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來花有足;遮遮掩掩,月中過去水無痕。羞殺凌波仙子,笑他奔月 姮娥。分明無數(shù)洛川神,仿佛許多湘漢女。似怕春光將去,故教彩 線長牽;如愁淑女難求,聊把赤繩偷擊。正是珠圍翠繞春無限,更 把風流一串穿。 煬帝同蕭后倚著欄干賞玩,歡喜無限。正在細看之時,只見眾殿腳女,走不上半里遠近,粉臉上都微微透出汗來,早有幾分喘息不定之意。你道為何?原來此時乃三月下旬,天氣驟熱,起初的日色,又在東邊,正照著當頭;這些殿腳女,不過都是十六七歲的嬌柔女子,如何承當?shù)闷??故行不多路便喘將起來。煬帝看了,心下暗想道:“這些女子,原是要他粉飾美觀,若是這等流出汗來,喘噓噓的行走,便沒一些趣味?!被琶髦?,叫鳴金住船。左右領旨,忙走到船頭上去鳴鑼,兩岸上眾殿腳女,便齊齊的將錦纜挽住不行;又嗚一聲,眾女子都將錦纜一轉一轉的繞了回來;又一聲金響,眾女子都收了錦纜,一齊走上船來。蕭后見了,便問道:“才走得幾步路,陛下為何便止住了?”煬帝道:“御妻豈不看見這些殿腳女,才走不上半里,便氣喘起來;再走一會,一個個流出汗來,成甚么光景。想是天氣炎熱,日色映照之故耳。故聯(lián)叫他暫住,必須商量一個妙法,免了這段光景方好。”蕭后笑道:“陛下原來愛惜他們,恐怕曬壞了。妾倒有個法兒,不知可中圣意?”煬帝道:“御妻有何妙計??蕭后道:“這些殿腳女,兩只手要牽纜繩,遮不得扇子,又打不得傘,怎生免得日曬?依妾愚見,到不如在龍舟上過了夏天,等待秋涼再行,便曬他們不壞了?!睙坌Φ溃骸坝摅w要取笑,朕不是愛惜他們,只是這段光景,實不雅觀?!笔捄笮Φ溃骸版膊皇侨⌒Ρ菹?,只是沒法蔭蔽他們。” 煬帝想了半晌,真?zhèn)€沒有計策,命宣群臣來商議。不多時群臣宣至,煬帝對他們說了殿腳女日曬汗流之故,要他們想個妙計出來。眾臣想了一會,都不能應。獨有翰林學士虞世基奏道:“此事不難,只消將這兩堤盡種了垂柳,綠陰交映,便郁郁蔥蔥,不憂日色。且不獨殿腳女可以遮蔽,柳根四下長開,這新筑的河堤,盤結起來,又可免崩坍之患。且摘下葉來,又可飽飼群羊?!睙勐犃舜笙驳溃骸按擞嬌趺?,只是河長堤遠,怎種得這許多?”虞世基道:“若分地方叫郡縣栽種,便你推我捱,耽延時日。陛下只消傳一道旨意,不論官民人等,有能種柳一枝者,賞絹一匹。這些窮百姓,好利而忘勞,自然連夜種起來,臣料五六日間,便能成功?!睙蹥g喜道:“卿真有用之才。”遂傳旨,著兵工二部,火速寫告示曉諭鄉(xiāng)村百姓:有種柳樹一棵者,賞絹一匹。又叫眾太監(jiān),督同戶部,裝載無數(shù)的絹匹銀兩,沿堤照樹給散。真?zhèn)€錢財有通神役鬼之功,只因這一匹絹,賞的重了,那些百姓,便不顧性命,大大小小連夜都趕來種樹,往往來來,絡繹不絕。近處沒有了柳樹,三五十里遠的,都挖將來種。小的種完了,連一人抱不來的大柳樹,都連根帶土扛將來種。 煬帝在船樓上,望見種柳樹的百姓蜂擁而來,心下十分暢快。因對群臣說道:“昔周文王有德于民,民為他起造臺池,如子事父一般,千古以為美談。你看今日這些百姓,個個爭先,趕快來種柳樹,何異昔時光景。朕也親種一株,以見君臣同樂的盛事。”遂領群臣,走上岸來。眾百姓望見,都跪下磕頭。煬帝傳旨,叫眾百姓起來道:“勞你們百姓種樹,朕心甚是過意不去。待朕親栽一顆,以見恤民之意。”遂走到柳樹邊,選了一顆,親自用手去移。手還不曾到樹上,早有許多內相移將過來,挖了一個坑兒,栽將下去。煬帝只將手在上邊摸了幾摸,就當他種了。群臣與百姓看見,齊呼萬歲。煬帝種過,幾個大臣免不得依次各種一顆。眾臣種完,眾百姓齊聲喊叫起來,又不像歌,又不像唱,隨口兒喊出幾句謠言來道: 栽柳樹,大家來,又好這陰,又好當柴。天子自栽,這官兒也要 栽,然后百姓當該! 煬帝聽了,滿心歡喜。又取了許多金錢,賞賜百姓,然后上船。眾百姓得了厚利,一發(fā)無遠無近,都來種樹。那消兩三日工夫,這一千里堤路,早已青枝綠葉,種的像柳巷一般,清陰覆地,碧影參天,風過裊裊生涼,月上離離瀉影。煬帝與蕭后憑欄而看,因想道:“垂柳之妙,一至于此,竟是一條漫天青慢。”蕭后道:“青慢那有這般風流瀟灑。”煬帝道:“朕要封他一個官職,卻又與眾宮女雜行攀挽在一處,殊屬不雅。朕今賜他國姓,姓了楊罷?!