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去看看?!眴稳娬f,忙同了王伯當上了煙樓,窗眼里細看,見三四十馬兵,四五十步兵,一隊隊擺進莊來。 原來詹氣先因巡檢用了情,心中懊惱,忙去叫開了城門,報知潞州漆知府,即仰二尹協(xié)拿。那二尹姓龐名好善,綽號叫做龐三夾,凡有人犯在他手里,不論是非,總是三夾棍。因他是個三甲進士出身,故叫做龐三夾,極是個好利之徒。聽見堂上委他捉拿叛逆欽犯,如飛連夜點兵出城,趕到莊來。 時王伯當二人下樓,多到內(nèi)廳。李玄遍對單全道:“掌家,你莊上壯丁有多少?”單全道:“動得手的,只好二十多人?!崩钚涞溃骸叭绔曅峙c國遠兄領著壯丁,出后門去,看他們下了馬,聽見里面喊亂,去劫了他們的馬匹?!庇謱稳溃骸罢萍?,我曉得你家西兩道,有靛池四五間,我快去上邊覆上薄板,暗藏機械,候他們進來,引他到那里去,送他們在里頭?!眴稳娬f,如飛去安排停當。李玄邃同王伯當裝束了這些刀槍棍棒,雄信家多是有的,單全開出門來,任憑各人自取。李玄邃道:“如今是了,只少的有膽智的去開大門誘他進來。”單全道:“這是我去?!眴稳砩显`停當,外邊罩著一件青衣,大踏步出來,把門開了。先是許多步兵,擁擠進來,中間一個官兒,到了外廳,把個椅兒向南座下。便對手下道:“帶他家人上來!”步兵忙把單全扯來跪下。那官兒道:“你家為什么窩藏叛犯李密在家,快快拿出來!”單全道:“人是有個人,昨夜來投宿。不知是李密不是李密,現(xiàn)鎖在西首耳房內(nèi)。但是他了得,小的一人弄他不動。須得老爺臺下兵衛(wèi),去捆縛他出來,才不走失?!蹦枪賰河值溃骸澳慵抑髂兀靻境鰜?!”單全道:“家主在內(nèi),尚未起身。”那官兒又向步兵說:“你們著幾個同他進去,鎖了犯人出來,并喚他家主來見我?!?/br> 這些兵快,聽見官府叫他進去拿人,巴不能夠,個個磨拳擦掌。一窩峰二三十人,隨著單全走進西首門內(nèi)。穿過甬道里一帶,進去卻是地板。眾人擠到中間,聽見前面單全道:“列位走緊一步,這里是了?!蹦乔斑呑叩恼f道:“阿呀,不好了!”為何地板活動起來?”話未說完,一聲響亮,連人連板,撞下靛坑里去。跟在后邊的正要縮腳,也是一聲響,二三十個步兵,都入靛池里去了。廳上那官兒與眾馬兵,正在那里東張西望,聽得豁喇一聲,兩扇庫門大開。擁出十五六個大漢,長槍大斧,亂殺出來。那官兒到乖,沒命的先往外跑了。四五十個兵快忙拔刀來對殺,當不起王伯當槍搠倒了兩三個。官兒見勢頭兇勇,齊退出門外去,欲上了馬放箭。何知馬已沒有,只見天神一般幾個大漢,輪著板斧,領了十余人,亂砍進來。官兵前后受敵,料殺他們不過,只得齊齊丟下兵器,束手就縛。李玄邃道:“與他們不相干,眾弟兄饒他們性命去罷,那官兒與那詹賊怎么不見?”莊上一個壯丁指道:“剛才被這個爺把板斧砍了?!痹瓉睚R國遠同李如珪,領眾人伏在后門外竹林內(nèi),只見詹氣先騎著馬,領兵來把守后門。一個壯丁指道:“這個賊子,就是首人,方才同巡檢司來過一次了?!饼R國遠聽見,按捺不住,忙奔出林來一喝。那詹氣先一嚇,便滾下馬來。被齊國遠一斧,斷送了性命。 李玄邃恐怕還有人在莊外躬匿,同眾人出來檢點。只見一個戴紗帽紅袍的人,倒在溝里。單全指道:“這就是二尹龐三夾了?!饼R國遠一把題將起來,笑說道:“你可是龐三夾?如今咱老子替你改個口號,叫做龐一刀罷!”題起斧來,一斧砍為兩段。單全叫壯丁把那二三十匹馬,趕入棚里去。將這殺死的尸首,多扛在田邊大坑里,掩些浮士在上。李玄邃叫手下人把那活的兵丁。一個個粽子盤捆起來,多推入雨道內(nèi)靛坑里去。把地板蓋好,放些石皮在上。一會兒收拾完了,把大門仍舊關上。眾人多到堂中來,李密對單全道:“掌家,不合我來會你員外,弄出這節(jié)事來,如今你們不便在這里存身了??偸菃T外要到瓦崗去的,何不對太太說知,作速收拾了細軟,同我們到瓦崗去,暫避幾時。打聽事體如何再來定奪。翟大爺寨多有家眷在內(nèi),涼不寂寞。掌家,未知你主意如何。”單全此時也沒奈何,只得進去商議了一番。單雄信有個寡嫂,就是單道的妻子,守在身邊。雄信妻子崔氏,與女兒愛蓮,至親三口,連家人媳婦,共有二十余人,都上了車兒,裝載停當。單全叫壯丁把自己廄中剩下的七八匹好馬與奪下官兵的二三十匹馬,喂飽了草料。叫那二十余個走過道兒的壯丁,隨身帶了兵器。