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那宇文述猶恨恨不已,叫本府善丹青的來,問在市上拒敵的家將,把打死公子的強人面貌衣裝,一一報來,要畫圖形,差人捱拿。眾人先報道:“這人有一丈身軀,二十多年紀,青素衣服,舞雙锏?!币徽f說到雙锏,旁邊便惹動了一人,是宇文述的家丁,東宮護衛(wèi)頭目,忙跪下道:“老爺,若說這人使雙锏的,這人好查了。小的當日仁壽元年,奉爺將令,在植樹崗打那李爺時,撞著這人來,當時也吃了他虧,不曾害得李爺。”宇文述道:“這等,是李淵知我當日要害他,故著此人來報仇了?!贝藭r宇文述的三子,俱在面前,化及忙道:“這不消講,明日只題本問李淵討命?!敝羌耙擦R李淵,要報殺弟之仇。只有宇文士及,他平昔知些理,道:“這也不然。天下人面龐相似的多,會舞锏的也多。若使李淵要報怨,豈在今日?且強人不曾拿著,也沒證據(jù),便是植樹崗見來,可對人講得的么?也只從容察訪罷!”宇文述聽了,也便執(zhí)不定是唐公家丁。到了次日,也只說得是不知姓名人,將他兒子打死,燒毀民房,殺傷人口,速行緝捕。不知事體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恣蒸yin賜盒結(jié)同心 逞弒逆扶王升御座 詩曰: 榮華富貴馬頭塵,怪是癡兒苦認真。 情染紅顏忘卻父,心膻黃屋不知親。 仙都夢逐湘云冷,仁壽冤成鬼火磷。 一十三年瞬息事,頓教遺笑歷千春。 世間最壞事,是酒色財氣四種。酒,人笑是酒徒;財,人道是貪夫;只有色與氣,人道是風流節(jié)俠,不知個中都有禍機。就如叔寶一時之憤,難道不說是英雄義氣?若想到打死得一個宇文惠及,卻害了婉兒一家;更使殺不出都城,不又害了己身?設(shè)使身死異鄉(xiāng),妻母何所依托?這氣爭的甚么?至于女色,一時興起,不顧名分,中間惹出禍來,難免得一時喪身失位,弄到騎虎之勢,把悖逆之事,都做了遺臭千年,也終不免國破身亡之禍,也只是一著之錯。 且不說叔寶今歸家之事,再說太子楊廣。他既謀了哥哥楊勇東宮之位,又逼去了一個李淵,還怕得一個母親獨孤娘娘。不料冊立東宮之后,皇后隨即崩了,把平日妝飾的那一段不好奢侈、不近女色的光景,都按捺不住。況且隋文帝,也虧得獨孤皇后身死,沒人拘束,寵幸了宣華陳夫人、容華蔡夫人,把朝政漸漸丟與太子,所以越得像意了。到仁壽四年,文帝已在六旬之外了,禁不得這兩把斧頭,雖然快樂,畢竟損耗精神;勉強支撐,終是將曉的月光,半晞的露水,那禁得十分熬煉?四月間已成病了。因令暢素營建仁壽宮,卻不在長安大內(nèi)。在仁壽宮養(yǎng)病,到七月病勢漸重。尚書左仆射楊素,他是勛臣;禮部尚書柳述,他是駙馬,還有黃門侍郎元巖,是近臣。三個人宿閣中。太子廣,宿于大寶寢宮中,常入宮門候安。 一日清晨入宮,恰好宣華夫人,在那里調(diào)藥與文帝吃。太子看見宣華,慌忙下拜,夫人回避不及,只得答拜。拜罷,夫人依舊將藥調(diào)了,拿到龍床邊,奉與文帝不題。卻說太子當初要謀東宮,求宣華在文帝面前幫襯,曾送他金珠寶貝;宣華雖曾收受,但兩邊從未曾見面。到這時同在宮中侍疾,便也不相避忌。又陳夫人舉止風流,態(tài)度嫻雅,正是: 肌如玉琢還輸膩,色似花妖更讓妍。 語處鶯聲嬌欲滴,行來弱柳影蹁躚。 況他是金枝玉葉,錦繡叢中生長,說不盡他的風致。太子見了,早已魂消魄散,如何禁得住一腔yuhuo?立在旁邊,不轉(zhuǎn)珠的偷眼細看;但在父皇之前,終不敢放肆。 不期一日又問疾入宮,遠遠望見一麗人,獨自緩步雍容而來,不帶一個宮女。