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顧不上再管是否暴露身體,她快步走到窗子前,探出頭去四下張望?!跋阋鳎阋?,死哪去了?趕緊給我過來,守在門口,不準任何人靠近臥房三十步之內(nèi)!” “是,奴婢尊命!”小婢香吟早就在門外被嚇得六神無主,答應一聲,慌亂地挑起燈籠。不小心碰到了路邊的花架,將上面的幾個花盆一并撞下來,摔了個粉身碎骨。 “該死!”虢國夫人低聲罵了一句,不知道罵莽撞的婢女還是站在旁邊看熱鬧的楊國忠?!八拿弥肋@件事了么?你有沒有派人入宮通知她?” “還沒,目前我還能控制住局面。但再拖下去,結(jié)果很難說!”楊國忠想了想,故作沉著地回應。 “如何控制?”畢竟沒在官場中打過滾,虢國夫人一步步踏入了對方事先設好的圈套。 楊國忠微微一笑,眼神慢慢變冷,冷得像一把涂了毒藥的匕首,“那幾天在附近當值的飛龍禁衛(wèi)共有三十余人,名字我都逐一查清楚了。三五天之內(nèi),就能他們離開長安,再也沒機會回來!” “殺人滅口?”虢國夫人再度后退,包裹身體的床單順著肩頭徐徐滑下,她卻壓根兒沒注意到?!澳强墒歉吡κ康牟繉?,他那個人一向護短!” “此事已經(jīng)由不得他!”楊國忠冷笑一聲,輕輕撇嘴?!拔乙呀?jīng)跟他打過招呼了,他也不愿意看到陛下和壽王父子相殘。所以,答應盡全力配合?!?/br> 三十幾條人命,就這么輕描淡寫的就沒了。虢國夫人心中好生難過。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的meimei楊玉環(huán),所有代價都不吝付出。“越快越好,最好找個適當?shù)睦碛?,別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這個我自有分寸!”楊國忠的目光迅速從meimei的胸口掃過,心中突然覺得好生不忍。這么玲瓏有致的嬌軀,那老色鬼居然當做繡花繃子來用,真是暴殄天物??涩F(xiàn)在他無法憐香惜玉,跟李林甫之間的爭斗已經(jīng)到了最關鍵時刻,任何紕漏都出不得。 “封常清在安西磨刀霍霍,發(fā)誓要洗雪恒羅斯之恥!兵部已經(jīng)認同了他的出征謀劃,有一批兵器馬上就要送過去?!焙莺莸匮柿艘豢谕履?,他繼續(xù)補充,“飛龍禁衛(wèi)做這件事情最為合適。而到了安西之后,我的人會給他們再安排個恰當差事?!?/br> 所謂恰當差事,自然是讓這一批飛龍禁衛(wèi)以身殉國了!站在自己人角度,虢國夫人從兄長的安排中找不到任何破綻。“一定要他們死嗎?”她用顫抖的聲音追問,心中卻明知道答案是什么。 “死人才能最好地保守秘密!”楊國忠點點頭,笑得像一頭白毛老狼。“但六王爺那邊,我卻無法用這種手段,所以......” “所以,我只能去繼續(xù)受其蹂躪了!”終于想清楚自己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虢國夫人的心情瞬間又變得無比寧靜。這是命運,如果無法拒絕,就只能默默承受。就像多年前,她葬了丈夫,隨后任由公公爬上自己的床一樣。“你需要多久才能徹底取代李林甫?我的意思是,你需要多久才能不怕老色鬼要挾,讓我徹底解脫出來!” “這個,很難說?!苯K于達到了目的,楊國忠心情大好,說出口的難得有幾句實話,“也許是兩三個月,也許需要一整年。李林甫目前正在裝病,那老家伙,一向陰險。