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賀師虞不待他說完便擺手打斷,“不必,不要讓你的人以保護之名窺視賀家,我一旦察覺,便會否決你與顏顏的婚事。”他在尋找景家后人,從未停止。而現(xiàn)在蔣家前程亦是難保,他無法信任,擔心云初好心的結(jié)果卻是添亂。 蔣云初望著對方,好半晌,鄭重地道:“您能擔保顏顏不會出岔子就好。” “絕不會。但她若萬一淡忘了你,另結(jié)良緣,待你歸來,也不要記恨?!鄙倌耆说那殂?,有些是可以一生一世,有些卻是長久的美麗的誤會,賀師虞不能不為女兒考慮,“這也是我與內(nèi)人對顏顏定親之事對外三緘其口的緣故?!?/br> 蔣云初微笑,“應(yīng)該的。如此,諸事便請侯爺費心了?!?/br> 有賀顏五歲那年的事情擺著,那樣疼愛女兒的父親,要怎樣的理由,才能讓女兒過得不如意?才能舍得讓女兒置身險境? 想不出。 蔣云初想不出,所以相信并認定,賀家再怎樣,都會讓賀顏置身事外,不會被傷及。 然而事實卻與堅信的一切背道而馳。 梁王、端妃將秦昊帶到賀師虞面前,又甩出他尋找景家后人的證據(jù),要他屈服,投名狀是賀顏嫁給梁王。 那時真正的景家后人洛十三在哪里? 在西域。蔣云初不在京城,洛十三連個偶爾說句心里話的人都沒有,時日久了會發(fā)瘋,便到西域拓展十二樓的勢力。 十二樓不知道忽然降臨在賀家頭上的災(zāi)難,就算當即獲悉,也是無能為力:賀顏嫁給梁王的事,當即便要應(yīng)下。 賀顏對蔣家、陸休、十二樓的人又能說什么?總不能說父親的不是,更不能拋下母親兄嫂逃離家門,只能說自己也同意嫁給梁王。 賀顏對梁王來說,本該只是權(quán)謀較量中一塊踏腳石,不需在意,他卻很是在意。只因她的意中人是蔣云初,只因少年在危難時不肯向他低頭,用自己的方式化解了家族困境。 而且蔣云初離京之后,太子都被廢了,而梁王幾次三番針對蔣家出手,均未如愿。那種感覺之于他,似是一次次被人或被自己掌摑。惱火憤懣的日子久了,便成了恨,渾忘了是自己居心叵測在先。 有的人才,再怎樣張狂,只要有用處,也要哄著順著,因為不夠出色,總能有駕馭的法子。 有些人才,若不能為己用,便要折磨、毀滅,因為太出色,根本沒辦法駕馭。 梁王決不允許蔣云初活著回京——身在外都能確保親友無虞,回來之后,豈非就是與他清算舊賬之時?他是能否招架,顯而易見。 那一陣,梁王對皇帝用足心思用盡手段,得了全然的寵信,亦窺探到了皇帝服用的丸藥有蹊蹺。他當然沒有道出懷疑,反而設(shè)法竊取了一枚丸藥,帶回王府,命專人琢磨配方,得到的答案是與禁藥逍遙散配方相似。 他索性設(shè)法將丸藥調(diào)換成了逍遙散,令皇帝有時三兩日都神志不清,不記得自己做過什么事、說過什么話。 就是在這種情形下,梁王成為儲君,賀顏成了待嫁的太子妃。 婚事落定,賀顏住到別院,梁王屢次前去探望,只有兩次如愿見到她,俱是不歡而散。 女孩婚事生變,自身也有了莫大的變化,神色清冷,目光清寒。看著她,梁王就會想到蔣云初,就會忍不住用言語刺她,第一次說:“你在等的人,再不會回來。” 賀顏則道:“你想算計的人,斷不會讓你如愿?!?/br> “他會的。有你在手里,不愁他對我百依百順?!?/br> 賀顏嘴角一牽,毫不掩飾心頭鄙薄。 梁王問:“你想沒想過自殺以示對他的忠貞?” 賀顏睇他一眼,笑笑的,亦是不屑的,“因為你?” 到那一刻梁王才明白,形式上拆散她與蔣云初,根本沒用。