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做得好?!彼凉M臉欣慰的笑,“如此,我心里也就真踏實了。你和顏顏的親事已定,日后賀家的事,你更要費心些。侯爺不見得比你辦事更周到,他那心思是好,擔負的兇險卻太大,若是被惡人抓住把柄,連你都要被殃及。” “我會竭盡全力,我們凡事商量著來?!?/br> 賀夫人點頭,再點頭。 蔣云初看得出,她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消化掉那些事,又說了幾句話,便道辭離開。 賀夫人親自送他到垂花門外,看他走遠,才折回內(nèi)宅,去了自己的小書房。 她遣了下人,坐在窗前的圓椅上,開始整合前世今生一些事。 前世,賀師虞對梁王低頭,定與景家有關(guān)。 如今看來,沒別的可能。 只能是這樣。 怪不得,前世云初說,與賀家無話可說。到了那地步,還能說什么? 怪賀師虞不該尋找已經(jīng)與他成為至交的景家后人么? 初衷沒有人能不理解,只是代價過于慘重:一時的取舍,決定了賀顏鋌而走險、玉石俱焚。賀顏,是他的命。 而前世最終,云初并沒放棄賀家與景家—— 讓賀朝鎮(zhèn)守西域,給的兵權(quán)越來越重,給的將士無一不是最精良的。 他要賀朝為百姓為官、守城,更要賀朝來日清君側(cè),推翻昏君與佞臣當?shù)赖某ⅲ龀痔拥腔?。從不曾點名這一點,可很多人都看出來了,大多數(shù)樂見其成,少數(shù)跳著腳地反對。反對的,自然是自尋死路。 他讓人痛心的地方就在這兒:明明自己可以做到,卻任性地選了歧路。 也是啊,一個已經(jīng)瘋魔了的人,只有昏君才會允許他有道理或沒道理地報復、宣泄怒火。 賀朝的妻子周氏,逢年過節(jié)會帶著孩子回京來,曾偷偷告訴她一些事:景家后人已經(jīng)到了西域,且?guī)Я吮姸嗳耸?,已?jīng)編入軍中,成了賀朝的左膀右臂,只是礙于冤案不曾昭雪,仍是用化名洛十三。 一面說一面哭,無助地望著她,喃喃地問:云初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尋死而已。 婆媳兩個心知肚明,但誰也不愿說出口。 不難想見,兵臨城下之前,他便已如心脈俱損的孤狼一般,殺掉自己,由心腹將他與顏顏合葬——遷移顏顏棺槨的事,她震驚傷心之下不曾細問,而今平靜下來,不難想見,顏顏最終的停留之處,定是他指定的地方,沒有人能擾他們安寧。 不可失的紅顏,因賀師虞送命,起因卻是他的過命之交。 那種掙扎、痛苦,任誰能承受? 可最終,他還是選擇成全賀師虞,以他離經(jīng)叛道、驚世駭俗的方式——最終結(jié)果是好的,但過程遍布痛苦磨折。 他甚至沒有給自己雙親討個說法,是覺得沒必要吧?昏君佞臣的說辭,即便是真的,人們也會打心底質(zhì)疑,不敢說出口而已。 可不就是沒必要,倒行逆施到了那種地步,作為蔣家后人,哪里還有為雙親鳴冤的余地。 再者,真正的罪人是皇帝,已經(jīng)不在了,他是有理由不在意——皇帝究竟是暴病而亡,還是死在了他手里,也只有他清楚——又一個前世的未解之謎,私下里,認定他謀害皇帝的不在少數(shù)。 至于前世太子被廢,由頭定是何家參與海運,便有了后來云初遷怒,不肯扶持太子的事。 說起來是她絕不該理解的事,可她兩世為人,真的理解。 他折磨了那么多人,無法走出心之煉獄的,自始至終只有他。 心尖銳地疼起來。 那個混小子……淚水模糊了賀夫人視線,到此刻,連對他的畏懼都沒有了,唯有心疼。 再想到賀師虞,便是淚如雨下。 原來,他的痛苦,不比云初與她少一分。 為了至交后人,導致愛女殞命。從顏顏凋零那一日起,他就已陷入人間煉獄。 可是能說他錯么? 不能夠。 他做了該做的事,錯誤在于,沒將事情做到滴水不漏。 錯了一步,毀了顏顏與云初。他若先一步料到,寧死也不會的。而云初施加給他的報復,如今看來,無一不是誅心之痛。 或許她亦有過錯,不是稱職的妻子,要不然,賀師虞怎么會對她有所隱瞞,被逼問時也不肯解釋,不爭取她的諒解。 在他,說了便是等同于加深她的痛苦。 所以,只要她的恨,只要她相對來講好過一些。 賀夫人哭得不能自已,但這一次,再無怨怪,唯有對前世兩男子全然的釋懷、痛惜。 . 賀顏、許書窈、何蓮嬌站在陸霄面前。 陸霄很頭疼,不知道叔父為什么讓這三個小姑奶奶來給他添亂。 思忖片刻,他喚人搬來兩大箱子賬冊,“先看帳、合賬?!比珶o必要的差事,派給她們,過幾日覺著枯燥,自然就去別處了。 