笔捄笮Φ溃骸氨菹沦p草木之功,亦自有體?!睙垭S取紙筆,御書楊柳兩個大字,紅緞一端,叫左右掛在樹上,以為旌獎。隨命擺宴,擊鼓開船。船頭上一聲鼓響,殿腳女依舊手持錦纜。走上岸去牽纜。虧了這兩堤楊柳,碧影沉沉,一毫日色也透不下。惟有清風撲面吹來,甚是涼爽可人。這些殿腳女,自覺快暢,不大費力,便一個個逞嬌斗艷,嬉笑而行。煬帝看見眾殿腳女走得舒舒徐徐,毫無矜持愁苦之態(tài),心下十分歡喜。便召十六院夫人,與眾美人,都來飲酒賞玩。 煬帝吃到半酣之際,不覺欲心蕩漾,遂帶了袁寶兒到各龍舟上繞著雕欄曲檻,將那些殿腳女,細細的觀看。只見眾女子,絳紹彩袖,翩翩躚躚。從綠柳叢中行過,一個個覺得風流可愛。忽看到第三只龍舟,見一個女子,生得十分俊俏,腰肢柔媚,體態(tài)風流,雪膚月貌,純漆點瞳。煬帝看了大驚道:“這女子嬌柔秀麗,西子王嬙之美,如何雜在此間?古人云:秀色可餐。今此女豈不堪下酒耶!”袁寶兒道:“這女子果然與眾不同,萬歲賞鑒不差?!笔捄笠蛄季貌灰姛?,便叫朱貴兒、薛冶兒來請去吃酒。煬帝那里肯來,只是目不轉睛的貪看。朱貴兒請煬帝不動,遂報與蕭后得知。蕭后笑道:“皇帝不知又著了那個的魔了?!彼焱姺蛉艘积R到第三只龍舟上去看。見那女子,果然嬌美。蕭后說道:“怪不得陛下這等注目,此女其實美麗?!睙坌Φ溃骸半迬自绣e看的?”蕭后道:“陛下且不要忙,遠望雖然有態(tài),不知近面何如,何不宣他上船來看?”煬帝隨叫內相去宣,頃刻宣到面前。煬帝起初遠望,不過見他風流裊娜的態(tài)度,及走到面前,畫了一雙長黛,就如新月一般,更覺明眸皓齒,黑白分明。一種芳香,直從骨髓中透出。煬帝看見,喜出望外,對蕭后說道:“不意今日又得這一個美人?!笔捄笮Φ溃骸氨菹略撓盹L流之福,故天生佳麗,以供賞玩。”煬帝問那女子道:“你是何處人?叫甚名字?”那女子羞澀澀的答道:“賤妾乃吳郡人,姓吳,小字絳仙?!睙塾謫柕溃骸敖衲晔畮讱q了?”絳仙答道:“十七歲了。”煬帝道:“正在妙齡?!庇中Φ溃骸霸拚煞蛎??”絳仙聽了,不覺害羞,連忙把頭低了下去。蕭后笑道:“不要害羞,只怕今夜就要嫁丈夫了?!睙坌Φ溃骸坝薜瓜駛€媒人?!笔捄蟮溃骸氨菹码y道不像個新郎?”梁夫人道:“妾們少不得有會親酒吃了?!北姺蛉苏f笑了一會,天色已晚,傳旨泊船。一聲金響,錦纜齊收,眾殿腳女都走上船來。 須臾之間,擺上夜宴。煬帝與蕭后坐在上面,十六院夫人與眾貴人,列坐在兩旁,朱貴兒攜著趙王,時刻不離沙夫人左右。眾美人齊齊侍立,歌的歌,舞的舞,大家歡飲。煬帝一頭吃酒,心上只系著吳繹仙,拿著酒杯兒只管沉吟。蕭后見這光景,早已猜透幾分,因說道:“陛下不必沉吟,新人比不得舊人,吳絳仙才入宮來,何不叫他坐在陛下旁邊,吃一個合巹后兒”煬帝被蕭后一句道破他的心事,不覺的哈哈大笑起來。蕭后隨叫絳仙斟了一杯酒,送與煬帝。煬帝接了酒,就將他一只尖松松的手兒,拿住了說道:“娘娘賜你坐在旁邊好么?”絳仙道:“妾賤人,得侍左右,已為萬幸,焉敢坐?”煬帝喜道:“你倒知禮,坐便不坐,難道酒也吃不得一杯兒?”遂叫左右,斟酒一杯,賜與絳仙。絳仙不敢推辭,只得吃了。眾夫人見煬帝有些狂蕩,便都湊趣起來,你奉一杯,我獻一盞,不多時腸帝早已醺然,立起身來,便令宮人,扶住絳仙,一同竟往后宮去了。 蕭后勉強同眾夫人吃酒,袁紫煙只推腹痛,先自回船。雖說舟中造得如宮如殿,只是地方有限,怎比得陸地上宮中府中,重門復壁,隨你嬉笑玩耍,沒人聽見。煬帝同絳仙歸往后宮,就有好事風生的,隨后悄悄跟來竊聽,忍不住格吱吱笑將出來。薛冶兒道:“做人再不要做女人,不知要受多少波查?!笔捄蟮溃骸白瞿凶臃床蝗缱雠耍藳]甚關系,處常守經(jīng),遇變從權,任他桑田滄海,我只是隨風轉船,落得快活。”李夫人道:“娘娘也說得是。”秦夫人只顧看沙夫人,沙夫人又只顧看狄夫人、夏夫人。默然半晌。蕭后隨即起身,眾夫人送至龍舟寢宮,各自歸舟。沙夫人對秦、夏、狄三位夫人道:“我們去看袁貴人,為什么肚疼起來?” 眾夫人剛走到紫煙舟中,只聽得半空中一聲響,真?zhèn)€山搖岳動。夫人們一堆兒躍倒,幾百號船只,震動得窗開檣側。煬帝忙叫內相傳旨:著王義同眾公卿查視,是何地方?有何災異?據(jù)實奏聞。王義得旨同眾臣四方查勘去了。四位夫人俱立起身來,寧神定息了片時,同宮奴道:“袁夫人寢未?”宮奴說道:“袁夫人在觀星臺上?!