李玄邃吩咐單全與李如珪,押著七八個車輛,做了后隊。自己與王伯當、齊國遠與同來小校,做了前隊,把門戶一重重反撞死了。大家跨馬起程,往瓦崗進發(fā)。正所謂: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卻說單雄信送竇建德的女兒線娘到了饒陽,建德感激不勝。時建德已得了七八處郡縣,兵馬已有十余萬,竟得民心,規(guī)模大振,抵死要留雄信在彼同事。雄信因翟讓是舊交好友,寫書來請,二則瓦崗多是心腹兄弟,三則瓦崗與潞州甚近,家中可以照管。主意已定,住了兩日,只推家中有事,忙辭建德起身。建德再三款留,見他執(zhí)意要行,將二三千金,贈與雄信。雄信謝別了建德,同了四五個伴當起行,離了饒陽,竟往瓦崗來。行了數(shù)日,時四方多盜,民團差役。村落里家家戶戶,泥涂封鎖。連歇家飯店,急切間尋不出。 這日雄信一行人,行了六七十里路,看看紅日西沉,天色蒼黃欲瞑。雄信在馬上對伴當說道:“早些尋一個所在來,安歇才好。”一個伴當叫小二,年紀有十七八歲,把手指道:“前面黑叢叢的,想是人家,待我去看來?!毙《w跑進莊去看,只有一家人家,一帶長堤楊柳,兩三進瓦房。后邊一個大竹園,側首一個小亭,雙門緊閉。小二把門敲了兩三聲,里面開門出來,卻是一個婆婆老mama。把小二仔細一認說道:“你是金小二,聞得你在潞州單員外家好得緊,為甚到此?”小二見說,定睛一看叫道:“原來是外婆,我限隨員外到這里,天已夜了。恐前面沒有宿店,故間到此要借宿一宵,不想遇見了外婆?!闭f時,一行人已到門首。雄信下了馬,向石磴上坐著。老婆子進去不多時,只見走出一個長大漢子。見雄信身軀偉岸,天神般一個好漢,不勝驚詫。忙舉手問道:“潞州有個單二員外,就是府上么?”雄信答道:“豈敢,在下就是。”那漢揖進草堂,敘禮坐定說道:“久仰員外大名,今日才得識荊,未知有何事到敝地?”雄信道:“小弟因訪一個朋友,恐前途乏店,故此驚動府上,意欲借宿一宵,未知可否?”那漢道:“這個何妨,只是茅廬草舍,不是員外下榻之處?!毙坌诺溃骸罢f那里話來,請問吾兄尊姓大名?”那漢道:“不才姓王,名當仁?!毙坌诺溃骸拔覀冇袀€敝友,叫王伯當,兄卻叫王當仁,表字卻像昆仲一般?!蓖醍斎实溃骸熬褪菨柾醪斆??這是我的族兄,前日曾到這里來會過。”雄信道:“原來伯當是令兄,來會還是獨自一個,還是同幾位來的?”王當仁道:“他同一位李玄邃,又有一位姓邴的?!毙坌怕犝f喜道:“玄邃兄想是脫了禍了,可曉得他們?nèi)缃竦侥抢锶チ??”王當仁道:“都到瓦崗去會翟子謙。”雄信道:“我正要到瓦崗去會他們?!蓖醍斎室娬f大喜道:“員外要到瓦崗,極好的了,正有一事相商,待弟去請家伯出來。” 進去了不多時,只見一個老者,拿著茶出來,與雄信揖過,請雄信坐下,獻上一杯茶,便將前日王伯當、李玄邃到我家里,住了一宵,兩下里定了姻緣,說了一遍。雄信道:“玄邃兄在外浪游多年,不意今日與老翁定諧秦晉,得遂室家之愿?!崩险咭娬f,忽然長嘆道:“小女得配李公子,榮辱完了他終身了;不想毫州朱粲在這里經(jīng)過,小女偶然在門外打掃,被他看見,放下金珠禮物,死命要娶他去做壓寨夫人,約在月初轉來娶去。如今老夫要差侄子去報知李公子,往返要七八日。欲全家避到瓦崗去尋訪李公子,又恐路上有些差誤,正是事出兩難?!毙坌牛骸袄嫌H翁家共有幾口?”老者道:“兩個小兒,前年都被官府拿去開河,至今一個不見回來。拙荊早亡,只有這個小女與剛才這個侄子,還有兩個炊爨的老媽,只不過四五人?!毙坌诺溃骸凹热绱?,老翁進去,吩咐令愛,叫他收拾了衣飾,明日就起身。我送你一家子到瓦崗去與李兄相會何如?”老者見說,快活無限,便道:“既承員外高情厚意,待老漢去叫小女出來拜見?!蹦峭醍斎释鹦《蕹鼍齐葋?,正要上席,老者領著一個垂髫女子,出來對雄信說道:“這就是小女,過來拜見了員外。” 雄信舉目一看,那女子真?zhèn)€秀眉月面,雖是村莊常眼,也覺嬌艷驚人。見他拜將下去,也只得朝上回禮。當仁與老者拖住,讓他拜了四拜,進去了。老者叫侄子陪了雄信飲酒,自己出去支持酒飯,管待下人。過了一宵,起來收拾了細軟,停當了車兒牲口。明日五鼓起身,老者將一輛牛車,裝載了女兒婆子三口,駕上一頭水牛背了。自己坐了一個小車兒,叫人推了。王當仁只喜步行。單雄信叫伴當把門戶泥涂了。見王當仁步行,也不好上馬。