只要他一天不離開長安,我就無論如何不敢掉以輕心!” “這樣,我知道該怎么做了!”虢國夫人長長嘆了口氣,彎下腰,從地上重新?lián)炱鸫矄?。俯身的瞬間,背上的焦骨牡丹如烈焰般搖曳。 “放心,我會給你補償!”楊國忠目光瞬間又被吸引了過去,直到虢國夫人重新把身體包緊,才戀戀不舍地將目光移開,“雷萬春的職位,我會盡快安排。我麾下正缺他這樣的高手,在任何方面都不會虧待他!” 一陣惡心的感覺瞬間沖上虢國夫人的嗓子,強忍住心頭的煩惡,她擺手冷笑,“那我就替他多謝您了。今天太晚了,后天一早,老色鬼就會改變主意!“ “越快越好。最好提前給他遞個話,免得他等不及!”楊國忠心情大悅,笑著敲磚釘角。見meimei臉上始終帶著幾分鄙夷,笑了笑,他又迅速補充,“其實,這樣對你,對雷壯士,都有好處。像他現(xiàn)在這般混,永遠都甭想在長安城混出頭。這的人雖然多,但大伙其實只有三條路可選,第一,融入。第二,離開,第三,忍受。而忍受的目的,其實還是為了最后融入。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 “行了,我知道了!”虢國夫人無力地揮手,制止了對方長篇大論。“你趕緊走吧,都后半夜了!” “嗯,我等你的消息!”楊國忠咽下今晚的不知道第幾口吐沫,面孔上依稀露出幾分不舍。 再讓他多停留一刻,虢國夫人幾乎就能把自己惡心死。趕緊命令香吟組織人手自己送洗澡水。待楊國忠在婢女們的目送下離開后,她卻又站在了木桶旁,愣愣地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 似乎沒有必要再洗澡了。飄滿花瓣的熱水散發(fā)著幽香,跳下去,被污染的只會是它們。這具胴體,已經(jīng)從皮膚臟到了骨子里,再多的水,也洗不干凈。 這具胴體,無論如何也配不上雷大俠,無怪乎他的朋友幾乎個個對自己冷眼相向。他本是云間一頭白鶴,假若陷入長安城這團污泥中,只會慢慢變成一具腐尸。那樣,虢國夫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自己。 仿佛突然想通了般,拋開床單,她一步踏進木桶。猛烈的動作立刻使洗澡水濺了出來,旁邊嚇得不敢說話的幾個婢女躲閃不及,驚聲尖叫,“啊——” “叫什么叫!”向來對下人十分寬厚的虢國夫人突然冷了臉,厲聲呵斥,“香吟,把這幾個不開眼的帶下去交給老趙,每人賞五十鞭子。” “夫人饒命!”婢女們跪倒于地,連連叩首。虢國夫人卻冷著臉,視而不見。小婢香吟等了好久聽不到主人改口,只好慢慢走向前,扯起幾個倒霉蛋往外趕,“走吧,五十鞭子死不了人。誰讓你們幾個不長眼睛了!” “回來!”虢國夫人突然沖木桶中站起,水淋淋的身體直接暴露在空氣當中?!白屼裟?。你,把墻上那把寶劍給我拿過來!” “是!”被女主人的舉動弄得暈頭轉(zhuǎn)向,小婢香吟慌慌張張地答應一聲,快速取下寶劍。 這把劍是雷萬春在此療傷時留下的。虢國夫人一直視為至寶。從香吟手中接過劍,她抽出劍刃,將冷冰冰的三尺青鋒貼在胸口。百煉精鋼的溫度瞬間讓她的胸口處起了一層小雞皮疙瘩,冰涼的感覺直通到心底。 劍,如果被銹蝕了,還能叫做劍么?輕輕搖了搖頭,楊玉瑤將利刃用白絹抹干凈了,重新插回劍鞘,遞給隨時準備撲上來制止她自殺的香吟。“你拿著這把劍,今夜去找雷大哥。就說,我想請他做一件事。做完了,請他立刻離開京城,永遠別再回來!” 永遠!一滴血從嘴角落下,濺于水中,散成一朵牡丹花。 