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這不,他們兩個抱怨兵器不趁手,求我?guī)退麄儞Q一件!您老先去,我隨后就到!”對于同樣膩人的聲音,宇文至早已見怪不怪。笑了笑,伸出手臂攬著對方往外邊走。 “是王校尉和馬副尉吧。原來你們倆也在這兒?!眮砣撕敛豢蜌獾嘏拈_宇文至的胳膊,笑著說道。“正好,省得咱家四處跑了。跟宇文校尉到中軍待命吧,高驃騎在那等著!” 聞聽此言,宇文至大急,用身體堵住門口,沉聲反問:“程,程門令,大將軍沒有親自點將吧!”(注1) “怎么,宇文校尉質(zhì)疑咱家拿雞毛當令箭么?”程姓太監(jiān)臉色立刻一冷,眉毛直豎到頭皮深處,“驃騎大將軍有令,凡知道內(nèi)情者,要么一道入中軍待命,要暫時關(guān)入罪囚營 ,以防泄密。剛才咱家喊你,這兩位兄弟都聽見了。不叫他們一道去中軍,難道要咱家關(guān)他們?nèi)プ锴魻I受苦么?” “你!”宇文至恨得直咬牙,卻從對方的話里挑不出半分毛病來。眼看著好朋友為了自己竟然不惜得罪高力士身邊的太監(jiān),王洵非常感動,先前對宇文至的種種不滿登時拋到了九霄云外,上前半步,笑著說道:“既然高驃騎有令,王某自然不會讓程大人為難。但是,這位馬兄弟,卻是太子殿下的看中的人,一旦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有個閃失,反而不美。還請程大人幫忙想個辦法,免了他這趟差事,如何?!” 說罷,繼續(xù)上前,與宇文至并肩而立。 經(jīng)過幾個月的錘煉,他的身子板結(jié)實得像塊石頭一般。往程姓太監(jiān)面前一站,登時把對方的去路堵了個嚴嚴實實。程姓太監(jiān)本來還想為難三人一下,看看宇文至陰冷的眼神,再看看王洵蒲扇般的大手,心里突然有些畏懼。翹起蘭花指,柔聲說道:“哎呀,若不是王校尉提醒,咱家?guī)缀跬赳R副尉已經(jīng)領(lǐng)了東宮備身腰牌這檔子事情了。不去就不去吧,反正這營盤里空得很,隨便在里邊躲上幾天便可,別四處亂走亂說就是了!” “我跟你們倆個一起!”馬方絲毫不肯珍惜王洵和宇文至為自己爭來的脫身機會,大步上前,貼著王洵肩膀站好。“二哥,我跟你們一起去。是福是禍,咱們兄弟共同當之!” “看看,看看,馬兄弟真仗義。咱家一直就羨慕,沒交到如此仗義的好朋友!”見馬方根本不知道好歹,程姓太監(jiān)立刻煽風點火。 “馬小子,你在營里好好待著,別瞎摻和!”宇文至大怒,伸手就去抓馬方的胳膊。 “放開!”馬方毫不客氣地架開他的手臂,“你又不是我老子,憑什么替我安排。這趟差事,我去定了。誰要是敢攔著,我就自己到高驃騎面前請纓?!?/br> “你這傻.......”宇文至又是氣憤,又是感動。自知無法勸動馬方,只好用眼神向王洵示意。 “讓他一起去吧。我護著他就是了!”王洵看了馬方一眼,笑著做出決定。他發(fā)現(xiàn),馬小子也長大了,已經(jīng)無需再做大伙的跟屁蟲。該如何選擇,此人心中自然有數(shù)。 既然王洵也支持馬方一道同去,宇文至無可奈何,只得閃身讓開了門口。程姓太監(jiān)在前,兄弟三人隨后緊跟著,一溜小跑,轉(zhuǎn)眼進入了中軍大殿。 中軍大殿內(nèi),高力士和封常清二人在帥位左右正襟危坐。左右兩側(cè)按照官職高低,侍立著五六十名飛龍禁衛(wèi)和安西鎮(zhèn)軍官??吹酵蹁?、馬方、宇文至三人魚貫而入,封常清的眉毛以極其輕微的幅度跳了一下,隨即,便笑著說道:“既然你們都來了,就站在兩旁候命吧。