王當仁道:“員外不必拘泥,小弟這雙賤足,賽過腳力?!眱蓚€推讓了一回,雄信然后跨上牲口起行。在路上行了三四日,已到瓦崗地面。雄信吩咐兩個伴當:“先往頭里去打聽打聽,翟爺與李玄邃、王伯當在那一個營里,我們慢慢的走動,等我們來回復?!辈欢鄷r,只見兩個伴當奔來回覆道:“眾位爺都在大營里,說了員外來,都上馬來接了?!痹捨凑f完,遠遠望見翟讓、李密、徐懋功、王伯當、邴元真。齊國遠、李如珪等七八個好漢,騎馬前來。雄信收住馬,向后王當仁道:“兄把車輛往后退一步,待弟進營見過說明了,然后叫人來接你們,才是正禮。”王當仁點頭稱是。 雄信把馬頭一聳,與眾人會著了。大家?guī)мD馬頭,一徑進大營來到了振義堂中,各各敘禮過。翟讓道:“前日就望二哥到來,為何直至今日?”雄信答道:“建德兄抵死不肯放,在那里逗留了幾天,勉強說謊脫身。路上又因玄邃兄尊嫂要帶來,又耽擱了一日,故此來遲?!崩钚湟娬f大駭?shù)溃骸靶〉芎卧惺裁醇揖欤瑹┬謳??”雄信道:“難道小弟誆兄,現(xiàn)今令岳與今舅王當仁,停車在后,候兄去接。”玄邃道:“這又奇了,這是弟前日偶然定下的,兄何由得知帶來?”雄信把在他家借宿,被巨盜朱粲撇下禮物要來奪取一段,說了一遍。王伯當笑道:“也罷了,單二哥替李大哥帶了新嫂來;幸喜李大哥也替單二哥接取尊眷在這里,豈不是扯直?”雄信見說,吃了一驚道:“為什么賤內(nèi)得到這里?”王伯當?shù)溃骸白鹕┡c令愛現(xiàn)在后寨,請自問便知始末?!蓖醪斄顔涡坌胚M去了。李玄邃如飛的去打發(fā)肩輿馬匹,去迎接王當仁一家四五口,到寨相會。翟讓吩咐手下,宰殺豬羊,一來與李玄邃完婚,二來替單員外接風。正是: 人逢喜事情偏爽,笑對知心樂更多。 第四十三回 連巨真設計賺賈柳 張須陀具疏救秦瓊 詞曰: 國步悲艱阻,仗英雄將天補。熱心欲腐,雙鬢霜生。征衫血 汗,此類呼群,猶恐廈傾孤柱。jian雄盈路,向暗里將人妒。直教張 祿投秦,更使伍胥去楚。支國何人,宮臀離離禾黍! 右調(diào)“品令” 世人冤仇,惟器量大的君子,襟懷好的豪杰,隨你不解之仇,說得明白,片言之間,即可冰釋。至若仕途小人,就是千方百解,終有隱恨,除非大塊金銀,絕色進獻,心或釋然。所以宇文述不怪自己兒子yin惡,反把一個秦叔寶,切骨成仇。如今再說單雄信,進后寨去與寡嫂妻子女兒相見了,崔氏把前事說了一遍。雄信見家眷停放得安穩(wěn),也就罷了,走出來對玄邃道:“李大哥,你這個絕戶計,雖施得好,只使單通無家可歸了?!毙祉Φ溃骸皢味缯f那里話來,為天下者不顧家,前日吾兄還算得小家,將來要成大家了,說什么無家?”其時堂中酒席擺成完備,翟讓舉杯要定單雄信首席。單雄信道:“翟大哥這就不是了,今日弟到這里,成了一家,尊卑次序,就要坐定,以后不費詞說。難道單雄信是個村牛,不曉得禮文的?”翟讓道:“二哥說甚話來,今日承二哥不棄,來與眾弟兄聚義,草堂接風,自然該兄首席,第二位就該玄邃了?!崩钚湟娬f大笑道:“這話又來得奇了,為甚么緣故?”翟讓道:“眾兄聽說,今日趁此良辰,與李兄完百年姻眷,又算是喜筵,難道坐不得第二位?”齊國遠喊道:“翟大哥說得是,今日一來替李大哥完姻,二來替單二哥暖房,這兩位再沒推敲的了?!毙祉Φ溃骸安皇沁@等說,今夜既替李兄完婚,自然該請他令岳王老伯坐首席,這才是正理。”翟讓見說,便道:“還是徐兄有見識,弟真是粗人,有失檢點了?!苯惺窒驴斓胶笳フ垊偛诺降耐趵蠣?、王大爺出來。 不一時,王老翁與王當仁出來,翟讓舉杯定了他首席,老翁再三推讓不過,只得坐了。第二位就要定王當仁。王伯當?shù)溃骸斑@也使不得。老伯在上,當仁不好并坐;況當仁也要住在這里聚義的了,豈可僭越諸兄?!毙祉Φ溃骸按〉苷f出一片理來,聽憑眾兄們依不依?!北娙她R聲道:“懋功兄處分,無有不是,快些說來?!表Φ溃骸胺讲挪斝终f,當仁令弟不該僭也是。如今我弟兄聚成一塊,欲舉大義,要想做一番事業(yè),說甚誰賓誰主。須先要敘定了尊卑次序,以便日后號令施行,便可遵奉。豈可與泛常酒席,胡亂坐了?”眾人見說,齊聲道:“說得是?!毙祉Φ溃骸皳?jù)小弟愚見,第二位該是翟大哥。為什么呢?他是寨主,我們弟兄,多承他見招來的,難道不遵奉他的節(jié)制,第二位是不必說了。第三位要玄邃兄坐了?!崩钚涞溃骸皢味缭谶@里,弟斷無僭他的理?!毙祉Φ溃骸暗孕譃檎?,兄為副,這是一定不易的,有甚話講?第四位是單二哥了?!