焦骨牡丹,天香國色。 第三章 陽關 (一 上) 第三章 陽關?。ㄒ弧∩希?/br> 出蘭州,躍古長城,越往西走,沿途的景色越是荒涼。 漫長的絲綢古道上半天也見不到個人影,只有一排一排胡楊樹,劍一般指著圓天。已經(jīng)死去多年的,剛剛長到碗口粗細的,還有一丈高矮的,隔著百許步一棵,遙相呼應。那是西域特有的植物,三千年生,三千年死,三千年而后不倒。 飛龍禁衛(wèi)軍昭武校尉王洵騎在一匹安西良駒上,手掌始終不離腰間刀柄。這條路并不安全,三天前,大伙路過大雪山下時,就在一處避風的土圍子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二十幾具尸體。個個身首異處,死狀極為恐怖。而尸體上的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剩下,包括一個胖子嘴中的假牙。按照常走這條路的向?qū)Ю显婪治?,作惡的應該是一伙沙漠強盜,或者是居住在雪山另一側(cè)的吐蕃人。只有他們,才會貪婪到連死者的假牙都搜刮,根本不在乎鬼魂的報復。 “胡說,這世上根本沒有鬼!”隊正方子陵縮了縮脖子,大聲給自己壯膽。跟王洵一樣,從小到大,他也是連距離長安五十里之外的地方都沒去過,卻不料,此番竟然一走就是數(shù)千里。頭十天,心中還帶著股初次離家的喜悅,待到了現(xiàn)在,整個人都已經(jīng)被旅途折磨得幾欲瘋狂,聽見點兒風吹草動就本能地想拔刀。 “誰說沒鬼了。只是你沒看到過而已!”明知道方子陵心中害怕,向?qū)Ю显拦室馍裆衩孛氐胤瘩g,“前年在蒲昌海旁,我的一個伙計就看到過。大約在半夜三更時分,先是聽見海子里有女人的哭聲,然后就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從水里邊走了出來。那家伙也是機靈,立刻把鼻子扎進沙土里,雙手抱住腦袋死活不肯抬頭。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日出,起來一看,同行的商戶死了一大半,剩下的幾個都得了失心瘋,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注1) “不可能,一定是你那同伴編瞎話,或者他自己貪圖別人的錢財!”聽了老岳繪聲繪色的描述,方子陵本來就憔悴的臉色愈發(fā)慘白,手按刀柄,大聲嚷嚷?!皩Γ欢ㄊ撬娯斊鹨?,所以想出這等下作手段......” “長生天在上!”老岳立刻舉起右手,對著天空賭咒,“干我們這一行的,如果見財起意的話,肯定會迷失在沙漠里。走這條路的人誰都知道,越多的人結(jié)伴而行,越能保證平安。如果自己走的話,即便不被狼群盯上,也可能活活寂寞死?!?/br> 最后一句話非常有力。長生天會不會懲罰壞人,大伙毫無把握。但旅途的寂寞,卻著實令人痛不欲生。在出涼州之前,大伙平均每天還能經(jīng)過一個村鎮(zhèn)或者堡寨,跟里邊的百姓說說話。在涼州到肅州這八百多里路上,再想見到個活人,卻只能到河西節(jié)度使麾下的烽火臺中找。而那些烽火臺中還不是個個里邊都有駐軍,因為朝廷撥款不足的關系,很多用來防備突厥人的烽火臺早已廢棄,又高又厚的土墻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缺口,每一處缺口上都留著西風的痕跡。 