痹瓉碓蠠熌侵积堉?,卻造一座觀星臺。四位夫人剛要上臺去,見袁紫煙、朱貴兒攜著趙王,后邊隨著王義的妻子姜亭亭走下船艙來。沙夫人對趙王道:“我正記掛著你,卻躲在這里。”姜亭亭見過了沙、秦、夏、狄四位夫人。姜亭亭原是宮女出身,四位夫人也便叫他坐了。夏夫人對袁貴人道:“你剛才說是腹痛,為何反在臺上?”袁紫煙笑道:“我非高陽酒徒,又非詼諧曼情,主人既歸寢宮,我輩自當告退,擠在一塊,意欲何為。況我昨夜見坎上臺垣中氣色不佳,不想就應在此刻,恐紫微垂像,亦不遠矣,奈何奈何?”沙夫人對姜亭亭道:””我們住在宮中,不知外邊如何光景?”姜亭亭道:“外邊光景,只瞞得萬歲爺一人。四方之事,據(jù)愚夫婦所見所聞,真可長嘆息,真可大痛哭?!鼻胤蛉顺泽@道:“何至若此?”姜亭亭道:“朝廷連年造作巡幸,弄得百姓家破人亡,近又遭各處盜賊,侵欺劫掠,將來竟要弄得賊多而民少?!痹蠠煹溃骸扒叭毡菹虏顥盍x臣去剿滅河北一路,未知怎樣光景?”姜亭亭道:“楊老將軍此差極好的了,虧他滅了張金稱。正要去收竇建德,不想又有人忌他的功,說他兵權太重,把他體致,又改調別人去了?!钡曳蛉说溃骸白詠順窐O生悲,安有不散的筵席;但不知將來我們這幾根骸骨,填在何處溝壑里呢?”朱貴兒道:“死生榮辱,天心早已安排,何必此時預作楚囚相對?”說了一會,眾夫人各散歸舟。不題。 卻說煬帝自得了吳絳仙麗人,歡娛了七八日,這日行到睢陽地方,因見河道淤淺,又見睢陽城沒有挖斷,以泄龍脈,根究起來,連令狐達都宣來御駕面訊。令狐達把麻叔謀食小孩子的骨殖,通同陶柳兒炙詐地方銀子,并自己連上三疏,都被中門使段達,受了麻叔謀的千金賄賂,扼定不肯進呈。煬帝聽了,十分大怒,隨差劉岑搜視麻叔謀的行李,有何贓物。劉岑去不多時,將麻叔謀囊中的金銀寶物,盡行陳列御前。只見三千兩金子,還未曾動。太常卿牛弘赍去祭獻晉侯的白壁,也在里面。又檢出一個歷朝受命的玉璽來。煬帝看了大驚道:“此璽乃朕傳國之寶,前日忽然不見,朕在宮中尋覓遍了,并無蹤跡,誰知此賊叫陶柳兒盜在這里。宮闈深密,有如此手段,危哉險哉!”隨傳旨:命內使李百藥,帶領一千軍校,飛馬到寧陵縣上馬村圍了,拿住陶柳兒全家。陶柳兒全不知消息,被眾軍校圍住了村口宅門,合族大小,共計八十七口,都被拿住。還有許多黨羽張要子等都被捉來。命眾大臣嚴行勘究確實,回奏煬帝。煬帝傳旨:陶柳兒全家齊赴市曹斬首。麻叔謀項上一刀,腰下一刀,斬為三段,卻應驗了二金刀之說。段達受賄欺君,本當斬首,姑念前有功勞,免死,降官為洛陽監(jiān)門今。正是: 一報到頭還一報,始知天網(wǎng)不曾疏。 第四十一回 李玄邃窮途定偶 秦叔寶脫陷榮歸 詞曰: 人世飄蓬形影,一霎赤繩相訂??靶Y冤仇,到處藏機設阱。 思省思省,莫把雄心狂逞。 上調“如夢令” 自來朋友的通合,與妻孥之匹配,總是前世的孽緣注定。豈以貧賤起見,亦不以存亡易心,這方才是真朋友,真骨rou。然其中冤家路窄,敵國仇讎,胸中機械,刀下捐生。都是天公早已安排,遲一日不可,早一日不能。恰好巧合一時,方成話柄。如今再說王伯當、李玄邃、邴元真三人,別了孫安祖,日夕趲行,離瓦崗尚有二百余里。那日眾人起得早,走得又饑又渴,只見山坳里有一座人家,門前茂林修竹,側首水亭斜插,臨流映照,光景清幽。王伯當?shù)溃骸扒巴救タ偷晟羞h,我們何不就在這里,弄些東西吃了,再走未遲?”眾人道:“這個使得?!崩钚湔M門去問,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手里題著一籃桑葉,身上穿一件楚楚的藍布青衫,腰間柬著一條倩倩的素綢裙子,一方皂絹,兜著頭兒,見了人,也不驚慌,也不踞蹴。真?zhèn)€胡然而天,胡然而地。怎見得?有“謁金門”詞一首為證: 真無價,不倩煙描月畫。白白青青嬌欲化,燕鶯鶯兒怕。 不獨欺誑羞謝,別有文情蘊藉。霎時相遇驚人詫,說甚雄心罷? 那女子一步步移著三寸金蓮,走將進去。玄邃看見驚訝道:“奇哉,此非苧蘿山下,何以有此麗人耶?”王伯當?shù)溃骸疤煜录讶吮M有,非吾輩此時所宜?!闭f時,只見里面走出一個老者來,見三人拱立門首,便舉手問道:“諸公何來?”王伯當?shù)溃骸拔业纫蜇澴呗?,未用朝食,不料至此腹中饑餒,意欲暫借尊府,聊治一餐,自當奉酬?!崩险叩溃骸凹热绱?,請到里邊去。”眾人走到草堂中來,重新敘禮過。