其他弟兄,馬上也會過來!” “諾!”三名少年拱了拱手,各自前往恰當?shù)奈恢茫L身肅立。 安西軍的老兵差不多都到齊了,包括剛才急著趕大伙走的周老虎!校閱當天,表現(xiàn)比較出色的新兵營弟兄差不多也都被點了將,陸續(xù)入內(nèi)候命。站在中軍大殿中沒多久,王洵就把基本情況摸了個大概。果然如宇文至先前所說,飛龍禁衛(wèi)是皇帝陛下提前布下的一支奇兵。高老太監(jiān)花費半年功夫,完全掌握了這支精銳。如今,這把刀已經(jīng)磨利,就差砍向的目標了。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更多的將士被傳了進來。大伙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奉命在左右各站成了兩列,眼珠子不斷四下亂看。見到這種情形,封常清忍不住咳嗽了一聲,皺著眉頭呵斥道:“看什么看,訓(xùn)練了半年多,令行禁止四個字,難道你等還沒學(xué)會么?” 眾人聞聽,面色登時又是一凜。連忙收起各自眼中的疑惑,挺胸拔背,站得像兩排木樁般整齊。 “呵呵!封將軍對他們要求太嚴格了!”關(guān)鍵時刻,高力士突然又變得慈眉善目,“是咱家沒把話說清楚,不怪他們心存困惑?!?/br> “嗯!那就請高大將軍下令。”封常清拱了拱手,主動要求對方正座。 高力士也不推辭,長身而起,大步走到帥案之后,清清嗓子,笑著發(fā)問:“諸位兄弟可否記得,咱們飛龍禁衛(wèi)的軍訓(xùn)是什么?” “飛龍禁衛(wèi),天子爪牙!”早有事先安排好的親信扯開嗓子,將飛龍禁衛(wèi)的日日要背誦的軍訓(xùn)吼了出來,“飛龍禁衛(wèi),天子爪牙!”雖然日日都要喊上好幾遍,突然跟這么多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異口同聲,王洵心里陡然涌起一股豪情。 “刀山敢前,火海不退。身死名存,忠義千古!”已經(jīng)進入中軍候命的百余名將士,齊聲高呼,震得天花板上瑟瑟土落。 “既然大伙都沒忘記,那咱家也就不多啰嗦了!”高力士將手向下壓了壓,止住了大伙的口號聲,“咱家不管你是誰推薦來的,從前跟過誰。只要進了白馬堡這個大門,就是當今天子的親兵。一旦聽見陛下命令,便要不顧生死。即便親生兄弟,父母擋在前面,也要抬腳從他們身上踏過去!” 最后兩句,他的聲音陡然變冷,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到了此時,大部分將士才感覺出今日氣氛有些不對來,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想要抽身,卻已經(jīng)完全老不及。 “王參軍,若是有人不肯奉令,該當如何?”看到眾人臉上的猶豫表情,高力士突然大聲問道。 “當斬之,梟首示眾!”明法參軍王騰立刻跨步半步,朗聲回應(yīng)。 “很好!”高力士揮揮手,示意對方入列,“既然軍法寫得明白,諸位就別怪咱家不客氣。來人,請?zhí)熳铀n尚方寶劍?!?/br> “諾!”又有一名內(nèi)宮太監(jiān)大聲答應(yīng),齊眉捧著一柄黃色劍鞘的寶劍舉到高力士面前。 高力士微微一笑,右手將尚方寶劍舉過頭頂,“奉天子口諭,飛龍禁衛(wèi)軍眾將上前聽令!” “屬下在!”封常清第一個站起來,走到高力士面前,抱拳肅立。 “屬下在!”