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節(jié)

    當援軍抵達之后，之后的戰(zhàn)斗就沒有什么懸念可言，而過程也非常之乏味。起初的時候，王承業(yè)還曾試探著派出小部隊乘著夜色偷偷出城，沿著運河偷襲漢軍的前哨陣地，或者sao擾城外的炮臺建設，但占了一點小便宜之后漢軍馬上省悟過來，利用己方龐大的人力優(yōu)勢，大量修筑小炮和抬槍堡壘，將一線火力大大增強，在這樣的戒備之下小規(guī)模的精銳部隊就很難取得戰(zhàn)果，于是德州守軍不得不采取更為保守的戰(zhàn)術(shù)，用鐵水和石塊將城門封死，進行被動的單向防御。

    隨著土木工程的逐漸完善，戰(zhàn)況終于明朗起來，將近一百五十門紅衣大炮的威力給所有人都上了一課——在此之前，地球上還從來沒有如此眾多的大口徑火炮在一個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所以在場的所有人從來都沒想到過人類竟然可以創(chuàng)造出如此地動山搖、類似火山爆發(fā)似的的場景，雖然王承業(yè)在戰(zhàn)前就曾對漢軍的火力優(yōu)勢進行了充分的準備，實際上德州城墻上以及城市內(nèi)部也囤積了大批河沙和石灰，但因為欠缺經(jīng)驗的關(guān)系，他實在是沒有想到一個重型炮群齊射的威力竟然有這么大。

    這種場面其實也不是第一次在中國出現(xiàn)，就在幾十年前，類似的場景也曾經(jīng)發(fā)生過，當初清軍入關(guān)之初，阿濟格僅用十八門紅衣大炮就粉碎了潼關(guān)守軍的斗志，何況而今有十倍之多？但遺憾的是王承業(yè)雖然是軍中宿將，且本身有一些才干，但卻沒有參加過什么大的城市攻防戰(zhàn)斗，所以對火炮的認識有所欠缺也并不是很奇怪。

    大漢近衛(wèi)第五軍的第一波齊射就擊坍了德州城東門城樓，這幢建筑物的崩塌造成了災難性的后果，橫飛四射的瓦片籠罩了數(shù)十丈城墻，因為事起突然，女墻之后的數(shù)百名守軍無一人生還，然而損失卻不僅僅如此，隨著后續(xù)炮火的逐漸精準，整片城墻在炮彈的打擊之下象抽風一般不停的顫抖，藏兵洞里不斷跌落大塊的城磚和巨石，流散的炮彈四處飛濺，甚至甕城都受到了猛烈打擊，在這種情況下，山東德州守軍的斗志近乎崩潰，到得最后，以至于督陣的軍官都無法堅持下去，帶頭率領(lǐng)部下撤下城墻。

    幸運的是，漢軍并沒有乘機攻城，實際上這個時候馬進良根本沒有想到利用炮擊的效果去做些什么，更加談不上什么步炮協(xié)同這種高級的玩意，雖然是大軍主帥，但他在這個時候的反應和普通士兵的表情沒有任何不同，如果說有所區(qū)別的話，那就是他還有一支質(zhì)地精良的單筒望遠鏡，可以將這種恐怖的場面看得更清楚一些。

    當王承業(yè)投降的消息傳到北京的時候，林風正忙著和都察院的言官打嘴巴仗，這一段時間林風一直都沒有空下來，其實就精力投入上來講，山東一線的戰(zhàn)爭并沒有占據(jù)他很多時間，因為就現(xiàn)在的情形來講，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他在這方面能起到的作用不是很大，大體上就是決定戰(zhàn)略方向，然后派出將領(lǐng)撥給軍權(quán)，至于能否勝利，那是前線將帥的事情。