太子舉頭一看,卻是陳夫人。他是要更衣出宮,故此不帶一人。太子喜得心花大開,暗想道:“機會在此矣!”當時吩咐從人:“且莫隨來!”自己尾后,隨入更衣處。那陳夫人看見太子來,吃了一驚道:“太子至此何為?”太子笑道:“也來隨便。”陳夫人覺太子輕薄,轉(zhuǎn)身待走,太子一把扯住道:“夫人,我終日在御榻前與夫人相對,雖是神情飛越,卻似隔著萬水千山。今幸得便,望夫人賜我片刻之間,慰我平生之愿。”夫人道:“太子,我已托體圣上,名分攸關(guān),豈可如此?”太子道:“夫人如何這般認真?人生行樂耳,有甚么名分不名分。此時真一刻千金之會也?!狈蛉说溃骸斑@斷不可。”極力推拒,太子如何肯放,笑道:“大凡識時務(wù)者,呼為俊杰。夫人不見父皇的光景么,如何尚自執(zhí)迷?恐今日不肯做人情,到明日便做人情時,卻遲了?!笨诶镎f著,眼睛里看著,臉兒笑著,將身于只管挨將上來。夫人體弱力微,太子是男人力大,正在不可解脫之時,只聽得宮中一片傳呼道:“圣上宣陳夫人!”此時太子知道留他不住。只得放手道:“不敢相強,且待后期?!狈蛉讼驳妹撋?,早已衣衫皆破,神色驚惶;太子只得出宮去了。 陳夫人稍俟喘息寧定,入宮,知是文帝朦朧睡醒,從他索藥餌,不敢遲延,只得忙忙走進宮來。不期頭上一股金釵,被簾鉤抓下,剛落在一個金盆上,當?shù)囊宦曧?,將文帝驚醒。開眼看時,只見夫人立在御榻前,有慌張的模樣。文帝問道:“你為何這等驚慌?”夫人著了忙,一時答應(yīng)不出,只得低了頭去拾金釵。文帝又問道:“朕問你為何不答應(yīng)?”夫人沒奈何,只得亂應(yīng)道:“沒,沒有驚慌?!蔽牡垡姺蛉斯饩捌婀?,仔細一看,只見夫人滿臉上的紅暈,尚自未消,鼻中有噓噓喘息,又且鬢松發(fā)亂,大有可疑,便驚問:“你為何這般光景?”夫人道:“我沒,沒有什么光景?!蔽牡鄣溃骸拔铱茨闩e止異常,必有隱昧之事,若不直言,當賜爾死?!狈蛉艘娢牡鄞笈?,只得跪下說道:“太子無禮?!蔽牡勐犃诉@句,不覺怒氣填胸,把手在御榻上敲了兩下道:“畜生何足付大事?獨孤誤我!獨孤誤我!快宣柳述與元巖到宮來?!?/br> 太子也怕這事有些決撒,也自在宮門首竊聽。聽得叫宣柳述、元巖,不宣楊素,知道光景不妥,急奔來尋張衡、宇文述一干,計議這一件事。一班從龍之臣,都聚在一處。見太子來得慌忙,眾臣問起緣故,宇文述道:“這好事也只在早晚間了,只這事甚急。只是柳述這廝,他倚著尚了蘭陵公主,他是一個重臣,與臣等不相下,斷不肯為太子周旋,如何是好?”張衡道:“如今只有一條急計,不是太子,就是圣上?!闭f時,只見楊素慌張走來道:“殿下不知怎么忤了圣上?如今圣上叫柳、元兩臣進宮,叫作速撰敕,召前日廢的太子,只待敕完,用寶赍往長安。他若來時,我們都是仇家,如何是好?”太子道:“張庶子已定了一計?!睆埡獗阆驐钏囟呎f了幾句。楊素道:“也不得不如此了。這就是張庶子去做,只怕柳述、元巖去取了廢太子來,又是一番事。這就煩宇文先生,太子這邊就假一道旨意,說他二人乘上彌留,不能將順,妄思擁戴。將他下了大理寺獄,再傳旨說宿衛(wèi)兵士勤勞,暫時放散。就著郭衍帶領(lǐng)東官兵士,把守各處宮門,不許外邊人出入,也不許宮中人出入,泄漏宮省事務(wù)。還再得一個人往長安,害卻舊太子,絕了人望?!毕胍幌耄骸坝辛?,我兄弟楊約,他自伊州來此,便差他干了這一功?!睆埡庥值溃骸拔沂莻€書生,恐不能了事,還是楊仆射老手堅膊?!碧拥溃骸皬埵硬槐赝妻o,有福同享。我還著幾個有膽力內(nèi)侍,隨你去?!