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gè)侍衛(wèi)隨著那群叫叫嚷嚷找野鴨的公子們一起走了，余下的則隨身護(hù)在賀惜朝身邊。

    人員一下子精簡了不少, 周圍就瞬間安靜了下來, 只聽著周圍蟲鳴蛙叫，還有濤濤的江水聲。

    等待的時(shí)間一點(diǎn)一點(diǎn)過去, 而天上的云層則開始翻滾, 顏色也逐漸變得暗沉。

    與昨天一樣，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氣勢, 醞釀著滂潑大雨和風(fēng)暴。

    而去了大壩的英王殿下卻還沒有回來！

    魯縣令回頭望了眼閉目養(yǎng)神的賀惜朝，后者微垂下的臉看不清表情, 然而從那放松從容的坐姿之中卻看不出這人半點(diǎn)擔(dān)憂和緊張。

    魯縣令的神情不免微妙起來, 他終于忍不住起身往松江邊走了兩步，一直走到不能再走的地方, 目光極盡眺遠(yuǎn), 似乎這樣就能看到上去的隊(duì)伍那回來的身影。

    堤壩之路難走又崎嶇，一旦遇上大雨，極有可能腳步不穩(wěn)落入松江。

    “魯大人，不用著急, 再等一炷香的時(shí)間, 殿下就回來了。 ”

    身后忽然傳來賀惜朝的聲音，魯縣令回頭, 就見賀惜朝已經(jīng)睜開眼睛, 正笑瞇瞇地看著他。

    魯縣令心思被看穿, 也不惱, 只是疑惑道：“賀大人不擔(dān)心嗎？”

    “擔(dān)心。”賀惜朝站起來, 走過去，小玄子跟阿福要跟著，讓他給制止了。

    賀惜朝走到魯縣令身邊，踮起腳，伸長脖子，手遮眼，面露愁緒，醞釀一下哀嘆道：“唉，殿下怎么還不回來，急死個(gè)人了！萬一下雨了可怎么辦呀！”

    魯縣令：“……”

    賀惜朝瞧著魯縣令臉上那一言難盡的模樣，撲哧一笑，雙手一攤，“喏，我這樣也幫不上什么忙，反而弄得人心惶惶，讓您老人家心里更焦慮，多過意不去?！?/br>
    賀惜朝在外裝的是溫文爾雅，可一旦對誰古靈精怪起來，這誰怕是得當(dāng)心了。

    魯縣令被賀惜朝噎得說不出話來，可被傳得神乎其神的狀元郎卻是在他心里走下了神壇，開始接地氣。

    “對了，魯大人，若是這堤壩沒修成，會如何呀？”

    魯縣令看著賀惜朝仿若隨口地一說，不禁輕輕一嘆，“沒有如何，就如方才有位公子所有，無非江水上岸的地方再廣一些罷了，再逃三四個(gè)村子的人而已?！?/br>
    一個(gè)罷了，一個(gè)而已，聽著輕描淡寫，實(shí)則卻觸目驚心。

    賀惜朝心下有了計(jì)較，便道：“按照這每年逼著遷走三四個(gè)村子的速度，哦，大概還有多久奎梁縣的村民就都沒有了？”

    魯縣令頓時(shí)笑起來：“賀大人，奎梁縣最好的良田就在這里，如今已經(jīng)沒剩多少了。至于村民……不只村民，試問一個(gè)縣沒了良田，還能留住人嗎？”

    賀惜朝聞言眼睛微微一瞇，“全往洛淄縣去嗎，這災(zāi)民豈能安置的下？”

    魯縣令道：“都說了霍大人治縣有方，總有辦法?！?/br>
    “怕是不只霍大人吧，歷任洛淄縣縣令都是能人?！闭f到這里，賀惜朝頓了頓，修正了自己的話，“不對，應(yīng)該是洛淄縣里有人有法子安置災(zāi)民?！?/br>
    魯縣令沒有應(yīng)和也沒有反駁，只是笑了笑。

    “這樣看來，修不修堤壩也不打緊吧？都沒人了，聚集起壯丁來也不容易?！?/br>
    魯縣令搖頭：“殿下會修的……”

    他話音未落，遠(yuǎn)處高地忽然轉(zhuǎn)出一個(gè)兩個(gè)的人影來，接著一個(gè)連一個(gè)，卻是去堤壩的隊(duì)伍回來了。

    魯縣令一改方才謙遜卻不卑微的模樣，瞬間喜出望外地喊道：“殿下，您總算是回來了！唉，下官實(shí)在擔(dān)憂，若是出了個(gè)萬一，下官就是賠上性命也是枉然呀！”

    賀惜朝見此眉梢微揚(yáng)，眼睛里淺出一抹笑意，心說有點(diǎn)意思。

    蕭弘從石頭上跳下來，落在賀惜朝的面前，接過水囊，咕咚咕咚一大口，抬起袖子一抹嘴說：“我們看完了?！?/br>
    “如何？”賀惜朝遞上了用水沾濕的帕子。

    蕭弘抹了一把臉道：“堤壩上端的泥漿已經(jīng)被漫起的水給泡軟了，若是再不修，只要水位不下，也得決了。當(dāng)然憑現(xiàn)在的降水，要更快一些，也更兇一些?！?/br>
    蕭弘剛說完，魯縣令便走過來，對著蕭弘跪下懇求道：“那請殿下盡快主持修建吧！”