    這段時間困擾林風的主要是兩個方面的事情，一個是田賦入倉，一個是秋決。因為連年大戰(zhàn)的關(guān)系，為了支撐戰(zhàn)爭，林漢帝國政府對人民的盤剝非常殘酷，除了第一年免除了賦稅之外，之后的幾年之內(nèi)，天賦和人頭稅一直很沉重，較之前朝毫不遜色，而除此之外，勞役負擔更是幾乎令人無法忍受，這一塊甚至還要分為軍方的任務和地方官府指派——所謂軍方任務，是指漢軍領(lǐng)地內(nèi)的百姓，但凡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男丁，都有可能被征為民夫，參與軍隊的后勤輸送工作，而就算僥幸沒有被抽為民夫，平時也要參加地方民團組織，需要定時訓練、巡邏、修理官道、橋梁、驛站，同時還要負責城墻維護以及重要軍事?lián)c的土木工程建設；而地方政府的指派也是明目繁多，除了地保、里正的繁瑣事宜之外，還要大批水利工程建設需要他們無償服務，就平均來看，林漢帝國統(tǒng)治下的一個農(nóng)民，除了繳納沉重的賦稅之外，一年之中，大概至少有兩個月的時間為政府無償勞動，方才能夠達到法律規(guī)定的勞役要求。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下，農(nóng)民的反抗顯得相當激烈，幾乎可以用“此起彼伏”來形容，唯一讓林風稍稍寬心的是，這種反抗絕大多數(shù)規(guī)模不大，大多數(shù)都夠不上“揭竿而起”的標準，通常的表現(xiàn)形式是逃亡，而性格激烈一點的或許會揣把菜刀干掉一、兩個民憤大的差役或者地主，總之聚集人數(shù)都沒有超過一百人以上，也沒有什么“砸亂舊世界、創(chuàng)造新世界”的想法，一般情況下往往還沒等地方政府反應過來，這些“暴民”就隱名匿性朝關(guān)外流動，企圖在遼東地區(qū)找到一塊安身立命的地方。

    對于這種事情林風一直保持了相當?shù)木?，就他本人來說，對農(nóng)民運動的威力當然非常清楚，正確的講應該是非?？謶?，其實這幾年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也不是沒有下過功夫，不過遺憾的是大多都沒有什么效果，因為在這個時代政府的財政收入百分之七十都是來自農(nóng)民，就本質(zhì)上講，如果要解決這個問題也非常簡單，減輕農(nóng)民負擔就可以了，但這又意味著政府收入的減少，意味著林漢帝國軍事動員能力的衰退，但在這個戰(zhàn)爭頻繁的時代，做這種事情簡直跟自殺沒有任何區(qū)別。

    帝國疆域內(nèi)之所以沒有發(fā)生大規(guī)模農(nóng)民起義，是有幾個方面的原因：一是林漢軍事集團擁有一支相當強大的軍隊，對社會各個階層造成了強大的威懾；二是政府對人民的控制相當有效，尤其是軍方負責的民團組織，層層負責，級級掌握，對大多數(shù)反叛都可以及時撲滅；第三個原因就是林漢帝國旁邊有個楊起隆做榜樣，在近百年間，從高迎詳?shù)嚼钭猿蓮埆I忠，農(nóng)民和朝廷打仗打了幾十年，不論誰勝誰負，老百姓的境況倒也沒有什么大的改變，絕大多數(shù)人都知道就算起義也不會有什么效果，從楊起隆地盤里逃出來的河南流民把這個真理傳遞到林漢帝國的各個領(lǐng)域，大多數(shù)人雖然不知道什么大義，但還是知道在林風統(tǒng)治之下好歹還有塊地種，如果當真造反了恐怕連地都沒得種了，第四個原因就是漢軍政府在這幾年對八旗進行了大規(guī)模清洗和反攻倒算，之前直隸、遼東等地區(qū)因為“跑馬圈地”飽受**的農(nóng)民大大地出了一口惡氣，在土地革命中或多或少的得了一些好處，社會環(huán)境顯得相對公平，所以在面對政府盤剝的時候，很多時候心理矛盾，感覺有些不知所措。

    在這種情況之下，林漢帝國對于這些農(nóng)民的“輕微出格”處理得也相當?shù)驼{(diào)，大多數(shù)都列為刑事案件來處理，除了帶頭的首惡和身負人案的之外，其他人大多敲打一頓了事，而并不愿意用非常殘酷的手段來“警示人心”。

