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日常（1）

    3月8日  周三

    今早又是新的氣象，但我的心情與往常不一樣。

    昨天我和小布結(jié)束話題很快,在她道出“最后悔的事”后，我半分鐘沒回應(yīng)，最后只問了一句：“你有什么打算”；

    “暫時留在莫大，我還不想走”，她這么說。

    不走，就不走吧。

    今早第二節(jié)在本三(7)班有節(jié)課，我還是照往常一樣提前10分鐘在教室外等候（沒有連堂課），我實習(xí)時是最怕遲到的，“遲到”就像一個大處分的底線烙心上了，而且我不會在窗外出現(xiàn)，一股站在樓梯平臺，或者靠在墻邊先看看資料。差不多還有5分鐘上課時，我再走到教室門前。

    只見黑板上滿板的數(shù)學(xué)公式，有人都趴著睡了，還真是不容易的同學(xué)們。數(shù)學(xué)老師還沒下課，突擊一些重難點題型——

    我不會像以前一樣這么窩囊了：

    “吳前輩?！蔽仪昧饲脗?cè)開的教室門。不過為此我得記一些教師的名字，這位吳老師年近四十，應(yīng)該稱他為“前輩”。

    “哦，葉老師。那最后看看這題，黑板上的，”吳老師用長鐵棒指了指黑板，“下次別錯——下課！”

    大學(xué)畢竟不同于高中，教師們講究敬重，學(xué)生也很自由，不必統(tǒng)一向老師問好。

    只剩4分鐘的課間仍然有人在爭分奪秒地休息，小布一下子跑過來，我剛走到講臺邊她就悄聲說：

    “葉老師，今天小漠會來聽課。”

    “什么顯現(xiàn)？”我剛問出口馬上住了嘴，“沒事。我知道了，謝謝你?！?/br>
    “等等，他說是‘全體隱身’?！毙〔歼@回非但沒疑惑，而且更加篤定，“就是不顯現(xiàn)。他把‘靈魂者’的身份告訴我了，所以我知道！”她在原地蹦了幾下，又跳回去了。每次跟我講話她都很開心，不過她不知道書籍只能是圣使查閱呢。

    索漠這家伙也太會挑人信任……

    “?！！！边@回完了，我?guī)缀跬松险n?！氨?，現(xiàn)在上課，請同學(xué)們翻到課本……”這節(jié)課講的是光合作用的暗反應(yīng)（注釋1）階段，先接上光反應(yīng)那節(jié)，距上次課是2天前，“上節(jié)課討論了光反應(yīng)，生成atp與還原氫，那么還原氫（[h]，注釋2）的全稱與呼吸作用的[h]有什么不同？”

    先問簡單的，同學(xué)們秒答，然后課堂來到中間，“這個示意圖有點難，卡爾文循環(huán)全過程，注意英文，我提醒了很多次。綜合我所講的，誰能把示意圖大致畫出來？”

    我講課不用ppt，都是自己畫圖自己標注，這次打算讓同學(xué)們來實踐。“大致”挺簡單，一位男同學(xué)工整地畫出來，思路清晰，還順便加了點箭頭解釋，不錯。

    “我想讓你們試一回，自己擴展具體每個環(huán)節(jié)的式子和圖解，不過選一個示范就行——這步，誰來試試？”

    我又提示他們有多少步，多少幅圖，同學(xué)們見識過我的嚴謹程度也不怕，因為我不會數(shù)落任何人。

    “我，我試試！”小布舉了手，平時她不敢舉的，我就先叫了她，順便對其他舉手的同學(xué)提議，“給她一個展示的機會吧！”