毙坌诺溃骸暗苡幸痪湓挻苷f來。別人不曉得徐兄的才學,小弟叨在至契,是曉得的。將來翟、李二兄舉事,明以內(nèi)全賴吾兄運籌帷幄,隨機應變,事之謀畫,惟兄是賴。若要弟僭兄,弟即告退,天涯海角,何處不尋個家業(yè)?”王伯當?shù)溃骸绊π?,單二哥是個爽直人,既如此說,兄不必過謙,要依單二哥的了?!毙祉]奈何,只得坐了第四位。第五位是單雄信。第六位是王伯當。第七位是邴元真。第八位是李如珪。第九位是齊國遠。第十位是王當仁。除王老翁共九籌豪杰,坐定了,大吹大擂,歡呼暢飲。雄信問懋功道:“寨中現(xiàn)今兵馬共有多少?糧草可敷?”懋功答道:“兵馬只好七八千,不愁他少,將來破一處,自有一處兵馬來歸附,糧草隨地可取。只是弟兄們尚少,未免破一所郡縣,就要一個人據(jù)守,到一處官兵,就要著幾個出去拒敵。如今只好十來個人,那里弄得來?所以前日弟叫連巨真,到兗州府武南店去請尤、程兩弟兄,想即日也要到來?!痹瓉磉B明,也犯了私鹽的事體,懼法逃到翟讓處入伙。 正說時,只見小校進來報道:“連爺?shù)搅??!钡宰尩溃骸翱煺堖M來?!边B明進來,與眾人敘禮過,就在王當仁肩下坐定。徐懋功問道:“巨真兄,尤、程兩弟肯來么?”連明道:“弟到武南莊,先去拜望尤員外,豈知尤員外重門封鎖,人影也沒有一個。訊問地鄰,方知他因長葉林事,走漏了消息,地方官要嚇詐他五千兩銀子,他摹地里連家眷都遷入東阿縣去了。弟如飛到東阿縣去,訪問程知節(jié),始知程知節(jié)同尤員外,在豆子坑里七里崗上扎寨。弟又到彼,兩人相見,留入寨中。弟將翟大哥的書,送與他們看了。程知節(jié)問道:‘單員外可來聚義?’弟說翟兄曾寫書著人去請單員外,因他要送竇建德的女兒,往饒陽去了,回時準到瓦崗來相會。尤員外道:‘此言恐未真,竇建德那里正少朋友幫助,肯放單員外到瓦崗來?’程知節(jié)又問我秦叔寶兄可曾去請他,弟說單員外到了,自然也要去請他。尤員外又道:‘叔寶兄與張通守,正在那里與隋家干功,怎肯進寨來做強盜?’程知節(jié)道:’既是單二哥、秦大哥都不在那里,我們?nèi)プ鍪裁??’因此尤員外就寫了回書,我便作速趕回?!边B明取出書來遞與徐懋功。懋功看了道:“不來罷了,再作計較?!边B明道:“他們兩個雖不來,弟在路上到打聽得一樁事體在這里,報與諸兄知道。”眾人道:“什么事體?”連明道:“弟前日回來,到黃花村飯店里住宿,只見一個差官跟了兩個伴當,行下在店里。一個伴當,聽他聲日像我們同鄉(xiāng),因此與他扳話起來,問他往何處公干。他說東京下來,要往濟陽去題人的。弟就留心,夜間買壺酒與他兩個鬼混,那兩個酒后實說道:‘楊案里邊,有四個逃走的叛犯,一個姓李,一個姓邴,一個姓韋,一個姓楊。那個姓李姓邴的,不知去向;那個姓韋姓楊的,前日被人緝獲著了,刑官究詢,招稱有個王伯當,住在濟陽王家集,是他用計在白酒村陳家店里,藥倒解差差官,方得脫逃。因此差我們主人下來,到濟陽王家集去,著地方官拿這個叛黨?!蚀诵〉苓B夜趕來?!?/br> 徐懋功對王伯當?shù)溃骸巴醮蟾缒愕膶毦?,可在家么?”王伯當?shù)溃骸暗芮叭粘鲩T時,賤眷在內(nèi)弟裴叔方處,如今不知可曾回家。弟今夜起身,到家去走遭?!毙祉Φ溃骸安槐匦秩??!庇謱B明道:“連兄,你為弟兄面上,辭不得勞苦。待伯當兄修家書一封,再得單二哥修書一封,同王當仁、齊國遠二人,扮作賣雜貨的,往齊州西門外鞭杖行賈潤甫處投下,叫他隨機應變,照管王兄家眷上山;若兄說得他可以入夥,更妙,這人也是少不得的。翟大哥、單二哥與邴元真兄,領三千人馬,到潞州去,向潞州府借糧,并打聽二賢莊單二哥房屋,可曾貽害地方?弟與伯當兄、如珪兄,隨后領兵接應?!崩钚涞溃骸靶〉苣兀俊表πΦ溃骸拔嵝蛛m非呂奉先好色之徒,然今夜才合巹,只好代翟大哥看守寨中,自后便要動煩了。”眾人打點停當,過了一宵,連明與王當仁、齊國遠,五更起身,他們的路徑熟,不由大道,慣走捷徑,不多幾時,已到西門外。 原來賈潤甫因世情慌亂,也不開張行業(yè)了。連巨真叩門進去,潤甫出來見了,忙叫手下接了行李進去,引三人到堂中敘禮過。連巨真在身邊取出單雄信書來,與賈潤甫看了。潤甫又引到一間密室里去,坐定取茶來吃了,潤甫問連巨真道:“兄是認得濟陽王家集路徑的?”連巨真道。“路徑雖是走過,只是從沒有到伯當家里去,雖有家信,難免疑惑;必得兄去,方才停妥。