所以,向?qū)Р粫\害雇傭自己帶路的商隊,不光是敬畏長生天,還因為害怕寂寞。憑著對地形的熟悉,他的確能把商人們?nèi)恐\殺,自己卷了財物逃之夭夭。問題是,接下來的數(shù)千里路,就需要他一個人從頭走到尾。每天對著同樣的藍天,同樣的黃沙和同樣印在山丘頂端風的痕跡,恐怕沒等見到下一個綠洲,就已經(jīng)被寂寞給活活折磨瘋了。 “那就是他刻意編瞎話嚇唬人!省得你們搶他的飯碗!”畢竟是長安城里長大的,方子陵遠不像西域本地人那般好騙,略做沉吟后,繼續(xù)跟老岳掰扯。 向?qū)Ю显罁u了搖頭,懶得跟他一般見識,“從遇到鬼之后,我那伙計就再也不干向?qū)н@行了。他當時能活著回來其實都是萬幸。拉扯著幾個瘋子,在沙漠里跌跌撞撞。要不是剛好碰見了哥舒翰大將軍麾下的騎兵,估計早就變成了一堆白骨!” 這下,方子騰徹底沒話說了。如果是謀財害命的話,就不會帶著幾個被嚇傻的商人一道往回返。如果是編瞎話嚇唬同行,那他自己放棄了這條謀生的道路,又是為了什么? 莫非這大漠當中,真的.......。想到昨天上午看到的海市蜃樓,方子騰心里就直哆嗦。一路行來,大伙看到的稀奇古怪東西太多了,根本不敢往深里頭想。如果真的被鬼神盯上的話,那么大伙...... “別聽他瞎說,咱們幾個又沒做過虧心事!”看到方子騰臉色越來越不對勁,伙長老鄭輕輕追上前,大聲給對方大氣?!捌缴蛔鎏澬氖拢慌掳胍构砬瞄T。咱們幾個行得正,走得直,頭頂上聚著三尺浩然正氣.......” 沒等他把話說完,另外一個伙長老周立刻氣哼哼地反駁,“別瞎扯了。如果行得正,走得直就不該倒霉的話,那咱們幾個.....” 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向?qū)Ю显?,還有不遠處奉命護送大伙的幾個河西悍卒,他突然又把嘴巴閉上了。有些事情,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有人趁機落井下石。 這個明顯戒備的動作令向?qū)Ю显婪浅2豢欤柫寺柤?,主動走開了。若不是惹不起河西節(jié)度使府的兵大爺,這趟活兒他根本不想接。給軍隊帶路和給商人帶路有天壤之別。前者基本上是幢虧本買賣,而后者,只要他善于察言觀色,總能在既定的報酬之外,再收獲幾倍的賞錢。 見老周把唯一能陪大伙說話解悶兒的人給氣走了,伙長老鄭非常不高興。從馬背上扭轉(zhuǎn)身,沖著同伴低聲抱怨:“不說話,誰還會當你是啞巴?你怎么知道咱們這趟不是肥差,自己非要往歪門邪道上想?想死你一個人去,別總拉著咱們!” “還嘴硬!”素有烏鴉嘴之稱的老周立刻反唇相譏,“你又不是沒長著眼睛。好好看一下,這次出差的都有誰?怎么弟兄們?nèi)悄菐滋煸谇嘏袭斶^值的!” 這一層,老鄭不是沒想過,但卻不敢相信高力士會如此狠毒。猶豫了一下,繼續(xù)反駁,“你還說咱們無法活著走到陽關呢!人家哥舒大將軍都把親兵派出來護送咱們了,若是真的跟你想的那樣,他又何必費這么大心思!” 不像封常清、高仙芝等純粹的武將,河西節(jié)度使哥舒翰為人處事素會把握方寸。當年他的頂頭上司王忠嗣蒙冤入獄,同僚都勸哥舒翰以重金賄賂李林甫替上司脫罪,其本人卻堅持認為,這是皇帝陛下親自辦的案子,賄賂根本解決不了問題。被招回京師述職時,扯住皇帝的衣角叩頭出血,苦苦哀求對方高抬貴手。結(jié)果不但如愿使得王忠嗣被釋放,哥舒翰本人也給皇帝和文武百官留下了‘正直、忠誠,對朋友仗義’的好印象。