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妖孽叢生、重生之奪宮、強制進(jìn)入初稿、無雙天帝、1839、蠱靈精怪、我的老婆是妖精、至尊仙體、罪惡之城(作者:煙雨江南)、抗日之橫掃天下
“去吧,殿下知道你是個清官!”魚姓太監(jiān)一甩袖子,打斷了薛景仙的解釋。 “從寬了花錢。順便給你自己,也置辦一身像樣的衣服。別跟個叫花子般,你現(xiàn)在,可不止是丟自己的臉!” “卑職謹(jǐn)遵大人教誨!”薛景仙連連打躬作揖,倒退著準(zhǔn)備出門。臨轉(zhuǎn)身,他又緩緩直起腰,低聲說道:“大人,卑職突然想起一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說吧!”魚姓太監(jiān)臉上露出幾分期待,笑著鼓勵。 “卑職竊以為,安西軍中能征善戰(zhàn)者甚多,殿下何必只把眼光放在他們幾個年青人身上。距離太遠(yuǎn)不說,本事也未必有傳聞中那么大!”薛景仙鼓起全身勇氣,低聲建議。 “這就不是你所能關(guān)心的了。”魚姓太監(jiān)臉色一緊,表情瞬息萬變?!白龊米约旱氖虑?,別多打聽!” “諾!”薛景仙長揖及地,轉(zhuǎn)身告辭。望著他漸漸遠(yuǎn)去的消瘦背影,魚姓太監(jiān)的目光慢慢變冷,變寒,變得如刀鋒般銳利。 ‘小樣,想跟咱家打馬虎眼,你還太嫩了些!’一把從棋盒了抓起數(shù)枚棋子,不管黑白,他一一將其在秤上擺開。‘咱家跟人斗心機的時候,你恐怕還沒出仕呢!先放過你這一回,待大功告成之后,咱們再把帳慢慢算!’ 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偌大個長安,恰好可以湊做一盤。 第二章 霓裳 (七 上) 盡管心里頭一百二十個不情愿,薛景仙卻不敢公然違抗太子殿下的命令。找了個恰當(dāng)時間,備了份厚禮,以王洵故友的身份,到王洵的家中探望。 因為有魚姓太監(jiān)那句“花錢大方些”的話做鋪墊,這次他當(dāng)然把禮物的份量備了個十足十。光是裝禮物的金絲楠木箱子,就價值五百多貫。托在手中亮閃閃濃香四溢,絕對能將尋常人的熏晃得暈頭轉(zhuǎn)向。 迤邐架著馬車到了崇仁坊的開國侯府,照慣例跟門房通名報姓,順便吩咐從人把禮單奉上。片刻之后,開國侯府的正門大開,十幾個家丁魚貫而出,鋪開紅氈,捧著香爐,畢恭畢敬,將一擲千金的“貴客”迎了進(jìn)去。 還是那個院落,比薛景仙上次來時,格局沒任何不同。然而這次,他卻感覺到一股富貴驕奢之氣,撲面而來。逼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繞影壁,穿花廊,一路前呼后擁。待來到王家的正堂前,二品誥命夫人王陳氏,已經(jīng)換好了正式命服,由四個漂亮的丫鬟攙扶著,親自迎在了門口。薛景仙搶先半步,躬身施了個全禮,口稱晚輩。王陳氏側(cè)開身子,蹲身以半禮相還,謝稱不敢。然后讓開門口,請貴客入內(nèi)。薛景仙再拜,請長者先行。王陳氏再次避謝,薛景仙再讓。如是者三,賓主雙方你來我往,把全部禮節(jié)套路做了個十足十。 禮數(shù)做足了,衣服也就被臘月的寒風(fēng)吹了個透。薛景仙打著哆嗦進(jìn)門落座,云姨拿捏著誥命夫人身架指揮丫鬟上茶水點心。須臾,幾個丫鬟仆人們將茶點端至,然后輕輕施了個禮,小心翼翼地退到門外候命。