    “魯大人，這修堤乃是大事，總得回去商議一下，再做定奪吧？”賀惜朝道。

    魯縣令沒起來，“已經(jīng)沒有多少時(shí)間了，殿下既然看過又為何不修呢？只要殿下一聲令下，下官即可召集縣內(nèi)男丁……”

    賀惜朝的臉色頓時(shí)沉了下來，這一路他幾乎沒發(fā)過脾氣，可現(xiàn)在卻冷若冰霜。

    “魯大人要是想跪就跪著吧，天馬上就要打雷下雨，殿下千金之軀，可不能在這荒野之地陪著你受累?！?/br>
    王石柱看看魯縣令，又看看賀惜朝，有些摸不著頭腦。

    “還不趕緊起來！”蕭弘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先走，本王可不想被雷劈。”

    這下沒話說了，王石柱連忙攙起魯縣令，魯縣令面有訕訕，便聽到他身后差夫問：“大人，其他人哪兒去了？”

    “對了，那些書生呢，還有四個(gè)混不吝？”魯縣令還沒說，蕭弘?yún)s先問了起來。

    聲音有點(diǎn)大，傳得有些遠(yuǎn)，就聽見有人高喊著：“來了，來了！殿下，我們來了！”

    隨著回答，居然還有幾聲“嘎嘎”的叫聲。

    “還有鴨子？”蕭弘不可思議問道。

    賀惜朝抿嘴一笑，回答：“他們無聊，去捉野鴨了。”

    一邊說著，一邊漫不經(jīng)心往那些差夫掃了一眼。

    后者沒注意到他，卻彼此給了一個(gè)眼神，抬起頭來朝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只見后面四個(gè)紈绔以及七八個(gè)書生，各個(gè)腰間系下擺，挽起袖子，腳上沾泥，蓬頭垢面地走過來，在他們身后的侍衛(wèi)手里則拎著幾只嘎嘎叫的野鴨。

    此情此景，真是相當(dāng)喜樂。

    而這些差夫的眼里卻消了那抹戒備。

    “你們行啊，這才一天的功夫，就能把這幾個(gè)正緊的書生給帶壞了！”蕭弘抱著熊一臉無語地看著這群泥地里出來的皮猴。

    幾個(gè)書生很是不好意思，對著蕭弘跟賀惜朝連連作揖，如今形象糟糕，似乎極為慚愧。

    而四個(gè)紈绔卻臉皮厚，直接道：“殿下，咱們坐不住，想著干等著也是等著，看見幾只野鴨，就想捉幾只回去給您加餐，瞧，各個(gè)肥得走不動，保證好吃?！?/br>
    蕭弘都懶得罵他們。

    賀惜朝抬頭望天，云層已經(jīng)越來越低了，空氣里彌漫著水汽的味道，便說：“暴雨要來了，趕緊先回去吧。對了，魯大人，今日殿下在何處落腳？”

    離開了松江，一行人快馬加鞭往縣內(nèi)趕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轱L(fēng)雨將至的緣故，奎梁縣城街上沒人，可兩旁的屋舍卻依舊給人以陳舊的感覺，顯得更加蕭條。

    賀惜朝他們還是在落雨之前到達(dá)了奎梁縣的知縣衙門。

    但意外的是，這知縣衙門卻比想象中的干凈整潔，而且大。

    前頭衙門，后面宅院供居住。

    蕭弘帶了這么多人進(jìn)來，居然還能塞下。

    瞧著一雙雙狐疑的目光，魯縣令不得不多解釋了一句，“唉，早些幾年，這奎梁縣也是一方富縣，所以衙門不小，殿下，賀大人請別誤會。”

    早些時(shí)候是多早？

    “這宅子要是最近沒修過，本公子腦袋擰下來給你。”朱公子嗤笑一聲，抬腳就走進(jìn)去。

    魯縣令訕笑著，一副討?zhàn)埖哪?，“幾位趕緊進(jìn)去吧，這雨已經(jīng)開始下了?！?/br>
    蕭弘在這里，魯縣令便將整個(gè)宅子最好的地方都給讓了出來。

    說來也奇怪，魯縣令這么大年紀(jì)卻無妻無子，后院就兩個(gè)小妾，瞧著年紀(jì)哪怕是稍大的那個(gè)，他也能當(dāng)人家的祖父，可見納的不久，很有可能還是別人送過來的。

    “說來慚愧，下官年輕之時(shí)家徒四壁，身無長物，沒人看的上，就一直耽擱下來。到后來就是有人說媒，也沒那心思了?！濒斂h令道。

    蕭弘呵呵兩聲，都懶得瞟因?yàn)闆]有女主人，忙的腳不沾地還不忘眼神亂飛的兩個(gè)小妾。

    這老頭前言后語總是搭不起來。

    用完了飯，便各自回房歇息。

    因?yàn)橥忸^下著大雨，哪怕天色還早，也無法出去溜達(dá)，蕭弘便在臥房里轉(zhuǎn)著圈，踱步消食。

    賀惜朝被尤自清叫住請教答疑，就沒有跟他一起回來。

    然而沒過多久，賀惜朝就推門而入。

    蕭弘抬起頭來驚訝地問：“這么快？”

