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派出去的使臣成了送死鬼，匆匆領(lǐng)了盒飯謝幕，前后出場鏡頭沒超過倆時(shí)辰。我對這位冤死的大兄弟心有愧疚，多啃了口紅薯以表歉意。

    劉閣老卻很是容光煥發(fā)地扯著我袖子說道：“殿下?？磥砝戏虻哪孀舆€不是很糊涂?！?/br>
    我苦笑，這才剛剛開始。鹿死誰手還不得而知。

    我們窩在山頂上將近等了一禮拜，劉將軍跟二哥也對峙了一禮拜，一時(shí)間竟無人對我這價(jià)值黃金萬兩的攝政王感興趣了。

    我倒是沉得住氣，就是劉閣老有些坐不住了。我知道他心中所想，無非就是怕劉將軍行差踏錯(cuò)。然而我又說不出幾句像樣的安慰的話，只能懇請他保重身體，不必太過憂慮。

    晌午，我坐在炭盆旁邊跟劉閣老嘮家常，試圖讓他舒心些。鐘伯琛慢悠悠地往我身邊湊。他湊近一寸我就挪開兩寸。最后我一路貼到了劉閣老身邊，以眼神制止了鐘伯琛同志向我示好的沖動(dòng)。

    于是鐘伯琛只能哀哀怨怨地蹲在遠(yuǎn)處跟魏云朗倆人嚼舌頭，還時(shí)不時(shí)瞥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有種被人安排了的感覺。

    我剜了鐘伯琛一眼。你把人家老爹綁了，還給人父子倆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真是能耐。

    秋風(fēng)瑟瑟，凍得我直打噴嚏。我打腦海深處挖掘著我這二哥到底是何許人也。在我印象里，我二哥可不是個(gè)善茬。

    二哥高傲。跟大哥不同的是，二哥是沒有本錢的孤芳自賞。仗著自己口才甚佳，沒事兒就吐沫星子橫飛地教訓(xùn)我們這群弟弟。而我，則是被數(shù)落得最多的那個(gè)。幼時(shí)夫子夸我背詩書背得好，他揶揄我不過是‘鸚鵡學(xué)舌’；稍微大了點(diǎn)，騎射場上我僥幸打了頭鹿回來，他又拿出我些的爛詩來嘲諷我，說我是‘襟裾馬?！簿湍軐Ω秾Ω稕]有腦子的鹿了。

    愚鈍的我打小被他灌輸了自己是個(gè)廢物的念頭，弄得我抑郁了好一陣子，飯都不敢多吃，生怕被人嫌棄，導(dǎo)致我的個(gè)頭是皇子中最矮的。萬幸的是，我膽小，沒敢爬殿頂玩蹦極。懂事了以后，我意識到他自己也沒什么大本事，于是全當(dāng)他是自命不凡，便懶得搭理他。再后來，我二哥的逍遙人生受到了重創(chuàng)。一日他好死不死地罵了我六第一句，然后被母后罰跪了兩個(gè)時(shí)辰。

    當(dāng)時(shí)是個(gè)艷陽天，我那二哥隱約有了要被太陽曬得魂飛魄散的苗頭。于是憨厚老實(shí)的我給他送了三回涼茶，表達(dá)了化干戈為玉帛，患難之中見真情的意向。二哥十分感動(dòng)，喝了我這帶著nongnong親情的涼茶...

    然后由于外熱內(nèi)冷，加上我在涼茶里添了些敗火的藥。二哥當(dāng)場一瀉千里，毫不客氣地拉了褲子。嚇得圍觀宮人紛紛遁走。臭氣熏天，闔宮震驚。母后不得不命人用熏香熏了整個(gè)院子。

    自此我二哥視我和我六弟為死敵。見到我就吐唾沫，還總想著把我抓進(jìn)小樹林里胖揍一頓。好在我有徐長治護(hù)著，這才沒被我二哥給生吞活剝。

    如今我這一直梗著脖子跟頭村霸大鵝一樣的二哥又被我的人給算計(jì)了。

    雖然一想到他憋屈的表情我就心情愉悅。但我轉(zhuǎn)念一想，他畢竟是我親哥。如果就這么涼在我手里了，我父皇那邊得托夢罵我。換個(gè)角度想，二哥若玩陰的把劉將軍給害了，劉閣老定要傷心欲絕。