緊跟著,周嘯風、李元欽、趙懷旭等一干將領(lǐng),都站到了封長清身后,肅立聽令。 “屬下在!”幾個臉上明顯帶著遲疑之色的前飛龍禁衛(wèi)軍官,也快步上前,沖著尚方寶劍抱拳施禮。 到了現(xiàn)在,誰想后悔退出都來不及了,只好于中軍大殿內(nèi)整隊,一個個卻默默祈禱,希望高力士這死太監(jiān)心中尚存一絲良知,不要帶領(lǐng)大伙做抄家滅族的勾當! 仿佛猜到了眾人畏懼什么,高力士又是微微一笑,“天子口諭,戶部郎中王銲,龍武軍郎將邢縡,私養(yǎng)死士,圖謀不軌。著驃騎大將軍高力士,安西節(jié)度副使封常清,統(tǒng)領(lǐng)所部飛龍禁衛(wèi)討之。欽此!” 說罷,將手腕輕輕一抖,亮劍出鞘,“諸君,高某陪伴陛下近四十年,從未有過絲毫閃失。今日奉旨討賊,請諸君隨我前行,一道為陛下建功,為國家除害!” “諾!”封常清帶領(lǐng)眾將齊聲答應(yīng),躬身領(lǐng)命! 注1:王洵為正七品致果校尉,宇文至為從八品御武校尉。都可以稱為校尉,中間相差五級。程姓太監(jiān)的官職為門令,就是內(nèi)宮的看門官。級別大約六品左右,比前兩人都高很多。 第六章 驚蟄 (十 下) 第六章 驚蟄 (十 下) “高明!不愧是驃騎大將軍,就是高明!”一邊跟著大伙整頓鎧甲兵器,王洵一邊在心里胡思亂想。 到了這時候,他已經(jīng)不再感慨世事無常,自己躲進了白馬堡大營,最終還是沒有躲開京城里的這場風暴。他感慨的是,皇帝陛下的這招妙手。不打擊勾結(jié)邊鎮(zhèn)大將,一手遮天的宰相李林甫,不收拾執(zhí)掌京畿兵馬大權(quán),專橫跋扈的京兆尹王鉷,而是輕飄飄一記絕殺,點向了戶部郎中王銲! 京城里誰都知道,戶部郎中王銲是京兆尹王鉷的親弟弟。如果此人謀反的罪名被坐實,王鉷又怎可能脫得了關(guān)系?!可如果王鉷出手阻止高力士對自己的弟弟發(fā)難,那便更是心中有鬼,等于自己把謀反的罪名頂在了腦門子上。 可京兆尹王鉷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近三十年!又有誰令皇帝陛下對他起了疑心?緊皺著眉頭,王洵猜不到誰才是真正的執(zhí)子者,居然布出了如此絕妙好局?三十年的信任,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打破的。雖然下令高力士調(diào)動飛龍禁軍的肯定是皇帝本人!當初重整飛龍禁衛(wèi),也是因為皇帝陛下察覺出幾個權(quán)臣的勢力太大,已經(jīng)有可能威脅到了他的安全! 肯定有一個家伙,拿出了足夠的證據(jù),才促使太極宮里那位痛下殺手。而這個人出招之陰險,遠遠超過了大伙的想象。王鉷與李林甫狼狽為jian,共同把持朝政十五載,曾經(jīng)令多少政敵家破人亡?楊國忠依靠著集后宮寵愛于一身的meimei,崛起迅速,在朝堂上,卻始終被李林甫和王鉷二人擋在身后。待到王鉷一倒,李林甫的位置緊跟著也岌岌可危。假使楊國忠趁著這個機會再度發(fā)難,眾仇家借勢推墻....... 楊國忠不可能放掉送上門來的良機!連自己這種蠢笨如牛家伙都能看明白的局勢,又能瞞得過誰的眼睛?想到此節(jié),王洵不禁啞然失笑。沒必要繼續(xù)琢磨了,這事兒根本不是自己能琢磨明白的!也跟自己壓根兒沒半點兒關(guān)系!神仙們打架,越是贏得干凈利落越好。越相持不下,自己這種臭魚爛蝦越跟著受折騰。 不像王洵的想法這么多,對于大多數(shù)飛龍禁衛(wèi)軍將士而言,高力士那句,“高某陪伴陛下四十多年.......”,才是他們最關(guān)心所在。