沒成想,何蓮嬌聽了竟是雙眼一亮,問賀顏和許書窈:“你們會看帳么?” 賀顏說:“以前看過家里、田莊的賬?!?/br> “那就好,你們教我。我算術(shù)過得去,卻不知道要怎么看帳合賬?!?/br> “好啊?!辟R顏、許書窈異口同聲。 陸霄暗暗翻了個白眼:合著還歪打正著,如了她們的意?隨后的情形,讓他有點兒受刺激: 何蓮嬌一點即通,很快就學會了迅速看帳的竅門,她與許書窈習慣用珠算,一手算盤打得飛快且準; 賀顏看賬奇快,合賬一概用心算。 芙蓉院的前三甲,果然是有些真本事的,陸霄看她們的眼神,多了幾分鄭重。 君子社那邊,李一行、馮湛考試成績優(yōu)異,羅十七則是第十九名,算是揪著小尾巴過關(guān)的,他倒也不在意,開開心心地和李一行、馮湛做起了拿手的功課的副講。 差事到手之后,他們會按月領取朝廷貼補的例銀糧米,不論做多久,這也是三個少年第一次憑自己的能力賺錢,自是干勁十足。 以前礙于李一行和蔣云初不對盤,馮湛、羅十七對李一行都有些冷淡,眼下蔣云初已經(jīng)和賀顏定親,李一行徹底沒什么好惦記的了——兩個人莫名地有些同情他,便以慶祝為由,拉他一起去外面喝酒。 李一行情場失意——就沒得意過,心里是很憋悶,但并沒消沉。 他只想珍惜她出嫁前這一段時光,繼續(xù)默默地喜歡她、看著她。 別的他沒想過,不敢動盼著她的親事生變的念頭。那樣,她會傷心的。他又不瞎,她看到蔣云初的眼神煥發(fā)著怎樣的光彩,他再清楚不過。 以前不愿承認,是想著蔣云初的爛桃花少不了,遲早會讓賀顏厭煩,哪成想,喜歡蔣云初的是不少,趕往上湊的一個都沒有,那廝一個眼神就能把人嚇跑。 喜歡,終究還是盼著她過得好。 和羅十七、馮湛的關(guān)系拉近,他很樂意。 至于他留在書院的決定,家里、張閣老都很意外且不悅,說他不務正業(yè)。他才不管。 . 傍晚,蔣云初來到書院,先找陸休說了一陣子話,隨后去了知味齋。 他沒想到,賀顏已經(jīng)來了,窩在里間的躺椅上想心事。留意到他進門,笑一笑,斂起心緒。 他走過去,俯身看著她,端詳片刻,笑微微地問:“是不是想問我一些事?” “沒有?!辟R顏擁著小毯子坐起來,“在想晚間吃什么?!?/br> 蔣云初莞爾,“賀大小姐,你言不由衷的時候,我看得出來?!?/br> “那么可怕么?”賀顏目光澄明如水,含著笑意看他。 “猜出阿洛的身份了?” 賀顏睜大眼睛,隨后悻悻地道:“這都猜得出。怎么我就猜不出你的心思?總是慢好幾步?!?/br> 蔣云初坐到她身側(cè),“早就該料到你今非昔比,在當時就該告訴你?!彼苄奶?,“想通了之后,不好受吧?” 賀顏握住他的手,“只是在想,你們有多難?!?/br> 蔣云初牽了牽唇,“心疼了?” “嗯?!?/br> “來,抱抱我們顏顏?!?/br> 賀顏投入到他懷里,“以后要怎么辦?” 蔣云初一面拍撫著她的背,一面如實相告,末了道:“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幾家同心協(xié)力,不愁撥云見日?!?/br> 賀顏抬臉看著他,悄聲問道:“最該懲戒的那一個,你和阿洛哥哥到底怎么打算的?” 蔣云初嘴角一牽,笑得有點兒壞,“走一步看一步,不過,我們確實沒安好心?!?/br> 賀顏隨著他笑起來,“你們一定可以的?!?/br> “你倒是心大,不怕我變成佞臣?” 賀顏咕噥道:“那種人,就該有佞臣收拾?!庇止醋∷i子,“但我知道,你不會那樣的,他不配你跟他置氣到那地步。” “說的對?!笔Y云初岔開話題,問起她的新差事。 賀顏打心底愉悅起來,與他說了白日里的情形。 “傻姑娘?!笔Y云初委實笑得不輕,“這時節(jié)不上不下的,什么地方也沒合賬的必要?!?/br> “?。磕鞘顷懴鼋o我們下馬威,還是怎樣?”賀顏懊惱地撓了撓額頭,“我們被算計還樂了一天,他快樂瘋了吧?” 蔣云初哈哈大笑。陸霄不會有笑話誰的閑情,倒是先生那邊,聽說之后不知道要笑成什么樣。 “你笑什么啊?!辟R顏沒好氣地揉他的俊臉,“我都傻成這樣兒了,你就不擔心?” 蔣云初笑得歪倒在長椅上。 賀顏繼續(xù)揉他的臉。 “你就算一清二楚,不也得把事情好好兒做完么?”蔣云初摟了摟她,“剛當差,這是必經(jīng)之路?!?/br> 賀顏仍是氣鼓鼓的,“我可是跟你定親的人,他也太不把我當盤兒菜了?!?/br> 蔣云初又是一陣笑。小家伙就是有這種本事,犯傻的時候也沒法子讓人上火,只覺可愛有趣。 賀顏見他笑得開懷,過了一陣子,也跟著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