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我
到程回家的時候,已經快七點了。 蔣妤同走進單元樓,聲控燈沒亮,心里有些慌,手腳開始發(fā)汗。試探性地拍拍手,周圍還是一片漆黑。 她嘆了口氣,看來是燈壞了。 走出來給程回打電話。 一個,沒接。 兩個,沒接。 蔣妤同放下手機,心里明白這是少爺生氣了。 手機震動,她看也沒看一眼就接通—— “樓下傻站著干嘛,還不上來?” “燈壞了。” “怕黑?” “……” 程回呵了一聲,說:“愿意上來就上來,不愿意就滾,以后都別來?!?/br> 然后掛了電話。 他倚在窗邊往下看,眼里都是譏誚,惡意一陣陣地翻涌上來。 程回意識到自己對她不一般,也不想管,就這么放任行為。他想知道蔣妤同在他的刻意縱容下能做到什么地步。 至于她怎么樣,對她造成什么影響,跟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 這不過是他無聊生活里的一個小小消遣。 蔣妤同安靜地佇立著,像一只灰色的小石雕。她看向樓梯。 黑洞洞的樓宛如探險鬼屋,而程回就是她闖關成功的獎品。 心里有個聲音催她上去,精神卻畏懼黑暗中的鬼魅。 風一吹,手心透涼。 她恍然。 這三層樓可真是高啊,蔣妤同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手機的光只能照亮一個方向,照亮前方,那雙窺視的眼就在身后,光轉到后面,就感覺它就在你身前。 四面八方都是血腥,她不知道會從哪里突然冒出一個女鬼,面容猙獰滿目血紅地把自己撕碎。 蔣妤同不停的深呼吸,雙腿感覺沉甸甸的不聽使喚,手臂僵直,咔咔作響,背后汗?jié)褚黄?/br> 她怕黑,極怕黑。 那是一個夜晚,父母車禍喪生,警方通知她去認尸。 蔣妤同已經記不清具體的情形了,只記得破碎的人體混著層層的血,與夜晚一起烙在她的記憶里。 大量的血,大量的黑,濃厚得至于夜晚都滲出紅色。 從那以后她開始畏懼黑暗。 咬著牙往上走,嘴里有血腥氣。 314終于到了,蔣妤同看著眼前的牌號露出微笑。本就不見血色的臉透出慘白,笑紋仿佛白瓷上的裂紋,馬上就要原地裂碎。 她敲門,程回穿著t恤出現在門口,被她一額汗的樣子嚇了一跳。 像是剛從水里撈起來的一樣。 程回撩開她額發(fā),皺眉問:“這么怕黑?” “還好,主要怕見不到你?!?/br> 瀕死感揮之不去,蔣妤同看著程回,忽的往前抱住他,額頭抵在他肩上。這真實的溫度讓她感到安心。 “就當給我點安慰?!彼龕灺曊f,在撒嬌。 程回推開她,臉上似笑非笑。 蔣妤同微微勾起嘴角,艱難的笑:“對不起,以后不會了。” 她付出的太多了,沒有千百倍的回報她收不了手了。 蔣妤同脫鞋進屋。 過了一會,兩人圍著茶幾吃飯,程回先放下筷子,不經意地問: “今天早上為什么碰我?” 蔣妤同:“不小心而已。” 程回笑的意味不明,看著她。 咂摸了幾下,他說:“膽子真大?!?/br> 蔣妤同不響,一副乖順模樣。 程回繼續(xù)打游戲,側眼就能看到她吃東西時腮幫鼓鼓的樣子,蠻有趣的。 水晶吊燈懸在頭頂,明亮的色調下有一對少年少女。樓層偏低,外面偶然傳來的雜聲給這畫一樣的情景平添三分生氣。 蔣妤同收好碗筷剛坐下,程回就握住她手腕往回拉。猝不及防,她用手撐在沙發(fā)上看向他。 四目相對。 程回問:“談過戀愛嗎?”他臉上沒有什么表情,靜靜等著她回答。