從皇帝陛下還是太子之時起,高力士便是他心腹中的心腹。鏟除太平公主,撲殺權(quán)楚壁叛亂,在一次又一次宮廷爭斗中,此人每回都代替皇帝陛下沖在最前面。如果京師文武百官當中,真的有人試圖謀反的話,那個人絕對不是高力士。因為除了當今天子之外,沒有人能給予一個太監(jiān)比驃騎大將軍更高的職位。也沒有人能夠像當今天子這般,對一個太監(jiān)推心置腹長達四十余年! 既然如此,高力士想誅殺誰,就都無所謂了。戶部郎中也好,龍武軍郎將也罷,就算他要鏟除當朝宰相李林甫,也沒什么關(guān)系!只要不是謀反作亂!大伙跟著他沖殺一番,保準有功勞可賺!在類似心思的驅(qū)使下,眾將士氣高漲。一個個跨馬提刀,跟在高力士身后出了白馬堡大營,風馳電掣往長安城殺去。 沿途中,又有一支頗為精干的隊伍前來匯合,竟是來自不遠處的一座瀕臨廢棄的行宮。帶隊的也為一名太監(jiān),名叫崔光遠。與高力士顯然早有約定在先,當即將兩家兵馬合二為一。共四百余人。士卒大多出自行宮守衛(wèi),而從統(tǒng)軍主帥到帶兵伙長的各級軍官,卻完全由高力士臨時從白馬堡拉出來的飛龍禁衛(wèi)組成。 難得的是高力士和封常清兩位主將經(jīng)驗豐富,一邊趕路一邊著手調(diào)整。待大軍來到長安城的南側(cè)的啟夏門外,已經(jīng)牢牢地控制住了隊伍。 長安城南側(cè)有三座城門,明德門乃天子專用,平時很少開啟。文武官員和市井百姓,則從安化、啟夏兩座偏門出入。在啟夏門城樓上當值的武將名叫薛寶貴,乃是京兆尹王鉷一手提拔的心腹。兩個多月前,王洵、雷萬春等人在城門口痛揍和衛(wèi)尉少卿王準及其家奴,此人當時就站在敵樓上,卻連下來問一問的勇氣都沒有。今日忽然見到高力士手持尚方寶劍,帶領(lǐng)四百多名渾身披甲的精銳殺到,居然嚇得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了,身體一晃,直接癱倒在了門洞子里。 “程元振,你帶十個人控制住此門。準許百姓照常出入,卻不準一個帶兵器的從城門下經(jīng)過,如果出了紕漏,咱家要你的腦袋??!”高力士一腳踢開面如土色的薛寶貴,沉聲命令。 “您老人家就放心好了!包在小人身上!”內(nèi)宮看門太監(jiān)程元振嬌媚地答應(yīng)一聲,帶領(lǐng)一隊士卒,大步踏上了城樓。 有道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啟夏門上原本有一百名守軍常駐,危急關(guān)頭敲響警鐘,還能從附近的軍營里,再調(diào)來數(shù)千龍武軍士卒登城協(xié)防。但主將薛寶貴被手捧尚方寶劍的高力士給嚇傻了,其他士卒又怎敢輕舉妄動?只能乖乖讓開登城馬道,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女人味十足的小太監(jiān)振將啟夏門接管了過去。 百余甲士,不如咱家麾下一名太監(jiān)。高力士滿意地點點頭,帶領(lǐng)其余兵馬繼續(xù)趕路。從始至終,都沒正眼看過薛寶貴一回。待眾人全都走遠了,癱做一團的薛寶貴才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望了望高力士的去向,口中喃喃地哭道:“王公,王公,今日之事,不能怪薛某啊!是您老人家自己連個準主意都沒有,薛某又能怎么樣!薛某又敢怎么樣!” 