睏钏匾蕴釉谔珜毜?,宇文述就帶下幾個旗校,趕到路上,去把柳尚書、元侍郎兩人綁縛,赴大理寺去了,回來覆命。郭衍已將衛(wèi)士處處更換,都是東宮旗校,分頭把守。此時文帝半睡不睡的,問:“柳述曾寫完詔了么?”陳夫人道:“還未見進呈?!蔽牡鄣溃骸霸t完即便用寶,著柳述馬上飛遞去?!边€是氣憤憤不息的。只見外邊報太子差庶子張衡侍疾,也不候旨,帶了二十余內(nèi)監(jiān),闖入宮來,吩咐入直的內(nèi)侍道:“東宮爺有旨道:你們連日伏侍辛苦,著我?guī)н@些內(nèi)監(jiān),更替你等,連榻前這些宮女;皇爺前自有帶來內(nèi)侍供應(yīng),你等也暫去休息,要用來宣你。”是這些穿宮官妾,因在宮中承應(yīng)日久,也巴不得偷閑,聽得一聲吩咐,一哄的出去。只有陳夫人、蔡夫人兩個,緊緊站在榻前。張衡走到榻前,見文帝昏昏沉沉的,他頭也不叩一個,也沒一些好氣的,對著兩個夫人道:“二位夫人,暫且回避兒。”陳夫人道:“怕圣上不時宣喚?!睆埡獾溃骸坝形以诖耍蛉饲艺埳偻艘徊?,讓皇上靜養(yǎng)?!边@兩位夫人,眼淚流離,沒些主張,只得暫且離宮,向閣子里坐地。宮中人俱是帶來內(nèi)侍看守定了,不放人來宮。兩個夫人,放心不下,只得差宮娥在門外打聽。 沒有一個時辰,那張衡洋洋的走將出來道:“這干呆妮子,皇上已自賓天了。適才還是這等圍繞著,不報太子知道?!庇址愿栏鏖w子內(nèi)嬪妃,不得哭泣。待啟過太子,舉哀發(fā)喪,這些宮主嬪妃,都猜疑。惟有陳夫人他心中鶻突的道:“這分明是太子怕圣上害他,所以先下手為強;但這釁由我起,他忍于害父,難道不忍于害我?與其遭他毒手,倒不如先尋一個自盡。圣上為我亡,我為圣上死,卻也該應(yīng)?!敝皇菦Q斷不下。 輕盈不讓趙飛燕,俠烈還輸虞美人。 這壁廂太子與楊素,是熱鍋上螞蟻,盼不到一個消息。卻說張衡忙忙的走來道:“恭喜大事了畢,只是太子的心上人,恐怕也要從亡?!碧右娬f,一時變喜為愁,忙將前日與楊秦預(yù)定下的貼子來遞與楊秦道:“這些事一發(fā)仆射與庶子替我料理罷,我自有事去了。”楊素見說,忙傳令旨。令那伊州刺史楊約,長安公干完,不必至大壽宮覆旨,竟署京兆尹,彈壓京畿。梁公蕭矩,乃蕭妃之弟,著他題督京師十門。郭衍署左領(lǐng)衛(wèi)大將軍,管領(lǐng)京營人馬。宇文述升左領(lǐng)衛(wèi)大將軍,管領(lǐng)行宮宿衛(wèi),及護從車駕人馬。駙馬宇文士及,管轄京都宮省各門。將作左郎宇文愷,管理梓宮一行等事。大府少卿何稠,管理山陵。黃門侍郎裴矩、內(nèi)侍郎虞世基,管典喪禮。張衡充禮部尚書,管即位儀注。 不說這廂眾人忙做一團,只說太子見張衡說了,著了急,忙叫左右取出一個黃金小盒,悄悄拿了一件物事,放在里面,外面用紙條緊緊封了;又于合口處,將御筆就署一個花押,即差一個內(nèi)侍,賜與陳夫人,叫他親手自開。內(nèi)侍領(lǐng)旨,忙到后宮來。卻說夫人自被張衡逼還后宮,隨即駕崩,心下十分憂疑,哭泣得寢食俱廢。只見一個內(nèi)侍,雙手捧了一個金盒子,走進宮來,對夫人說道:“新皇爺欽賜娘娘一物,藏于盒內(nèi)。叫奴婢拿來,請娘娘開取。”隨將金盒放在桌上。夫人見了,心下有幾分疑懼,不敢開封,因問內(nèi)侍道:“內(nèi)中莫非鳩毒?”內(nèi)侍答道:“此乃皇爺親手自封,奴婢如何得知?娘娘開看,便知端的?!狈蛉艘妰?nèi)侍推說不知,一發(fā)認真是毒藥;忽一陣心酸,撲簌簌淚如泉涌,因放聲大哭道:“妾自國亡被擄,已拚老死掖庭。得蒙先帝寵幸,道是今生之福。