像隨口一說,又像是深思熟慮后的審問。 氣氛一瞬間冷凝。 蔣妤同說,沒有。 語氣波瀾不驚,連她自己都驚訝怎么能如此鎮(zhèn)定。 程回笑了,先是從眼睛里露出的愉悅,然后是眼角,眉梢,嘴唇,都寫著愜意。 他對她有感覺,他不否認。但哪怕是玩的,他也想要別人沒沾過的。 程回松了手,改用食指和拇指圍成圈扣住她手腕,俯身拉進兩人的距離,近到能看清她臉上的絨毛和眼里的閃爍。他說:“你喜歡我?!?/br> 是陳述句。 蔣妤同直直地和他對視,說:“不喜歡?!毙膮s在唱反調。 程回還在看著她,極有耐心的等她改口。他并不言語,只是食指從她的腕骨往肘心處走,一寸寸滑過里側的肌膚。 蔣妤同猛的抽回手。 她先移開眼,臉色難堪。 程回哧哧地笑出聲,笑她傻氣,笑她欲蓋彌彰,笑她倉皇閃躲又強裝淡定的模樣。最后倒在沙發(fā)上,突然覺得這樣也還不錯。 乖,傻,又好欺負。 蔣妤同起身打掃衛(wèi)生,程回還在笑。她繃著臉,眼睛卻不時地瞟向他,做足了一個好女孩被心上人調笑的羞怯姿態(tài)。 臨到走時蔣妤同依然一言未發(fā),她拉開門,程回跟在身后。 程回抬了抬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送你?!?/br> 蔣妤同沒動,程回先出了門,拖鞋跟不上腳,走起來嗒啦嗒啦地響。 他一手牽著她,一手帶上門,就這么下了樓梯。 黑暗被打散。 在這過程中,程回挑剔地捋直她的手,改成十指相扣。 回去的路上,蔣妤同仍然想不通他們倆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 她坐在出租車里,手指無意識地揉搓著裙邊。兩邊的景物快速倒退,只剩殘影。 拍亮所有的聲控燈后蔣妤同才敢上樓,剛到家就來了一條微信的驗證信息,備注是程回。 她點了同意。 程回:到家了嗎? 蔣妤同:到了。附贈一個親吻小圖。 程回挑眉,她這是網絡中瘋狂開撩,現實中唯唯諾諾? 他去冰箱里拿了瓶啤酒,坐下來給她發(fā)視頻請求。 蔣妤同沒接,轉而給他發(fā)語音通話,被拒,緊接著被拉黑。 少爺真是吃不了一點虧。 她沒再堅持,把手機丟在一旁,做自己的事去了。 程回仰脖咕咚咚灌了一氣兒,盯著手機等她服軟。 半晌沒動靜,他低聲咒罵,真是,搞到手就不珍惜了。 手機驟響,他連忙接通。 “喂?”語氣得意。 “阿回?來打牌,樓下新來了個服務生,安華的。長得賊靚,那腰那屁股——” “去你媽去,不去!” 程回吼他一句,掐了線。 那頭的曹博安被罵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的看著被掛斷的頁面,鬼知道哪句話惹著他了。 王磊看他一眼:“又不來?” 曹博安撓撓頭說:“不來?!?/br> 幾個人拉下臉,“最近怎么回事,他不玩了?” “要不咱去他家看看?別是出什么事了?!?/br> 曹博安搡他一把,說:“要去你一人去哈,挨揍別拉著我們?!?/br> “那算了,他這兩天陰晴不定的別上趕著招他。” “昨晚網吧通宵玩的也挺好,這才幾個小時就變了?” “明天再問吧,打牌打牌?!比鍌€男生湊成一堆,叼著煙摸牌。 坐邊上的周路偉想起上午那個女生,直覺跟她有關。 蔣妤同不知道程回的小心思,上床睡覺,床頭燈與月亮一起亮著。 第二天安華上課了,周圍幾個學校還在放假。 蔣妤同到的比較早,班里零星有幾個人。她坐下,掏出書本。 陸昂急急忙忙沖進教室,手里拎著早飯。