被破格提拔為隴右節(jié)度使,一舉取代了老上司王忠嗣的原本位置,。 到任后,哥舒翰改變王忠嗣的消極防御策略,積極主動向吐蕃發(fā)起進攻。步步為營,把刀鋒直接頂?shù)搅饲嗪:?。吐蕃人多次興兵來犯,都被哥舒翰以優(yōu)勢兵力擊敗,只好退守大非川。天寶八年,哥舒翰領兵六萬強攻,以折損一萬五千人的代價,拿下吐蕃重鎮(zhèn)石堡城。取得俘虜敵軍將士四百余人的“大捷”,徹底鎖住了吐蕃大軍進出高原東北側(cè)的通道。 消息傳回長安,宰相李林甫認為哥舒翰好大喜功,折損了太多的唐軍將士,懇請皇帝下旨撤換此人。楊國忠卻認為哥舒翰替朝廷奪取了進攻高原的戰(zhàn)略要地,建議對其進行嘉獎。一番角力之后,大唐天子接受了楊國忠的建議。賜給哥舒翰蜀錦千匹,莊園一座,加攝御史大夫,隨后又加封開府儀同三司,隴右兼河西節(jié)度使。而哥舒翰也投桃報李,在朝廷的權力爭奪中力挺楊國忠,絲毫不把李林甫放在眼內(nèi)。 正因為如此,烏鴉嘴老周才堅持認為,大伙在河西節(jié)度使哥舒翰的地盤上要處處小心,以免對方受楊國忠指使殺人滅口??扇缃翊蠡锺R上就要走出河西地界了,卻一直風平浪靜,前來護送的河西兵馬的表現(xiàn)也是規(guī)規(guī)矩矩,絲毫沒有準備動手的跡象。 想起這些,其他幾個同僚也覺得老周是多慮了,湊上前,壓低了嗓子說道:“老鄭的話有道理。就咱們這幾頭臭魚爛蝦,人家哥舒大將軍隨便伸出一只手指頭都能碾死,何必又是派兵護送,又是代請向?qū)У?,費這么多周折?” “是啊,這不是脫褲子放屁么?” “你們傻啊。他哪是護送咱們,是護送這批輜重!”烏鴉嘴老周看事情永遠是悲觀一派,半點兒都不贊同伙伴們的見解,“如果這批輜重在他治下出了事兒,肯定會給人留下攻擊的把柄。所以他先把咱們平安送出河西,然后在歸途上等著咱們。趁咱們不備,喀......” 他伸出手,做了個砍頭的手勢。嚇得周圍幾個同僚連連縮脖頸。誰料向來膽小的隊正方子騰聽了這話,卻嘿嘿冷笑,瞅了瞅大伙,滿臉鄙夷。 “嚇傻了,你?”老鄭被笑得心里發(fā)毛,拍了他一巴掌,低聲追問。 “你們才是傻子呢,杞人憂天!”方子騰撇了撇嘴,低聲回應,“鬼不好對付,人卻未必難惹。只要你們幾個跟著我,保證一根汗毛都少不了!” “就你?”老周、老鄭和其他幾名同僚輕輕搖頭。相處了這么久,大伙還真沒看出方隊正除了比較會做人之外,還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來。 “看見了沒?”看出大伙不相信自己,方子騰也不著惱。用下巴向王洵所處的位置挑了挑,壓低了嗓門解釋:“那是誰,王家小侯爺,安西四鎮(zhèn)節(jié)度使封帥的門生。前方出了陽關,可就是封帥地盤。只要咱們時刻跟緊了他,就不怕被殺人滅口!” “對?。 狈路鹚查g被陽光照到了心臟,大伙連日來積聚在臉上的陰云一掃而空。王校尉的發(fā)跡史大伙私下里早就有所耳聞,只要到了安西四鎮(zhèn)的地盤上,誰吃了豹子膽,敢打此人的主意? “去的時候當然沒事,回來時候,咱們怎么辦?”烏鴉嘴老周兀自不安,想了想,繼續(xù)問道。 “他如果不回來,咱們也別回來。”方子騰笑了笑,滿臉得意,“多時那件事被人忘了,多時再回長安。先在安西躲兩年,說不定還能立些功勞,最后風風光光地衣錦還鄉(xiāng)!” 注1:伙計。市井俚語,指同行,朋友。蒲昌海,即羅布泊。 第三章 陽關 (一 下) 第一章 陽關?。ㄒ弧∠拢?