誰知紅顏命薄,轉(zhuǎn)是一場大禍;倒不如淪落長門,還得保全性命。”一頭說,一頭哭,又說道:“妾蒙先帝厚恩,今日便從死地下,亦所甘心。早上之事,我但回避,并不曾傷觸于他,奈何就突然賜死?”道罷又哭。眾宮人都認做毒藥,也一齊哭將起來。內(nèi)侍見大家哭做一團,恐怕做出事來,忙催促道:“娘娘哭也無益,請開了盒,奴婢好去復(fù)旨?!狈蛉吮淮卟贿^,只得恨一聲道:“何期今日死于非命!”遂拭淚將黃封扯去,把金盒蓋輕輕揭開。仔細一看,那里是毒藥,卻是幾個五彩制成同心結(jié)子。眾宮人看見,一齊歡笑起來,說:“娘娘萬千之喜,得免死矣。”夫人見非鳩毒,心下安然,又見是同心結(jié)子,知太子不能忘情,轉(zhuǎn)又怏怏不樂。也不來取結(jié)子,也不謝恩,竟回轉(zhuǎn)身,坐于床上,沉吟不語。內(nèi)侍催逼道:“皇爺?shù)染?,奴婢要去回旨,娘娘快謝恩收了?!狈蛉酥皇堑皖^不做一聲,眾宮人勸道:“娘娘差了,早間因一時任性,抵觸皇爺,致生惶惑。今日皇爺一些不惱,轉(zhuǎn)賜娘娘同心結(jié)子,已是百分僥悻,為何還做這般模樣?那時惹得皇爺動起怒來,娘娘只怕又要像方才哭了。何不快快謝恩?”左右催促得夫人無奈何,只得嘆一口氣道:“中囗之羞,我知難免?!睆娖鹕韥戆淹慕Y(jié)子取出,放在桌上,對著金盒兒拜了幾拜,依舊到床上去坐了。內(nèi)侍見取了結(jié)子,便捧著空盒兒去回旨不題。 陳夫人雖受了結(jié)子,心中只是悶悶不樂,坐了一回,便倒身在床上去睡。眾宮人不好只管勸他,又恐怕太子駕臨,大眾悄悄的在宮中收拾。金鼎內(nèi)燒了些龍涎鵲腦,寶閣中張起那翠(巾莫)珠簾。不多時日色西沉,碧天上早涌出一輪明月。只見太子私自帶幾個宮人,題著一對素紗燈籠,悄悄的來會夫人。宮人看見太子駕到,慌忙跑到床邊,報與夫人。夫人因心中懊惱,不覺昏昏睡去;忽被眾宮人喚醒,說道:“駕到了,快去迎接?!狈蛉穗鼥V朧,尚不肯就走,早被幾個宮人扶的扶,拽的拽,將他挽出宮來迎駕。才走到階下,太子早已立在殿上。夫人望見,心中又羞又惱,然到了這個地位,怎敢抗拒,俯伏在地,低低呼了一聲:“萬歲?!碧踊琶Q了起來。是夜太子就在夫人閣中歇宿。 七月丁未,文皇晏駕,至甲寅諸事已定。次日揚素輔佐太子衰經(jīng),在梓宮前舉哀發(fā)喪。群臣諸衰經(jīng),各依班次入臨。然后太子吉服,拜告天地祖宗,換冕服即位;群臣部也換了朝服人賀。只是太子將升陛座時,也不知是喜極,也不知是慌極,還不知有愧于心,有所不安,走到座前,不覺精神惶驚了,手足慌忙。那御座又甚高,才跨上雙腳,要上去,不期被階下儀衛(wèi)靜鞭三響,心虛之際,著了一驚,把捉不定,那雙腳早塌了下來,幾乎跌倒。眾宮人連忙上前挽住,就要趁勢兒扶他上去。也是天地有靈,鬼神共憤,太子腳才上去,不知不覺,忽然又塌將下來。楊素在殿前,看見光景不雅,只得自走上去。他雖然老邁,終是武將出身,有些力量,分開左右,只一雙手,便輕輕的把太子掖上御座;即走下殿來,率領(lǐng)百官,山呼朝拜。正是: 莫言人事宜jian詭,畢竟天心壓不仁??傆惺晏熳臃?,也應(yīng)三 被鬼神嗔。 隋主在龍座上坐了半晌,神情方才稍定。又見百官朝賀,知無異說,更覺心安。便傳旨一面差官往各王府州鎮(zhèn)告哀,又一面差官赍即位詔。詔告中外:以明年為大業(yè)元年,榮升從龍各官,在朝文武,各進爵級。犒賞各邊鎮(zhèn)軍士,優(yōu)禮天下,高年賜與粟帛。其余楊素、宇文述、張衡等升賞,俱不必言。