    關(guān)于賦稅收取之后的遺留問題，這幾年一直都有存在，不過今年卻顯得更為嚴重一些，這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今年漢軍政府的仗確實打得太多了一點，也打得太大了一點，本來因為常年戰(zhàn)亂的關(guān)系，中原北方的民財幾乎都被清廷和林漢帝國榨光了，而今年又因為大片地區(qū)的壯丁隨軍遠征山西，耽誤了農(nóng)忙，田里收成大受影響，所以針對毫不減少的賦稅，不少農(nóng)民采取了相當激烈的手段，直隸以及山西各州府的刑事案件猛然暴增，僅以直隸保定府、正定府兩地為例，駐扎地方的都察院都衛(wèi)軍就出動不下數(shù)百次，逮捕將近三千多人，其中個別地方情況非常嚴重，整個村莊都參與了“抗稅”活動，與前來鎮(zhèn)壓的都衛(wèi)軍進行武裝對峙，最后被全副武裝的都衛(wèi)軍血洗，整個村莊的男丁被集體斬殺。

    根據(jù)歷來的傳統(tǒng)，除了武裝沖突中被殺之外，凡是朝廷逮捕的罪犯，處決權(quán)都歸君王親筆決斷，以表示朝廷對生命的尊重。自從干上了“漢王”這個職業(yè)之后，林風經(jīng)過幾年的洗禮鍛煉，現(xiàn)在對這個工作流程已經(jīng)不是什么很陌生，但這一次的情形卻實在是非常令人吃驚。

    現(xiàn)在擺在他案頭的都察院上報文書將近一尺，上面列舉的剮、斬、絞、斬監(jiān)候等死囚居然高達兩千六百余人，超出往年兩倍有余，實際上林風非常清楚，這個兩千六百人絕對不是確切的數(shù)字，實際上在案件的處理過程之中，追捕之中被殺、監(jiān)獄之中虐待而死的囚犯肯定是這個數(shù)字的數(shù)倍，而在這兩個程序中死亡的罪犯就象野狗一樣被某個獄卒報個文書然后拉出埋掉，這個“兩千六百人”就是僥幸逃過前兩關(guān)的幸運兒——所謂的“御覽勾決”，實際上是給皇帝一個施舍的機會，在這些幸運兒之中赦免一部分，讓他們多活一年。林風的這種工作，非常類似于彩票站的搖獎美女，而僥幸被赦免的死囚，也跟中六合彩一樣，沒有任何區(qū)別。

    記得去年這個時候，林風對這件事情處理得相當草率，當時他多數(shù)時候都在軍營里轉(zhuǎn)悠，精力百分之九十都放在了軍事上，但現(xiàn)在局勢逐漸緩和下來，很多以往被忽視掉的事情漸漸的得到了他的重視，所以當他閱覽過一部分案例之后，便立刻認識到了這些案例背后蘊含的統(tǒng)治危機，便派人傳召陳夢雷等官員，親自詢問相關(guān)細節(jié)。

    **前來的都察院官員很是不少，林林總總不下二十人，因為案件實在太多，負責傳令的侍衛(wèi)不大明白林風意思，所以陳夢雷顯得有得有點沒不清頭腦，無奈之下，只好把都察院三法司相關(guān)的頭頭們都帶到中南海漢王府。

    “臣等，拜見漢王殿下——漢王千歲??！”

    林風并沒有理會其他官員，剛剛在上首坐下，便對陳夢雷道，“則震不必多禮，這次叫你來，正是為了……為了這個秋決的事情！”他雙眼平視，在一眾官員頭上緩緩掃過，目光所至，一眾官員無不低頭回避，他緩緩道，“寡人記得去年報上來的死囚，只有九百多人，今年忽然就有兩千六百，諸位愛卿，誰能跟寡人說道說道？！”

    陳夢雷低頭躬身，抱拳道，“臣等無德，士民風俗大壞，乃至多有不軌，請主公治罪！！”

