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辩娐勌斓穆曇魷厝岬途彛稽c也聽不出他也在流眼淚。

    幾個月前，他在醫(yī)院與許書銘告別，他以為，他不會再像那晚一樣痛苦。

    但是，鐘聞天停了下來。

    他松開了許書銘。

    他向后退去，退到許書銘會覺得安全的距離。

    他對許書銘道：“這是我最后一次見你，以后我都不會再找你了。我保證，——別再難過了?！?/br>
    “是我以前太混蛋了?！?/br>
    第86章 他們怎么會錯過？

    先離開的人是鐘聞天，許書銘看著他的背影，許久都沒有出聲，直到鐘聞天完全消失在視線里的時候，他仍然沒有叫鐘聞天留下來。

    他知道，只要叫出鐘聞天的名字。

    這個男人就會回過頭，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可是許書銘不能。

    走廊盡頭空蕩蕩的，只有樓下偶爾有熱鬧的人聲傳上來，許書銘終于確認(rèn)鐘聞天不會上樓之后，他才靠著墻壁，慢慢彎腰下，將頭深深地低下來。

    那天宴會結(jié)束，許書銘陪嚴(yán)舒靈一起回港，到家的時候，他躺在床上，盯著雪白的天花板，怎么也睡不著。

    明明頭疼欲裂，但是精神卻很亢奮。

    實在睡不著覺，許書銘還是爬起來，重新洗個澡，換身衣服，去了醫(yī)院看看爸爸。

    去的時候，護(hù)工還在，那護(hù)工見到他來，便為他講許父最近的情況。許書銘坐在病床一邊，伸手握著爸爸稍顯冰涼的手，認(rèn)真傾聽者護(hù)工的話。

    他垂著眼睛，看著父親沉睡的面容，忽然心痛如絞，他垂下頭，把臉埋在父親的手上。

    “張姨，我想和父親說說話，麻煩你待會兒過來行嗎？”許書銘悶聲道。

    張姨停下嘴，她看出許書銘的情緒不對勁，知道他是有話對許父講。

    作為多年護(hù)工，她知道照顧這樣差不多是植物人的病人，家屬心理也很脆弱，聞言便點點頭，伸手捏了捏許書銘的肩膀道：“那我待會兒過來，許先生你夠孝順的啦，你老豆會醒過來的?！?/br>
    真的會醒過來嗎？許書銘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敢再抱有這么大的信心。在上一次父親心臟突然跳停的時候，他已經(jīng)只期望，爸爸只要還像現(xiàn)在這樣的陪著他就好了。

    在他空閑下來的時候，想看看爸爸的時候，就可以看到爸爸的臉，而不是只能盯著一張冷冰冰的照片。

    他看了許父舒展的眉眼許久，才也彎了彎眼睛，低下頭把口袋里的錢包打開，將里面小時候照得一家三口的照片拿出來。

    這張照片陪了他許多年，早年他去國外讀書的時候，它就待在他的錢包里，幸而他運氣好，從沒有被打劫過，從未將它弄丟過。

    他把照片有點起皺的邊角撫平，然后平放到父親的枕頭邊。照片里的許父才五十多年，還沒像現(xiàn)在這樣兩鬢斑白，和母親笑瞇瞇地站在一起。兩人中間，是舉著獎狀的，已經(jīng)是國中的許書銘。

    青春期的許書銘脾氣怪又難搞，但是卻是個聽話的孩子，代學(xué)校參加比賽又能拿獎，許父許母只要有機會就去抓他去拍相片。

    鏡頭里的許書銘十分青澀，眉眼稚嫩，但是模樣已經(jīng)十分出挑。他的表情有些不情愿，大孩子了，拿了獎還要和父親母親大庭廣眾下拍照，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爸爸，還記得這張照片嗎？那是我參加物理競賽國中組第一名的獎，你和mama高興壞了，一定要抓著我拍照。我都說，我前兩天頭發(fā)剪壞了，難看德很，不想上鏡。mama偏不許，一定要我留影，逼著我站在你們中間。她抓牢我一只肩膀，你按著我另一只肩膀，不叫我中途逃跑，于是在你們的挾持下，就誕生了這張你們眉開眼笑，我滿臉愁苦的照片。照片洗出來，mama就喜歡得不得了，囑咐了照相館的師傅一定要多洗幾張，好讓我們?nèi)耸忠环?，家里再擺一張。”

    許書銘的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許父聽的，又像是自言自語，他繼續(xù)道：“你當(dāng)時說，既然我喜歡物理，以后大學(xué)就去選修物理學(xué)，或者天文學(xué)，觀察星象，研究宇宙，多么浪漫的一生。mama不同意，說我數(shù)學(xué)也不差，為什么要去看那些不動的星星，簡直浪費生命，還不如好好去學(xué)統(tǒng)計學(xué)或者走工程類，腳踏實地，為社會做貢獻(xiàn)?！?/br>
    他頓了頓，然后道“不過，最后你們倆的話我都沒聽，跑去學(xué)了會計專業(yè)。以后一輩子和錢打交道，你們當(dāng)時很不能理解，我只是解釋你們說這個專業(yè)好畢業(yè)，也好就業(yè)。其實根本不是，我當(dāng)時根本沒有什么理想，也不想去研究星星，也不想觀察風(fēng)向，我只想快點離開家，離開香港，離你們遠(yuǎn)遠(yuǎn)的……”

    他眨了眨眼睛，吸了口氣，道：“對不起，爸爸，我沒有和你們說實話。我很害怕讓你們失望，我知道你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想給我最好的，一直努力精心養(yǎng)育我，不想讓我吃苦，讓我成長的時候有選擇未來的機會。你們那么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我一直很想報答你們，可是我能力不夠，而且，在我十四那年，我就發(fā)現(xiàn)，我好像不喜歡女孩，我對她們沒有感覺，比起女孩，我的目光更多的，反而會停留在同性別的男孩子身上?！?/br>
    “你們會開玩笑，讓我別顧著和女孩約會，而耽誤了學(xué)習(xí)。但是其實我從來沒有和女孩約會過。街坊里有年長的哥哥jiejie拍拖，你們也會教育我說，讓我交女朋友的時候，一定要選擇那些性格溫柔大方的女孩，而且不要學(xué)現(xiàn)在的年輕人，女伴今天交一個，明天就換一個，從來不建立穩(wěn)定的關(guān)系。在我更大一點的時候，mama又說，將來，要是我結(jié)婚生子，我和妻子沒時間帶孩子，就把孫子交給她來帶，讓她和爸爸你來給小孫子或者小孫女開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