又追封廢太子勇為房陵生,掩飾自己害他之跡。此時行宮有楊素等一干夾輔,長安有楊約一干鎮(zhèn)壓,喜得沒有一毫變故。但是人生大倫,莫重君父與兄弟;弒父殺兄,竊這大位,根本都已失了,總使早朝晏罷,勤政恤民,也只個枝葉。若又不免荒yin無道,如何免得天怒人怨,破國亡家?卻又不知新主嗣位,做出何等樣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皇后假宮娥貪歡 博寵權(quán)臣說鬼話陰報身亡 詩曰: 香徑靡蕪滿,蘇臺鹿糜游。清歌妙舞木蘭舟,寂寞有寒流。 紅粉今何在?朱顏不可留??沾婷髟抡辗贾蓿凵⑺喧t。 調(diào)寄“巫山一段云” 電光石火,人世頗短,而最是朱顏綠發(fā)更短。人生七十中間,顏紅鬢綠,能得幾時?就是齊東昏侯的步步金蓮,陳后主的后庭玉樹,也只些時。那權(quán)jian聲勢,氣滿貫盈,隨你赫赫英雄,一朝命盡,頃刻間竟為烏有,豈不與紅粉朱顏,如同一轍? 卻說煬帝自登寶位,退朝之后,即往宣華宮,恣意交歡,任情取樂,足足半月有余。當初蕭后在東宮,原朝夕不離,極相恩愛;今立皇后,并不一幸。蕭后初起疑他新喪在身,別宮獨處。后來打聽,他夜夜在宣華宮里yin蕩,不覺大怒道:“才做皇帝,便如此yin亂,將來作何底止?”這日恰適煬帝退朝進宮,蕭后便扯住嚷道:“好個皇帝,才做得幾日,便背棄正妻,jianyin父妃;若再做幾年,天下婦人,都被你狂yin盡了!”煬帝道:“偶然適興,御妻何須動怒?”蕭后道:“偶然不偶然,我也不管你,只趁早將他罰入冷宮,不容見面,妾就罷了。若還戀戀不舍,妾傳一道懿旨,將這丑形,曉與百官,叫你做人不成?!睙壑Φ溃骸坝捱@般性急,容朕慢慢區(qū)處?!笔捄蟮溃骸坝猩鯀^(qū)處?或舍他不得,妾便叫宮人去凌辱他一場,看他羞也不羞?!睙墼肥捄螅褚娝f話動氣,心下愈加著忙,只得起身說道:“御妻少說,待朕去與他說明,叫他尋個自便,朕就回宮,與御妻陪罪?!笔捄蟮溃骸爸v不講也由陛下,來不來也由陛下,妾自有處?!?/br> 其時這些言語,早有宮人報知宣華夫人。夫人聽知,不勝悲泣。忽見宮奴報道駕到,宣華只得含著淚,低頭迎接。煬帝走近身前來一看宣華夫人,但見他杏臉低垂,淚痕猶濕,說道:“剛才朕與皇后爭吵,想夫人預(yù)知,但朕自有主意。設(shè)言皇后有甚意思,朕斷不忍為?!毙A道:“妾葑菲陋質(zhì),昔待罪于先君,今又玷污龍體,自知死有余辜。今求陛下依皇后懿旨,將妾罰入冷宮,自首長門,方為萬全?!睙蹏@息道:“情之所鐘,生死不易。朕與夫人,雖歡娛未久,恩情如同海深。即使朕與夫人為庶人夫婦,亦所甘心,安忍輕拋割愛?難道夫人心腸倒硬,反忍把朕拋棄?”宣華捧住了煬帝,悲泣道:“妾非心硬,若只管貪戀,不但壞了陛下聲名,抑思先帝尉遲之女,恐蹈前轍,倘明日皇后一怒,妾死無地矣,陛下何不為妾早計,欲貽后悔耶!”說到這個地位,煬帝悵嘆道:“聽夫人之言,似恨我之情太薄,而諒我之情太深也?!北惴愿酪粋€掌朝太臨,把外邊仙都宮院打掃清凈,遷宣華夫人出去,各項支用,俱著司監(jiān)照舊支給。二人正在綢繆之際,一旦分離,講了又講,說了又說,煬帝十分不忍放手,還是宣華再三苦辭,煬帝方才許行,出宮而去。正是: 死別已吞聲,生離常惻惻。最苦婦人身,事人以顏色。 煬帝自宣華去后,終日如醉如癡,長吁短嘆,眼里夢里,茶里飯里,都是宣華。蕭后見煬帝情牽意纏,料道禁他不得,便對煬帝道:“妾因要篤夫婦之情,勸陛下遣去宣華,不意陛下如此眷戀,倒把妾認做妒婦,漸漸參商,是妾求親而反疏也。