她不會為他所用,反倒極可能尋機給他致命一擊。 他在做什么?自掘墳?zāi)梗筐B(yǎng)虎為患? 那怎么成。 于是他又生毒計,再相見時,直言不諱地說出對她身世的懷疑,末了陰惻惻地道:“說是懷疑,其實我與母妃已確信無疑。 “大婚之后,我就要監(jiān)國,代替父皇處理朝政,定會如他一般,禁止任何人為景家翻案,誅殺景家余孽。 “就算他蔣云初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奇人,我也想不出,他要如何與帝王、儲君一并作對。 “賀顏,你是景家余孽,是賀家軟肋,更是蔣云初的負累。我掌握著賀家滿門生死,你要不顧他們與我作對么?那樣一來,賀師虞、賀夫人豈不是養(yǎng)了一條白眼兒狼?賀師虞但凡有一點兒法子,也不會同意你我的親事。 “刺殺蔣云初的人正在途中,不日便有喜訊傳來;就算不能得手,他也會知曉你的身世,明白與你再無轉(zhuǎn)圜的可能,日后聽聞,要么是你在東宮纏綿病榻早早香消玉殞,要么是你對我俯首帖耳極盡諂媚——你若不那樣做,還是人么?為了個男人,不顧養(yǎng)育你多年的人的死活,還是人么?” 賀顏不語,仍陷在聽聞身世后過度震驚引發(fā)的茫然。 梁王雪上加霜:“關(guān)于你的身世,我講給了兩個人聽,一個聰明,置身事外;一個對你情義深重,為了我不告訴你與令堂,甘愿委身于我?!?/br> “誰?”賀顏詢問,語聲低啞。 “許書窈?!绷和跣θ輴憾?,“我在西山有一處別院,七日后的下午,她會掩人耳目前去與我私會。想讓她不至于太凄慘,你便去湊個趣。凡事都一樣,人多才有意思,你說是不是?”他凝住她,威脅道,“不要逞強,屆時若看不到她,她父親便會到詔獄住上一陣?!?/br> 賀顏回視著他,目光冰冷,漸至冷酷。 梁王并不在意,笑著轉(zhuǎn)身離去,背影盡顯春風得意。 接下來的七天,賀顏如常度日,事發(fā)當日,讓一名親信傳話給許書窈:若是去西山,不但自己身敗名裂,且會連累至親入獄。 隨后她做的,便是刺殺梁王。 她成功了,也失敗了。 殺了那個惡棍,也賠上了自己。 值得慶幸的是,那次梁王是去做上不得臺面的勾當,是以輕車簡從,知情人就是那些隨他一起死在她劍下的侍衛(wèi)。加之賀顏在那一世從未在人前動手,誰也不知她身手高低,一段時間內(nèi)沒人懷疑到她;或許有人懷疑,但因朝局動蕩,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己不惹是非的心思,不曾提及。 再一個值得慶幸的是,她的身世,梁王在身死之前只想針對她,折磨折辱她,并未宣揚,也便不曾讓賀夫人有所察覺。 重傷在身,賀夫人衣不解帶地陪伴在側(cè)。一次次恍然醒來,賀顏一轉(zhuǎn)頭,便對上母親含淚的雙眼。 她總是回以一個微笑。 賀師虞、許書窈都曾前來,賀顏都說不見。 別離已是注定,再相見不過是徒增傷懷。 賀夫人以為女兒目光中的哀傷是對賀師虞的失望,對蔣云初的思念。她只猜對了一半。 賀顏不見父親好友,是因無從報答他們的恩情,若相見,怕是無法掩飾情緒,被母親察覺端倪。 私下里,她吩咐貼身丫鬟告訴父親:賀顏不孝,恩情來世再報。 賀師虞正因得了這樣的話,才知女兒已明白一切,權(quán)衡之后,忍痛再沒去別院擾她。 書窈亦明白,顏顏是為了自己好:那時離賀家遠一些,是非便會少一些。 陸休去探病時,賀顏請母親回避。 師徒兩個好半晌相對無言。許多話,在看到對方眼神時便知不用問、不需說。 