    我在心里起草了一篇論文。標(biāo)題為‘如何讓兩位老父親放心’。剛開了個(gè)頭，那邊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鐘伯琛跟魏云朗走了過來，很是默契地一左一右同時(shí)扯我的耳朵打算說悄悄話。二人掐著我的耳垂打了個(gè)照面，忽然客氣起來。

    “丞相先?！蔽涸评识Y貌地笑笑。

    “多謝。”鐘伯琛頜首還禮。

    我夾在中間，一對兒耳朵被揪成了招風(fēng)耳，在這詭異的場景下面部抽搐：“你倆把本王的耳朵當(dāng)豬耳朵嗎？禮讓著誰先動(dòng)筷子？”

    于是這倆大兄弟統(tǒng)一了一下雙方口徑，給出了一個(gè)問句：“殿下。您打算是一勞永逸呢，還是留個(gè)順王解解悶？”

    我苦瓜著臉看向這滿目坦然的二人。想必我二哥的盒飯已經(jīng)被他倆東一勺子西一筷子地填滿了，就等著蓋上蓋子宅急送。我也不好意思把這精心準(zhǔn)備的盒飯打翻在地，又下不去決心親手喂二哥吃斷頭餐。只能折中地?fù)]揮手：“二位，給我二哥打個(gè)半殘留口氣成不成？”

    鐘伯琛攤手：“殿下，這火候不好掌握，得看劉將軍能不能配合。”

    劉閣老一聽有他家兒子的事兒，慌忙湊過來愿聞其詳。鐘伯琛說話大喘氣，剛張開金口，先前探消息的幾位苦力又跑了過來。

    “報(bào)！劉將軍率兵與順王于汶平村交戰(zhàn)！”

    這就打起來了？！我大吃一驚，問鐘伯琛到底怎么個(gè)情況。鐘伯琛含糊其辭地解釋道：“順王斷了劉將軍的后續(xù)糧草。劉將軍怕被困在此地，打算魚死網(wǎng)破?！?/br>
    我二哥斷了劉將軍的糧？！我怎么這么不信呢！我滿臉懵逼地瞎琢磨，身側(cè)的劉閣老僵了僵后喃喃出聲：“打吧...就算是平亂了...”

    劉閣老嘴上雖然這么說，臉色卻瞬間沉了下去。我見老人家剛有了的幾分精神氣全沒了，不由趕緊拉過鐘伯琛到一旁小聲盤問。

    “說。你又做了什么壞事了？”我掐了掐他的胳膊。

    鐘伯琛挽過我的手臂。清泉般的雙眸里居然流露出一絲傷感：“殿下是不是怕微臣了？”

    “怕？”我呲牙：“你難不成還能吃了我？”

    鐘伯琛拱手：“不敢不敢?？┭??！?/br>
    ....？你還是我那遜而不諂，寬而不縱的丞相大人嗎？我一直把你當(dāng)君子，后來發(fā)現(xiàn)你黑成了顆李子，今日再一深接觸，原來你是臉皮這么厚的椰子。

    我暗罵自己看走了眼。而鐘伯琛卻輕佻地捏了捏我的耳廓，俯身吐出一句話：“以后別跟別人說悄悄話。離得太近了，不成體統(tǒng)?！?/br>
    ....？？丞相大人你也喝假酒了嗎？而且喝的是跟我買的那瓶一樣配方的？你是指魏云朗嗎？他還不是跟你學(xué)的！

    “最不成體統(tǒng)的就是你...”我低罵，卻不知為何不想推開他。一抬頭，忽然跟我那四處張望的六弟交接上了眼神。于是六弟一路風(fēng)馳電掣地跑了過來：“哥！我剛剛聽魏大人說，二哥跟西北軍打起來了？”

    鐘伯琛的手從我的耳朵上挪了下來，搭在我肩膀上佯裝撣灰。我后脖梗發(fā)熱，不動(dòng)聲色地往前走了半步離開鐘伯琛的控制范圍：“打起來了。靜觀其變就好。你去多休息休息。留好體力準(zhǔn)備賠禮道歉。”

    六弟立刻無精打采地垂下了腦袋：“哦...打屁股別打臉成不成？”