莫若傳旨,將宣華仍詔進宮,朝夕以慰圣懷,妾亦得以分陛下之歡顏,豈不兩便?”煬帝笑道:“若果如此,御妻賢德高千古矣,但恐是戲言耳。”蕭后道:“妾安敢戲陛下。”煬帝大喜,那里還等得幾時,隨差一個中宮,飛馬去詔宣華。 卻說宣華自從出宮,也無心望幸,鎮(zhèn)日不描不畫,到也清閑自在。這日忽見中官奉旨來宣,他就對中宮說道:“妾既蒙圣恩放出,如落花流水,安有復(fù)入之理?你可為我辭謝皇爺。”中宮奏道:“皇爺在宮,立召娘娘,時刻也等候不得,奴婢焉敢空手回旨?”宣華想一想道:“我自有處?!比←[箋一副,題一詞于上,壘成方勝,付于中宮道:“為我持此致謝皇爺?!敝袑m不敢再強,只得拿了回奏煬帝;煬帝忙拆開一看,卻是一首“長相思”詞道: 紅已稀,綠已稀,多謝春風著地吹,殘花難上枝,得寵疑,失寵 疑,想像為歡能幾時,怕添新別離。 煬帝看了笑道:“他恐怕朕又棄他,今既與皇后講明,安忍再離?!彪S取紙筆,也依來韻和詞一首: 雨不稀,露不稀,顧化春風日夕吹,種成千歲枝。恩何疑,愛何 疑,一日為歡十二時,誰能生死離? 煬帝寫完,也疊成一個方勝,仍叫中宮再去。宣華見了這詞,見煬帝情意諄諄,不便再辭,只得重施朱粉,再畫蛾眉,駕了七香車兒,竟入朝來。煬帝見了,喜得骨爽神蘇,隨同宣華,到中宮來見蕭后。蕭后見了,心下雖然不樂,因曉得煬帝的性兒,只得勉強做好人,歡天喜地,叫排宴賀喜。正是: 合殿春風麗色新,深宮淑景艷芳辰。 蕭郎陌路還相遇,劉阮天臺再得親。 自此煬帝與宣華,朝歡暮樂,比前更覺親熱。未及半年,何知圓月不常,名花易謝,紅顏命薄,一病而殂。煬帝哭了幾場,命有司厚禮安葬。終日癡癡迷迷,愁眉淚眼。蕭后道:“死者不可復(fù)生,悲傷何益?何不在后宮更迭佳者,聊慰圣懷,免得這般慘凄?!膘诘鄣溃骸皩m中這些殘香剩粉,如何可選?”蕭后道:“當時宣華也是后宮選出,那里定得,只當借此消遣?!睙垡懒耸捄螅?zhèn)€傳一道旨,著各宮院大小嬪妃彩女,俱赴正宮聽選。那些官娥,一個個巧挽烏云,奇分綠鬢,到正宮來。煬帝與蕭后同到殿上,叫這些女子近前。一邊飲酒,一邊選擇。真?zhèn)€是觀于海者難為水,雖是花成隊,柳作行,選來選去,竟無出色的奇姿。煬帝煩躁起來,道:“選殺了總是這般模樣,怎能如宣華這般天姿國色?”遂傳旨免選。眾宮人聞旨一哄而散。 蕭后道:“陛下請耐煩,寬飲幾杯,待妾自往各宮去搜求,包陛下尋一個出色的女子來?!睙鄣溃骸艾F(xiàn)今選不出,何苦費御妻神思?”蕭后道:“不是這等說。自來有志絕色女子,必然價高自重,甘愿老守長門,斷不肯輕易隨行,逐隊赴選。如今待妾去細細搜求,決無遺漏,如搜不出,陛下罰妾三巨觥如何?”說了忙起身上了寶車,出宮去了。煬帝摟著一個內(nèi)監(jiān),淺斟細酌。原來蕭后那里是去各宮探訪女子,一徑駕到長樂宮來,把宮袍卸下,重施朱粉,再點櫻桃,把發(fā)鬢扯擁向前,改作蘇妝。頭上插著龍鳳釵,三顆明珠,滴垂掛面,換一套艷麗的宮娥衣服。打扮停當,先差一個內(nèi)傳,走去報知。此時煬帝已飲得半酣,尚不見蕭后到來,正要差人去請,只見一個內(nèi)侍,進來稟道:“娘娘選中一位女子,著奴婢先送進宮御見。娘娘又到別宮去了?!睙坌Φ溃骸坝逓槲?,可為不憚煩矣?!蹦菚r蕭后改妝,駕到宮門,就停車細步,裝著婀娜娉婷,走進丹墀,離殿上前有一箭之地。煬帝舉目往下一看,果然有人擁一位女子,態(tài)度幽嫻,輕塵奪目,一步步緩緩的走進殿來,俯伏在地。煬帝不勝狂喜道:“果然后宮還有這樣女子,快叫平身?!边B說了三次,那女尚俯伏不起。煬帝此時覺yin心蕩漾,竟不顧體統(tǒng),走下御座,御手相攙,那女子方攙起來,垂頭而立。