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府徹夜難眠。

    賀明睿被帝王下了大牢消息傳回府里, 二房頓時一片慌亂。

    大夫人和賀靈珊自然也休息不好，打探的人一撥一撥派出去, 可是都沒有什么清楚的消息傳回來。

    不管平時有什么恩怨, 此刻賀明睿的確關(guān)乎著魏國公府的未來。

    這次太子及冠設(shè)宴，皇室宗親皆在, 魏國公府女眷頭上毫無誥命，是沒資格去的。

    如今都等著魏國公回來。

    然而魏國公的人影還沒見到，可賀明睿的尸體卻先送回來了。

    二夫人和崔姨娘見此頓時一聲不吭地撅了過去。

    二老爺怔怔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宮中跟隨的內(nèi)侍見此便道：“既然人已經(jīng)送到, 雜家也該回宮復(fù)命去了。”

    這種場景他見得太多了，接下來必定哭天搶地, 亂糟糟一團。

    “公公留步?！边@個時候二房的人已經(jīng)跟失了魂一樣, 指望不上。

    大夫人強忍著心驚在賀靈珊的攙扶下走過來, 她定了定神道：“敢問公公, 可否告知他究竟所犯何事……公公諒解，國公爺還沒回來，這府里又都是些老弱婦孺，沒什么主見, 好歹讓我們心里有個底?！?/br>
    大夫人說完，見內(nèi)侍皺起眉，連忙從林嬤嬤手里拿過一個荷包, 塞進(jìn)了他的手里。

    被帝王賜死，罪名自然是嚴(yán)厲的, 可是會不會禍及家人呢？

    接下來又該如何cao辦身后事, 隆重還是簡陋, 這都得看上面的意思。

    內(nèi)侍想了想便收進(jìn)了懷里，緩了神情道：“具體的，雜家也不清楚，不過卻是以謀害太子之罪論處的?！?/br>
    此言一出，大夫人心里頓時一緊，跟賀靈珊驚恐地望了一眼。

    謀害太子？

    瘋了吧！

    “但是夫人放心，皇上也不打算追究魏國公府其他人，此事也就到此為止了?！?/br>
    這也意味著，皇上雖網(wǎng)開一面，但陰私隱秘，也不要打聽。

    “是，多謝公公提點?！?/br>
    大夫人送了宮中人離開不久，魏國公得了消息便趕回來了。

    此刻二夫人和崔姨娘已經(jīng)醒了，連帶著二房的兩位小姐，這哀戚的哭喊聲瞬間尖銳地刺穿人的耳朵。

    魏國公忙碌了一晚上，整個人顯得疲倦而勞累，一雙眼睛更是熬得通紅，他就坐在賀明睿的身邊，呆呆地望著孫子的臉。

    此前再多的失望，再多的生氣都隨著賀明睿的死去煙消云散。

    而小時候他的憨態(tài)可掬，他的孝順懂事，以及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令魏國公欣慰之處也依舊記憶猶新。

    這是魏國公手把手啟蒙帶大，頭一個長孫??！

    他頓時老淚縱橫，嗚咽起來。

    賀祥陪著一晚上，親眼看著魏國公從皇宮，到賀府，再轉(zhuǎn)而太子府，禮親王府……一個一個求問過來，沒想到最終是這樣的結(jié)局。

    不禁跟著紅了眼睛。

    忽然二夫人一聲尖叫傳來：“是賀惜朝！是那個賤種害死了我兒！一定是他，我就知道他一定不會放過明?！苯又芰诉M(jìn)來，一把跪在賀明睿的面前，摟住他的尸身哭喊道，“讓你賠罪就是了，你玩不過他的，為何還那么犟，非得作對到底呢？這就是結(jié)局啊，老天爺不公，不公，嗚嗚……”

    二老爺就在她的身邊，夫妻倆頓時抱頭痛哭。

    賀祥聽了驚訝地回頭望向魏國公。

    只見魏國公萎頓的臉上顯示出異色，他忽然開口道：“你這說的又是什么意思？”

    二夫人哭得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去，聞言紅腫著眼睛憤恨地轉(zhuǎn)過頭來看魏國公道：“國公爺，不怕您笑話，明睿一時口舌不當(dāng)讓靈珊受了委屈，賀惜朝放話在他離開景城之前，讓明睿做好準(zhǔn)備，若是弄不倒他，他就弄死明睿！現(xiàn)在我兒終于去了……嗚嗚……罪魁禍?zhǔn)滓欢ㄊ撬欢ㄊ?！?/br>
    這件事魏國公從來不知道，沒人告訴過他。

    此刻他心跳得太過厲害，夏季的晚上，手腳卻不斷發(fā)涼。

    大夫人和賀靈珊走進(jìn)來時，正好聽到這番話，賀靈珊便道：“可是，明睿是皇上賜死的，罪名卻是謀害太子，跟惜朝沒有關(guān)系??！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讓明睿對太子動手吧？”