    小布緊張得要命，站在黑板前手抓著筆還在抖，寫出來的步驟很有條理，除了一點缺陷以外。

    這個過程時間夠長，我讓同學(xué)們翻開一處先做習(xí)題——常態(tài)了，耐心至極。

    同學(xué)們一定也很震驚她的作答，是她親自寫的，條理也很工整，因為她很細心。對她來說，真是一個很大的進步！

    “留一道拓展題，”還剩10分鐘下課，我為了檢驗?zāi)橙耸欠裾嬖?，“挺難的，四星，跟本節(jié)內(nèi)容有一丁點關(guān)聯(lián)，可以不聽。我寫題干，感興趣的同學(xué)可以看看?！保ㄔ谕卣诡}中，五星最難，一星最簡單，我設(shè)定的規(guī)則）

    那位總積極回答的男生，叫廖天塹，他抬頭挑戰(zhàn)了一下，在草稿紙上演算第一問。

    我見小布舉棋不定地張望，遂先下臺巡視了一圈，把睡著的同學(xué)拍醒，囑咐他們可以寫的題，舉手示意，不懂的同學(xué)課下問，又差不多回去時，小布戴上了耳機。

    “那個，葉，葉老師……”小布舉高手起立，“我，我可以試一下……”

    “第一問解出來了？”我隱約猜出，假設(shè)若成立，下一句對于某位天賦不在線的人來說——

    “沒有，三個問都能求。礙于黑板的位置，我只寫關(guān)鍵。”

    而小布除了不自信卡了一點，是自己的聲音說的。

    許多同學(xué)雙倍吃驚地盯著站直的小布，走下到黑板，拿起粉筆，開始做答。

    草稿都不帶的！

    不過她是聽一句，寫一句，有時寫錯會擦，也花了不少時間。期間我離得近，還能聽到“c的離子鍵怎么寫成這樣” “為什么要用對數(shù)啊”之類的她小聲問電話話筒，半懂不懂地寫完了第2問。

    本人覺得第3問她無論如何也寫不出來了（雖然她說“可以”），而且下課鈴?fù)瑫r奏響，反倒是向來不拖堂的我聽見同學(xué)們——

    “小布，你怎么這么厲害！”

    “你知道第3問怎么做嗎？”好吧，下節(jié)是……不對，周三上午只有3節(jié)課，我是最后一節(jié)的。

    “啊，我……”小布不知所措，又小聲對電話問，”這樣不太好吧？解釋嗎？塞把玻璃渣（注釋3）是什么！……”

    于是——

    小布解釋了自己戴耳機的原因，是問了哥哥的，不是自己寫的，又低下了頭。

    “這樣啊……但沒關(guān)系！”同學(xué)們的好奇讓小布一驚，“因為實在太想看看第3問的解答了！”當然也有其它事忙的學(xué)生先離開了，教室里剩十來個人。

    “好……好！”

    “好什么好，丫頭?！?/br>
    同學(xué)們將震驚的目光投向教室前門，有個人一把抓下耳機順帶甩了幾下，又一把收回來，帶到左手后伸了伸：

    “筆丟給我?！?/br>
    還好索漠比林小布高一點，也就一點。乍一看上去卻仍能看出他的年紀——“小布，你哥哥和你同歲嗎？”

    正在做題的廖天塹同學(xué)也抬起頭看了看索漠。

    小布又一次驚訝（得沒丟粉筆），索漠直接走到講臺前，探身拿了幾根白的和彩色的，不經(jīng)意地偏頭笑笑：“葉老師?！庇窒蛲瑢W(xué)們揮手，才一步轉(zhuǎn)向背面，迅速作答。小漠的字跡工整而隨意，這兩者并不矛盾，連筆、斷開都令人看得舒服，以前他說過：“字跡一寫就這樣”。

    這種字跡速度適中，不過寫在黑板上就不太容易，我發(fā)現(xiàn)他好幾次恨不得一草帶過，是要給人看才克制住了。

    果然是一到黑板前就煩得很的人……

    “老師？我寫完了，”索漠還在眾人面前晃了晃手，提醒我視線，“改吧?！币贿f紅筆，我才剛察覺，未完全回過神來，思緒仍停在“最近怎么一見到他又走神”上，又要立刻聽話（注釋4）并看解題過程，判斷對錯，片刻有陣茫然地伸手去接。