    “今天不說場面話！”林風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瞪著陳夢雷道，“則震，我不問別的，今年要殺這么多人，你身為巡檢都御史，總該說幾句話吧？！”

    “回稟主公，今年之事，多在賦稅之爭，此間罪案，不少都是與地方官府爭執(zhí)，以至失守打死人命，其情可憫，然王法無情，臣等不得不依法行事！”

    林風點點頭，“既然你都說其情可憫，那咱們是不是可以網(wǎng)開一面，把這些人都放了？！”

    “主公恕罪，臣以為此事不可！”陳夢雷皺眉道，“種田納稅，那是天地王法，刁民抗稅本就不該，臣說的憐憫，不過是憐其無知、家人貧苦無依而已，于其本人倒無甚干系！”

    林風怔了一怔，冷冷的看了陳夢雷半晌，一時間倒不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還官場套話，當下疑惑的道，“難道你不覺得今年咱們勞役過重，這些人并非沒有可恕之道么？！”

    “回稟主公！”陳夢雷苦笑道，“臣知，但卻不可因此免罪，”他抬起頭來，直視林風，輕聲嘆道，“主公可知，若據(jù)此而輪起道理，那可就是咱們朝廷的不是了——這世間哪有朝廷錯了、百姓對了的道理？！若是這次緩了他們的罪，那日后朝廷威信何在？今后的賦稅還收不收？若是他們明年再次抗稅，咱們朝廷還抓不抓？還殺不殺？！”

    這句話仿佛一根大棒，狠狠地敲在林風腦袋上，將他打得暈頭轉(zhuǎn)向，愕然半晌，方才苦笑道，“那……依你的意思？今年咱們至少要殺幾千人？——你知不知道，殺幾千人的秋決，歷朝歷代都是沒有的，難道你要寡人擔起這個名聲？！”

    “此事在乎主公，若主公憐憫，可予以恩旨，臣萬萬不敢違逆！”

    “你這么說就是要我一個人辦？！”林風有點惱火，“寡人要有這么大本事，那還要你們都察院干什么？”他一時激動，猛地站起，指著一眾官員道，“難道你們這些官都是吃干飯的？嗯？！——”

    堂內(nèi)一眾官員嚇了一跳，當即齊齊跪倒，連連連連請罪。林風怒氣稍緩，坐了下來，對陳夢雷道，“則震，依你之見這次秋決，應當如何處理？！”

    陳夢雷嘆了一口氣，語聲干澀，“回稟主公，其實臣以為，此事或罪不在百姓，本朝立國以來，連連征戰(zhàn)，百姓困頓不堪，若是真要太平，只能休養(yǎng)生息，暫緩兵戈了……”他偷偷瞥了林風一眼，見林風神色平和，并不動氣，便大膽勸諫道，“啟稟主公，依臣來看，此間數(shù)千死囚之命與朝廷社稷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就算咱們此次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那又如何，免了這幾千人，至多能暫緩百姓之怨，但明年時節(jié)一到，便又是一個‘兩千六百死囚’哪??！……”

    “你的意思是，此刻施恩，只是治標，不打仗，才是治本？！”

    “主公圣明??！……”陳夢雷高聲唱諾，領(lǐng)先跪了下來，深厚諸官見狀，急忙一齊跪下。

    林風大為頭痛，在事前擬定的軍事計劃之中，解決山東問題之后，下一步就是消滅河南楊起隆，但此刻帝國內(nèi)部矛盾重重，底層百姓怨恨，掙扎在爆發(fā)的邊緣上，迫切需要修養(yǎng)，與他的軍事計劃幾乎針鋒相對，真是兩難取舍??！

    陳夢雷見林風臉色忽明忽暗，猶豫不定，當下小聲說道，“啟稟主公……眼下我朝形勢未明，外地諸省多有宵小作亂……臣以為，此事不如緩議……”

    林風訝然道，“怎么說？！”

    “回稟主公，微臣的意思是，今年秋決人數(shù)過多，若是殺戮過重，百姓必定多有怨恨，而外間諸侯必然也會惡語中傷，壞我大漢威名，故此，不如斬數(shù)百罪大惡極者，至于其他……”他想了想，“其他死囚就減免一等，流放奴爾干、宣化、熱河等塞外之地罷了！”

    林風點了點頭，“這個主意不錯！”

    陳夢雷微微一笑，當下還要說話，不料身后一名官員忽然上前，大聲說道，“啟稟漢王，臣有事奏報!”