留在門內(nèi)的兩個人,卻是各自捧著茶盞,望著熱氣騰騰的水霧開始發(fā)呆。 風(fēng)很大,空氣中帶著一股子濕漉漉的土腥味。配著外邊陰沉沉的天空,很明顯是落雪的預(yù)兆。半晌之后,誥命王陳氏從茶水上抬起頭,向外邊看了看,笑著打破沉默,“薛大人一路上走得很辛苦吧。剛下過大雪,看樣子還要下。一直沒完沒了。今年的冬天,冷得可是有些難過了!” “是啊,是??!”薛景仙趕緊點頭附和,脖子軟得好像里邊根本沒有頸骨,“太冷了。晚輩從任上回京師,一路上看到處處都在鬧雪災(zāi)。有些州縣比較充足,士紳們湊一湊,還勉強能給災(zāi)民們發(fā)幾碗稀飯喝。有些州縣,唉…..” “朝廷沒下?lián)苠X糧么?” “這不是正打仗呢么?錢糧大部分都征調(diào)到潼關(guān)去了,地方府庫里基本空空如也” “噢!”王陳氏做恍然大悟狀,然后皺著眉頭詢問,“原來是天災(zāi)和人禍加在一起了!大人以為,叛軍能打過潼關(guān)么?我一個婦道人家,看不清眼下的局勢。” “晚輩其實也看不清楚。應(yīng)該,應(yīng)該不會吧!畢竟潼關(guān)那邊,還有哥舒翰將軍在頂著呢。不過,也不好說的事兒。路上我遇到幾支車隊,都是些大戶人家,怕受到兵火波及,趕著趟往廣南那邊搬遷!夫人如果有興趣,不妨也早謀劃一下,畢竟有備無患不是?!” “廣南?!”王陳氏再度皺眉,“廣南就一定安全么?如果叛軍調(diào)頭南下的話,還能再往南么?” 再往南,可就是大海了。薛景仙尷尬地笑了笑,無法回答。 “朝廷應(yīng)該有足夠多的應(yīng)對手段吧?否則,都火燒眉毛了,京師里邊總不該如此熱鬧!”誥命夫人王陳氏也低下頭,繼續(xù)喝水潤嗓子。 茶水很濃,喝在嘴里,帶著非常強烈的苦味兒。薛景仙接連喝了幾大口,心里被苦得直發(fā)痛。 是啊,都火燒眉毛了,京師里的幾路神仙們,還忙著互相下絆子呢。好像叛軍拿下洛陽后,就會心滿意足,不再繼續(xù)向西般。怪不得云姨的話里邊夾槍帶棒,大伙最近一段時間的表現(xiàn),也的確讓人無法瞧得起。 心中覺得慚愧,有些話,就更難說得出口。一時間,大堂里的空氣又開始發(fā)冷。寒意透過官袍下的絲綿襖,一點點滲入人的骨髓。 再這樣坐下去,不用主人送客,薛景仙自己就要落荒而逃了。在心中鼓了半晌勇氣,他終于第二次開口,“晚輩….”分明是昨夜對著墻壁反復(fù)演練過好些次,真到要說出來時,卻萬分艱難,“晚輩跟王都督,當(dāng)年曾經(jīng)在安西軍中并肩而戰(zhàn)。受他的照顧頗多,所以……” “這些話,薛大人上次替明允捎家書時,好像已經(jīng)說過了!”王陳氏輕輕放下茶盞,低聲提醒。 “這個……”一瞬間,薛景仙面紅過耳。真恨不得立刻就起身,抱著腦袋從王家逃出去。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第三度鼓起了勇氣,低聲解釋道,“晚輩這次來,其實只想替朋友問候,問候一下他的長輩,畢竟他已經(jīng)這一走……” “薛大人穿的可是官服呢!”王陳氏看了他一眼,笑著提醒。 “啊,是啊。是?。 毖跋杉t著臉低頭看自己的袍服,然后訕訕拱手,“本不該穿這身的。是晚輩平素穿習(xí)慣了,一時疏忽忘了換下來。疏忽!請長者見諒,見諒!” 王陳氏擺了擺手,低聲回應(yīng),“薛大人何必這么客氣。官服既然掙到了,自然是要穿出來給人看。不瞞你說,最近這幾天,到我家來的人,幾乎個個都穿著官服。真的令王家蓬蓽生輝呢!” “夫人言重了。其實晚輩打心眼里不想穿這身衣服過來!