老者道:“野人粗糲之食,不足以待尊客,如何?”說了老者進去,取了一壺茶、幾個茶甌,拉眾人去到水亭坐下。李玄邃道:“老翁上姓?有幾位令郎?”老者答道:“老漢姓王,向居長安,因時事顛倒,故遷至此地太平莊來四五年矣。只有兩個小兒,一個小女?!壁娴溃骸傲罾勺骱紊恚缃窨稍诩颐??”老者道:“不要說起,昏主又要開河,又要修城;兩個兒子,多逼去做工了,兩三年沒有回來,不知死活存亡?!崩险咭活^說,一頭落下幾點淚來。 眾人正嘆時,見對岸一條大漢走來。老者看見,遙對他道:“好了,你回來了么?”眾人道:“是令郎么?”老者道:“不是,是舍侄?!敝灰娔菨h轉進水亭上來,見了老者,納頭便拜。那漢身長九尺,朱發(fā)紅須,面如活獬,虎體狼腰,威風凜凜。王伯當仔細一認,便道:“原來是大哥?!蹦菨h見了喜道?!霸瓉硎情L兄到此?!毙涿枺骸笆呛蜗嘧R?”伯當?shù)溃骸八凶鐾醍斎?,昔年弟在江湖上做些買賣,就認為同宗,深相契合,不意闊別數(shù)年,至今日方會?!蓖醍斎蕟柶鸲诵彰?,伯當一一指示,王當仁見說大喜。忙對李玄邃拜將下去道:“小弟久慕公子大名,無由一見,今日至此,豈非天意乎?”玄邃答禮道:“小弟余生之人,何勞吾兄注念?!崩险呓型醍斎释M去了一回,托出一大盤肴撰,老者捧著一壺酒說道:“荒村野徑,無物敬奉列位英雄,奈何?”眾人道:“打攪不當?!贝蠹易?,王伯當?shù)溃骸按蟾?,你一向作何生業(yè)?在何處浪游?”王當仁道:“小弟此身,猶如萍便,走遍天涯,竟找不出一個可以托得肝膽的?!崩钚涞溃骸靶衷谀菐滋幱芜^?”王當仁道:“近則張金稱、高士達,遠則孫宜雅、盧明月,俱有城壕占據(jù),總未逢大敵,茍延殘喘。不知兄等從何處來,今欲何處去?”王伯當將李玄邃等犯罪起解,店中設計脫陷,一一說了。王當仁道:“怪道五六日前,有人說道:梁郡白酒村陳家店里,被蒙汗藥藥倒了七八個解差,逃走了四個重犯;如今連店主人都不見了。地方申報官司,正在那里行文緝捕,原來就是兄等,今將從何處去?”王伯當又把翟讓在瓦岡聚議,要迎請玄邃兄去同事。王當仁道:“若公子肯聚眾舉事,弟雖無能,亦愿追隨驥尾?!崩险吲e杯道:“諸賢豪請奉一杯酒,老漢有一句話要奉告?!北娙说溃骸霸嘎??!?/br> 老者道:“老漢有一小女,名喚雪兒,年已十七,尚未字人。自幼不喜女工,性耽翰墨,兼且敏惠異常,頗曉音律。意欲奉與公子,權為箕帚,未知公子可容納否?”李玄邃道:“蒙老伯錯愛,但李密身如飄蓬,四海為家,何暇計及家室?”老漢道:“不是這等說。自來英雄豪杰,沒有個無家室的。昔晉文與狄女有十年之約,與齊女有五年之離,后都歡合,遂成佳話。小女原不肯輕易適人的,因剛才采桑回來,瞥見諸公,進內盛稱穿綠的一位儀表不凡,老漢知他屬意,故此相告?!北娙苏f,始知就是剛才所見女子。大家說道:“既承老翁美意,李兄不必推卻。”王當仁道:“只須公子留一信物為定,不拘幾時來取舍妹去便了?!崩钚洳坏靡?,只得解絳上一雙玉環(huán)來,奉與老者。老者收了進去,將雪兒頭上一只小金釵,贈與玄邃收了,又道:“小女終身,總屬公子,老漢不敢更為叮嚀。今晚且住在這里一宵,明日早行何如?”眾人撇不過他叔侄兩人之情,只得住了一宵。來朝五更時分,就起身告別。老者同當仁送了二三里路,當仁對李玄邃道:“小弟本要追隨同去,怎奈二弟尚未回家,候有一個回來,弟即星夜至瓦同相聚?!贝蠹覟I分別。正是: 丈夫不得志,漂泊似雪泥。 如今且慢說李玄邃投奔瓦崗翟讓處聚義。再讓秦叔寶做了來總管的先鋒,用計智取了氵貝水,暗渡遼河,兵入平壤,殺他大將一員乙支文禮。來總管具表奏聞,專候大兵前來夾攻平壤,踏平高麗國。煬帝得奏大喜,賜敕褒諭,進來護兒爵國公,秦瓊鷹揚。即將敕催總帥宇文述、于仲文,火速進兵鴨綠江,會同來護兒合力進征。 卻說高麗國謀臣乙支文德,打聽宇文述、于仲文是個好利之徒,饋送胡珠、人參、名馬、貂皮禮物兩副,詭計請降。宇文述信以為真,準其投降,許彼國王面縛輿梓,籍一國地圖,投獻軍前。誰知乙支文德誆出營來,設計在中途扎住營,使他水陸兩軍,不能相顧。宇文述見乙支文德去了,方省悟其詐降。忙同兩個兒子宇文化及、智及,領兵一枝作先鋒,前去追趕乙支文德。著了,被乙支文德詐敗,誘人白石山,四面伏兵齊起,將宇文化及兄弟,裹在中間截殺。正在酣斗之時,只聽得一陣鼓響,林子內卷出一面紅旗,大書秦字。