煬帝仔細一認,不覺哈哈大笑道:“原來是御妻,可謂慧心巧思矣!我說道那有遺才淪落!”煬帝攜了蕭后的手,同至御座來道:“這三巨觥,御妻不能免矣!”蕭后道:“妾往后宮搜求,不意竟無有中式者;因思前言已出,恐陛下見罪,暫假丑形,以寬圣懷,以博一笑耳。這三巨觥,還求陛下赦免。”煬帝道:“這使不得,朕不罰御妻,罰新選的美人耳!”蕭后道:“若認真是個美人,恐陛下又舍不得罰他了。”一頭說,一頭接杯在手道:“妾想宮中雖無,天下盡有,陛下既為天下之主,何不差人各處去選,怕沒有比宣華強十倍的,何苦這般煩惱?”煬帝道:“御妻之言雖善,只恐廷臣有許多議論諫阻?!笔捄蟮溃骸巴⒊几已灾敝G者少,所慮者惟老兒楊素耳。趁此盆蘭盛開,明日陛下何不詔他入苑,宴賞春蘭,把幾句言語挑動他,看他意思行止,就可定了。”煬帝道:“御妻之言甚善?!鄙套h已定,過了一宵。次日煬帝駕臨于御苑,只見這些盆中蕙蘭,長短不齊,盡皆開放。正是: 無數(shù)幽香聞滿戶,幾株垂柳照清池。 煬帝忙差兩個內(nèi)侍,去宣楊素入苑。卻說楊素自擁立了煬帝,赫赫有功,朝政兵權(quán),皆在其手。這日正與這些歌兒舞女快活,聽得有旨宣詔,即乘涼轎,竟入御苑中來。到太液池邊,煬帝看見,自然迎下殿來,規(guī)矩是叫免朝,即使賜坐。楊素也不謙讓,竟只是一拜就坐。煬帝道:“久不面卿,頓生鄙吝。今見幽蘭大放盆中,新柳綠妍池上,香風襲人,游魚可數(shù),故詔卿來同觀而釣焉。”楊素道:“臣聞從禽則荒,從獸則亡。昔魯隱公觀魚于棠,春秋譏之;舜歌南風之詩,萬世頌德。陛下新登大位,年力富強,愿以虞舜為法,不當效魯隱公之尤?!睙鄣溃骸半蘼勼聪?,一釣而興周公八百之基,賢卿之功,何異于此?”楊素大喜道:“陛下既以此比臣,臣敢不以此報陛下?!本枷囝櫞髳偂奂戳罱?,將坐席移到池邊看魚。大家投給于清流之中,隨波痕往來而釣。 煬帝道:“朕與賢卿同釣,先得者為勝,遲得者罰一巨觥何如?”楊素道:“圣諭最妙?!辈欢鄷r,煬帝將手往上一題,早釣一個三寸長的小金魚。煬帝大喜,對楊素道:“朕釣得一尾了,賢卿可記一觥?!睏钏匾蛲毒]在水,恐驚了魚,竟不答應(yīng),但把頭點了兩點,及扯起看時,卻是一空鉤,將鉤兒依舊投下水去。不多時,煬帝又釣起小小一尾,便說道:“朕已釣二尾,賢卿可記二觥?!睏钏赝弦怀?,卻又是一個空;眾宮人看了,不覺掩口而笑。楊素看見,面上微笑有怒色,便說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待老臣試展釣鰲之手,釣一個金色鯉魚,為陛下稱萬年之觴何如?”煬帝見楊素說此大話,全無君臣之禮,心中不悅,把竿兒放下,只推凈手,起身竟進后宮,滿臉怒氣。蕭后接住問道:“階下與楊素釣魚,為何怒忿還宮?”煬帝道:“叵耐這老賊,驕傲無禮,在朕面前,十分放肆。朕欲叫幾個宮人殺了他,方泄我胸中之恨?!笔捄竺ψ璧溃骸斑@個使不得。楊素乃先朝老臣,且有功于陛下;今日宣他踢宴,無故殺了,他官必然不服;況他又是個猛將,幾個宮人,如何禁得他過?一時弄破了圈兒,他兵權(quán)在手,猖獗起來,社稷不可知矣。陛下就要除他,也須緩緩而圖,今日如何使得?”煬帝見說,便道:“御妻之言甚是?!备艘路琅f到太液池來了。 楊素坐在垂柳之下,風神俊秀,相貌魁梧,幾縷如銀白須,趁著微風,兩邊飄起,恍然有帝王氣像。煬帝看了,心下甚懷妒忌,強為笑問道:“賢卿這一會,釣得幾個?”楊素道:“化龍之魚,能有幾個?”說未了,將手一扯,剛剛的釣起一尾金色鯉魚,長有一尺三寸。