未知差官可曾到來,倘然消息緊速,如何做事?”賈潤甫道:“這不打緊,若走大路準要三日,若走牒于崗,穿出斜梅嶺望小河洲去,只消一天,就到王家集了?!币贿呎f,一邊擺上酒肴來。潤甫問寨中有那幾位兄弟,有多少人馬,三人備細說明。連巨真問道:“賈兄如今不開行業(yè)了,也清閑自在;但恐消磨了丈夫氣概?!睗櫢@道:“說甚清閑自在,終日看枯山,守白浪,這些人每日張著口,那里討出來吃?前日秦大哥寫書來,要我去幫他立功,圖一個出身。弟想四方共有二三十處起義,那里剿滅得盡,就是立得功來,主上昏暗,臣下權jian,將私蔽公,未必就能榮到他身上;只看楊老將軍,便是后人的榜樣了?!边B巨真道:“正是這話?!蓖醍斎实溃骸靶趾尾坏轿夷抢锶??將來翟大哥、李大哥做起事來,自然與眾不同?!睗櫢Φ溃骸暗源蟾绮恢雷鋈巳绾??玄邃兄人望聲名,海內(nèi)素著;況他才識過人,又肯禮賢下土,將來事業(yè),豈與群丑同觀?弟再看幾時,少不得要來會諸兄,相敘一番?!边B巨真問道:“明日甚時候起身往王家集會?”潤甫道:“五更就走。”即便收拾杯盤,大家就寢。 潤甫五鼓起身,與連巨真、王當仁、齊國遠用了早飯,即便上路,往濟陽進發(fā)。趕了三日,傍晚到了王家集。原來王家集,也是小小一個市鎮(zhèn),共有二三十人家。時賈潤甫同眾人進去,恰好王伯當?shù)木俗优崾宸?,在他家里。那裴敘方是個光棍漢,平昔也是使槍弄棒不習善的。連巨真取出王伯當?shù)募覉髞?,付與裴敘方拿到里邊去與他阿姊看了。幸喜王伯當家中,沒甚老小,止有王伯當妻子一人,手下伴當夫婦二日。裴叔方也要送阿姊去,忙去停當眾人酒飯,叫阿姊收拾了包裹,雇了一輛車兒與兩個女人坐了,悄悄把門封鎖上路。賈潤甫對連巨真道:“小弟不及奉送,兄等路上小心?!北娙讼蛭?,賈潤甫往東回去了。 連巨真走不上數(shù)步,對王當仁道:“我忘了一件東西,你們先走,我去說來?!闭f罷如飛向東去了,眾人正在那里疑惑,只見連巨真笑嘻嘻的趕來。齊國遠道:“你忘了什么東西?”連巨真笑道:“我沒有忘什么,我回到他們首,如此如此而行,你道好么?”王當仁道:“好便好,只是得個人去打聽他有事沒事,也好接應?!边B巨真道:“不妨,前面去就有個所在,安頓了王家嫂子,我們再去打聽?!币活^計較,一頭往前趲行。正是: 莫嗟蹤跡有差池,萍梗須謀至會合。 卻說宇文述,為了失機,削去官職;忙浼何稠,造了一座如意車,又裝一架烏銅屏,三十六扇,獻與煬帝。煬帝正造完迷樓月觀,恰稱其意,準復原官。韋福嗣與楊積善,落在宇文述手里,嚴刑酷炙,招稱了濟陽王伯當,住王家集;便差官赍文書到齊郡張通守處來題人。 是日張通守正在堂理事,只見門役稟說:“有東都機密公文,差官來投遞。”話未說完,差官先上堂來,張通守與他相見了,遞上公文。張通守拆開看了,差官道:“此系臺省機密,求老爺作速拘題。”張通守道:“我曉得?!彪S問衙役道:“這里到王家集,有多少路?”衙役答道:“有二百余里?!睆埻ㄊ胤愿啦肯拢c兵三百,備四五日糧,即時起行。原來張通守署與秦叔寶鷹揚府相去不遠,時叔寶正與羅士信閑話,聽見東京差官下來,要到王家集去題人,心中老大吃驚,因想道:“王伯當住在王家集,莫非他白酒村的事發(fā)覺了?!闭谀抢锎?,聽得外邊傳梆響,報說門外有個故人連某要見老爺。叔寶如飛出來,見是連明,敘禮過,邀他到內(nèi)衙書室中來問道:“兄一向在那里?事還沒有赦,為甚到此?”連明悄悄說:“弟偶在瓦崗翟讓寨中,奉單二哥將令,修書叫賈潤甫,請他到王家集接取王伯當家眷上山去了。如今差官去題人犯,人影俱無,恐有人泄漏。通守回來,必然波及潤甫,故弟走來報知。兄可看眾弟兄舊日交情,作速差人報與潤甫知道,叫他火速逃走,言盡于此,別有要事,要到潞州去了。”叔寶問寨中那幾位兄弟,連巨真一一說知,說完立起身來,拱手而別。叔寶款留不住,送了出門,進來忙與羅士信說知就里,叫羅士信悄悄騎馬出城,報與賈潤甫知道。羅士信忙備了馬騎,上一轡頭趕到城外。 原來羅士信雖認得鞭杖行的賈家住處,卻不曾與賈潤甫識面。當時到了他們首下馬,推門進去,賈潤甫接見了羅士信,吃了一驚。士信忙問道:“兄可是賈潤甫?”潤前應道:“在下正是?!辟Z潤甫卻認得羅士信,便道:“羅尼下顧,何事見教?”羅士信把他扯在一邊去,附耳說道:“兄把叛黨王伯當?shù)募揖觳啬淞?,如今官府回來,就要來拿你。兄可快些走罷!”