為首一將,素袍銀銷,使兩條锏,殺入高麗兵陣中,東沖西突,高麗兵紛紛向山谷中飛竄。乙支文德忙舍宇文化及,來戰(zhàn)叔寶。文德戰(zhàn)乏之人,如何敵得住叔寶,只得去下金盔,雜在小軍中逃命。 叔寶得了金盔,并許多首級,在來總管軍前報捷。宇文化及也在那邊稱贊好一員將官,虧了他解我之圍。只見一員家將道:“小爺,這正是咱家仇人哩!”化及失驚道:“怎是我家仇人?”家將道:“向年燈下打死公子的就是他?!敝羌暗溃骸芭?,正是打扮雖不同,容貌與前日畫下一般,器械又是。這不消說了?!眱扇嘶貭I,見了宇文述說起此事。宇文述道:“他如今在來總管名下,怎生害他?”智及道:“孩兒有一計:明日父親可發(fā)銀百兩,差官前去犒賞這廝部下,這廝必來謁謝。他前日陣上挑得乙支文德的金盔,父親只說他素與夷通,得盔放賊,將他立時斬首。比及來護兒知時,他與父親一殿之臣,何苦為已死之人爭執(zhí)?!庇钗氖鳇c頭道:“這也有理?!贝稳展徊钕乱粋€旗牌,赍銀百兩,前到叔寶營中,獎他協(xié)戰(zhàn)有功。叔寶有花紅銀八兩,其余將此百兩充牛酒之費,令其自行買辦。叔寶即時將銀兩分散,宴勞差官。他心里明白與宇文述有隙,卻欺他未必得知,況且沒個賞而不謝的理。到次日著朱猛守寨,自與趙武、陳奇兩個把總,竟至宇文營中叩謝。此時隋兵都在白石山下結營,計議攻打平壤。 叔寶因宇文述差人犒賞,故先到宇文述營中。營門口報進,只見一個旗牌,飛跑出來道:“元帥軍令,秦先鋒不必戎服冠帶相見?!边@是宇文述怕他戎裝相見,掛甲帶劍,近他不得,故此傳令。叔寶終是直漢,只道是優(yōu)禮待他,便去披掛,改作冠帶進見,走入帳前。上邊坐著宇文述,側邊站著他兩個兒子,下邊站著許多將官,都是盔甲。叔寶與趙武等,近前行一個參禮,呈上手本,宇文述動也不動道:“聞得一個會使雙锏的是秦瓊么?”叔寶答應一聲是,只聽得宇文述道:“與我拿下!”說得一聲,帳后搶出一干綁縛手,將叔寶鷹拿雁抓的捆下。叔寶雖勇。寡不敵眾,總是力大,眾人捆縛不住。被他滿地滾去,繩索掙斷了數(shù)次??诳诼暵暤溃骸拔矣泻巫??”趙、陳兩把總便跪上去道:“元帥在上,秦先鋒屢建奇功,來爺倚重的人,不知有甚得罪在元帥臺下,望乞寬恕?!庇钗氖龅溃骸八猛鸵牡?,與夷交通,前日得乙支文德金盔放他逃走,罪在不赦?!壁w武道:“臨陣奪下,現(xiàn)送來爺處報功,若以疑似害一虎將,恐失軍心;且凡事求爺看來爺面上?!庇钗闹羌暗溃骸安桓赡闶?,饒你死罪去罷。叉出帳下!”將校將兩個把總,一齊推出營來。那趙武急欲回營,帶些精勇,來法場槍殺,對陳奇道:“你且在此看一下落,我去就來。”跨上馬如飛的去了。這里面秦叔寶大聲叫屈道:“無故殺害忠良,成何國去?”滾來滾去,約有兩個時辰,拿他不住,惱得宇文智及道:“亂刀砍了這廝罷!”宇文述道:“這須要明正典刑,抬出去砍罷。”叫軍政司寫了犯由牌,道:“通夷縱賊,違誤軍機,斬犯一名秦瓊。”要扛他出營,那里扛得動,俄延了大半個日子。 宇文化及見營中都是自家的將校,又見秦叔寶不肯伏罪,便道:“秦瓊,你是一個漢子,你記得仁壽四年燈夜事么?今日遇我父子,料難得活了。”秦叔寶聽了此言,便跳起來道:“罷罷,原來為此。我當日為民除害,你今日為子報仇,我便還你這顆頭罷;只可惜親恩未報,高麗未平。去去,隨你砍去。”遂挺身大踏步,走出營來。不料趙武飛馬要去營中調兵,恐緩不及事。行不上二三里,恰好一彪軍,乃是來、周二總管來會宇文、于、衛(wèi)各大將。趙武聽是來總管軍,他打著馬趕進中軍,見了來總管,滾鞍下馬道:“秦先鋒被宇文述騙去,要行殺害,求老爺速往解救。”來總管聽了道:“這是為甚緣故?你快先走引路,我來了?!壁w武跨上馬先行,來總管撥馬后趕,部下將士,一窩蜂都隨著趕來,巧巧迎著叔寶,大踏步出來,陳奇跟著。趙武慌忙大叫道:“不要走,來爺來了!”說聲未絕,來總管馬到,來總管變了臉道:“什么緣故,要害我將官?”叫手下:“快與我放了?!贝藭r趙武與陳奇,有了來總管作主,忙與叔寶解去綁縛。宇文述部下見來總管發(fā)怒,亦不敢阻擋,便是叔寶起初要慷慨殺身,如今也不肯把與人殺了。來總管呼趙武,撤隨行精勇三百,先送秦瓊回營,自己竟擺執(zhí)事,直進宇文述軍中,與他講理。于仲文與眾將,聞知來總管來,都過營相會。周總管也到,一齊相見。 