    林風一怔，愕然道，“什么事？！”這名跪倒在地的官員身穿五品文官服色，身形瘦削，此刻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身軀竟自不停的微微顫抖，林風看了皺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謝漢王垂詢，臣姓吳，名之榮，現(xiàn)任都察院諫聞司主事！”

    林風愕然半晌，忽然走下臺階，湊到近處看了他半晌，呆了好一會，忽然哈哈大笑，“原來……原來你就是吳之榮？?。　?/br>
    吳之榮嚇了一跳，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臉，不能置信的道，“難道……難道……咳、咳……啟稟大王，這個……這個臣正是那個……吳之榮……”他滿臉尷尬，一句話結(jié)結(jié)巴巴，還沒有說完，一張臉就漲得通紅。

    林風大笑不止，喘著氣道，“……嘿嘿，原來你就是那個吳之榮……真是久仰啊久仰……”

    他笑了半晌，弄得一屋子官員個個大眼瞪小眼，一眾官員目瞪口呆的看著吳之榮，俱俱肅然起敬，平時看這個人默默無聞，沒想到居然門路通天，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前列陳夢雷禁不住上冷汗直流，當即打定主意，回去之后一定要將此人提拔重用，好生栽培栽培。

    吳之榮尷尬萬分，跪在地上，抱拳道，“……謝漢王……這個……抬舉……微臣萬不敢當！！……”

    “當?shù)茫趺串敳坏?？！”林風笑吟吟的看著他，“吳大人，你以前是不是當過揚州知府？！”

    吳之榮愕然道，“回漢王的話，微臣一直都是京官，這輩子從來都沒去過揚州！”

    林風吃驚的看著他，看來這回是搞錯了，“那你一定是有沒有辦過《明史》案了？！”

    吳之榮搖頭苦笑，心知林風找錯人了，“回稟漢王，微臣是湖南寶慶府人，偽順治十三年二甲十一名進士，一直在禮部任職，《明史》案是昔年偽康熙朝輔政大臣鰲拜親自辦理，連刑部都只是配合行事，哪里論得到微臣來辦？！”

    “好吧，算了、算了，”林風大為掃興，搖了搖頭，指著吳之榮道，“那……吳大人有什么事？！”

    吳之榮叩了幾個頭，跪在地上直起身子，肅容道，“啟稟大王，臣請我王下令，禁絕一本逆書??！”

    林風皺了皺眉頭，這個時候他忽然想起這個人以前似乎找過吳梅村的麻煩，真是有點奇怪，他怎么老是喜歡和文化界的朋友過不去呢？！不過此刻卻也不能不問，“什么書？！”

    “回稟主公，此書名叫《水滸演義》??！”

    林風情不自禁倒抽了一口涼氣，愕然道，“你說什么？——你要我禁絕《水滸》？”

    “正是！！”吳之榮臉色嚴肅，看上去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回稟漢王，大王有所不知，此書為昔年明初一落魄文人所著，撰一例流寇強賊，落草為寇，專以打家劫舍、sao擾地方，反抗朝廷為己務，文字行里，滿是叛逆之言，民間里坊流傳甚廣，多有敗壞人心之事，故為教化百姓，樹倫理綱常，臣請大王下詔，盡早禁絕此書，以為我朝百姓之誡??！”

    林風冷冷的看著他，語氣漸漸嚴厲，“你怎么知道這本書敗壞人心了？我說吳大人，咱們大漢朝廷可是講證據(jù)的朝廷，無憑無據(jù)的事情咱們是絕不能做的?。　?/br>
    吳之榮不慌不忙，對林風拱手道，“回稟主公，其實臣以前也是不以為然，覺得小說家言，一笑罷之就可，不過臣最這幾天聽家仆說道，咱們京城里有不少茶樓，里面的說書先生常常對茶客講這本書……”

