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秦牧之凝著他,“你這小孩兒不簡單,我早就瞧出來了。再怎樣,你也是以前戰(zhàn)功赫赫的蔣侯的子嗣,心里定然明辨是非,便是不選尋常路,也不會走上歧途。” 句句都在捧,卻在善意地提醒他,不要給父親、蔣家抹黑。蔣云初一笑,“不會?!?/br> 秦牧之松一口氣,“有你這句話就成,不管到什么時候,別忘了關照我一二,我也沒什么大出息,就想有生之年多辦幾個漂亮的案子。” 蔣云初微笑,“盡力?!?/br> “咱倆這也算是忘年交了吧?”秦牧之笑問。 “您抬愛?!?/br> 秦牧之哈哈地笑著,又對蔣云初舉杯,“瞧著你,心里舒坦?!?/br> 蔣云初莞爾,陪這位忘年交再盡一杯酒。 . 梁王在府邸后園來來回回地踱步。 已被軟/禁三個月了,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去護國寺上香,他沒出過王府的門。 這跟頭栽的太狠,且莫名其妙:事態(tài)沒可能一再失去控制,可就是那樣發(fā)生了。 九十來天,他每日都在反復推敲,試圖找出隱藏于云譎波詭后面的那只推動一切的手。 這幾日,他得出最終的結論:一切異狀的開端,是他通過錦瑟、聶宛宛接近蔣家。 那么,是蔣云初防患于未然,謀劃了這一切? 他起先覺得不可能:對方才十六歲,小小年紀,如何能有那般手段與人脈? 可是…… 回顧過蔣云初的生平之后,他便覺得很有可能了。 四歲時雙親暴斃,亡于誰手,只要不太傻的人,都想得到。 那樣的一個人,未嘗不是幼年起便對皇室充滿仇恨,恨不得親手殺了皇帝,對皇帝的子嗣,總會有些連帶的遷怒。 冷情、寡言、文韜武略——這樣一個少年,隱忍、城府深藏似是必然。 要知道,那可是名動天下的名士陸休的得意門生。 反過來想,他這邊一路磕磕絆絆,他蔣云初可是春風得意:皇帝賜婚、進錦衣衛(wèi)。 除了蔣家、賀家,今年還有哪個官員得著好了? 勛貴之家的手段,果然非同一般。殺人不見血,簡直要人命。 要是這樣的話,他還非將他們收為己用不可了。 以前的四大勛貴世家,他所知甚多,再請母妃派人多花些心思,總能找到可乘之機。 . 端妃這一陣過得很是辛苦。 隨著梁王被禁足,她在后宮的地位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辦什么事總是束手束腳,更何況本就底氣不足。 至于皇后嬪妃,倒是沒人在明面上給她難堪,大面上看起來一如往常。這要歸功于皇帝,方方面面的,讓很多女子失了爭寵的心,秉著大家抱團兒混吃等死的心思度日。 當然,皇后絕不會這樣想。端妃更不會如此。 有的路一旦踏入,便不可回頭;有些榮華一旦得到,便不可失去,失了,保不齊就是血流成河。 后妃都如此,何況梁王。他處境只有更兇險。 幸好,方志快回來了——得到這消息之后,端妃輕輕地透了一口氣,有那威風八面的暗衛(wèi)統(tǒng)領明里暗里相助,他們母子不愁走出眼前的困境。 . 記載著古氏一切的紙張放在案上,蔣云初與洛十三相繼看過。 古氏祖籍金陵,原本出自高門,其父曾官至兩江總督,二十年前,皇帝巡視途中降罪于古家,過十歲的男丁一概斬首,女眷還算幸運,沒被牽連獲罪。 古氏有兩個兄長、一個jiejie,變故之后,古氏的娘沒多久病故,她輾轉來到京城,嫁了一名秀才,平平淡淡地過到如今。 其姐不知下落。 值得一提的是,古氏知曉一些治病的偏方,有時會售賣自制的丸藥。 “這就與索長友那邊的說法對不上了?!甭迨傻溃八鏖L友祖籍并非金陵,至于兩江,他只隨皇上去過那一趟。” 蔣云初道:“所以,他為何暗中照顧古氏?” 洛十三答不出。 蔣云初也猜不出,“想想轍,最好是讓他們見一面?!?/br> 洛十三頷首:“好說。不出意外的話,索長友兩日后不當值,會回私宅。不用太損的招兒了,這回就模仿索長友的筆跡,恫嚇古氏一下?!?/br> “成?!?/br> 也許,他們是在殃及無辜,讓人平白遭受驚嚇,但是為了達到最終的目的,只能硬著心腸忽略這些。 . 書院這邊的日子,始終平寧靜好。 賀顏做陸休副手的時間越長,作為旁觀者的武睿、程靜影等人越是心安、歡喜。小妮子似是璞玉,經(jīng)由巧手打磨之后,光彩便是想藏也藏不住。 