宇文述知道秦瓊已被來總管放去,只得先開口遮飾道:“老夫一路來,聞說本兵前部頓兵平壤,私與夷人交易,老夫還不敢信。前日小兒追乙支文德,將次就擒,又是貴先鋒得他金盔一頂放去。老夫想:目今大軍前來,營壘未定,倘或他通高麗兵來劫寨,為禍不小,所以只得設計,除此肘腋之患。只是軍事貴密,不曾達得來老將軍。”來總管笑道:“宇文大人,你說秦瓊按兵不動,他曾破高麗數(shù)陣。說他交通夷人,有甚形跡?若說買放,先有鴨綠江買放他回的。就是金盔,他現(xiàn)在報功,并不曾私取。大凡做官的,一身精力,能有幾何,須尋得幾個賢才,一同出力。若是今日要殺秦瓊,怕不叫做妒嫉賢能?你我各管一軍,如若你要殺我將官,怕不叫做侵官妄殺?”宇文述不好說出本心話來,只得默默無言。于仲文眾人勸道:“宇文大人因一念過疑,卻又不曾請教得來大人,還喜得不曾傷害,如今正要同心破賊,不可傷了和氣?!敝芸偣芤瞾硐鄤?,便置酒解和。來總管撇不過眾人情面,勉飲幾杯,即與周總管歸營。叔寶出營迎接,拜謝來總管與周總管。來總管又恐宇文述借題來害秦瓊,將武茂功代秦瓊作先鋒,調秦瓊??陔娫?。宇文述、于仲文,因糧餉不繼,準受了乙支文德詐降書,也不通知來總管,竟自撤兵,退軍薩水。反被高麗各城鎮(zhèn)出兵邀截追殺,戰(zhàn)死了右屯衛(wèi)大將軍麥鐵杖、王仁恭。薛世雄部下只留得一半。獨衛(wèi)文升部下軍馬,不損一人,其余各軍,十不存一。眾軍逃到遼東,隋主聞知大怒。厚恤麥鐵校等。殺監(jiān)軍劉士龍,囚于仲文。宇文述等盡皆削職,衛(wèi)文升獨加升賞。這時宇文述自己也沒工夫,那里還有心來害秦瓊。直到后日,宇文化及在江都新隋主時,把來總管全家殺害,也還為爭秦瓊的緣故。 隋國陸兵既退,來總管也下令把后軍改作前軍,周總管居先,來總管居中,秦叔寶居后,揚旗擂鼓,放炮開船。高麗曾經(jīng)叔寶殺敗兩次,不敢來追,這枝軍馬竟安然無事。到了登州,叔寶便向來總管辭任。來總管道:“先鋒曾有壩水大功,已經(jīng)奏聞署職郎將,如今回軍考選,還要首薦,先鋒不可這去?!笔鍖毜溃骸⒃瓰轲B(yǎng)親,無意功名,因元帥隆禮,故來報效,原不圖爵賞。若元帥題攀越深,恐越增宇文述之忌。況問山東一帶盜賊橫行,思家念切,望元帥天恩,放秦瓊回去?!眮砜偣茈y拂他的意思,竟署他齊齊州折沖都尉,一來使他榮歸,二來使他得照管鄉(xiāng)里。命軍中取銀八十兩,折花紅羊酒,又私贈銀二百兩,彩緞八表里。各將官都有飯送餞行,叔寶一一謝別。正是: 去時兒女悲,歸來茄鼓競。 叔寶星夜回家,參見了母親;妻子張氏攜了兒子懷玉出來拜見了;羅士信也來接見。叔寶訴說朝鮮立功,后邊宇文述父子相害,來總管解救,今承來總管牒署鷹揚府,在齊郡做官了。一家聽說,歡喜不勝。次日入城,拜謝了張郡丞,叔寶不在家時,常承張郡丞來饋送問候他母親。張郡丞又因叔寶歸來,可以同心殺賊,掃清齊魯,知己重聚,大家欣幸。叔寶擇日到了鷹揚府任,將母妻搬入衙中。張郡丞又知羅士信英勇,牒充校尉,朝夕cao練士卒。自此三人協(xié)力,還有都頭唐萬份、樊建威二人幫助,殺了長白山賊王??;平原賊郝孝德、孫宜雅、裴長才,雖烏合之眾,亦連兵二十余萬,虧他們數(shù)個英雄并力剿除。后有詠郡盧明月,統(tǒng)賊一二萬,亦被叔寶、須陀、士信,設計殺敗道去。自此山東、河北、淮西賊寇,談及秦叔寶、張須陀,也都膽落了。捷音累奏,隋主授張郡丞為齊郡通守、山東河北十二道黜設捕討大使,秦叔寶升有衛(wèi)將軍,協(xié)管齊郡鷹揚府事,羅士信折沖郎將,都管討捕盜賊之事??芍^: 臨敵萬人廢,四海盡名揚。 話分兩頭。如今再說李玄邃、王伯當、邴元真三人,自從分別了王當仁叔侄兩個,在路上對王伯當?shù)溃骸安庑?,翟讓處兵馬雖眾,只是沖鋒破敵之人尚少。弟想秦大哥與單二哥那兩個是你我的異姓骨rou,同甘生死的,如今我們去聚義,豈可不與他相聞,請他來入伙之理?”王伯當?shù)溃骸笆鍖毿诸I兵在外,推雄信兄尚在家中。只是他怎肯拋棄田園,前來入伙?”李玄邃道:“弟至此地,相識的多,料無人物色的了,不妨兄與元真兄先到瓦崗。弟轉往雄信處走遭,全憑弟三寸之舌,用一席話,務要說他來同事,方見平昔間交情?!蓖醪?shù)溃骸凹热绱苏f,弟與兄十日為期,如十日后不見兄來,弟竟至潞州單二哥處來尋兄。路上須要小心,不可托賴,再有疏虞了?!