    這滿府都是亂糟糟的，賀明睿的身后事也只能由大夫人來cao辦，是以她們是來詢問魏國公的意思。

    雖說人已經(jīng)死了，可聽到這里，賀靈珊不免還是要為賀惜朝辯解一句。

    二夫人立刻狠狠地轉(zhuǎn)過頭，那仿佛就跟一頭被傷害幼子的母獸。

    “你閉嘴！誰不知道賀惜朝跟你們大房沆瀣一氣，明睿只是口不擇言讓你受累了，可他也真心后悔，千般向你這個jiejie道歉，你們還想怎么樣？明睿沒本事，沒有賀惜朝那個能力讓你脫離苦海，你自然就向著那邊！可是……明睿才是你弟弟，你怎么能這么狠心？”

    原本大夫人因為賀明睿的死體諒二房不易，不愿多說什么，可當(dāng)賀靈珊被那么指責(zé)之時，她頓時忍不住了。

    “弟妹，說話得憑良心，你說是惜朝做的，證據(jù)呢？空口白牙，胡亂栽贓，傳出去這是對皇上不滿嗎？”

    二夫人聞言兇狠地瞪著她們母女，然而眼淚越從眼眶落了下來。接著，她重新伏在賀明睿身上，痛哭著：“我的兒，你怎么就拋下娘走了呢……讓娘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遭人欺辱，你怎么忍心……”

    崔姨娘也掙扎著進(jìn)來，嗚嗚嗚一同哭泣。

    大夫人聽著皺起眉，然而見此，又心生不忍，嘆了一聲道：“明睿已經(jīng)去了，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過如今最重要的是他的后事，總不希望他走的不安穩(wěn)吧？”

    然而人只顧著哭，根本沒有回答她。

    她只能無奈地看向魏國公。

    然而卻見后者顫顫巍巍地似乎要站起來，賀靈珊連忙過去攙扶。

    魏國公走到二夫人身邊，啞著聲音道：“二房家的，你說清楚一些……惜朝說弄死明睿，可是真的？”

    二夫人聽了，抽噎著，眼里閃過憤恨之色，接著噗通一聲跪下來道：“國公爺，千真萬確……”

    “……詹少奇這個下場，他嚇得不行，賀惜朝又一再提醒他，終于他便請了禮親王做中人，給賀惜朝賠罪去。凡是跪也好，責(zé)打也好，哪怕將自尊踩在腳下，他說他也認(rèn)了。明睿窩囊，他沒本事，他只想活著。”

    這件事府里的人都不知道，大房第一次聽說，驚訝極了。

    “老夫記得那天……”魏國公看向崔姨娘，“你交代了西山圍場?！?/br>
    崔姨娘老態(tài)龍鐘盡顯，最疼愛的孫子沒了，她幾乎都要跟著一起走。

    聞言她點了點頭，卻說不出話來。

    “不對……”魏國公晃了兩步，他喃喃道，“老夫等他那么晚，他可不像是要去道歉的模樣，根據(jù)就是不死不休，擰的很……”

    魏國公本打算親自帶著賀明睿去跟賀惜朝賠罪，可是賀明睿死活不愿意，為此還氣得魏國公砸了他一頭。

    若真是低身下氣磕頭賠罪，有魏國公陪著，不是更好？

    二夫人聞言眼里包著淚道：“因為那天晚上，明睿說他抓住了賀惜朝的把柄，足以……讓他遺臭萬年，身敗名裂，甚至連太子……也得跟著遭殃。所以，他不愿賠罪了，想要再博一次……”

    “那究竟是什么把柄？”大夫人急忙問道。

    然而二夫人卻慘然一笑：“我若知道就好了，可明睿沒告訴我??！”

    “這……”

    “他真是傻，真是笨，吃了這么多次虧了，還看不明白，他根本就不是那賤種的對手，耍不過人家的！”二夫人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流眼淚，“你看，人說弄死你就弄死你……娘沒用，不能給你報仇，呵呵，呵呵……”

    賀靈珊看著卻覺得盡是荒唐。

    “這不過是猜測而已，對了，祖父，今晚究竟是什么情景，明睿不是跟著禮親王去慶賀太子生辰了嗎？那禮親王呢？太子呢？還有惜朝，他可牽扯在里面？”

    她見魏國公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于是追問了賀祥：“祥爺爺，您也在吧？”

    賀祥道：“席宴到了中途，太子和幾位皇子都離了席，惜朝少爺?shù)故菦]關(guān)注。后來，太子府兵把前院給圍了，接著皇上駕到，顯然那個時候出事了。只是所有的朝臣都不敢離開席位打聽，直到解了禁，才有人告知大少爺被皇上打入大牢。國公爺急了，立刻跟著去了皇宮求情，丹陽公主后來也到了，可是沒用。接著去了賀府，結(jié)果惜朝少爺病重睡下，皇上命他明日一早就率領(lǐng)使臣出發(fā)，提前了三日。國公爺沒見到人，便去了太子府，太可子殿下已經(jīng)被皇上帶進(jìn)宮去，到了禮親王府，然而禮親王被禁足三月，也沒見到人，之后大少爺去了的消息就傳來了……”