但是沒辦法,端了人家的飯碗,就得替人做事。推脫不得!”薛景仙心中一陣陣發(fā)虛,把牙一咬,干脆直奔主題。 “哦?!”王陳氏也放棄客套,在座位后輕輕欠了下身體,“難道還要穿給其他人看么?怪不得這次的禮物如此之厚。不瞞你說,最近幾天,我替明允收下的禮物,比過年時還要多。其中數(shù)你這份最為厚重!” “晚輩,晚輩……”既然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薛景仙索性豁了出去,“這份禮,其實是太子殿下出的錢。晚輩只不過是替人跑腿罷了。如果夫人覺得禮物太重的話,可以直接封還了讓晚輩帶回去。反正晚輩把禮物送來,就算完成任務(wù)了。并不想給王都督和夫人添太多煩惱!” “那有什么可煩惱的!”云姨突然展顏而笑,已經(jīng)不再年青的面孔上充滿了調(diào)皮的意味,“無論是太子殿下也好,其他什么王爺,侯爺也罷,之所以給我家送禮物,不就是為了酬謝明允替國開疆拓土之功么?我把禮物收下后,寫信告訴明允,要他一定以國事為重,莫要總是惦記著家里邊,莫要辜負(fù)了眾位大人們的殷切期待,不就行了么?!反正打下來的疆土都是大唐的,一分一尺都不屬于我們王家!” “夫人這話在理,真的在理!”聞聽此言,薛景仙忍不住撫掌贊嘆。自己的這么多年官場沉浮,簡直都是白費了。見識氣度還真不如一個終日窩在豪宅中的女人。收了禮物又怎樣,為諸位大人效力是報答,為大唐戍邊不也是報答方式的一種么?難道腳下這片江山,還能歸了別人去? 想到這一層,他心中的天空豁然開朗。搖搖頭,笑著補充:“夫人的話極對。明允在前線率領(lǐng)大軍浴血奮戰(zhàn),功勛赫赫。后方的人無論送什么禮物,想必他都受得起。是薛某發(fā)傻了,早知道這樣,不如直接拉上半車銅錢,從側(cè)門送進(jìn)來!” “銅錢可太占地方了。如今京師里邊送禮,講究送的是古玩字畫,再不濟就是金元寶,又好看又不占地方!”云姨笑著點頭,“殿下那邊還有什么吩咐,你干脆直接跟我說了吧。別再繞彎子了,咱們繞來繞去,茶都冷了!” “還沒吩咐呢,先讓薛某過來,混個熟面孔罷了!”薛景仙不愿意再費勁兜圈子,坦然相告,“但日后想必有需要明允出力的地方。依薛某之見,明年春天大食人也許會反撲。明允恐怕未必能從大宛抽得出身!” 這已經(jīng)是很明白地告訴王洵,且勿趕著回來淌京師里的這潭渾水了。對于功名心甚重的薛景仙而言,著實非常難能可貴。只是如此明顯的暗示,云姨卻好像沒聽出來。皺了皺眉頭,低聲道:“莫非朝廷真的要從大宛抽調(diào)兵馬回援京師么?局勢真的已經(jīng)糜爛到如此地步?封將軍不是已經(jīng)把叛軍頂在了崤山以東了么?剛才你還說,哥舒翰將軍在潼關(guān)天險,組織了第二道防線。西域那邊可是幾千里膏腴之地呢,如果朝廷把大宛都督府的將士全召回來,幾代安西軍將士的血,不是全白流了么?!” “這……”薛景仙屁股底下發(fā)熱,身子來回扭動。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云姨的提問。幾千里膏腴之地,恐怕在太子殿下和楊相眼里,永遠(yuǎn)頂不上半尺權(quán)柄。至于那些戰(zhàn)死的將士,不過是戶籍冊上邊的幾個模糊不清的名姓而已,有誰會真的在乎? 想了好久,他才終于嘆息著道:“可能朝中有人覺得,西域那邊丟了,總還有機會再打回來吧。況且大宛都督府將士驍勇善戰(zhàn)的名聲,如今已經(jīng)在京師里邊傳了個遍!” 