哭罷,居然將身上的頭盔鎧甲腰牌佩刀全都解下來放在一堆兒,頭也不回地走了。監(jiān)門令程元振在敵樓上看得清清楚楚,也沒心思派兵去追。 啟夏門附近鬧出了這么大動靜,按常理,明德門中的守軍早就應(yīng)該聽到了消息,敲響了警鐘。可今天,明德門的城樓子里也是靜悄悄的,龍武軍大將陳玄禮手按劍柄,背靠著用來示警的銅鐘閉目養(yǎng)神。有這么一尊大佛坐鎮(zhèn),龍武軍內(nèi)其他將領(lǐng)也不敢輕舉妄動,手扶城樓欄桿,望著高力士等人去向搖頭不止。 某些人囂張了。總覺得自己的權(quán)力大得沒了邊。卻漸漸忘記了,自己的權(quán)力來自何方?當源頭已經(jīng)斷掉時,縱使算盡機關(guān),又能再多折騰幾天?! 幾乎是在龍武軍的目送中,驃騎大將軍高力士帶領(lǐng)四百甲士殺到了戶部郎中王銲家門口。王家早就一片狼藉,男人女人拎著大包小裹,亂哄哄的擠在門口。看見四百多名騎著高頭大馬的甲士沖來,立刻嚇得“哎呀!”一聲,做鳥獸散。 一見王家已經(jīng)亂成了這般模樣,高力士猜到正主肯定得到消息跑了。但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派出兩伙甲士左右一兜,便將試圖卷了細軟逃命的王家仆役全部給堵了回來。其中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人不待高力士發(fā)問,立刻跪了下去,以頭搶地:“將軍饒命,將軍饒命,我們都是都是下人,對家主的作為毫不知情?” “咱家沒功夫管你知不知情!”高力士冷笑一聲,馬鞭戟指,“那是長安縣衙門的事情!咱家只管問你,你家主人往哪跑了!” “老爺,老爺......”管家猶豫了一下,終是舍不得陪著家主一道去患難,低聲說道:“一個時辰前,老爺被邢將軍請到家中下棋去了。這會兒,應(yīng)該還在那邊!” “誰告訴你等王家出事兒的?你等為何要跑?”高力士皺了下眉頭,繼續(xù)追問。 “是,是......”管家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帶著哭腔回應(yīng),“就在剛才,楊國忠?guī)ьI(lǐng)親衛(wèi)來過。沒抓到老爺,又奔邢家殺去了!” “這廝......”高力士心中暗罵楊國忠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臉上卻不愿表現(xiàn)出來,咬了咬牙,迅速將坐騎朝西方一捭,“跟我走,去金城坊繼續(xù)捉拿反賊!” “諾!”發(fā)覺對手居然如此不堪一擊,眾將士愈發(fā)士氣高漲,答應(yīng)一聲,跟在高力士馬后直撲目標。 金城坊位于長安城西北,與皇城僅有一坊之隔。須臾之間,眾將士拍馬殺到,卻只看見坊子口掉了一地兵器,幾名身穿劍南節(jié)度使牙兵服色的家伙,圍著一棵三尺多高的珊瑚樹大打出手。(注1) “這是怎么回事?”高力士大怒,跳下坐騎,掄起馬鞭,沖著幾名爭搶珊瑚樹的牙兵抽將過去。 “你,你敢打我!”幾名牙兵被打懵了,本能地低頭撿兵器,卻又被李元欽和趙懷旭等人擁馬槊抽翻在地。明晃晃的槊鋒面前,他們終于恢復(fù)了幾分理智,楞了楞,大聲喊道:“別動手,別動手。這玩意給你們就是了。王家里邊,寶貝多得很,大伙犯不著動刀子!” “你們這些廢物!”連一向待下屬比較寬容周老虎都看不下去了,上前數(shù)步,一人賞了對方一個大嘴巴,“睜開你們狗眼看看,面前站得是誰?節(jié)度使大人哪里去了?