說了轉身上馬,如飛的去了。賈潤甫把門關好了,想道:“那夜王家集起身,人鬼不知的,是誰走漏了風聲。剛才羅捕尉自己來報,必是秦大哥叫他來的,想是真的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罷罷,這樣世界,總要上這道路的,不如早早去罷。”忙對妻子說了,收拾了細軟,叫手下人兩個做土工的,把槽頭四五個牲口喂飽了牽出來,男女帶上眼紗,加鞭望瓦崗進發(fā)。 一行人將出齊州界口,到瓦崗去有兩條咱,一條大道,一條小道。潤甫心上打算道:“打大路去,恐怕官兵來追,小路又怕山賊。”正在那里躊躇,只見樹底下石上,睡著兩個大漢,忽然跳將起來大聲喊道:“好了,來了!”賈潤甫在牲口上聽見,老大一嚇,定睛一看,卻是齊國遠,那一個不認得。潤甫便道:“你們眾人來了,把我卻弄在圈里?!庇謫桚R國遠道:“此位是何人?”齊國遠道:“王當仁兄,在山寨里過活,卻好是在這里開這個鬼行。”王當仁道:“不要閑說了,王家嫂子尚歇在前頭店里,快些趕去,打伙一搭兒走?!痹瓉砬邦^店里,差一個頭目,叫趙大鵬,在那里開一酒肆,作往來耳目,以便劫掠。賈潤甫聽見大喜,催促一行人,隨著王當仁,趕到趙大鵬店中與王伯當家眷會著,齊望瓦崗去了。正所謂: 世亂人無主,關山客思悲。 再說張通守帶了官兵同差官到王家集去,捉拿王伯當家眷。走了三日到了,拘地方來問;只見大門封鎖,忙叫衙役扭斷了屈戌,推門進看,室中止存家伙什物,人影俱無,查問四鄰,俱說五日前去的。張通守發(fā)一張封皮,叫行役把門釘封了,將地方四鄰帶回衙門,用刑究詢。四鄰中一個姓趙的稟說:“那夜小的要開門出去解手,聽見門外一人叫道:‘賈潤甫你請回罷,我們?nèi)チ??!麄兤拮邮菚r常出入慣的,那里燒得他是犯事走了?!睆埻ㄊ亻g衙役,可曉得賈潤甫住在那里,有的推不知道,一個衙役稟道:“西門外有一個開鞭杖行的,叫做賈潤甫,未知是他不是他?”那姓趙的說:“正是他,那夜叫他回西門去罷!”張通守忙要起身同官兵去拿,只見日巡夜不收進來報道:“劉武周帶領宋金剛并嘍羅數(shù)千,過博望入平原縣了,乞老爺快發(fā)兵前去會剿。”張通守見說,叫衙役快去請秦爺來。不一時秦叔寶來到,張通守把差官資來部文,與叔寶看了,又把地鄰口供與叔寶看,便道:“我因賊報急迫,欲點兵進剿,煩都部出城去拿這賈潤甫來,帶到軍前訊問,便知王家家屬下落?!鼻厥鍖毿南罗D道:“賈潤甫是我報信叫他走的,倘然走了還好;若在家中,如何擺布?”便對張通守道:“賊人入境,待卑職去剿他;這是逆黨大事,還是大人親去方妥?!睆埻ㄊ氐溃骸安槐赝妻o,去了就是?!笔鍖殯]奈何,只得騎著馬,跟了幾個家丁,同差官出城,假意喊地方領到賈家,見門戶鎖著,叫人打進去,室中并無一人。訊問鄰里,說道:“門是前日鎖的,不知人是幾時去的?”差官稟道:“賈潤甫既是挈家逃遁,必是家有黨羽,想去未必遽遠,求秦爺作速去追拿。”叔寶道:“叫我那里去追,我要趕上張老爺剿賊去?!闭f了上馬前去。差官沒法,只得同到張通守軍前,討了回文,回東京投下文書。 宇文述見回文內(nèi),有地鄰招稱賈潤甫一段,差官又稟曾差都尉秦瓊嚴拿未獲,便兜起宇文述心上事來,便對兒子化及道:“秦瓊那廝,我當日不曾害得他,反受來護兒一番奚落。不期他在山東為官,我如今題個本,將他陷入楊家道黨,竟說逃犯韋福嗣,招稱秦瓊向與李密、王伯當往來做事,今營任山東都尉圖謀不軌。一面具本,一邊移公文一角,差官前去,倘在軍前,就叫張須陀拿下,將他解京,也可報得前仇了?!庇钗幕暗溃骸案赣H此計雖妙,但張須陀勇而有謀,這廝又兇勇異常,倘一時拿他不到,畢竟結連群盜,或自謀反,為禍不小。莫苦連他家屬,著齊郡拿解來京,那廝見有他妻子作當,料不敢猖獗,此計更為萬全?!庇钗氖龅溃骸拔醿核姌O高。”商議停當,宇文述隨上一本,將秦叔寶陷入李密一黨。這本沒個不準的,他就差下兩員官,一員到張通守軍前,一員向齊州郡丞投文,守題犯人,不得違誤。時羅士信在齊郡防賊,張須陀與秦叔寶在平原拒賊,無奈賊多而兵少,散而復振,振而復散,那邊退了,這邊又來,怎殺得盡?還虧他三人抵敵得住。 一日張須陀在平原,正要請叔寶商議招集流民守御良策;忽然見一個差官,到張須陀軍中,稱有兵部機密文書投遞。張須陀拆來看了,仍置封袋中,放在案桌上。差官道:“宇文爺吩咐,要老爺即刻施行,恐有走脫。”張須陀道:“知道了,明日領回文?!