第二章 霓裳 (七 下) 該說的不該說的說了一大堆,看看天色將晚,薛景仙向云姨告辭,拖著疲憊的身子向自己的臨時居所走。 對方到底聽沒聽懂自己的暗示?薛景仙心里其實半點兒把握都沒有。云姨畢竟是個女人家,從沒在官場中打過滾,對眼下京師劍拔弩張的情況未必明了。而王洵距離長安城又實在太遠(yuǎn),想給他送一封信過去示警亦極不方便。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是,薛某人已經(jīng)盡力了,無論將來結(jié)果如何,都對得起彼此之間朋友一場。這是他做事情的最后底限,也是做人的最后底限。 天空依舊是陰沉沉的,飄著零零星星的雪粒。被寒風(fēng)一吹,打得人臉麻麻的疼。這樣的傍晚,路上當(dāng)然不會有太多行人。偶爾三兩個巡城的差役列隊走過,也是將頭縮進(jìn)衣領(lǐng)內(nèi),袖著手,行色匆匆。 “明年這個時候,不知道大唐還在不在了?”放眼四周一片凄清,薛景仙的心情也越來越頹喪。忍不住就把局勢往最壞處想。叛軍都快叩響潼關(guān)的大門了,朝廷里幾派勢力依舊忙著互相傾軋。英明了半輩子的皇帝陛下臨老糊涂,除了以高力士為首的幾大太監(jiān)之外,誰也不肯再相信。而那些太監(jiān)們…… 對上巧言令色,一味地阿諛奉承。對下則欺凌打壓,心黑手狠。從先秦到兩漢,帝王基業(yè)毀在太監(jiān)手里的先例還少么?以薛景仙的見識,他根本不相信一個肢體殘缺的男性,會有正常人的思維。驃騎大將軍高力士也許是個特例,但驃騎大將軍高力士卻親手教導(dǎo)培養(yǎng)了一堆絕對不例外的親信爪牙。這些人,邊令誠也好、程元振也罷,還有眼下深受太子信任的魚朝恩、李輔國,隨便哪個拉出來交付有司審一審,所犯過的罪行都足夠五馬分尸好幾回。偏偏這些家伙們的地位穩(wěn)固無比,連一代jian佞楊國忠,都不敢跟他們發(fā)生直接沖突。 如果不站在派系的立場,公允地說,薛景仙還是很同情楊國忠的。雖然后者崛起時所用的手段齷齪了些,才能和眼光也都不怎么樣??纱俗拥巧显紫嘀缓?,的確在兢兢業(yè)業(yè)地履行宰相之責(zé)。這兩年,滯留在京師中,苦苦等待步入仕途的秀才、進(jìn)士們,已經(jīng)明顯減少。地方官員在任滿之后,只要考評不算太差,多數(shù)都能混個平級調(diào)任,不再像李林甫當(dāng)政之時,還要跑到京師上下打點,即便花光身上最后一文錢積蓄,都未必能補上實缺。對待政敵,楊國忠通常將其趕出朝廷即罷,很少一路追殺到底。即便這些人過后不服,寫了文章來罵。楊國忠看到后,也努力忍住怒氣,表現(xiàn)得甚有宰相肚量。(注1,注2) 只可惜楊國忠沒有補天之才。在經(jīng)歷了李林甫十余年折騰之后,大唐帝國表面上繁華依舊,內(nèi)在里其實已經(jīng)百孔千瘡。這個時候需要的是一個姚崇、宋璟這樣的治亂能臣,而不是楊國忠這種補鍋匠。憑心而論,楊氏上任之后做的所有事情,幾乎都是在替其前任補鍋。包括眼下的安史之亂,如果沒有李林甫當(dāng)年一味地包庇縱容,安祿山的勢力也不會變得尾大不掉。楊國忠看不到其潛在的隱患,自然也不會急于求成地著手“削藩”。 即使站在不同派系角度,薛景仙也不敢說楊氏對付安祿山完全是為了一己之私。后者連陳希烈這種隨時能威脅到自己的相位,并且曾經(jīng)是李林甫死黨的人都能容得下,更何況一個文武殊途的安祿山? 只可惜老天不肯給大唐帝國更多的機會和時間。