。

    怕真是看中了自家女兒，叫自己一下看透了心思惱怒，還有也是自己想岔了，鄭荀再如何，都不會(huì)娶個(gè)九品官的女兒。

    吳主簿想明白這些后，暗道年輕人血?dú)夥絼偅v然別的方面老成，終究在這上不如自己看得通透，女人哪有權(quán)力來得重要。

    不過誰讓人運(yùn)道好，天子近臣，吳主簿想都不敢想。

    吳主簿似終下決心，在街上轉(zhuǎn)了圈才回了家。

    回家后，他讓小兒子與女兒回去房內(nèi)，僅留下李氏談話。

    “不行，這如何使得，夫君，錦兒可是我們嬌慣著長大的，這縣里多少人家求娶，就昨日，那孫秀才又使媒人來了趟……那鄭大人再好，怎可讓錦娘去做妾……”李氏聽完大吃一驚，連聲反對。

    李氏父親雖沒考上秀才，那也是個(gè)童生，她自幼也讀過幾本書，哪有好端端的讓女兒做人妾的道理。

    吳主簿沉了臉：“無知婦人！你可知鄭大人是熙和六年的狀元，曾入翰林院乃天子近臣，若不是圣人有要事囑他辦，又怎會(huì)讓他來這小小的郾城縣……”

    但看鄭荀來郾城縣做的第一件大事，就知道他志不在此。

    現(xiàn)開春，河里冰開始融化，鄭荀已叫府下兵丁開始征役，只鬧得民聲漸哀怨也不曾緩下分毫。

    李氏還是不肯：“不行，我們可就這么個(gè)女兒……”

    “你道我會(huì)害錦娘不成，錦娘跟了鄭大人以后未必沒有天大的造化，我家女兒自要尋個(gè)一等一的，在這郾城縣，你難道還能找出第二個(gè)？”

    李氏待要說話，那邊門卻叫人推開。

    吳文錦不知什么時(shí)候就站在門外，將她爹娘的話都聽了進(jìn)去，

    她頓時(shí)在二人面前跪下：“娘，我愿意的?！?/br>
    李氏但覺頭暈眼花，半天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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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見

    這廂父女二人不知說了什么，李氏聽著心驚rou跳：“何至于此，錦娘，你竟也同意，你讀的書呢，可還知道禮義廉恥！”

    “住口！”吳主簿聽到她的這番話，猛地怒道，拳捏緊了終究沒落下。

    吳主簿也非全然無心之人，好歹記得這是給他生了一子一女，締結(jié)十?dāng)?shù)載的發(fā)妻。

    吳文錦卻在她面前磕了個(gè)響頭：“娘，我愿意的，自那天見他起我……女兒只除他不嫁……你成全了女兒罷。”

    吳文錦知道父親對自己的期許，她以前并未想過其他，只那天見了父親領(lǐng)回家的那人，父親說這是他的上官，那人當(dāng)時(shí)其實(shí)尚有幾分狼狽，她卻也不知怎的竟入了心，像等了他許久般。

    李氏看著這已然魔怔，異想天開的父女，又念及女兒這段時(shí)日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知道怎憑空生了這么多事端。

    可她無計(jì)可施。

    她以前在家時(shí)指望著父親，成親生子后指望著夫君子女，縱然覺得他們千錯(cuò)萬錯(cuò)，她除了接受還能如何

    龐六兒那魚攤子早就賃給了別人，對方的魚也自她這兒買，每月再另付她兩百個(gè)銅板的攤位錢。

    這日龐六兒照例將魚送來：“朱大，今天這魚可不孬，我特意給你留了條大的，你瞧這鯽魚，怕有一斤多！”

    龐六兒自那大魚筐里徒手提了條魚出來，魚身上還沾著水和濕泥，魚尾撲騰直往她身上濺，六兒也沒嫌棄，笑著道。

    朱大攤子前已站了個(gè)人，自背影瞧著，似乎是個(gè)尚年輕的女郎。

    她聽聞二人談話，矜持地往魚筐里瞥了瞥：“卻是不小，這條魚便也給我吧，幫我做成魚膾?！?/br>
    聲聽著柔弱，像是養(yǎng)在閨中，嬌滴滴的。

    那女子掩住半邊臉，卻往龐六兒的方向看。

    龐六兒感覺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頭看了眼，女子倒像是受驚般，忙挪開眼去。

    六兒未當(dāng)回事，只瞅著她以絹絲捂鼻的模樣，心道幾分怪異，既然這般，來魚攤上做甚，打發(fā)家里人來就好。

    那邊朱大對六兒道：“龐寡婦，你先等我會(huì)兒，待我將這兩條魚洗殺干凈，片好?！?/br>
    “沒事，你弄吧，別讓人久等了?！?/br>
    做魚膾是個(gè)細(xì)活，魚骨、魚刺、魚皮、魚片一一分開，半點(diǎn)急不得。

    六兒將騾車牽到一旁的樹上栓上，自己就坐靠在車板上半瞇眼打著盹兒，只眉頭卻緊皺著。

    卻不是六兒多想，那女子一直瞧著她呢。

    六兒默了瞬跳下車，徑自走到女子面前，坦然問道：“可是我有什么不妥？”

    剛才開始就一直盯著自己，恁誰也會(huì)覺得怪異。

    誰曾想，女子卻叫她這么聲嚇了一跳，手一抖，帕子就這么落在地上，地上臟兮兮的，想來也是不會(huì)再要。

    只她這么抬頭，六兒卻怔住了。

    吳文錦。

    六兒記憶不算得好，   不知怎的卻記住了鄭荀那日提及的名字，鄭荀那日未說清楚，這會(huì)兒看著竟有五六分像自己。

    龐六兒穩(wěn)了穩(wěn)心，不管當(dāng)下思緒如何，卻很快移開了目光，對著女子微頷首，也不待她答話，又閉眼坐回自己騾車上去。

    吳文錦不由地再次打量了眼龐六兒，聽父親說長得像她，不過是個(gè)魚販子，比她年長好幾歲，還有兒有女的，無非姿色好了些才勾搭上鄭大人，不過卻是不及她的。

    如今再看父親那話卻未免有失偏頗，說是二十多歲的婦人，道十六七歲也有人信，常年在外拋頭露面的，那面頰肌膚，還有那雙手，照理該粗糙的，卻比閨中少女看著還要鮮嫩。

    吳文錦初始有些驚訝，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面上再如何鮮艷，年歲已經(jīng)在這兒了，又生了孩子的，終究比不過自己。

    吳文錦只往魚攤放下銅板，連魚都沒要，轉(zhuǎn)身便離開。

    待朱大將魚用油紙包好，人早不見了。

    “龐寡婦，你說這人奇不奇怪，這買了魚又不要的，好在銀子是給了，不然我這可不就白忙活?！?/br>
    “可不就是怪，方才還一直盯著我看呢。”六兒數(shù)著朱大遞來的銅板，笑道：“既不要，你自家?guī)Щ厝コ院昧??！?/br>
    六兒隨意數(shù)了數(shù)，也不知數(shù)清了沒，往錢袋子里裝，牽了騾車就匆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