    賀惜朝點(diǎn)頭，回身將門順手帶上說：“他們沒找到人。”

    蕭弘看著他。

    賀惜朝組織了一下語言，重新道：“應(yīng)該說他們看到了人，追過去，卻沒有找到?！?/br>
    “溜了？”

    “或者說躲起來了，因?yàn)椴恍湃挝覀??！?/br>
    “不相信我們那跟過來干什么，就看看本殿下長得多威武英??？”

    蕭弘嘴一貧，就讓賀惜朝送了他一個(gè)白眼。

    賀惜朝心情不好，面色有些凝重，他坐下來說：“可能是吃虧太多次，怕了吧?！?/br>
    此言一出，蕭弘那點(diǎn)不正經(jīng)也跟著收起來，湊過來一同坐下，還挪了挪凳子，靠的近一些文：“我不在的時(shí)候，你有沒有試探過魯縣令？”

    “當(dāng)然，我可以肯定他知道不少事，不過卻不肯老實(shí)告訴我，讓我們猜，是敵是友不好說?！辟R惜朝執(zhí)起茶壺倒了一杯水，放在蕭弘的面前，再給自己也倒上了一杯，“王石柱說是霍縣令讓他帶我們繞官道，可見他是霍縣令的下屬，然而對魯縣令卻又尊敬有加，說明兩位縣令平時(shí)親近，很有可能王石柱是魯縣令推薦給霍縣令的?！?/br>
    “是嗎？可那些差夫又怎么解釋，應(yīng)該是來監(jiān)視魯縣令吧？”

    “那些差夫……”賀惜朝回想江邊的情境，那個(gè)時(shí)候有皇子，有官員，有大家公子，有身有功名的書生，這些白身的差夫居然也敢直接問尤自清他們?nèi)ツ膬毫耍粌H對魯縣令不夠尊敬，可見對蕭弘也沒有多少敬畏，這背后的倚仗不僅不小，平時(shí)見到貴人也是這個(gè)德行，所以……

    賀惜朝跟蕭弘彼此看了一眼，異口同聲：“是呂家的吧?！?/br>
    兩人說完，不禁一起笑起來。

    蕭弘高興道：“惜朝，咱們真有心有靈犀。”

    賀惜朝眼睛一彎，翹了翹嘴角問：“大壩上有什么什么情形？幾位師傅怎么說？”

    “陶師傅說，如今這水位想要修好可不容易，就是勞民傷財(cái)。兩位師傅的建議是既然松江附近已經(jīng)沒有人，田地荒蕪，干脆就把堤壩給平了，讓水直接瀉出去，雖說會淹掉些地方，不過損失也就這樣，堵不如疏，待到雨季一過再治水?！?/br>
    賀惜朝聽了搖頭道：“從實(shí)際出發(fā)，這是最好的法子，不過如今怕是不行?！?/br>
    蕭弘一想就明白了，無奈道：“是啊，懂行的畢竟少，更多的是無知百姓和指手畫腳的人，我這個(gè)英王一到奎梁縣啥都沒做，先毀了堤壩，直接讓縣城澇水，簡直就是來干壞事的。沒過幾天，父皇御案上就堆滿彈劾我的奏章了?！?/br>
    “你知道就好，身份使然，咱們不能輕舉妄動。對了，大壩還能往上嗎？”

    蕭弘輕輕地?fù)u了搖頭，“看起來不能，連踩著的石頭都隔得老遠(yuǎn)，剛好有個(gè)小山坡給阻隔了。問那些差夫，整齊劃一地給我搖頭?？刺焐?，不能再久待，我們就先回來了?！?/br>
    賀惜朝沉吟道：“魯縣令肯定你會修這個(gè)堤壩，不是無的放矢，他是沒那么本事，那必然是別人能讓你早點(diǎn)修完交差了事?！?/br>
    蕭弘嗯了一聲，“看來還是得從呂家著手?！?/br>
    賀惜朝頓時(shí)宛然，“這么肯定？他們還沒出面過，也沒人指向，一切都是我們猜測而已?！?/br>
    蕭弘嘖嘖嘴巴：“不管還有沒有別人，呂家定然脫不了干系。你想這個(gè)江東，能讓我束手無策，或者忌憚的除了呂家，難道還有別人嗎？既然沒有，魯縣令干什么藏著掖著，一副想說又不敢的模樣，直接請我做主就是。”

    這話說的一點(diǎn)也沒錯(cuò)，賀惜朝欣慰地道：“既然如此，還沒出面過的呂家怕是馬上得要出場了?！?/br>
    “來干什么？”

    “好人吧?！?/br>
    “嗯？”

    “笨，修堤壩呀，你手上沒人，自然得用上地頭蛇?！?/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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