    賀祥雖寥寥幾語，可其中的兇險卻讓人聽得心驚rou跳。

    牽扯了太子，親王，朝廷重臣，皇上居然連審都不審，當(dāng)夜便賜死了賀明睿，可見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為了什么？

    那個秘密是不是就是賀明睿知道的，皇上為此滅口呢？

    雖然都是猜測，然而卻已經(jīng)與二夫人說的極盡吻合了。

    “謀害太子……”魏國公低聲地說了一遍罪名，垂頭望著賀明睿青白的臉，忽然笑起來。

    第二日清晨，賀府大門打開，休息了一個晚上，已經(jīng)差不多養(yǎng)回精神的賀惜朝正與李月嬋和府里下人告別。

    這一去西域至少得一兩年，行李就不用說了，裝了滿滿三車。

    李月嬋昨晚瞧了一邊又一遍，今日還是有些不放心。

    “惜朝，聽說那邊亂的很，你帶的人夠不夠多？讓樊江跟你一起去吧，他身手還挺好，能護著你。”

    賀惜朝搖了搖頭：“不用，有人為我準(zhǔn)備了，樊江就留在這里保護你。倒是您，昨日……賀明睿怕是已經(jīng)死了，咱們與魏國公府沒什么關(guān)系，您就別湊上去了?！?/br>
    賀惜朝忽然放低聲音囑咐道。

    “?。俊崩钤聥日痼@，“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他怎么就……”

    賀惜朝沉聲道：“娘，是皇上賜死。”

    李月嬋瞬間睜大了眼睛。

    “我不在府里，您就少摻和吧，咱們關(guān)上門自己過日子就好?！?/br>
    “可是他還那么年輕……”

    “自作孽不可活?！辟R惜朝冷然道。

    “唉……李月嬋聞言一嘆，終究沒再說什么。

    正在此時，府外來了一隊人馬，黃啟帶著幾個高狀的護衛(wèi)走進(jìn)來，對賀惜朝行了一禮道：“小賀大人，這是殿下命末將與陸統(tǒng)領(lǐng)選的幾位好手，俱能以一敵十，忠心可靠，您這一路便由他們護送而去。另有三百護衛(wèi)，在城門口等待匯合。”

    對于這次西行，賀惜朝的人身安全沒有人會比蕭弘重視了。這些護衛(wèi)，不管是家世背景還是身手技能，皆是精挑細(xì)選而出。哪怕此去不歸，家人也能得到妥當(dāng)?shù)膿嵝艉吞釉手Z的前程。

    “卑職李河，見過小賀大人?！币粋€聲音如鐘的髯須大喊抬手行禮。

    “多謝李護衛(wèi)，這一路就辛苦你了。”

    蕭弘選的人，賀惜朝自然是放心的。

    “職責(zé)所在，小賀大人放心?！?/br>
    馬車已經(jīng)在門口等好了。

    “少爺，出發(fā)了嗎？”阿福問。

    賀惜朝道：“再等等，還有人沒來?！?/br>
    “誰??？謝大人派人來說在城門口匯合?！?/br>
    正說著，噠噠的馬蹄聲疾馳而來。

    卻是宮中來人。

    頓時所有人一起迎接。

    “啊呀，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毙嫉膬?nèi)侍態(tài)度意外的謙和，看見賀惜朝便行了一禮道，“小賀大人，幸好雜家來得及。皇上命奴才來看一看，此去西域路途長遠(yuǎn)，小賀大人一介文弱書生，身邊怕是少護衛(wèi)的人，便命人挑了幾個精銳過來，護送大人前去?！?/br>
    賀惜朝一眼看過去，一個個看起來就很能打，身手應(yīng)當(dāng)了得。

    心說這除了監(jiān)視以外，當(dāng)真是護他安全來的。

    見賀惜朝打量，一個領(lǐng)頭模樣的人便行禮道：“卑職任青，在禁軍任校尉，這次奉皇命護大人左右?！?/br>
    “多謝諸位，有你們在，我可高枕無憂了?！辟R惜朝笑瞇瞇地說。

    寒暄了幾句，內(nèi)侍見賀惜朝抬頭瞧著天色，于是笑道：“既然如此，雜家便不耽誤小賀大人行程，祝您一路順風(fēng)。對了，不知小賀大人可有什么話要交代太子殿下，雜家可以代傳?！?/br>
    賀惜朝見他笑容可掬的模樣，不禁微微一哂：“跟太子殿下的話該說的早就說了，無需勞煩公公，不過倒是有份折子還請呈于皇上?！辟R惜朝掏出一份折子遞了過去，“多謝公公?！?/br>
    內(nèi)侍微微一愣，接了過來：“小賀大人放心，雜家一定送到御前?！彼f完想了想還是再提了一句，“您真的沒有話轉(zhuǎn)給殿下嗎？雜家可私下傳達(dá)?！?/br>
    “那就讓他好好當(dāng)個太子吧。”賀惜朝道。

    車夫揚起馬鞭，吆喝了一聲，噠噠的馬蹄聲響起來。

    賀惜朝終于離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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