表毻踊氐綆ぶ校瑹粝虏莩梢粫?,替秦瓊辯明,并非李密一黨,不可謬聽jian頑,陷害忠良云云,叫一個謹慎書吏錄了,又寫一道回兵部回文。 次日正待發(fā)放差官,恰值叔寶撫安民庶已畢,來議旋師。差官聞得叔寶到營,只道張須陀騙他來拿解,隨即進營,見須陀與叔寶和顏悅色,談笑商量。叔寶待起身,差官怕他走了,忙過去稟說:“兵部差官領回文。”須陀對差官道:“你這樣性急!”叫書吏把回文與他。差官見只與回文,只得又道:“差官奉文題解人犯,還求老爺將犯人交割,添人協(xié)解?!表毻拥溃骸斑@事情我已備在回文中,你只拿去便了?!辈罟俚溃骸坝钗臓斉R行吩咐,沒有人犯,你不要回來。今人犯現(xiàn)在,求老爺發(fā)遣,小官好回覆?!睆堩毻拥溃骸澳氵@差官好多事!這事我已一面回文,一面具本辨明,去罷!”這差官甚有膽力,又道:“老爺在上,這事關系叛逆,已經(jīng)具請題解,非同小可;若犯人不去,不惟小官干系庇護jian黨,在老爺亦有不便?!笔鍖毑恢獊碛桑姴罟倏鄳?,到為他方便道:“大人,是甚逆犯,若是真實,便與解去?!表毻有Φ溃骸澳硭 边@官便極了,嚷道:“奉旨拿逆犯秦瓊,怎么反與他同坐,將我趕出。欽題犯人,這等違抗!”秦叔寶聽見逆犯秦瓊四字,便起身離坐,向須陀道:“大人,秦瓊不知有何悻逆,得罪朝廷,奉旨題解;若果有旨,秦瓊就去,豈可貽累大人?!?/br> 須陀初意只自暗中挽回,不與叔寶知道,到此不得不說道:“昨日兵部有文書行來,道有楊玄感一黨,逃犯韋福嗣,招稱都尉與王伯當家眷窩藏李密,行文題解。我想都尉五年血戰(zhàn),今在山東,日夕與下官相聚,何曾與玄感往來,平白地枉害忠良。故此下官已具一個辨本,與彼公文回部。這廝倚恃官差,敢如此放潑?!笔鍖毜溃骸罢婕儆斜妫€是將秦瓊解京,自行展辨。當日止因拿李密不著,就將這題目陷害秦瓊,若秦瓊不去,這題目就到大人了?!苯袕娜巳∫旅眮恚瑩Q去冠帶赴京。須陀道:“都尉不必如此,如今山東、河北,全靠你我兩人;若無你,我也不能獨定。且丈夫不死則已,死也須為國事,烈烈轟轟,名垂青史。怎拘小節(jié),任獄吏屠毒,快讒人之口?”叫書吏取那本來與叔寶看了,當面固封,叫一個聽差旗牌即刻設香案,拜了本,給了旗牌路費,又取了十兩銀,賞了差官。差官見違拗不過,只得回京。叔寶向前稱謝。須陀道:“都尉不必謝,今日原只為國家地方之計,不為都尉,無心市恩;但是我兩人要并力同心,盡除群盜,撫安百姓,為國家出力便了。”自此叔寶感激須陀,一意要建些功業(yè),一來報國家,二來報知己;卻不知家中早又做出事來。正是: 總是jian雄心計毒,故教忠義作強梁。 第四十四回 寧夫人路途脫陷 羅士信黑夜報仇 詩曰: 萬古知心只老天,英雄堪嘆亦堪憐。 如公少緩須臾死,此虜安能八十年。 漠漠凝塵空偃月,堂堂遺像在凌煙。 早知埋骨西湖路,悔不鷗夷理釣船。 這詩是元時葉靖逸所作,說宋岳忠武王他的一片精忠,為丞相秦檜忌疾,雖有韓世忠、何鑄、趙士褒一干人救他,救不得,卒至身死,以至金人猖獗,無人可制,徒為后人憐惜;若是當日有憐才大臣,曲加保護,留得岳少保,金人可平。故此國家要將相調(diào)和,不要妒忌,使他得戮力王事,不然逼迫之極,這人不惟不肯為國家定亂,還要生亂。如今再說張須陀,擢升本郡通守;齊州郡丞,選了一個山西平陽縣,姓周名至,前來到任。一日周郡丞坐堂,有兵部差官投下文書,是拘題秦叔寶家眷的。周郡丞便差了幾個差役,金下一張牌去拘題。差役直至鷹揚府中,先見羅士信,呈上紙牌。士信道:“我哥哥苦爭力戰(zhàn),才得一個些小前程,怎說他是個逆黨?這樣可惡,還不走!”差人道:“是老爺吩咐,小人怎敢違抗;就是本主周爺,也不敢造次,實在兵部部文,又是宇文爺題過本,奉旨拘拿的。老爺還要三思?!笔啃疟犞鄣溃骸敖心闳ゾ褪橇?,再講激了老爺性,一人三十大板?!惫艘娝l(fā)怒,只得走了,回覆周郡丞??へ]法,忙叫打轎,往見羅士信。士信出來作了揖,郡丞曉得士信少年粗魯,只得先賠上許多不是道:“適才造次得罪,秦都尉雖分文武,也是同官,怎敢不徇一毫體面;奈是部文,奉了圣旨,把一個逆黨為名,題目極大,便是差官守催,小弟便擔當不住,想這事也是庇護不來的,特來請教?!笔啃诺溃骸跋鹿倥c秦都尉,是異姓兄弟,他臨行把母妻托與我,我豈有令他出來受人凌辱之理?這也要大人方便。”周郡丞道:“小弟豈有不方便之理,但部文難回。”