    林風越聽越不耐煩，正想出聲呵斥，這時吳之榮繼續(xù)說道，“……又聽家人說，其中幾個說書先生，很象是有些河南口音……”

    林風猛的打一個機靈，涌到嘴邊的呵斥硬生生咽了下去，禁不住對此人高看一眼，這個人果然嗅覺靈敏，他怎么知道老子要對楊起隆下手了呢？

    當下轉(zhuǎn)顏相向，親自挽起吳之榮，轉(zhuǎn)過頭去面對著諸位官員，面色一肅，“吳大人說得對，象《水滸傳》這種yin邪之書，咱們大漢一定嚴查大辦，禁絕到底?。?！”

    第二十九節(jié)

    德州的投降顯得很有點戲劇性，站在山東軍的角度來說，本來的打算是要在德州一線頂上一陣子的，先給漢軍一點顏色看之后再就和平問題進行談判，公允的講這個計劃看上去確實很不錯，因為就歷史上的先鑒來看，敵軍一到地方勢力二話不說立馬投降一定很難討到好處，至少是令人鄙夷在新政權(quán)中不受重視，所以當漢軍兵臨城下之后德州守軍的抵抗顯得相當頑強。

    不過戰(zhàn)爭的后期發(fā)展卻大大地出人意料，當一百五十門紅衣大炮上場之后這個游戲徹底地喪失了公平性，各種情形都已經(jīng)非常明白的表示出軍隊已經(jīng)失去作戰(zhàn)意志，所以德州城里的主戰(zhàn)派幾乎馬上陷入了絕境，這個時候能夠?qū)r局作出正確判斷的恐怕只有山東總兵王承業(yè)，不過關(guān)于投降這種事情他一個人是無法作主的，于是趁著漢軍還沒有來得及大舉攻城便匆匆跑到督戰(zhàn)的山東布政司府第要求商議，但是到達地點之后他很快發(fā)現(xiàn)布政司姚文然大人早已不知所蹤，平日里熱鬧非常的府第此刻恍若鬼蜮，連帶站門的家丁都已經(jīng)跑了個精光。

    當最高長官逃亡的消息傳出去之后，人心惶惶的德州城立即發(fā)生了劇烈的連鎖反應，知府魯一山大人對此并不感覺十分意外，因為他在戰(zhàn)前就已經(jīng)做好了財產(chǎn)轉(zhuǎn)移和家人安置工作，現(xiàn)在之所以還停留在城內(nèi)只是為了內(nèi)心的那最后一絲僥幸，所以當知道布政司閃人之后他便從從容容的帶著幾個家人，換上青衣小帽混裹在人流之中，從此寄情山水逍遙世外去了。

    在如此危險的時刻，總兵王承業(yè)表現(xiàn)出了極為高尚的品質(zhì)，雖然他身邊的幕僚和親兵不止一次的勸說他“明哲保身”，但卻無一例外的被他拒絕，城外炮聲隆隆，城內(nèi)幾十萬百姓陷入竭斯底里的狀態(tài)，而最高軍事長官毅然走上第一線，冒著炮火親自打出了降旗，老實說這個情景確實非常之具有震撼力，本來他身邊的軍官和士兵有許多人打定主意逃跑，但是看到如此令人感動場面之后都決定留下來和主帥一起承擔戰(zhàn)爭責任。

    山東戰(zhàn)爭就在王承業(yè)升起投旗的哪一刻結(jié)束。之后在山東發(fā)生的事情與德州城破時沒有太多的區(qū)別，原來對漢軍態(tài)度比較敵視的官員紛紛逃亡，而巡撫趙申橋這一次終于站穩(wěn)了立場，以巡撫的名義通令全省更換旗幟向北京投誠，而他本人在這個時候作出了一件更為夸張的事情。在向漢軍使者交卸巡撫職務之后，他命令管家找來一輛囚車，自己坦露著上身背負著荊條坐在囚車里面，沿著運河朝北京前進。

