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曄從病床上起來，站在窗前，目光溫和地凝視著窗外。

    那一道被雨水模糊了的夜景沉在他的眼底。

    他握著手機，語氣如沉沉入定的僧者般平靜：“是嗎？”

    周明暉的語氣就不像周曄這么淡定了。

    他幾乎是咬著牙，夾針帶刺般地說出了祝周曄和梅嫣百年好合的話。

    十分地違心，卻又帶著無奈的認(rèn)同。

    “你就是感情運好?！敝苊鲿熅筒畎巡桓市娜齻€字直接說出來了。

    一切的可能都淹沒在他幻想的兩個字里。

    如果……

    如果當(dāng)初他能珍惜……

    如果那天他沒有跟著大家一起犯傻……

    如果他能早一點發(fā)現(xiàn)梅嫣和別的女士不一樣……

    哪有那么多如果啊。

    他以為的錯過，其實是命中注定的不適合。

    周曄揚起唇角，微笑著道：“一般一般，全靠同行襯托?！?/br>
    是的，相對于周明暉來說，他和感情運還真的算好的。

    “不過咱倆誰命長誰命短，真不好說?！敝苊鲿煵[起眼睛，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但如果讓我選，我愿意和你換。”

    周曄立馬表達了自己的立場：“我可不換?！?/br>
    周明暉冷哼一聲，“切，我還不想早死呢！”

    周明暉的話委實欠揍，可周曄并不氣惱，反倒是笑呵呵地告訴他：“等我死了，你再說這話也不遲。”

    周明暉覺得臉上一陣發(fā)燙，他自知羞愧地沉默了片刻。

    過了幾秒鐘后，周明暉果斷地又將車靠邊停下。

    他摁下雙閃，摸出兜里的煙，緩緩點上一支。

    “你最近都還好？”周明暉吸著煙，語氣散漫地問了周曄一句。

    “我還好?！敝軙蠁査?，“你是沒問題的，對嗎？”

    “我??？哈哈。”周明暉深吸一口煙，眉頭緊緊皺起，“我也有事情煩著，我兒子，周沫辰，也隔離著呢?！边@病能不能治好，醫(yī)生都沒法給他一個準(zhǔn)話。

    那這在他看來，就是治不好的意思了。

    周曄一 想到又是孩子染上病毒，心里也十分難受，道：“我知道?！?/br>
    他能理解周明暉心里的煩惱。

    周明暉搖下一點車窗，撣掉一點煙灰，呵了一聲，“我不敢想。我不敢多想一點?！奔?xì)密的雨絲透過車窗玻璃打在他的臉頰上。

    他用力眨了下眼角，覺得心口有個地方，說不出的難受。

    “回去好好睡一覺。”周曄抬手捏了一下眉心，“我該睡了，太晚睡對免疫力不好。”

    “周曄……”周明暉垂下頭，心情十分復(fù)雜，“你們……你和孩子們，還有大伯母，都……都會好的，對嗎？”

    “對。”周曄掛了電話。

    這句不會他說得十分有底氣，仿佛真的就不會一樣。

    說完這句，他便不想再和任何人聊起這個話題。

    周曄看著窗外的細(xì)細(xì)蒙蒙持續(xù)不斷的雨絲，心道：“如果真的一定要出事，就選我一個人吧?！?/br>
    他默默祈求著。

    明知道這些祈禱都沒有，但還是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

    默念的同時，腦海里全是梅嫣的身影。

    他想象著梅嫣站在醫(yī)院門口遙望自己病房的畫面。

    心頭又暖又澀。

    暖的是他終于可以確定，小嫣還是同當(dāng)年一般愛她，雖然她總是嘴硬地不承認(rèn)。

    澀的是他現(xiàn)在都不敢確定自己能不能熬過去。

    他想，假如自己的人生真的如此不幸，熬不過去的話，他也不敢奢求別的，只希望小嫣能在工作生活的閑暇之余，略微想起這個世界上，曾經(jīng)有個他這么一個人。

    曾經(jīng)有個叫周曄的，愛她愛得深沉。

    周曄拿著手機，好幾次想打給梅嫣。

    他想讓梅嫣不要來了，可內(nèi)心深處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弱弱地哀求著，哀求他不要再拒絕這份未知的甜蜜。

    最終，周曄放下手機。

    他不能讓梅嫣失望，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周曄轉(zhuǎn)身上床睡覺。

    研究所里，病毒的救治疫苗正在緊鑼密鼓地開發(fā)中。

    因這幾年的積累，徐博士和自己的學(xué)生們對這個病毒的前身還是非常了解的。

    這類病毒，目前也找不到特效藥，只能從疫苗上下功夫。

    大家沒日沒夜地做各種嘗試，也算勉強摸到了一旦頭緒，研發(fā)出了一個可能有效的滅活疫苗。

    但是任何一個疫苗從開發(fā)到最終能夠使用，這里頭的曲折可是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的。

