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賀顏身子已有些發(fā)顫了,語氣變得輕飄飄的,卻有著前所未有的一份不屑:“到底是我一廂情愿的推測,還是您變得利欲熏心,想做皇親國戚?”她抬起手,將掌中寶物送到父親面前,“這是什么?為何要否認?賀侯爺,您是不是要賣女求榮!?” 賀師虞震怒,大力打開她的手。 煥發(fā)著盈盈光彩的寶石隨之飛出,碎在地上。 賀顏發(fā)出一聲低呼,疾步走過去,蹲下,將碎成一片片的紅寶石撿起來,收入掌心。 這期間,賀師虞道:“到這地步,我已沒別的好說。我也不瞞你,下衙前皇上召我進宮,梁王也在。梁王對你一見傾心,皇上那意思,看起來是不論如何也要成全。 “我說你尚未婚配。 “欺君之罪,可輕可重?!?/br> 賀顏不可置信地望向父親。她以為有轉圜的余地,卻不想,只是被告知結果。 她眼中噙滿失望、悲涼,再到絕望,“也就是說,就算我們定親一事傳得滿城風雨,您也會尋由頭將婚約作廢?” 賀師虞默認。他本就心虛,無法再面對女兒,匆匆交代一句,去了外院。 握著寶石的手,因為過于用力,使得那些小石頭的棱角刺破肌膚。鮮血,緩緩地從賀顏手指縫中沁出。 是因了那點點驚心的紅,賀夫人才回過神來,強力掙扎著起身,走到女兒面前,“顏顏,顏顏……”一邊無助地喚著,一邊試圖掰開女兒的手。 賀顏卻已似失了神智,仍是望著父親先前站立的方向,握緊的手,一點力道都不肯松。 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不消片刻,匯聚成觸目驚心的一片。 賀夫人越是心急越是失力,過了片刻才醒過神來,抖著聲音喚下人。 賀顏被驚動,緩緩低下頭,看著不斷沁出鮮血的手,一點點松開來,喃喃地道:“疼,好疼……” 賀夫人將女兒摟進懷里,失聲痛哭。 三日后,皇帝冊立梁王為太子的同時,為他與賀顏賜婚。 接旨的時候,賀顏神色平靜。 皇帝親賜的姻緣,大多百日內成婚。 婚事在即,蔣家那邊出事了:已貴為太子的梁王給蔣云初的堂兄安了個忤逆犯上的罪名,將人關進了北鎮(zhèn)撫司。 之后還不消停,得空便登門,要見賀顏。 賀顏見了他一次,之后說要到別院住一陣。 賀府的人見她還算平靜,便沒阻攔。 賀夫人聽說太子又去見了賀顏兩次,俱是不歡而散。她預感要出大事,卻不知道關于誰,無從防范。 幾日后的深夜,消息傳來:太子出門遇襲,當場身亡,沒抓住刺客。 賀夫人松了一口氣,翌日趕到別院,要告訴賀顏,看到的卻是女兒重傷,名醫(yī)束手無策,只用人參吊著命。 她隱有所感,單獨相對時,問女兒,是不是她刺殺的太子。 賀顏歉意地微笑,說:“他娶我,也是為了讓云初難過。一次相見,我與他起了爭執(zhí),他很惡毒的笑了,說已經派死士去殺云初,我們再不能相見。他該死?!蹦┮痪?,語氣輕而堅定。 賀夫人泣不成聲。性子最是單純、純粹的女兒,如今手上沾了血,卻無悔。 “只希望,云初能安然回來?!辟R顏說。 茲事體大,賀夫人不敢接女兒回府,留在別院,親自守護。萬幸,外面因太子的事亂成了一鍋粥,倒是沒人注意她們母女。 最后的一段日子,賀顏陷入長時間的昏睡,一天中只有一兩個時辰是清醒的。 每次醒來,都會望向門口。 她告訴賀夫人一件事:“皇上交給云初一件差事,事關皇室秘辛。他當時不應下,族人不知還要吃多少苦頭?!?/br> 賀夫人道:“那是個有擔當的孩子,我知道。” “我大抵等不到他了。等他回來,您別告訴他這些事。他會說我傻,會心疼的?!?/br> 賀夫人含淚點頭。她知道女兒想見云初,一直在等。 終究,沒等到。 最般配的青梅竹馬,到頭來,卻是生死無話。 賀顏下葬三個月后,蔣云初回來了。 他分明已聽聞噩耗,到賀顏墓前憑吊過,始終沒再登賀家的門,也就什么都不曾問。 當然,不問,不代表不查。 皇帝任命蔣云初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給的理由是于社稷有功。功在何處,卻不準人問。 蔣云初逐步獲取皇帝信任,成為御前寵臣。 一年后,皇帝暴斃。 令人震驚的是,蔣云初置才學兼?zhèn)涞膹U太子于不顧,擁立好美色、不學無術的燕王登基。 那時起,蔣云初權傾朝野,說一不二。