怎么就留了你們幾個廢物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 “?。 睅酌辣孀∧[起來的面頰,定神細看。這才認出先前拎著鞭子抽人的是個身穿大將軍鎧甲的太監(jiān)。腦袋瓜子立刻“嗡”地一聲大了三寸,一個挨一個跪倒在地,大聲求饒:“不知道高驃騎駕到,我等該死。驃騎大將軍高抬貴手......” “去你奶奶的高抬貴手!”高力士抬起腿來,將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名節(jié)度使牙兵踢翻在地,“老子沒功夫搭理你等。楊節(jié)度去哪了?反賊被抓到了么?” “跑,跑了!”其他幾名牙兵趕緊停住求饒聲,爭搶著回答,“朝西南方跑了,節(jié)度使大人命令我等在此封門。禁止任何閑雜人等......” 說到這兒,他們終于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咧了咧嘴,訕笑著解釋:“小人們都是打劍南來的,沒,沒見過這么多寶貝。正,正想抬一棵給貴妃娘娘送,送到宮里邊去......” 即便他們不把貴妃娘娘抬出來,高力士也沒心思處置他們。對方是楊國忠的親衛(wèi),打狗也要顧及幾分主人的顏面。況且眼下兩個謀反要犯全都不見蹤影,誰有心情跟幾個垃圾小兵為難? 跳上坐騎,高力士帶領(lǐng)一眾禁衛(wèi),沿著緊鄰金城坊的小巷,徑直向南。這回倒是沒費太多周章,就辯明了欽犯去向。因為每隔著十幾步或二十幾步,大伙都能在巷子旁看到一灘血跡。在血泊中打滾的或者是節(jié)度使府牙兵,或者是長安城的差役,或者是龍武軍小卒,身上的傷都未必立刻致命。一個個卻喊得撕心裂肺。 “如此貨色,怪不得顏季明瞧他們不起!”親眼目睹長安城日常守衛(wèi)者們的窩囊廢模樣,王洵都跟著覺得臉紅。就這類貨色,平素居然用來拱衛(wèi)京師?真的有外敵打過來,不用太多,像安西軍那樣的精銳有五千人,就可將長安城輕松拿下。 猛然間,他又想起了兩個多月前的酒宴上,張巡和周嘯風等人的爭執(zhí)。當時他也覺得,小張?zhí)交ㄟ^于杞人憂天了些。如今跟實際情況對照一下,恐怕誰都無法否認,小張?zhí)交ó斎盏膿鷳n很有道理。 “京畿之地已經(jīng)近三十年未聞兵戈之聲......”恍惚之間,高適當日的話也在王洵耳畔響了起來?!氨菹乱呀?jīng)對此有所察覺,所以才委托封將軍重整飛龍禁衛(wèi).......” 只可惜,高夫子沒預(yù)料到,皇帝陛下重整飛龍禁衛(wèi),不是像他想的一樣,看到了大唐兵力部署外實內(nèi)虛的弊端,準備大力整飭。而是僅僅為了防備權(quán)臣們圖謀不軌。 “如果高夫子知道真相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尷尬!”正不找邊際的胡思亂想著,隊伍猛然停頓了下來。王洵一個猝不及防,直接從隊伍的中央沖到正前方。 “小子,不是這種勇敢法!”周嘯風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王洵的馬韁繩?!靶⌒?,對面有個用弓箭的老手!” “哪兒?!”王洵信口問道,這才發(fā)現(xiàn),就在自己魂不守舍的時候,大伙已經(jīng)在京城里兜了個圈子,一路追到了曲江池邊上。 這個地方王洵很熟,距離他上次跟李白打架的位置不遠。前方有幾座大宅子,都是京師貴胄的別院。平素很少住人,只有幾個負責護院的武師在側(cè)面的角門出入。 “你小子,這個時候還走神,真是找死!”周嘯風迅速發(fā)覺了真相,王洵根本不是急于表現(xiàn),而是心不在焉。氣得沖著對方的頭盔狠狠拍了一記,低聲罵道:“兩軍陣前,一個疏忽就是生死!跟緊我,別再做出頭椽子!” “嗯!”王洵費了好大力氣,終于定住了紛亂的心神。他發(fā)現(xiàn),此地不僅有與自己同來飛龍禁衛(wèi),旁邊不遠,還站著二百余名劍南節(jié)度使府牙兵。稍遠些,則是近千身穿各種服色的衙役、捕快、幫閑,臨時被拉來的龍武軍巡城小卒,亂轟轟地聚在一堆兒,像蒼蠅一般嚶嚶嗡嗡。 相比之下,飛龍禁軍隊伍顯得分外齊整。雖然混編了大量的行宮守衛(wèi),但那些守衛(wèi)也經(jīng)過嚴格整訓(xùn)過,軍容風貌遠在其他兩隊兵馬之上。高力士所依仗的,正是這一點,舉起馬鞭,沖著對面大聲斥責,“楊節(jié)度,你不等咱家到來,就提前動了手。怎么現(xiàn)在還沒將欽犯捉拿歸案?你劍南節(jié)度使麾下的牙兵,手里拿的家伙難道都是廢銅爛鐵么?” “你......”聞聽此言,楊國忠又羞又忿。在侍衛(wèi)的重重保護下沖到本隊正前方,看了看高力士身后那個齊齊整整的方陣,再回頭看看自己身后那亂七八糟的一坨,氣焰登時就矮了下去。拱拱手,低聲回答:“驃騎大將軍明鑒,非楊某做事不力,而是有人與欽犯勾結(jié),故意扯楊某的后腿!” “姓楊的,你休要落井下石!”長安、萬年兩縣的差役隊伍當中,也迅速鉆出來一個胖胖的三品大員,手指楊國忠,破口大罵?!袄戏蛞呀?jīng)把親弟弟交出來了,你還想怎樣?老夫今日雖然蒙受了不白之冤,但陛下圣明,早晚有一天,會重瞳親照!” “是京兆尹王鉷!”馬方立刻扯了下王洵背后的披風,低聲提醒。“這個大胖子就是京兆尹王鉷,我曾經(jīng)在酒宴上見過他。他奶奶的,都到了這時候了,居然還如此囂張!” “他是覺得有恃無恐!”王洵想了想,低聲回應(yīng)?!皠e多說話,咱們好好看稀罕!” “嗯!”小馬方輕輕點頭。半年前,京兆尹王鉷受了李林甫指使,在京師里重拳打擊勛貴子弟,害得他無辜挨了一頓板子。兩個多月前,王鉷之子王準仗勢欺人,劫殺白荇芷,馬方跑出來抱打不平,回家后又被自己的父親臭揍了一頓。細算下來,兩頓板子都是因眼前這個死胖子王鉷而起、此刻能親眼看著他倒霉,馬方心里甭提有多暢快。 此刻宇文至的心情,比馬方有過之而無不及。半年前那場牢獄之災(zāi),害得他差點把命丟掉。出獄后,最恨的人便是這位京兆尹。見對方死到臨頭還不知醒悟,忍不住微微冷笑,手指悄悄地往腰間的弓馕里摸去。 “別亂動。等大將軍下令!”還是周嘯風,幾乎后腦勺上長了眼睛。沒有回頭,就及時制止了宇文至的莽撞。 宇文至只好怏怏地聳了聳肩,把拉了出一半的雕翎放回原處,手指撫摸著弓弦,耐心地觀看楊國忠、高力士和王鉷三人如何勾心斗角。只見楊國忠后退半步,側(cè)過頭來向高力士這邊喊道:“大將軍,您看。他先前就是這般,口口聲聲說他自己和欽犯王銲是被冤枉的。攔著本官不準抓人。結(jié)果反賊邢縡帶領(lǐng)死黨往外一突,他麾下的衙役們立刻就讓開了道路!” “姓楊的,你休要血口噴人!”“姓楊的,邢縡分明是從你那邊突圍出去的!”王鉷背后,立刻傳出了一陣大罵。長安縣捕頭賈季鄰,萬年縣捕頭薛榮光,還有一干平日被王鉷養(yǎng)下的爪牙,七個不服,八個不應(yīng)地反駁。 “嗯?”高力士只用了一聲冷哼,就把所有嘈雜聲壓了下去?!罢l在大聲喧嘩,站出來說!誰,給咱家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