    在這刻茫然中，竟然清醒地察覺到，那家伙回扣了一下粉筆，在筆溜到我這里來時，悄悄地抓住了我的手！

    當然大家都在，這個動作微妙得沒人發(fā)現(xiàn)，不過半秒他就雙手背在身后，禮節(jié)式的尊重望著我。要不是一陣涼意令我腦子一激靈，我真認為剛剛只是我走神而想象出的。

    很涼，而且不會暖的身體，人類中就是靈魂者獨有的。即便在圖書館我抱的只是他的衣服，他淌的汗都是冷的。

    中午我少有的排著隊，擠在熙攘的飯?zhí)谩?/br>
    今天我沒時間去反對這過于熱鬧的氛圍，我平時都是晚半個小時才來，一去窗口就能打飯。我得想想為小漠點什么餐，順便分析下怎么老是不在狀態(tài)，這樣下去不行——還有時間，就……

    “您好，需要點什么？”

    “隨便點幾樣……對，”我先打了自己的一份，“再幫我打一份，煮南瓜多一點，白蘿卜絲，土豆燜雞塊?！?/br>
    這幾樣都是他以前在我家常吃的。

    我先端上他那一份找座位，才把我的給端過來。

    我剛一坐好，就看到小漠在飯?zhí)瞄T口了，于是招招手，這座位差不多正對二堂大門。

    “我沒讓你……”

    小漠看到對面一盤子菜有些吃驚，不過還是先坐下來，“靈魂不用吃東西的?！?/br>
    “這頓飯算我請?！蔽仪昧饲脤γ娴淖烂妫霸囋?，看有沒有比我做的好吃?！?/br>
    小漠先用勺子舀了一塊糖水南瓜，一口就吃完了：“唔，太甜了，到底加了多少白糖，別說糖吃多了會……”

    “安靜吃飯，”我拿起筷子，“不說話。”

    小漠一直都不吃飯嗎？

    我還沒有（來得及）正式地請他一頓飯呢。

    安靜吃飯一向是我的準則之一，而且不要想事情，不過這回我卻忍不住一直考慮小漠的事，一直在意識中照顧，像要把飛機的事情盡力去彌補一樣。其實客觀來看——

    “客觀上講，即使你去送我，飛機還是會出事的?！毙∧@頓飯吃得格外慢，靈魂吃飯也只是一種感覺，沒想到他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么久，“土豆與雞塊味道太淡，但炒蘿卜絲還可以……”

    他只能一直停留在16歲，如果不是世上有靈魂者存在，他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當我一邊走神一邊吃飯，再次看向?qū)γ?，小漠已?jīng)把糖水全吃光了，飯和菜只吃了一半，正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對了，他說過什么嗎？還是問了什么？

    “啊，那……你吃完飯了嗎？”我感到有點慌，也不敢多說什么，“你剛才問什么？”

    “我不甘心為什么我寫的有這么多錯！”小漠雙手一拍桌子，又趴了下來，“所以我要問你問題！”

    我的思維終于回來了：“好，下午……”

    “不，就現(xiàn)在！”索漠一本正經(jīng)地端起餐盤，“你先在教室等我?！?/br>
    雖說“現(xiàn)在”，但直到我自己坐在一位學(xué)生的座位上，自己又溫習(xí)兩遍第3問從頭到尾足寫滿一整面a4紙的解法，他仍然沒有來。1點半，我目光掠過教室的方形鐘。生物鐘的作息早讓我有些困了，不是什么重點發(fā)現(xiàn)之類……

    我就這么趴在桌上睡著了。再次恍然驚醒是一陣學(xué)校的鈴聲，1個小時過去。這次竟然睡了這么久，戴著眼鏡就睡了。

    接著讓我反應(yīng)過來的是一旁的翻書聲，轉(zhuǎn)頭一看索漠已經(jīng)來了，正在看光合作用暗反應(yīng)的相關(guān)書籍。

    “你等了多……”