    多少看似有效的疫苗死在了后續(xù)的試驗里啊。

    但能找到頭緒，也算是一個喜事。

    研究進展有了眉頭，大家也紛紛趕到了一絲絲安慰。梅嫣藏著這點小竊喜，不敢過分高興，生怕這次的研發(fā)又會失敗。

    她還是認(rèn)認(rèn)真真地工作到晚飯點。

    晚上，梅嫣她還要和徐博士一起參加了一個工作匯報。

    這場匯報花了三個多小時。

    從幾年前病毒在c國的發(fā)現(xiàn)，到段敏女士的發(fā)病確診，到如今正在核實各項功能的滅活疫苗，非常完整。

    徐博士說道：“遺憾的是，c國目前仍然重視我們團隊的建議，尚不清楚目前c國的二代病毒到底發(fā)展得怎么樣。”

    c國甚至都還沒有把這個病毒列為傳染病。

    但會議最后，領(lǐng)導(dǎo)們還是決定將類似癥狀和核酸確診的病例統(tǒng)統(tǒng)列為傳染病，且決定上報wto，并對近半年所有有過c國旅行史的游客們發(fā)出警告，同時對后續(xù)游客告知此類病毒的風(fēng)險。

    上層的重視對徐博士和梅嫣他們來說，是最鼓舞人心的。

    至于國際上的風(fēng)波，c國如果反對不同意等等，這就不是他們這些科學(xué)家需要考慮的事了。

    和前段時間一樣，會議結(jié)束后，梅嫣又是在研究所里忙活到十一點多才離開。

    離開的時候，研究所里依舊燈火通明，只是人稍微少了些。

    為了高效和便捷，研究所如今是徹夜不熄燈。

    為了安全和保障第二天的工作，每天晚上有四輪安全員巡視水電情況。

    今天晚上，難得沒有落雨。

    晚風(fēng)帶著些許濕潤的氣息，不再像冬天那么冰冷刺骨了，捎帶了些溫柔。

    羞答答的春姑娘似乎在準(zhǔn)備著告別。

    梅嫣下意識地又來到了私立醫(yī)院門口。

    她剛走到門口，視線越過伸縮門，卻發(fā)現(xiàn)周曄就站在對面。

    她愣住了，沒敢上前一步，生怕是自己錯覺。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又再次睜大眼睛，盯著前方看。

    視線里的周曄并沒有消失。

    周曄看上起似乎比前段時間瘦了點，眼睛看上起更加深邃。

    他身上還穿著防風(fēng)的厚大衣，戴著口罩和帽子。

    他就這么定定地看著梅嫣，眼角眉梢盡是笑。

    梅嫣本能地朝前走著，靠近了伸縮門，幾乎就快貼著鐵皮了。

    周曄急忙后退幾步，笑著對她揮揮手，示意她不要貼著門。

    “我這樣遠(yuǎn)遠(yuǎn)看你一眼就夠了，小嫣?！彼嬖V梅嫣。

    因為不確定梅嫣到底幾點過來，他提前半個小時就下來等著了。

    醫(yī)生為了防止意外，差點逼他穿上防護服。

    周曄實在不希望自己打扮得像個生化病人，便拒絕了。他當(dāng)時心里想著，要是實在不行，就不下去看吧。他不希望自己下來走走的行動，會成為大家的負(fù)擔(dān)。

    后來主治醫(yī)師在確認(rèn)安全的情況下同意了他要下來看看的提議。

    因為隔得遠(yuǎn)，梅嫣聽不大清楚他說了什么，便拿起手機給他打電話。

    梅嫣恨不得立馬把滅活疫苗的事告訴他，但又怕最后失敗，讓他們徒增失望。

    “小嫣?！敝軙细嬖V她，“晚上記得早點睡?！?/br>
    “嗯?！?/br>
    “我很想你?！?/br>
    “嗯?！泵锋桃彩呛芟胨?/br>
    明明隔得不遠(yuǎn)，明明抬頭就能看見彼此，卻不能自由地?fù)肀?，自由地傾訴各自的思念。

    梅嫣忍不住紅了眼眶。

    周曄道：“醫(yī)生說，我mama今天醒的時間加起來有三個小時了。身體也正在慢慢好轉(zhuǎn)。”但其實也隨時有惡化的可能。

    “我知道。”梅嫣努力吸著氣，“你也會很快好的?！?/br>
    梅嫣相信，周曄這樣癥狀不夠明顯激烈的感染者，一定會好得最快。

    她知道周曄目前還需要休息，便急著在電話里轟他快回病房。

    周曄不想這么快就離開，央求著：“讓我再看看好好你?！?/br>
    “等你病好了，天天看?！?nbsp;梅嫣承諾，“你一定會好，我也一定會努力讓今后的你看不膩我?！?/br>
    “那我們說定了?！敝軙舷駛€孩子一樣，伸出小拇指，“以后不許變，更不許隨便離開我?！?/br>
    梅嫣也伸出小拇指，同他來了一個隔空拉鉤。

    雖然很幼稚，可是卻甘之如飴。

    梅嫣告訴周曄：“明天我不來了，在你病好之前，也不要晚上站這里等我?！?/br>
    “好，那您先走，我可以多看看你的背影。你回家時間比我回病房時間長?！?/br>
    梅嫣點點頭，聽了周曄的話后，毅然轉(zhuǎn)身先行離去。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走，周曄肯定更不會走。

    第二天，梅嫣下班時候還刻意給周曄發(fā)了短消息，告訴他自己下班后真的直接回家了，并叮囑他千萬要好好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