楊素把竿兒丟下笑道:“有志者事竟成,陛下以老臣為何如?”煬帝亦笑道:“有臣如此,朕復(fù)何憂?”隨命看宴,君臣上席。只見一個內(nèi)相走來奏道:“朝門外有個洛水漁人,獲一尾金鱗赭尾大鯉魚,有些異相,不敢私賣,愿獻萬歲?!睙劢腥∵M來。不多時兩三個太監(jiān),將大盆盛了,抬到面前。煬帝與楊素仔細一看,只見那魚有五尺長,短鱗甲上金色照耀,與日爭光。煬帝看了大喜,就要放入池中。楊素道:“此魚大有神氣,恐非池中之物,莫若殺之,可免異日風雷之患。”煬帝笑道:“若果是成龍之物,雖欲殺之,不可得也。”因問左右道:“此魚曾有名否?”左右道:“沒有?!睙鬯旖腥≈旃P在鯉魚額上頭,寫“解生”二字以為記號,放入池中,厚賞漁人。左右斟上酒來,次第而飲。眾宮人歌一回,舞一回,又清奏一回細樂。煬帝正要開談,挑動楊素,卻又見左右將釣起的三尾魚,切成細膾,做了鮮湯,捧了上來。煬帝看見,就叫近侍,滿斟一巨觥,送與楊素道:“適才釣魚有約,朕幸先得,賢卿當滿飲此觥,庶不負嘉魚之美。”楊素接酒飲干,也叫近臣斟了一觥,送與煬帝說道:“老臣得魚雖遲,卻是一尾金色鯉魚,陛下也該進一觥,賞臣之功。”煬帝吃干了,又說道:“朕釣得是二尾,賢卿還該補一杯?!本徒凶笥艺辶松蟻?。 此時楊素酒已有七八分了,就說道:“陛下雖是二尾,未若臣一尾之大。陛下若以多寡賜老臣,臣即以大小敬陛下,臣不敢奉旨?!弊笥宜途频綏钏孛媲?,楊素把手一推,左右不曾防備,把一個金杯潑翻桌上,濺了楊素一件暗蟒袍上,滿身是酒,便勃然大怒:“這些蠢才,如此無狀,怎敢在天子面前,戲侮大臣!要朝廷的法度何用?”高聲叫道:“扯下去打!”煬帝見宮人沒了酒,正要發(fā)作,今見楊素這般光景,不好攔阻,反默默不語。眾宮人見煬不語,只得將那潑酒的宮人,扯下去打了二十。楊素才轉(zhuǎn)身對煬帝說道:“這些宦官宮妾,最是可惡。古來帝王稍加姑息,便每每被他們壞事。今日不是老臣粗魯,懲治他們一番,后日方小心謹慎,才不敢放肆?!睙鄞藭r忍了一肚子氣,那選女佚樂之事,也不便去挑動他,假做笑容道:“賢卿為朕既外治天下,又內(nèi)清宮禁,真可為功臣矣,再飲一杯酬勞。”楊素又吃了幾杯,已是十分大醉,方才起身謝宴。煬帝叫兩個太監(jiān),將他扶掖而出。 走下殿將出苑門,忽然一陣陰風,撲面括來,吹的毛骨聳然。抬頭只見宣華夫人,走近前來,對著楊素喊道:“楊仆射,當初晉王謀奪東宮之時,有你沒有我,有我總有你?!睏钏卮藭r竟忘了宣華是死過的,便道:“這已往之事,夫人今日何必再題?”宣華道:“如今皇爺差我來,要與你證明這一案?!睏钏氐溃骸皠偛盼以诶镱^賜宴,并不題起?!闭f猶未了,只見文帝頭帶龍冠,身穿衰服,手內(nèi)執(zhí)金鉞斧,坐在逍遙車上,攔住罵道:“你弒君老賊,還要強口!”把金鉞斧照頭砍來,楊素躲避不及,一交跌倒在地,口鼻中鮮血迸流。近侍看見,忙報與煬帝。煬帝大喜,即命衛(wèi)士扶出楊素,扶得到家,稍稍醒來,對其子玄感道:“吾兒,謀位之事發(fā)矣,可急備后事。”未到半夜,即便嗚乎哀哉尚饗。正是: 天道有循環(huán),jian雄鮮終始。他既跋扈生,難免無常死。 煬帝聞楊素已死,大喜道:“老賊已死,朕無所畏矣!”隨宣許延輔等十個停當太監(jiān),吩咐道:“你十人可分往天下,要精選美女,不論地方,只要選十五以至二十,真有艷色者。選了便陸續(xù)送入京來備用。選得著有賞,選不著有罰,不許怠玩生事。”許廷輔等領(lǐ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