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仲賢見她終于放下了些許的固執(zhí)，開始慢慢地進食之后，慈悲的眼中浮現(xiàn)出欣慰的光芒，終于開始細細道來。

    “一開始的時候，我還不是軍醫(yī)，只是年少時在藥館當學徒?！?/br>
    她埋頭在碗里一粒一粒地數(shù)著米飯，小口進食著，當這句話傳入耳中的時候，不由地停下了筷子，側(cè)耳傾聽起來。

    這時，一杯水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她愣了一下，感謝地看了看華仲賢，伸手端起杯子開始飲水，也同時接下了醫(yī)師的好意。

    華仲賢在一旁耐心地等著，直到她喝下了半杯水，將杯子放下的時候，才繼續(xù)講述道。

    “后來因為學有所成，自己當了大夫，診斷、抓藥?！彼匀チ饲髮W期間的諸多細節(jié)，但只挑了結(jié)果來說，“那時候，我是給一些貴人看病。”

    東方云仙安靜地聽著，按照醫(yī)師的囑咐，手中的筷子也不敢停下，進食的速度雖然很慢，但終究是一點點地吃下去了。

    比起這兩天之間，滴水不進的固執(zhí)，現(xiàn)在的狀況好了太多，畢竟若是再餓下去，東方美人恐怕就會香消玉殞了。

    不得不承認，對付頑固的病人，華醫(yī)師還是很有一套。

    “我每天受邀，給貴人請平安脈，給貴人的妾室開安胎藥，日日如此?！?/br>
    華仲賢的聲音在石屋中環(huán)繞，聽起來十分柔和，內(nèi)里卻又是有力的。

    “后來我才發(fā)覺，我看的都是些富貴病，而真正迫在眉睫的，是窮病。”

    “窮病”這兩個字聽在東方云仙的耳中，重重地擊在她的心上。她仍深刻地記得，那一日陸長夜叼著野草，躺在草地上，對她說，因為窮，他自小被親人遺棄，因為窮，他上山當了匪寇。這時候再次聽到這類話題，她的一顆心，難免會因此而觸動。

    她試著細聲問道：“北方的百姓，過得如何？”

    華仲賢拉開另一把椅子坐下，嘆了一句：“水深火熱。”

    她心頭有些震撼，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形容。

    華仲賢坐在椅子上，側(cè)身對著她，目光看向墻壁，似是在回憶著當時的境況。

    “只有真正親眼看見，才能感受到民間的疾苦，與現(xiàn)在，江南，完全不是同樣的場景。就像是——”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想一個比喻，“另一個世界一樣。”

    她聽著華仲賢的形容，努力地將自己代入其中，去想象陸長夜曾生活的世界，也試圖感受他的心情。那樣艱難的日子，不知道年少的他，是如何走過的呢？

    “有的人因窮，生病了，病重了，也沒錢請大夫，請了也沒錢醫(yī)治；有的人因為窮，走進了招募兵馬的隊伍?！?/br>
    現(xiàn)在的華醫(yī)師回憶著數(shù)年前的情況，已經(jīng)沒有了當年年少的一腔熱血，唯有一聲嘆息。

    “我背著藥箱，徒步走遍了中原的城鎮(zhèn)，給窮人看病，也給家畜看病。貧寒的百姓給不起醫(yī)藥費，我醫(yī)治了那么多的病人，卻沒有獲得豐厚的報酬，甚至可能只是一碗熱湯而已?！?/br>
    華仲賢說到這里，話中的語氣卻沒有怨念，有的只是那抹映亮了雙眸的溫暖。

    “可我感到很欣慰，比起冰冷而沉重的銀兩，這碗感恩的湯才是有溫度的，拿了這樣的報酬，我也不算虧?！?/br>
    她聽著華仲賢的話，感慨于世上竟有人的心胸能如此寬廣，全心全意地造福于世。若是百姓在那個時候日子過得水深火熱，相比華醫(yī)師自己也不好過，能做到這般程度，已是百姓的福音。

    “我就這么四海行醫(yī)，可是，我卻并不是什么救世主?！比A仲賢接著說道，眉宇間有著醫(yī)者的慈悲，“我漸漸地發(fā)現(xiàn)，天下這么多的百姓，患病之人比比皆是，這邊吊起一條命，那邊就有人病危，我救不了所有的人?！?/br>
    這番話說得十分簡潔，卻聽得她膽戰(zhàn)心驚，整個人都跟著緊張了起來，為那些病痛之人而揪心著。隨著華醫(yī)師的講述，在這番過程中，她漸漸地醒悟過來，自己正在擔心的，正是敵國之人。

    北方的丹原國，和南方的裕陵國，兩國本是對立，因為朝廷上的常年開戰(zhàn)，變得水火不容，尋常百姓看待敵國，也帶著仇視的眼光?？墒钱斔嬲佑|到北方百姓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他們與自己，其實并沒有本質(zhì)上的不同，一樣的熱情，一樣會開玩笑，一樣會關照他人，眼前的華醫(yī)師，更是將慈悲與善良做到了世間的極致。

    說到底，百姓有什么錯呢？生活得水深火熱，還是平安喜樂，也不是他們自己能決定的事情，一切都得看上面的方向如何。你我都相同，皆是受制于人。

    她不禁想，若是陸長夜，他那樣強勢不羈的人，也會受制于什么人么？

    “救不了，怎么辦？”

    她眨著一雙眼睛，似是聽得入了迷，眼中已是漸漸有所感同身受。

    華仲賢停頓了一會兒，回答道：“最后，我就走向了軍營，在萬千將士之中，真正開始了救死扶傷?！?/br>
    “救死扶傷！”

    她驚嘆，小聲念道，這個詞所包含的意義太過沉重，她聽聞后，不忍想象其中有些怎樣的畫面與細節(jié)。

    華仲賢似是明白她的恐慌與退縮，沒有對她道明那些駭人的場面，只是輕輕地，帶過了自己在那段時間的經(jīng)歷。

    “‘死’與‘傷’，我見過的實在太多了?！?/br>
    一句話，道出了那些令人耳不忍聞，但卻真實存在的殘酷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