他坐下說:“來了啊?!?/br> “嗯?!?/br> 陸昂看了蔣妤同一眼,“現在有空嗎?”他拿出練習冊,翻開給蔣妤同看。 “哪個題?” 陸昂拿筆勾出來,眼神真誠。 蔣妤同把書拉到自己跟前,側身疊著腿看。她今天扎了高馬尾,兩邊散下的頭發(fā)垂下來,顯得她臉又小又白。 陸昂覺得她很好看,有種很沉靜的特殊氣質,跟宿舍里其他男生說的不一樣。 他們說她看著就傲氣,冷冷淡淡誰都不搭理。陸昂知道她只是話少而已。 “陸昂,陸昂?”蔣妤同在他面前揮揮手。 “哦哦。”陸昂驚得手亂揮,掃掉了桌上的水杯,他又慌忙彎腰去撿。 蔣妤同忍俊不禁,虎牙冒了個尖,白白的一點。 陸昂猝不及防地一陣臉熱,假裝咳嗽兩聲。 蔣妤同楷了下眼淚,說:“不鬧了不鬧了,講題?!?/br> 她轉過來面朝陸昂,手指點在一行算式上。 “題眼在這,你把這個式子拆開,左右構造函數各證一個不等式,再連起來就行了。” 陸昂:“構造什么函數?” 蔣妤同拿起筆寫,紙上常用函數列了個遍。過了一會抬頭拿給他看, “吶,就這個。” 陸昂接過紙自己演算,眼神發(fā)亮,果然是這樣。 他給蔣妤同比了個大拇指,口中大喊蔣姐牛批! 引得前面的人紛紛回頭張望。 陸昂也不管,往蔣妤同那邊挪:“學霸!仙女!教教我怎么想出來的?!?/br> 蔣妤同說:“秘密!” 陸昂癟著嘴發(fā)出嚶嚶嚶的聲音,委屈成一百八十斤的團子。 蔣妤同嘴角翹起,陸昂總能戳到她的笑點。拉出書包翻翻找找,從底層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 蔣妤同把它拍在他手里,故作神秘地說:“不要外傳哦。” 陸昂翻開,里面是類型題總結和步驟分析。 他激動地一抱拳,對著蔣妤同低頭大喝:“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說完握拳對著自己額頭來了三下,權當磕頭了。 蔣妤同:“……”退下吧。 陸昂喜滋滋地研究題去了。 學生們陸續(xù)到了教室,封閉的空間內飯菜味,汗臭味混合發(fā)酵,直直灌進人的鼻腔,蔣妤同覺得鼻炎快犯了。 她跟陸昂交代了幾句就拿著手機出去了。 路過的教室全都是書聲瑯瑯,臭味不同,也有學生跑到走廊對著窗戶讀的撕心裂肺。 六點四十七了,蔣妤同估摸著少爺應該還在睡,不知道他有沒有起床氣? 手機在手里轉了兩圈,最后還是算了。 她繞著教學樓走一圈后回到教室。 下了早自習,學生們三三兩兩去食堂吃飯,大多數人還是留在教室里學習。 陸昂咬著餅,有個問題困擾他一個月了。 他喊:“蔣妤同?!?/br> 蔣妤同轉過來,眼神疑惑。 陸昂:“你分數那么高,為什么還復讀?” 蔣妤同沉吟了一會,說:“我被調劑到一個不喜歡的專業(yè),就復讀了?!?/br> 前面的陳玥轉過頭,“哪個學校啊?!?/br> “東城大。” 陸昂吸了口氣,“就這學校讓我挖煤下地我都愿意,只要它錄我?!?/br> 陳玥生無可戀地轉回去,幽幽地說:“學習吧,聊不下去了。學霸看不上的學校是我夢寐以求的天堂,我暴哭。” 陸昂幾口塞完餅,默默的刷題去了。 蔣妤同趴在桌上,臉朝著窗外,突然覺得沒意思極了。說起成績,她和晏朗又何嘗不是如此,現實真的就是這么殘酷。 今天天氣不太好,綠樹也落陰。陽光被擋在烏云后,讓人見不得暖,現在只有無處不在的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