/br> 王校尉為人仗義,王校尉后臺很硬。這是眾人商議之后得出的一致結(jié)論。至于王校尉跟他背后那個人之間的關系,到底能承受得住多大重量,大伙就不去想了。對于溺水之人而言,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死死抓在手里作為救命的憑借。更何況事態(tài)還遠遠沒糟糕到那種地步。 走在隊伍最前方的王洵,卻不知道大伙都把自己當做了救命稻草,更沒意識有把鋼刀已經(jīng)懸在了自己脖頸上。第一次離開長安,他心里沒多少留戀,反而覺得飄飄然的,有一種說不出的輕松。 早在此之前數(shù)日,他已經(jīng)當面向頂頭上司陳玄禮表明了自己打算離開京師,到安西鎮(zhèn)歷練的意向。而陳玄禮當時雖然有些不舍,卻也表示“功名但在馬上取”,自己跟高力士大將軍協(xié)商后,會盡力成全他的心愿。隨后不久,高力士就親自到軍營中點將,命令王洵帶領數(shù)十名禁衛(wèi),護送一批重要軍械到疏勒交割。并且悄悄暗示他,如果愿意的話,可以暫時留在封常清麾下聽令,不必急著返回飛龍禁軍。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這趟任務有一半成分是王洵主動請纓而得,算不得什么苦差。至于同行的弟兄都是些熟悉面孔這一現(xiàn)象,王洵理所當然地把它視作上司對自己的照顧,所以心里頭除了對上司們的感激之外,根本沒有想到其他。 此外,這趟差事還讓他逃開了一個非常大的難題。那就是糾纏不清的家務事。云姨和紫蘿二人對白荇芷成見頗深,這點王洵心里非常清楚。本以為自己采取先斬后奏的辦法,可以蒙混過關。卻沒料到一下子徹底捅了馬蜂窩。當天下午回家,云姨便將有賬本、鑰匙全部推了過來,聲明自己今后要“安于婦道”,不再干涉家中的任何問題。而紫蘿做得更絕,以要替王洵為云姨盡孝為名,躲到了后者居住的院子中不肯露頭。讓王洵連句求饒的軟話都沒人幫忙傳遞。 甩手掌柜當習慣了,王洵一下子哪里顧得過來那么多事情?正忙得焦頭爛額間,上次設下相親宴席的韓世姑又派人送了封信來,說是女方家長對王洵沒娶妻之前先流連青樓的舉動非常不滿。如果他不能痛改前非的話,許家寧可放棄這門親事,也不會推女兒進火坑。而作為雙方的長輩,韓世姑則勸王洵迷途知返,別為了一個青樓女子,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這都是哪跟哪啊,我招誰惹誰了我!”打發(fā)走了送信的家丁,王洵將韓世姑苦口婆心寫下的教誨扯了個粉碎。自己不過是到韓世姑家赴了一次宴,連在場的哪位是許家的家長都沒記住,居然就成了別人的準女婿。沒成親之前娶一個青樓女子就成了道德敗壞了?那成了親之后再一馬車一馬車的往家中拉新羅少女,算君子還是圣人? 沒等他把肚子里的怒火發(fā)泄出來,幾個與王家有關聯(lián)的長輩也陸續(xù)登門。紛紛站在了云姨一邊,指摘他的不是。而其中不少人自打王洵的父親過世后,便跟他家沒了任何來往。猛然間拿足了架子說三道四,著實令王洵無法適應。 好在白荇芷善解人意,從不逼著他立刻把所有事情做好。并且主動提出,與其嫁入門后惹得長輩們不開心,不如自己在鳴珂巷的小院里多住上些日子,給雙方都留下一段緩沖時間。這種委屈求全的姿態(tài),令王洵愈發(fā)地感到負疚。總覺得自己如果不兌現(xiàn)當晚的承諾的話,就辜負了對方,這輩子都心里都不得安寧。 “沒有的事了!