崩钚偷溃骸安粍谛珠L叮嚀,弟自曉得?!闭f了,仍改作全真打扮,分路去了。 王伯當與邴元真,又走了兩三日,已到了瓦崗。恰值翟讓出兵去了。止留徐懋功、李如珪在寨,接見了王伯當,又與邴元真敘禮過,便問道:“李玄邃可來么?”王伯當將白酒村陳家店里,設計藥倒了解差差官,四人脫禍,韋福嗣、楊積善分路他往。如今玄播兄必要去說單二哥入伙,又轉入潞州去了。徐撤功聽見拍案道:“不好了!玄送兄又要著人手了!”王伯當吃驚問道:“這是什么緣故?”徐松功道:“單二哥處,前日吾差人送秦叔寶回書去,翟大哥修書,請他來瓦崗聚義。不想他要緊送竇建德的女兒往饒陽去,修書來回復,面對我差人說:“饒陽轉來,必到瓦崗來會?!比缃褚巡辉诩伊?。今玄邃獨自一個,路蹈涼涼,怎能個保得無虞?”正說時,只見齊國遠押著糧草回來,大家相見過。徐微功道:“今日臣歇息一宵,明日五鼓,煩惱當兄同李如珪、齊國遠兩位,選四五個驍勇小校,扮做客商,藏了器械,速往潞州二賢莊去走道。如尋著玄邃無事罷了;若有兜搭,只得弄他一場,我再統(tǒng)領人馬接應就是?!?/br>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貪賞銀詹氣先喪命 施絕計單雄信無家 詩曰: 白狼千里插族旗,疲敝中原似遠夷??嘁蹮o民耕草野,乘虛有 盜起潢池。 憑山猛類向隅虎,嘯澤兇同當路蛇。勒石燕山竟 何日,總教百姓困流離。 人的事體,顛顛倒倒,離離合合,總難逆料;然推平素在情義兩字上,信得真,用得力,隨處皆可感化人。任你潑天大事,皆直任不辭做去。如今再說李玄邃與王伯當、邴元真別了,又行了三四日,已進潞州界,離二賢莊尚有三四十里。那日正走之間,只見一人武衛(wèi)打扮,忙忙的對面走來。那人把李玄邃定睛一看,便道:“李爺,你那里去?”李玄邃吃了一驚,卻是楊玄感帳下效用都尉,姓詹,名氣先。玄邃不好推做不認得,只得答道:“在這里尋一個朋友?!闭矚庀鹊溃骸笆麦w恭喜了?!崩钚涞溃骸靶姨澙羁値煂徎?,得免其禍。未知兄在此何干?”詹氣先道:“弟亦偶然在這里訪一親戚?!倍ㄒ【频曛谐匀?,玄邃固辭,大家舉手分路。 原來那詹氣先,當玄感戰(zhàn)敗時,已歸順了,就往潞州府里去鉆謀了一個捕快都頭。其時見李玄邃去了,心里想道:“這賊當初在楊玄感幕中,何等大模大樣,如今也有這一日!可恨見了我一家人,尚自說鬼話。我剛才要騙他到酒店中去拿他,他卻乖巧不肯去。我今悄地叫人跟他上去,看他下落,便去報知司里,叫眾人來拿住了他去送官。也算我進身的頭功,又得了賞錢。這宗買賣,不要讓與別人做了去?!贝蛩阃.?,在路忙叫一個熟識的,遠遠的跟著李玄邃走。李玄邃見了詹氣先,雖支吾去,心上終有些惶惑,速趕進莊。此時天已昏黑,只見莊門已閉,靜悄悄無人。玄邃叩下兩三聲,聽見里面人聲,點燈開門出來。玄邃是時常住在雄信家中,人多熟識的。那人開門見了,便道:“原來是李爺,請進去。”那人忙把莊門閉了,引玄邃直到堂下,玄邃問道:“員外在內,煩你與我說聲?!蹦侨说溃骸皢T外不在家,往饒陽去了,待我請總管出來?!闭f了便走進去。 話說單雄信家有個總管,也姓單名全,年紀有四十多歲,是個赤心有膽智的人。自幼在雄信父親身邊,雄信待他如同弟兄一般,家中大小之事,都是他料理。當時一個童子,點上一枝燈燭,照單全出來,放在桌上,換了方才的燈去。單全見了李玄邃,說道:“聞得李爺在楊家起義,事敗無成,各處畫影圖形,高張黃榜,在那里緝捕你。不知李爺怎樣獨自一個得到這里?”玄邃便將前后事情,略述了一遍,又問道:“你家員外到饒陽做什么?”單全道:“員外為竇建德使人來接他女兒,當初原許自送去的,故此同竇小姐起身,往饒陽去了?!毙涞溃骸安恢麕讜r回來?”單全道:“員外到了饒陽,還要到瓦崗翟大爺那里去。翟家前日修書來邀請員外,員外許他送竇小姐到了饒陽,就到瓦崗去相會?!毙涞溃骸暗约遗c你員外是舊交,是新相知?”單全道:“翟大爺幾次為了事體,多虧我們員外周全,也是拜過香頭的好弟兄?!毙涞溃骸霸瓉砣绱耍艺獊硗銌T外到瓦崗聚義,只恨來遲?!眴稳溃骸袄顮斶M潞州來,可曾撞見相識的人么?”玄送道:“一路并無熟人遇著,只有日間遇見當時同在楊玄感時都尉詹氣先,他因楊玄感戰(zhàn)敗時歸正了,不知他在這里做什么用u才遇見,甚是多情?!眴稳犚?,便把雙眉一蹙道:“既如此說,李爺且請到后邊書房里去再作商議?!?