    “1小時23分?！?/br>
    我疑惑不到毫秒，立刻清醒地坐直。

    “1小時23分，葉老師，”索漠合上書，“我在機場等了你1個多小時。你思考一項實驗報告，找任何關(guān)于工作的事去做，這些時間對你來說，只是一瞬間意識到‘自己終于完成任務(wù)’的時候，我剛才看書，也理解了這一點?！?/br>
    “但我當時，‘最想見這個人’的心思很強烈?！?/br>
    以至于一秒，都會焦灼出很久。

    “給我個解釋。”

    我平時面對他人的問責，都不敢怠慢，實話實說：“我有個飯局，推脫不開?！?/br>
    “就這樣？常天竹講過了?！毙∧渺`魂銬問般的眼神盯著我(事實上我正被靈魂銬問），“為什么不推掉？”

    “……我不敢。”

    “也不想耽誤領(lǐng)導(dǎo)……”

    “領(lǐng)導(dǎo)他們都被很多人尊重，不缺你一個！”索漠語調(diào)加重了，“你……”

    “我不想讓你受欺負，你不應(yīng)該為他人而放棄自己最想做的事。小漠一手撐住我面前的桌面，“不是每個人都能認為‘你卻給了我整個春天’的！所以能不能收起你的自責，既然知道我是靈魂，只依那伸手可見的能量存活，分秒必見，或分秒不見，你能不能，能不能……”

    他深呼吸了一次，以平穩(wěn)的語調(diào)結(jié)束：

    “能不能盡你所能地活在當下?！?/br>
    索漠在高中即使再厲害，因為知識儲備少，也最多學(xué)到大二上學(xué)期，如果這五年他沒學(xué)習(xí)，寫錯大三的題再正常不過。

    我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講起，直接講他錯的地方好了。

    “這里不只有碳，是三碳化合物3–磷酸甘油酸，所以你反應(yīng)物的化學(xué)式都寫錯，當然生成物也不對了?！薄?/br>
    他一臉不服氣地聽著，果然這學(xué)習(xí)態(tài)度沒有變。

    那圖書館那句“不是過去的我了”，是什么意思？

    不到10分鐘，“總算弄明白了，這神奇的葉綠體（基質(zhì)），竟然比我思維又快又復(fù)雜?！彼髂袊@了一句自然的力量，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也快上課了吧？3點鐘，現(xiàn)在都2點45了。倒是午休叫醒鈴響了后……”他打了個哈欠※，“沒人來教室這么早也稀奇，我現(xiàn)在還是只向你顯現(xiàn)……嗯，怎么了？”

    如果你不說“顯現(xiàn)”。

    “哎，葉老師？”小布最早到教室，看到我有點驚訝，“下午好！”后面也有幾個學(xué)生進來了，我馬上起立收好東西，小漠坐在原地向我招手：

    “我又去外面浪一會兒啰，葉老師?！辈⒙г谖业囊暰€中。※

    我真的以為你不是靈魂者它們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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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1先別在意上課內(nèi)容，不嚴謹。我先推情節(jié)，后續(xù)我會考慮以這種形式，清晰地講高中生物課？

    2舊教材稱光反應(yīng)生成的nadph為[h]，但現(xiàn)在的新教材不是這樣。（選自我們生物老師講的一句話）

    3 “塞把玻璃渣”：這個詞組是我亂編的，意思是隨意至極的“糊弄一下”。

    4 “聽話”：這里指聽到有人說話。

    兩個※號：第一個，這方面想必我不必細說，大家也知道。我用了靈魂的普遍設(shè)定，靈魂仍有與人一樣的反應(yīng)，是他們不適應(yīng)，當然也可以克服習(xí)慣的，例如靈魂不會困，但也能有困得感覺，如果不適應(yīng)或沒刻意去改的話。

    第二個，靈魂者取消顯現(xiàn)，為了有更戲劇化的效果，我的設(shè)定是慢慢地消失，還有碎紙般的效果。

    以后若不是非常時期（就是能明顯看出是誰寫的，文中的“我”是誰），我就不寫人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