假使楊國忠能在宰相的位置上繼續(xù)執(zhí)政五年,即便他再無能,也可以從容調(diào)整好對河北的布局;假使太子殿下能提前登位,提拔任用一批真正的能臣良將,恐怕安祿山根本沒膽子造反;假使皇帝陛下肯像當(dāng)年信任安祿山一樣信任封常清,叛軍也許根本過不了黃河;假使楊國忠和太子能在這個危難時刻拋棄前嫌,攜手應(yīng)對…… 只可惜一切假設(shè)都不成立?,F(xiàn)實是,太子忌憚楊國忠,更甚于安祿山。而眼下楊國忠那邊,恐怕最想鏟除的,也是太子李亨及其黨羽。包括薛某自己,呵呵,呵呵……。信馬由韁的想著,他的人和思緒都漫無目的。一不小心,便從崇仁坊門口,逛到了東市之內(nèi)。 往日熱鬧無比的東市,今天也顯得分外冷清。運河已經(jīng)被徹底截斷,產(chǎn)自揚州、蘇州一帶的奢侈物品,要繞行山南,價格平漲數(shù)倍。而接二連三的壞消息,又使得京師里邊人心惶惶。甭說各家店鋪酒樓生意一落千丈,就連平素一到傍晚人滿為患的青樓賭場,此刻都門庭冷落,只剩下替客人牽馬的小廝,一個個抱著膀子,對著空蕩蕩的街道翹首以盼。 “啪!”遠(yuǎn)處傳來一聲爆桿聲,把胯下坐騎嚇得前蹄直豎。好在薛景仙在西域時,也曾跟王洵仔細(xì)討教一番控馬之道,才勉強沒從坐騎背上滾下來。 “誰他奶奶的這么缺德!”做官久了,自然有了官威。安頓住坐騎之后,薛景仙立刻破口大罵。一直默默陪護(hù)在他身邊的四名隨從,也拔出刀來,沖著爆桿聲的方向怒目而視。 回答他的是更多的爆竿聲,一響接著一響?!芭九尽?,“啪啪”“啪啪啪啪…..”從道政坊一直延續(xù)至平宣坊,瞬間彌漫了半座京城。(注3) 有人在歡呼,但喊聲很亂,夾在在爆桿聲里。根本聽不清楚。有人在沿街的店鋪前跑動,cao著滿嘴的長安官話,又快又急,身為外鄉(xiāng)人的薛景仙根本弄不懂。還有人在敲打鑼鼓,銅盆,盤子,木桶,一切能敲出響聲的東西,把長安城的傍晚吵成了一鍋粥。而差役們卻不知道都瘋到哪里去了,居然不出面管一管。 “大人,今天好像是臘月二十三!”隨從四下檢視了半晌,也找不到罪魁禍?zhǔn)?,只好靈機一動,指著臨街店鋪的窗花回稟?!伴L安這邊,好像有臘月二十三放爆桿祭祀灶王神的習(xí)俗?!?/br> “胡扯!”薛景仙掐掐手指,低聲呵斥。“距離臘月二十三還有幾天呢,眼下放什么爆桿,天子腳下,就不怕官差上門找麻煩么?” 長安城中,天子腳下,百姓們當(dāng)然不能隨便弄出些怪異響動。除非是在幾個特許的日子!但今天顯然不在“天子與庶民同樂”的日子之列,那眼下已經(jīng)籠罩了整座城市的喧鬧,其原因就很難猜測了。 正驚疑間,只見路邊一座死氣沉沉的酒肆門口,突然挑出了兩盞耀眼的紅燈。緊跟著,臨街的所有店鋪館舍,都在一瞬間亮了起來。燈球、火把、油桐,還有平素根本舍不得使用的蜜蠟,都紛紛出現(xiàn)在窗口。整個東市瞬間復(fù)蘇,宛若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猛然吃了顆仙丹,重新變成了活蹦亂跳的少年。 “客官,里邊請!今天本店的酒水免費,您盡管放開了量隨便喝!”有名酒店小二看到了薛景仙,興沖沖地跑上前,替自家店主拉生意。 “這位貴人,請移步怡紅院。姑娘們都梳洗打扮好了,等著您老垂青呢!”正對面的青樓伙計不甘示弱,也跑出門,攔在了薛景仙的馬前。 “您老到這邊,今晚頭三局,輸了算柜上的。贏了您盡管帶走!” “大人這邊請,本店雅間今晚打六折。里邊有小張?zhí)交?、高參軍的親筆墨寶。如今在威震西域的王大都督,也曾經(jīng)是本店的??