/br> 二人攜了燈,彎彎曲曲引到后書房。雄信在家時,是十分相知好朋友,方引到此安歇。玄送走到里邊,見兩個伴當,托著兩盤酒菜夜膳進來,擺放桌上。單全道:“李爺且請慢慢用起酒來,我還要有話商量?!闭f了,就對掇飯酒的伴當說:“你一個到后邊太太處,討后莊門上的鑰匙,點燈出去,夾道里這幾個做工的莊戶,都喚進來,我有話吩咐他?!币活^說,一徑走進去了。玄邃若在別人家,心里便要慌張疑惑。如今雄信便不在家,曉得這個總管是個有擔當?shù)模缤约杭依?,肚里也饑了,放下心腸,飽餐了夜飯,正要起身來。只見單全進來說道:“員外不在家,有慢李爺,臥具鋪設在里房。只是還有句話:李爺剛才說遇見那姓詹的,若是個好人,謝天地太平無事了。倘然是個歹人,畢竟今夜不能安眠,還有些兜搭。”李玄邃尚未回答,只見門上人進來報道:“總管,外邊有人叫門。” 單全忙出去,走上煙樓一望,見一二十人,內中兩個騎在馬上,一個是巡檢司,那一個不認得。忙下來叫人開了莊門,讓一行人捱擠進了。單全帶了一二十個壯丁出去,巡檢司是認得單全的,問道:“員外可在家么?”單全道:“家主已往西鄉(xiāng)收夏稅去了,不知司爺有何事,暮夜光降敝莊?”巡檢把手指道:“那位都頭詹大爺,說有一個欽犯李密,避到你們莊上來,此系朝廷要緊人犯,故此協(xié)同我們來拿他。掌家你們是知事的,在與不在,不妨實說出來?!眴稳溃骸斑@那里說起?俺家主從不曾認得什么李密,況家主又出門四五日了。我們下人是守法度的,焉肯容留面生之人,貽禍家主?”詹氣先說道:“李賽日間進潞州時,我已撞見,令這個王朋友尾后,直到這里,看見叩門進來的,那里這隱得過!”單全見說,登時把雙睛突出,說道:“你那話只好白說,你日間在路上撞見之時,就該拿住他去送官請賞,為何放走了他?若說眼見李密進莊叩門,又該喊破地方協(xié)同拿住,方為著實。如今人影俱無,卻要圖賴人家。須知我家主也是個好男子,不怕人誣陷的!”詹氣先再要分辯,只見院子里站著一二十個身長膀闊的大漢,個個怒目而視。巡檢司聽了單全這般說話,曉得單雄信不是好惹的。況且平日節(jié)間,曾有人情禮物饋送,何苦做這冤家,便改口道:“我們亦不過為地方干系,來問個明白;若是沒有,反驚動了?!闭f了即便起身。單全道:“司爺說那里話,家主回來,少不得還要來候謝?!彼统銮f門,眾人上馬去了。單全叫看門人關好莊門。李玄邃因放心不下,走出來伏在間壁竊聽,見眾人去了,放心走出來。見了單全謝道:“總管,虧你硬掙,我脫了此禍。若是別人,早已費手了。”單全道:“雖是幾句話回了去,恐怕他們還要來。” 正說時,聽見外邊又在那里叩門。李密忙躲過,單全走出在門內細聽,嘈嘈說響,好似濟陽王伯當?shù)穆暱?。單全大著膽,在門內問道:“半夜三更,誰人在此敲門?”王伯當在外接應答道:“我是王伯當,管家快開門?!眴稳犚?,如飛開了。只見王伯當、李如珪、齊國遠三個,跟著五六個伴當,都是客商打扮,走進門來。單全問道:“三位爺為何這時候到來?”王伯當?shù)溃骸澳慵覇T外,曉得不在家的了,只問李玄邃可曾來?”單全道:“李爺在這里,請眾位爺?shù)嚼镞吶ァ!睌y燈引到后書房來。玄邃見了驚問道:“三兄為何夤夜到此?”王伯當將別了到瓦崗去見懋功,就問起兄,說到單員外去了,懋功預先曉得單二哥出外,恐兄有失,故叫我們三人,連夜趕來。玄邃也就將路上遇見詹氣先,剛才領了巡檢到來查看,說了一遍。齊國遠聽見喊道:“入娘賊,鐵包了頭顱,敢到這里來拿人!” 正說時,單全引著伴當,棒了許多食物并酒,安放停當,便請四人入席,又對跟來的五六人說道:“你們眾兄弟,在外廂去用酒飯?!苯腥艘鋈チ恕稳溃骸八奈粻斣谏?,不是我們怕事。剛才那個姓詹的,滿臉殺氣,尚不肯干休。倘然再來,我們作何計較?”王伯當?shù)溃骸按藭r諒有三四鼓了,我們坐一回兒,守到天明,無人再來纏擾,就同李爺起身,往瓦崗去。如若再有人來,看他人多人少,對付他就是?!眴稳溃骸罢f得是?!蓖醪敱娙?,也叫單總管打橫兒坐著用酒飯,一霎時不覺金雞報曉。李如珪道:“此時沒有人來覺察,料無事了,不如快用了飯,起身去罷?!北娙顺酝炅孙?,打帳起身上路。管門的驚慌走進來報道:“門外馬嘶聲響,像又有兵馬進莊來了,眾位爺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