陸休輕撫著賀顏的額頭,就像她小時候生病時那樣。 終于他問:“怎樣?” “時日無多?!辟R顏滿眼歉疚,“您珍重?!?/br> 陸休別轉(zhuǎn)臉,好一會兒才又出聲:“想對他說什么?” 賀顏下意識地望向門口,目光一時是前所未有的希冀,一時又是前所未有的無望。最終她輕輕搖頭,“沒有。” 陸休眼中浮現(xiàn)淚光。他沒掩飾,透過淚光看著她,“我一直把你當女兒,你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br> “輪回中再相逢,做我真正的女兒,讓我看顧你。”他喉間哽了哽,“這一世,沒好生看顧你。” 賀顏搖頭,又用力點頭,無聲地哭了,“我一直把您當做另一位父親,其實真不放心。您脾氣壞,沒耐性,老大年紀還不成家……” 陸休輕而又輕的給了她一記鑿栗,想笑,唇角上揚時,眼淚掉下來。 他離開時,身影有著前所未有的殤痛、蒼涼。 他明白,已失去兩個視如己出的愛徒。 一個將要凋零,另一個要面對的,是不知多少年的生不如死。 他卻只能看著。 眼睜睜地看著。 兩個少年人甚至無法道別。 第61章 前世后續(xù)2孤狼 蔣云初離京辦差的日子是怎樣過的呢? 老王爺藏匿在大漠深處,只往返路程, 便要花去一年左右, 若遇到大漠中的壞天氣,賠上性命也未可知。單說這一點, 倒也不能怪方志陽奉陰違,從不肯落力尋找。 與蔣云初同行的, 是皇帝欽點的十二名大內(nèi)侍衛(wèi),名為協(xié)助, 實為監(jiān)視。這不算什么, 以他揣摩人心的工夫, 便能一步步讓這些人成為自己人,更何況, 動身之前,十二樓便已查清他們每一個人的底細。 都不易, 都是身不由己。 不過三兩個月, 十二名侍衛(wèi)便成為他過命的弟兄, 接到皇帝密信, 看也不看便交給他,等他酌情回復之后, 當著他的面照抄一遍了事。 進到大漠,路程艱辛至極,十二個人不叫苦,但是對蔣云初有個一致的建議:若找到老王爺,便協(xié)助他回到中原造反, 把那混帳皇帝推下皇位。 ——皇帝在性情狹隘多疑后看中的所謂心腹,沒一個對他忠心耿耿的。 蔣云初聽了失笑,說那多麻煩,且勞民傷財,況且老王爺稱帝之后來一出卸磨殺驢,怎么好?接茬造反? 十二個人異口同聲:那就接茬造反! 蔣云初大笑。 他對整件事,自一開始就有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之后,得到了同伴們一致的認同。 老王爺在大漠深處一片綠洲之中,地方不大,但儼然是他自己的小小王國,過得不是一般的舒適。 蔣云初等人以江湖客的身份接近老王爺,逐步得到老王爺?shù)馁p識、信任,最終是懇切地挽留、重用。 他們當然要留下。 十三個人分頭行事,離間計、借力打力等招數(shù)用過一遍,老王爺在大漠的勢力迅速分散到潰散。 沒有君主的大漠,人們起了重大分歧之后,不過是你走或是我走,遷到別的綠洲。 老王爺愈發(fā)倚重來自故國的十三名年輕人,卻不知他們是來索命的閻羅,漸漸道出自己一直在等待機會回中原奪位的心愿。 先帝真的留了冊立老王爺繼位的遺詔。遺詔到手之后,蔣云初請老王爺喝了一杯鴆酒。 老王爺死之前,不可置信地問為什么。 蔣云初不語,沒讓他做明白鬼。 有遺詔在手,在宮變時卻無反抗之力倉皇逃離,足見老王爺不是深謀遠慮之人;更不會用人,關(guān)鍵時刻沒有朝臣愿意為他兩肋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