    這種場面非常之令人驚駭，因為這個時候山東已經(jīng)全境投降，而趙申橋以及各級地方政府在權(quán)力交接方面都非常之配合，林漢帝國當然不會下令逮捕趙申橋，從身份上講這個時候的趙申橋雖然卸任但卻仍然是一位省部級干部，他的進京實際上有著兩個意義，在政治上說象征著山東省臣服中央政權(quán)；從行政上講類似于地方最高長官“進京述職”，所以當這一行人路過時候，運河官道兩邊的百姓都會瞠目結(jié)舌的看到，前頭打著“肅靜”、“回避”的牌子鳴鑼開道，數(shù)百名精銳騎兵恭恭敬敬的在兩旁儀仗拱衛(wèi)，最核心的卻不是呢絨大轎，而是一輛裝載著瘦老頭的囚車。

    這個令人震驚的場面一直到正定府境內(nèi)才被漢王派來的欽差制止，對于趙申橋驚人的想象力林風確實由衷欽佩，這個時候他深深的認識到，就“作秀”這一領(lǐng)域來講，后世的那些所謂的超級女生芙蓉jiejie和十七世紀官員的水平比起來簡直就像天橋底下賣大力丸的。

    在這種情況下林風在對待趙申橋的態(tài)度方面幾乎沒什么選擇的余地，實際上在這件事情上趙申橋從一開始就占據(jù)了主動，因為這個“負荊請罪”是來源于《史記》中著名的“將相和”，如果從這個角度出發(fā)來推論的話，趙申橋關(guān)于對抗大漢中央政權(quán)的問題在政治上就不好定性為“犯罪”，而是“犯錯”，現(xiàn)在人家大張旗鼓從濟南一直負荊到直隸，表現(xiàn)得盛意拳拳，而漢王“雄姿英發(fā)”身為“天下之主”，總不能連藺相如的氣度都比不上吧？

    和趙申橋一起上京的還有原山東總兵王承業(yè)將軍，按照以往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本來這個進京名單上還應該有布政司、按察使等官員，但可惜的是山東諸位官員除了趙、王兩位大員之外，其他人都似乎沒有面對漢王的勇氣，在漢軍進駐之前就早已逃之夭夭，唯一令人感到安慰的是，趙申橋和王承業(yè)兩人一文一武，政府職能兩大塊還算齊全。

    林風在接見兩名降官的事情上頗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分別接見趙、王兩人，當然，因為級別和地位問題，趙申橋還是排在前頭，因為不管怎么說他總是山東的最高首長，而就在幾個月之前，還隱約有一方諸侯的態(tài)勢，所以林風的面子給得很大，下令在乾元宮設宴，北京城里李光地、周培公、陳夢雷等一些大佬都親自到場祝賀。

    對于漢王如此“榮成恩遇”，趙申橋理所當然的也是“感動萬分”，聲淚俱下的對以前做下的錯事進行懺悔，不過林風對這些東西倒不是很感興趣，實際上他一直對山東官員的心態(tài)有些疑惑，要知道山東方面和林漢帝國相比實在是力量懸殊，這些人到底是為了什么一定要選擇戰(zhàn)爭呢？

    “趙大人，咱們敞開了說，就軍事上講，你們山東和大漢比起來實在差了不少，可那些官員為什么硬是打呢？！”

    “回稟漢王！”趙申橋早知道林風要問這個問題，這個時候倒也不慌不忙，拱手回答道，“罪臣不敢欺瞞，其實早在大漢王師出兵之前，合省上下就知道打是打不過大漢的，之所以要打，只是想保全一下山東一省的民意！”

    “民意？！”林風吃驚的看著他，這個詞匯倒是很熟悉，不過這個時候他倒也不認為趙申橋和那些山東官員是民主政治家。

    “正是，”趙申橋認真的道，“罪臣在山東時，左右以及地方官吏都說山東地控南北，掌運河之樞紐，兼之土地肥沃，故百姓的日子也還過得，現(xiàn)在中華神州各省混亂，唯獨山東稍稍安寧，所以老百姓總是愿意維持現(xiàn)狀，不愿有所更替！！”