對于一些門第,他簡直就是惡魔的化身。 賀夫人前世的死,是因他針對賀顏、賀家近乎癲狂的舉措。 作者: 配角重生文,結合文案會更清楚走向~ 第2章 蔣云初 有一度,蔣云初不與賀府來往,卻也不刁難。 有官員排擠算計賀府,他一概將滋事一方處死,喪命的少則一兩個,多則一兩個門第,人數達數百之眾。 他恨賀家,卻也容不得誰動賀家。 皇帝是地地道道的昏君,只要蔣云初保證他尋歡作樂、逍遙快活,便聽憑擺布。 賀朝固然為meimei的事扼腕痛心,卻也看不得蔣云初種種暴戾的行徑,遞了辭呈,直言昏君jian雄當道,無法為官。 蔣云初不準,派心腹傳話:做官是為百姓。隨后差遣賀朝攜妻兒離京,予以重權,鎮(zhèn)守一方疆土。 賀朝思量再三,應了。離京前夕,到祠堂祭拜,對著賀顏的靈位,淚水長流。他說你若有靈,勸勸他。 賀師虞那邊,自知頭上始終懸著一把刀,在煎熬中度日,病了兩場,身子骨大不如前。 賀夫人冷眼旁觀,倒生出幾分快意。 時光驚雪,一晃幾年過去,蔣云初始終不近女色,孑然一身,閑來常去翎山書院,睹物思人。 他恩師陸休眼睜睜看著得意門生成了佞臣,痛心疾首,屢次規(guī)勸不奏效,徹底心灰意冷,辭了山長之職,離京云游。 賀夫人最后一次見蔣云初,是在事發(fā)當日。 那日,一道莫名其妙的旨意傳到賀府:皇帝要促成蔣云初與賀顏成為眷屬,封賀顏為臨江侯夫人,賜一品誥命。 闔府嘩然,正一頭霧水的時候,蔣云初派人過來了,說要商量遷移賀顏棺槨的事。 賀家的人這才轉過彎兒來,明白了他意圖。 生時不能攜手白頭,最終也要以夫妻的名義葬在一處。 可是賀顏已經入土為安,怎能移動? 賀師虞急火攻心,當即暈厥過去。 賀夫人強自支撐著去見蔣云初。這是超出她認知和接受范圍的事,如何也不能同意。 起先,蔣云初不肯見,命人傳話:他與賀家,早已無話可說。 她什么都顧不得了,長跪不起,這才得以進門。 楓林路上,男子臨風而立,玄色衣袂隨風翩飛,俊顏無暇,消瘦蒼白。仍是絕世風姿,整個人似被清寒月光籠罩,與周遭隔絕開來。 賀夫人走上前去,急切地訴諸來由,求他收回成命。 蔣云初背著手,信步向前,沉默著聽了良久,看著她,“昨日,我在夢中問她,還想不想做我的妻。她笑著說,不是說好了,生同衾,死同xue。”聲音如同他目光,溫柔而哀傷。 賀夫人滿腔的話忽然就哽住了,鼻尖一酸,眼淚落下。 “若成全,我感激;反之,便強來。” 賀夫人聽得他這態(tài)度,心痛到了極點,悲聲道:“你如今的樣子,不是她想嫁的蔣云初,既如此,憑什么擾她安寧?” 蔣云初眸光黯了黯,并不爭辯,“多說無益,您請回?!?/br> 賀夫人哪里肯,已是不顧一切了,搶步到了他近前,口不擇言起來:“早知今日,我情愿我的女兒從未與你相識。 “蔣云初,她不欠你的,正相反,是為你賠上了性命。 “你恨,你疼,可我又有多疼?饒是如此,也認了,聽聞你這般那般的發(fā)瘋,竟還心疼你。 “可你呢?時至今日,你竟連最后一份安寧都不肯給她,你哪里是她的青梅竹馬,根本就是她的劫數! “不配,蔣云初,你不配喜歡她!” 逆鱗被觸,蔣云初下顎微動,磨了磨牙,眸子里似有寒星落入,閃著幽冷的芒。 已然動怒,但他克制著,幾息的工夫之后,竟輕輕一笑,“或許我是不配??删退阒貋矶嗌俅危乙苍敢庠谄邭q那年,與她結緣?!?/br> 賀夫人僵了片刻,哭了,哭得肝腸寸斷。 她何嘗不知,他見她,只因她是賀顏的母親。 假如女兒還在,他定是萬般呵護,一如他們共同走過的幼年、少年歲月。 可是,造化弄人,賀師虞那個殺千刀的強行斷了他們的姻緣。 “她已經離開了……”她軟弱地嗚咽道,“她想你好生活著,你醒一醒……” 伴著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她聽到蔣云初輕聲道:“是我離不開她。我活過,足夠了。” 淚眼婆娑中,她看到蔣云初轉身離開,消瘦挺拔的身形,盡顯孤寂、決絕。 賀夫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蔣府的。 路上,心火更旺,嘔了兩口血。 后來…… 沒有后來了,她在昏昏沉沉中結束了那一生,再醒來,重生回到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