停 ?/br> 明顯僧多粥少,各家店鋪都使出的渾身解數(shù)搶客,把薛景仙及其隨從牢牢地堵在了街道正中央。受不了大伙的熱情,同時也被酒樓小二的話所吸引,薛景仙翻身下馬,沖著其中一人問道:“你剛才說,王都督是貴店的常客?這話屬實么?” “如果小人敢欺騙您,您盡管直接抓我去官府打板子!”不容自家信譽被質(zhì)疑,店小二梗著脖頸回應(yīng)。“不信大人您問問他們,當(dāng)年高參軍、李謫仙和王都督,是不是在我們店里喝過酒。也就是今天,換了旁的日子,您老人家提前兩個月訂座位,都得排隊!” 旁邊的競爭者們雖然不情愿,卻也跟著紛紛點頭作證。薛景仙聽得有趣,笑了笑,一邊跟在小二身后往酒樓里走,一邊追問:“今天跟平時有什么不同么?怎么今天就有空位了?!” “還不是安祿山那廝!”京城里的人見識廣,連店小二也懂得些天下大事,“他忘恩負(fù)義造了反,弄得大伙提心吊膽,當(dāng)然就沒心情吃飯喝酒了?!不過老天有眼,他這回總管是算遭到報應(yīng)了!” “報應(yīng)?!”薛景仙一愣,旋即明白了四下里熱鬧的起因,“他死了,還是剛剛吃了敗仗?!” “大人您剛才沒聽見么?!”小二回過頭,像看怪物一般看著薛景仙。“剛才那么大的爆桿聲,還有嚷嚷聲,敢情大人您都沒注意!” “爆桿聲太大了!害得我耳朵里根本聽不見別的聲音!”雖然對方說話的語氣有些沖,薛景仙卻懶得跟其計較,笑了笑,低聲解釋。 “那大人您可聽好了!”小二一下子來了精神,手舞足蹈,“就在剛才,有信使快馬沿街報捷,常山太守顏杲卿顏大人,擒殺安祿山部將李欽湊,高邈、何千年,光復(fù)河北十七郡!” “天!”忽然而來的喜訊,令薛景仙頭腦發(fā)暈,雙腿發(fā)軟。接連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在隨從的攙扶下,站穩(wěn)的身體。 天佑大唐!一瞬間,所有擔(dān)憂的煩惱都離他而去,心中剩下的,只有壓抑不住的狂喜。 “大人小心!”隨從們也高興異常,圍攏過來,攙扶住薛景仙的胳膊。 “太好了,太好了。安祿山的老巢丟了,長安沒事兒,沒事了。封帥有機會從西域調(diào)兵遣將了,王兄弟他也不用再…….”薛景仙拉著隨從的手,語無倫次。兩行熱淚,順著他的眼角迤邐而下。 “大人您……”隨從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店小二也被貴客的怪異舉動,嚇得兩眼發(fā)傻。好一陣兒,薛景仙才從興奮中恢復(fù)過心神,卻顧不上擦眼淚,一手扯住一個隨從,大聲招呼,“都進(jìn)來,跟我一起進(jìn)雅間。今天我請你們,咱們不醉不歸。不醉不歸!” 注1:唐代,秀才與后世的秀才不同。秀才是科舉項目之首,最為難考。考中之后,即有授正八品官員的資格。而進(jìn)士通常只能授予從九品官職。 注2:根據(jù)史載,楊國忠上任之后,曾經(jīng)努力提高朝廷效率,安置冗官,為此得到朝野間過短暫的好評。直到安史之亂爆發(fā),才變成了罪魁禍?zhǔn)住?/br> 注3:爆桿,原始爆竹。將易燃物塞進(jìn)竹節(jié),然后扔到火堆中,燒炸。據(jù)說能驅(qū)鬼辟邪,帶來好運。 第三章 正氣 (一 上) 天寶十四年冬,常山太守顏杲卿趁安祿山后方空虛,起兵輸力王室。殺安祿山部將李欽湊,擒高邈,何千年。又假托朔方軍宿將李光弼之名,攻打饒陽,一鼓而下之。剎那間,河北大地再度風(fēng)云變色,二十三郡中竟有十七郡響應(yīng)顏杲卿,附于安祿山者,僅剩其六。 