既然姨娘那樣不喜歡我,我進了你家,也不會得到什么好臉色。而我又不太會哄老人開心,說不定哪天就讓你左右為難。與其那樣,還不如就像現(xiàn)在這般,雙方誰也不見到誰?!卑总糗菩α诵?,溫柔地替王洵捏肩膀。 “她只是一時被我氣暈了頭。很快就會好起來!”拍了拍白荇芷的手背,王洵笑著替對方寬心?!皬男〉酱?,我基本上就沒違拗過她。這次事發(fā)突然,估計她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慢慢就會好了,我保證!” “別著急,一點點來!” “嗯。我知道!” 兩個人說著毫無意義的悄悄話,倒也能讓王洵暫且忘卻很多煩惱。直到返回自己在崇仁坊的家,才再度體會到什么是焦頭爛額。 高力士的一道命令使得所有難題噶然而止。 “你居然要去安西?你這孩子,怎么能這樣.......”當王洵小心翼翼地將馬上要出差的消息向云姨稟明了后,云姨的眼淚立刻淌了下來。“不就是沒有答應你娶那個什么白行首進門么?你就要跑得那么老遠?姨娘答應你,姨娘這就答應。你馬上去跟陳玄禮將軍說,讓他另外指派別人!” “這是軍令啊,我的好姨娘!”王洵就是見不得女人的眼淚,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地解釋?!败娏钊缟?。哪能說不干就不干。若是抗命不從的話,明天我的腦袋就得掛到旗桿上去!” “?。 痹埔痰菚r嚇得止住了眼淚,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作為長輩,誰不希望自家的孩子在仕途上能一帆風順?自己前一段時間跟對方賭氣,的確為了對方的前程著想。本以為能逼著王洵就范,萬萬沒想到,最后竟然逼了這樣一個結(jié)果出來。 “你別擔心,如今大唐四海升平,誰還敢打朝廷軍械的主意?到了封四叔地頭上,更沒有人敢招惹我。從帶兵的別將到底下的校尉、旅率,去年我結(jié)交下一大堆!”怕云姨一時接受不了,王洵沒敢直說自己準備留在西域一段時間的打算。反正封常清早就跟云姨說過想帶自己倒安西軍中歷練。屆時往老家伙身上一推,就說他不放自己走。想必云姨更容易理解。 見王洵臉上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的期待,云姨知道自己此刻說什么也沒有用了。孩子已經(jīng)長大了,已經(jīng)開始選擇他自己的路。這一刻根本無法逃避,即便自己再努力拖延,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差別而已。 想到這兒,她輕輕揉了揉發(fā)紅的眼睛,低聲問道:“你沒其他事情瞞著我吧?除了答應娶那個女人進門之外?你最近,最近得罪什么人沒有?” “沒有,看您,一下子又想到哪里去了!”王洵的頭立刻搖成了波浪鼓。“自從宇文小子滾蛋之后,我每天除了軍營,就是在家,哪有功夫再去惹事生非?” “倒也是!”云姨輕輕點頭,心中登時又放松不少。自家孩子肯定都是好孩子,壞事全是別人家小王八蛋教唆的。此乃家長心中的不二定律。一轉(zhuǎn)念,她立刻又忐忑不安地問道:“宇文家那惹禍精不也在安西么?他有沒有又鬧出什么麻煩來!” “沒!他很得封四叔的賞識,最近也升了校尉。跟我平級了!”王洵笑了笑,言語中約略帶上了幾分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