    我嗤之以鼻地看著他那白白凈凈的小臉蛋：“沒事。反正咱哥倆長得都挺磕磣的。打屁股打臉沒區(qū)別。”

    六弟一聽我在質(zhì)疑他的顏值，立馬不樂意了：“哥。我俊著呢！”

    我指著營帳推搡他：“滾進(jìn)去睡覺。放心，哥不可能把你搞得太慘。你好好悔過一下，尋思尋思怎么賠罪?！?/br>
    六弟撅著嘴走進(jìn)營帳，就地一骨碌就開始睡午覺。我對他這記吃不記打的性子甚是滿意，一回頭，腦袋磕在一硬物上。

    我嘶了一聲，看著正弓著腰，拿額頭頂我腦門的鐘伯琛，各種不解。他倒好，臉上掛著失望直起身子扭頭走了。

    “果然太低了...”也不知鐘伯琛在嘀咕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西北軍跟二哥交戰(zhàn)的地方離此地不遠(yuǎn)。我們趴在山頭上看著遠(yuǎn)方火光沖天，想必打得很是慘烈。我憂心于劉將軍的身家安危，鐘伯琛卻突然打袖子里扯出一封信來塞給我。

    我低頭一看，竟是我二哥的字跡。二哥洋洋灑灑地寫了四五頁，除去廢話，中心主旨就一個(gè)：“二哥知錯(cuò)了，你出兵把西北軍給打了吧?！?/br>
    我甚是欣慰，隨手把書信扔進(jìn)了炭盆里。炭盆旁邊，上官夏沒地瓜可烤了，便開始烤土豆。他抬頭瞅了我一眼，用爐鉤子把信扒拉了一下，讓它燒得更干凈些。

    “殿下。這信是今天一早就送到了的?！辩姴λ闹椴粓?bào)供認(rèn)不諱：“微臣一時(shí)疏忽，忘記告訴您了?！?/br>
    我挑眉：“信？什么信？”

    鐘伯琛似笑非笑地抿著嘴唇，將自己身上的披風(fēng)解了下來，系在我身上。我這一身秋裝加大氅外頭又多了件披風(fēng)，瞬間變成了頭棕熊。

    我剛要把絆腳的披風(fēng)往下扒，鐘伯琛忽然又給我塞了第二封信。我狐疑，打開一看，還是我二哥。

    只不過，這信是給劉將軍的，信封上頭還帶著血，不知是哪位倒霉蛋讓鐘伯琛給砍了把信劫了下來。

    信中，他斥責(zé)了我這‘不忠不義’的無能皇子，并表示冤有頭債有主，他有辦法將我跟六弟一起打包好送給西北軍解解氣。

    我把披風(fēng)又裹了回來，不想脫了，因?yàn)槲液涞脜柡?。我望向遠(yuǎn)方那看不見的戰(zhàn)場，忽然想笑：“伯琛。或許在二哥心中，我確實(shí)是個(gè)傻子?！?/br>
    叛逃的是你，小鎮(zhèn)之中圍堵我的也是你。誆我去打西北軍，轉(zhuǎn)身又賣了我的還是你。你可真是我的好二哥。

    只是我不解的是，他上哪兒來的自信篤定我會(huì)上鉤？哪怕是五年前的我，也不至于如此不分輕重吧？

    鐘伯琛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扶我進(jìn)了營帳。六弟在草席上呼呼大睡，我給他掖了掖被子，坐在角落處沖鐘伯琛揮了揮手。

    鐘伯琛坐在我身側(cè)，壓低聲音道：“有人告訴太后，您帶瑾王殿下出巡了。太后疑心您要故意害死瑾王殿下以平息西北軍的怒火。一氣之下，在宮中大辦活喪，說瑾王若是沒完好回去，她便撞死在佛像上。朝中局勢有些動(dòng)搖。一些迂腐之臣大放闕詞，說您打算一舉除掉順王和瑾王，以穩(wěn)固地位?！?/br>
    原來如此。二哥想必也接到這消息了。他賭我跟他耗不起，只能選擇他為盟軍把謠言擊破。這樣我的此行便成了鎮(zhèn)壓叛軍，而不是企圖殘害兄弟。