安祿山正親自率領(lǐng)主力在澠池一線與封常清惡戰(zhàn),半月之內(nèi)接連攻破對方倉促布置下的四道防線,眼看著就要勝券在握,猛然聞聽老巢被抄,大驚失色。不得不連夜退回洛陽,同時分出一半兒精銳給其左膀右臂史思明、蔡希德,由二人領(lǐng)著回軍平叛。 叛軍一退,京畿地區(qū)所承受的壓力頓時減弱。長安城中,各路神仙又開始你來我往的相互角力。至于顏杲卿那邊到底能拖住叛軍多久?朝廷是不是該立刻督促河?xùn)|、朔方兩地火速派軍為河北各地提供支援,則誰也沒功夫理會了。 史思明乃落魄突厥貴胄之后,原名阿史那崒干,曾經(jīng)與安祿山一道為范陽節(jié)度使張守珪麾下捉生將,因戰(zhàn)功卓著,一路從隊正、校尉升到偏將、將軍、副節(jié)度。善戰(zhàn)之名從河北一直傳到長安,大唐天子李隆基親自接見了他,賜其姓史。改做思明。 這樣一個于戰(zhàn)場上滾了半輩子的宿將,自然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接過安祿山的軍令之后,立刻命麾下將士拋棄輜重,一人雙馬,星夜兼程返回河北。河北各地剛剛歸附朝廷,軍務(wù)政務(wù)都沒來得及理順,又怎當(dāng)?shù)米∈匪济魉炕⒗侵畮?。轉(zhuǎn)眼之間,諸郡又紛紛陷落,只剩下了顏杲卿、顏季明父子領(lǐng)著一支孤軍,在常山郡苦苦支撐。 距離常山最近的一支大唐力量,為太原節(jié)度使王承業(yè)所部。早在數(shù)日之前,就接到了顏杲卿派遣長子顏泉明所帶來的親筆求援信。但是王承業(yè)反復(fù)思量后,卻認(rèn)為光復(fù)河北的頭功不能讓顏杲卿獨占,竟然公然將顏泉明軟禁,然后派遣使者押著顏泉明帶來的俘虜,到長安向朝廷報捷。一番運作之后,朝廷加封王承業(yè)羽林大將軍,上柱國,其麾下文武都加官一級到數(shù)級不等。而顏杲卿那邊,則只給了個衛(wèi)尉卿的頭銜,援兵竟然一個未派。 坐困孤城,眼看著身邊的弟兄們一個個減少,常山太守顏杲卿知道自己堅持不到王師來援的那一刻了。轉(zhuǎn)過頭,望向跟自己一樣渾身上下都被血染成紫黑色的兒子,嘴角處緩緩浮現(xiàn)一絲微笑。 顏家二公子顏季明也恰恰轉(zhuǎn)過頭來,目光與父親相對。把嘴一咧,他露出了光潔牙齒?!巴纯欤裉鞖⒌谜嫱纯?。從小到大,我從來沒這么痛快過。阿爺,您累了就下去歇會兒,今晚我來值夜。保證在明天日出之前,不讓一個叛賊攻上城頭!” 這種張揚的笑容和張揚的話語,絕對不符合顏氏家訓(xùn)。換做以往,老太守肯定要板起臉來,大聲呵斥一番。但是今天,他卻覺得兒子的笑容分外燦爛,點點頭,笑著回應(yīng)道:“不累。你以阿爺我真的老了么?比起當(dāng)年的漢將黃忠來,阿爺我還正當(dāng)壯年呢!” “那當(dāng)然,您比黃漢升歲數(shù)小一輪呢!”顏季明立刻接過話頭,笑呵呵地打趣,“不過您老再健壯,也不能跟自己的兒子比啊。況且顏家的家訓(xùn),也沒說過讓父親給兒子守夜的道理!趕緊下去喝口酒吧,放心,史思明的人頭,我肯定給您留著!” “你這臭小子!居然敢教訓(xùn)阿爺!” 顏杲卿舉起巴掌,作勢欲打。走了幾步,卻張開胳膊,將兒子攬在了腋下,“難為你了??!阿爺當(dāng)初,當(dāng)初真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