士信道:“事無大小,只要大人有擔當。就要去,也要關會我那秦都尉,沒有個不拿本人先拿家屬之理。”周郡丞道:“小弟到來,也只為同官面情;莫若重賄差官,安頓了他,先回一角文書去,道秦瓊母親妻子,俱已到官,因抱重病,未便起行,待稍痊可,即同差官押解赴京。這等緩住了,然后一同去京中打關節(jié),可以兩全無害?!?/br> 羅士信是個少年極諳事的,道:“我兄弟從來不要人的錢,那得有錢與人?憑著我在,要他妻子出官,斷不能夠?!笨へ┮娬f不入,只得回衙。當不過差官日夕催逼,郡丞沒奈何,與眾書吏計議。內(nèi)中有個老猾書吏道:“奉旨拿人,是斷難回覆的;如今羅士信部下,又有兵馬,用強去奪他,也拿不得,除非先算計了羅士信,何愁秦瓊家屬拿不來;況且羅士信與秦瓊同居,自就異姓兄弟,也是他家屬,一發(fā)解了他去,永無后患。”郡丞道:“他猛如虎豹,怎拿得???路上恐有疏虞,怎么處?”老猾書吏道:“老爺又多慮了,只要拿羅士信并他妻母,當堂起解,交與差官,路上縱有所失,是差官與別地方干系了?!笨へc頭道:“只是如何拿他?”那書吏向郡丞耳邊,說了幾句;郡丞大喜,就差那書吏去請羅士信,只說要商量一角回文。羅士信道:“我不管,你家老爺自去回。”那書吏道:“自然周爺出名去回,但周爺?shù)啦恢巳セ氐米?,回不得住,得羅爺經(jīng)一經(jīng)眼,也知周爺不是為人謀而不忠。”羅士信道:“你這個書吏到會講話,你姓什么?”那書吏道:“書辦姓計名成,就住在老爺弄后院子弄里?!?/br> 羅士信信認為實,便跨上馬到來。周郡丞欣然接見道:“同僚情分,沒的不為調(diào)停的理,只怕事大難回,所以躊躇延捱。如今拚著一官,為二位豪杰,事寬即圓,支得他去,再可商量。”士信道:“全仗大人主張。”計書吏拿過回文來看,說是:秦瓊母妻患病,現(xiàn)今羈候,俟痊起解因由。羅士信道:“我是鹵夫,不懂移文事體,只要回得倒便是?!敝芸へ┕室庵刚f:“內(nèi)中有兩字不妥?!苯袝魟e寫用印,耽延半日,日已過午,叫請差官與了回文,周郡丞又與他銀子十兩,說是羅爺送的,差官領了。周郡丞就留羅士信午飯,士信再三推辭。周郡丞道:“羅將軍笑我窮官,留不得一飯么?”延至后堂,擺兩桌飯,賓主坐了,開懷暢飲。羅士信也吃了幾杯,坐不到半個時辰,覺得天旋地轉,頭暈眼花,伏倒幾上。周郡丞已埋伏隸卒,將羅士信捆了,出堂來對他手下道:“羅士信與秦瓊通同叛逆,奉旨拿解,眾人不得抗違?!笔窒侣牭枚甲呱⒘?。士信已拿,府中無主,秦母姑媳孫子秦懷玉,沒人攔阻,俱被拿來,上了鐐肘,給與車兒。羅士信也用鐐肘,卻用陷車,將換過回文,付與差官收了;又差官兵四十名防送,當晚趕出城外宿了。 五更上路,羅士信漸漸蘇醒,聽得耳邊婦人哭泣,自己又展動不得,開眼一看,身在陷車之中。叔寶姑媳并懷玉俱鐐肘,在小車上啼哭。士信見了,怒從心起:“只為我少算,中了賊計,以致他姑媳兒子受苦。”意要掙挫,被他藥酒醉壞,身子還不能動彈,只得權忍耐了。將次辰牌,覺得精神漸已復舊,他吼上一聲,兩肩一掙,將陷車蓋頂將起來;兩手一迸,手栓已斷,腳一蹬,鐵鐐已落;踢碎車欄,拿兩根車柱來打差官。這些防送差官,久知他兇勇,誰人敢來阻擋,一哄的走了。士信打開秦母姑媳懷玉鐐肘,無奈車夫已走,只得自推車子,想道:“身邊并沒一個幫手,倘這廝起兵來追,如何是好?”頭推,一頭想,正沒計較。只見前面林子里,跳出十個來大漢來,急得士信丟了車兒,拔起路旁一株棗樹,將要打去;又見兩個為首的,內(nèi)中一個說道:“羅將軍不要動手,我是賈潤有?!绷_士信是到他家去見過一次,定睛一看,是賈潤甫,便問道:“你把家眷放在那里去了,那有閑工去來看我?”潤南道:“賤眷同王家嫂子,都安頓在瓦崗山寨里了。李玄邃兄曉得此事,必然波及叔寶,故此叫我兩人,星夜下山,到郡打聽。豈知不出所料,曉得拿了秦夫人,必然打這里經(jīng)過,因此同這單主管帶領孩子們,扮作強人等在此劫奪,不意被你先已掙脫此禍?!笔啃诺溃骸半m然掙脫囚車,打散官兵,我正愁單身,又要顧戀車子,又恐后兵追來,兩難照顧。今幸遇兩位,不怕他了?!眴沃鞴艿溃骸拔覀冇旭R匹,有兵器,他追來也不懼他!”賈潤甫道:“不妨,往前去數(shù)十里,就是豆子坑,那里就有朋友接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