而在初到書院的時候,她可是沒少犯錯。 有些趣事,武睿歷歷在目—— 春日,外書房。 陸休坐在太師椅上,端詳著站在近前的賀顏,清雋的容顏淺含笑意,“考進來一個月便觸犯院規(guī),真是給我長臉?!?/br> 十三歲的少女小聲道:“又不會落下功課?!?/br> 陸休斂了笑意,視線涼涼地鎖住她面容。 賀顏招架不住,低下頭,“我錯了?!?/br> 陸休問道:“錯在何處?” 賀顏想了想,該是自認說不清楚,道:“請先生賜教?!?/br> 陸休訓斥道:“曠課跑出去玩兒也罷了,我跟著你逛了半日,竟毫無察覺。警惕心呢?腦子呢?” 賀顏的小臉兒上寫著冤枉二字。 旁觀的武睿也替小丫頭覺得冤枉:貴為書院山長的人,卻尾隨她滿大街閑逛,這是做夢都不會想到的事情,怎么可能防范? 陸休轉手取過一沓紙張,“這是書院往年的四套習題,你帶去聽雪閣的書房,何時答完,何時出來?!?/br> 賀顏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接過紙張,蔫兒蔫兒地出門。 陸休望著她的背影,牽了牽唇,輕聲道:“淘氣。” 武睿卻擔心小姑娘受罰之后哭鼻子,出門去尋。 賀顏走在書院中,沿途杏花如雪,滿心的沮喪逐漸消散,被看到美景的愉悅取代——腳步越來越輕快。 武睿遠遠相隨,心知倒是自己多慮了。 陸休的書童早已在等,看到賀顏,行禮后輕聲道:“聽說這里有幾年沒來過女公子了。最近半年,君子社也沒人來過?!?/br> 賀顏睇著他。 書童笑得現(xiàn)出一口白牙,“大小姐隨我來?!弊约蚁壬阉敯雮€女兒,他也就把她當半個少主人。 高大的梧桐樹下,擺著一張大畫案,案上有筆墨紙硯。 賀顏識趣地走過去,放下手里的試題,翻閱一遍,一陣氣苦:每一套考題,都囊括禮、樂、射、御、書、數(shù)、制藝。這是男學生該做的題,而且,她寫制藝做什么? 書童見她鼓著小腮幫,氣得不輕的樣子,心里不落忍了,悄聲問道:“要不要小的告知蔣公子?” “他不是請了五天假么?這才第三日?!辈粸檫@個緣故,她也不會百無聊賴,曠課去外面閑逛。 “小的試試。” “也好?!辟R顏從袖中取出一塊碎銀子,“給你的車馬錢?!?/br> 書童笑眉笑眼地接過,道謝離開。 院落中只留了兩個粗使的婆子,面容和善,但都不與賀顏攀談,除了給她上茶續(xù)茶,一直輕手輕腳地灑掃庭院。 賀顏對著考題運了好一會兒氣,才磨好墨,從擅長的題目做起。 武睿觀望多時,信步走過去,瞧了瞧那些考題,忍俊不禁。 賀顏撓了撓額頭,咕噥道:“武先生居然也會幸災樂禍。” 武睿笑得更大聲。 往日那個闖禍的小姑娘,越來越干練敏銳——教書育人的一大益處,便是時不時會看到這等令人欣慰的情形。 . 休沐日,何蓮嬌去了東宮一趟,看望身為太子妃的堂姐何蓮蕎。 姐妹兩個雖然不是一個房頭,感情卻一直很好。何蓮嬌喜歡堂姐的內(nèi)斂睿智,太子妃喜歡這小堂妹的單純直率。 閑話時,何蓮嬌少不得提及賀顏、陸休,再連帶的提一提蔣云初。 太子妃留意到,堂妹提及賀顏時的親昵愉悅,提及陸休時的傾慕,提及蔣云初時的欽佩欣賞。 蔣云初因身在錦衣衛(wèi),大事小情的,東宮只要稍加留神便會及時獲悉,更何況,他是名將之后——太子仰慕的前輩之一。 文武雙全的翎山書院才子,陸休的得意門生,若非盤根錯節(jié)的是非導致的諸多不便,太子便是只因那是恩師至交的后人,恐怕也早已按捺不住,主動結交。 可惜,不能夠。起碼如今是不能夠——太子與誰走動,保不齊就會給對方招致禍端。 說笑間,太子妃多問了幾句陸休的近況,那是她一直非常欽佩的名士,如修竹,光風霽月。 因被刻意問起,何蓮嬌不免多說了一些。 太子妃就發(fā)現(xiàn),小堂妹提及陸休時,有喜有嗔有無奈——十足的小女兒情態(tài)。 擺明是對先生動心了,只是并不自知。太子妃在心里笑嘆一聲傻丫頭,暗暗祈禱小堂妹的運氣十足十的好,能夠打動先生。 旁的,不要說有心無力,便是可以幫襯自家人,也不會做。定情之前,那就只是兩個人的事,若無一定原因,別人還是不要自以為是的好,好心做了壞事,萬一導致惡果,可不是她消受得起的。 臨別前,何蓮嬌提及太子,眼含關切地悄聲道:“jiejie和姐夫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