    我雖然有些心里發(fā)堵，卻并不意外。母后她干出這事兒來，很符合她的人設(shè)。只是母后這么一鬧，等于把她兩個(gè)兒子的后路全給堵上了。

    我現(xiàn)在若是打了二哥，那便坐實(shí)了手足相殘的罪證；若就這么空手回了都城，那又顯得我做賊心虛。我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幸而我受夾板氣的日子過多了，早已習(xí)以為常。

    “她怎么鬧，我不管。我想知道的是，吏部尚書和兵部尚書他們還能壓得住嗎？”我不怕別的，只怕這妄圖自立‘西朝廷’的二哥還沒整明白，一回身北朝廷又分裂出來了一個(gè)。屆時(shí)‘一國兩制’變成了‘三國鼎立’又成了‘春秋四國’最后再來個(gè)‘群雄爭霸’。我父皇的帝陵就不用修了，直接得炸了。

    “朝中很穩(wěn)。殿下不必掛慮。兵部尚書和吏部尚書一向手腕過硬。只是...”鐘伯琛久違地出現(xiàn)了憂心忡忡的表情：“只是我們不能一輩子拖在這里。晚一日回宮，多一分風(fēng)險(xiǎn)。再者，西北軍若是不回邊關(guān)，外敵入侵便成了板上釘釘?shù)氖聝骸５綍r(shí)候就不是瑾王殿下賠禮道歉便能壓下來了。”

    我腦仁疼，坐在地上沉思：“可是雙方正在交戰(zhàn)。六弟他又不能貿(mào)然跑去送死。劉將軍的暴脾氣我算是見識了，我就怕六弟一現(xiàn)身，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殺了。我陪我六弟來，就是為了給這傻孩子個(gè)依靠。他若有個(gè)閃失，我可如何是好?！?/br>
    “殿下。黎民百姓，也卷入了這場戰(zhàn)爭。”鐘伯琛指向遠(yuǎn)方的一縷黑煙：“殿下終要做出抉擇?，F(xiàn)在雙方勢均力敵時(shí)，殿下表態(tài)，那才算是誠心誠意；如若等劉將軍勝出，殿下再去登門道歉，那就成了趨炎附勢了?！?/br>
    我嘆息，躺在地上滿心疲憊：“再說吧...我休息一下?！?/br>
    我還是想等等。說我優(yōu)柔寡斷也好，自私自利也罷，六弟終歸是我親弟弟，不能保證他的安全，我就白來這一趟了。

    我打了個(gè)瞌睡，醒來已是黃昏。上官夏抱著褥子往我身上蓋，我嫌熱，正要拒絕，就見魏云朗匆匆跑了進(jìn)來：“殿下，微臣一時(shí)疏忽，讓瑾王殿下跑出了營帳。據(jù)稱他搶了軍馬往汶平村去了?！?/br>
    我驚悸之下從地上跳了起來，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外跑。一出營帳，就見鐘伯琛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擋住了我的去路。我往一側(cè)跑，他便張開胳膊抱住了我的小腿。我用力拍打著他的后背，讓他放我去找六弟，豈料魏云朗也‘臨陣倒戈’，把我拖進(jìn)了營帳。

    鐘伯琛依舊跪在門口，一動(dòng)不動(dòng)，我看向鐘伯琛那細(xì)長的影子，突然明白自己被算計(jì)了。

    他是故意將這些話講給我聽的。不，他是講給六弟聽。是我疏忽了，六弟想必是沒我想象中睡得那么熟，把這些不該聽的話給聽了去。

    “魏云朗！”我拍地大吼，轉(zhuǎn)而咳出小半口血來。魏云朗慌忙勸我不要?jiǎng)优?。我一手扯著他的衣領(lǐng)子，一手指著門口的鐘伯琛喊道:"給我把他關(guān)起來！"

    魏云朗驚愕，上官夏也激靈了一下退到遠(yuǎn)處不敢吭聲。鐘伯琛什么都沒說，只在地上輕輕磕了個(gè)頭，起來走了。

    魏云朗反應(yīng)過來，慌忙追了出去。沒一會(huì)兒又回來稟報(bào)道，鐘伯琛已很有自知之明地蹲馬棚里了，問我打算怎么處置。

    “你去盯著他。別的不管了，就給我盯著他！”我怒極，一口氣提不上來，雙眼一黑拍在了草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