    林風皺了皺眉頭，趙申橋這番話說得有些隱諱，顯然是不好當面指著林漢政權(quán)的不是，所以聽起來有點不明不白，“哦，趙大人不妨直言，在場諸位愛卿都是心腹之人，所謂兼聽則明，寡人這點度量還是有的！”

    “是、是，謹遵漢王之命！”趙申橋站了起來，遠遠看了林風一眼，認真的道，“大王英勇蓋世，于天下混亂之時，張華夷之綱、奮三軍之勇，驅(qū)腥臊于域外，還中原以清朗，就臣看來，委實是佩服之至，不過……不過……”他頓了頓，雙目環(huán)視，一眾官員盡借停奢止羹，靜靜聆聽，“不過，大王可曾想過，這世間之事，有一利，則必有一弊——比如大漢開國以來，就是四面征伐，如此耗費巨萬，必定是徭役頻繁，百姓坎坷艱難，山東百姓所懼者，就是這徭役和戰(zhàn)事?。?！”

    林風恍然，當下沉默不語。趙申橋見狀，急忙請罪道，“臣枉議軍政，請大王恕罪！”

    “不罪、不罪，”林風擺擺手，“你說的是老實話，咱們大漢這幾年東滅八旗，西擊蒙古，看上去軍威赫赫，諸侯膽寒，但底下里老百姓確實是吃了很多苦，”他嘆了一口氣，無奈的看著趙申橋，誠摯的道，“不過你也知道，不是寡人一定要打仗，而是有些仗，咱們不能不打！”

    “是，臣知，臣知大王無奈，臣知大漢無奈，可山東百姓卻不知道，”趙申橋苦笑道，“百姓愚魯，他們不在乎誰是正統(tǒng)、誰是大義，只要在誰手底下日子過得好，他們就認誰。其實在山東一省，漢王的名聲是極好的，人人都道大王您體惜人命，多次賑濟撫恤……不過……不過就是太過好戰(zhàn)了一點……”

    林風截斷了他的話，爽朗大笑道，“趙大人說得太客氣了，原話應該是‘窮兵黷武’吧？！——”他端起酒杯，朝趙申橋敬道，“大人剛直，有禮有度，令人好生敬佩——來，寡人敬你一杯??！”

    趙申橋急忙舉杯回禮，“謝大王賜酒，”他定了定神，繼續(xù)道，“除了百姓之外，山東官員也想頂一下，這些人借神州戰(zhàn)亂，綱紀不振之機，貪污放縱，盤剝民財，故懼大漢王師追懲——此事中原皆知，大王、諸位大人當心知肚明，臣也不愿多說，也無法節(jié)制，只好模棱兩可，潔身自好，諸多外事，隨他們自處了！”

    林風點了點頭，看來這場戰(zhàn)爭之所以能打起來，原因也還是不少的。這幾年中國到處打仗，百姓流離失所，唯獨山東人因為割據(jù)的原因，日子還算過得去，所以不知不覺之間竟然滋生了某種“孤立主義”情緒，害怕卷入某一方面的戰(zhàn)爭，接著地方政府官員又推波助瀾，竟然和漢軍打了一場大仗。所幸的是以山東一省的力量，到底還是不可能抵擋住林漢大軍，不然的話，恐怕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亂子。

    林風思索半晌，漸漸理出頭緒，轉(zhuǎn)頭對趙申橋道，“不知道趙大人以后有何打算？！”

    “一切皆聽大王安排！”

    這個反應倒在情理之中，實際上對于趙申橋安置，林風早有打算，“好吧，趙大人深明大義，舍卻自身解刀兵之災，寡人是決計不會虧待的！——不知道趙大人是否愿意就職寧錦？！”

    趙申橋原本是一省大員，這個時候投降漢軍，林風自然不能給他來個降級，而放到中央也似乎有“閑置遣散”的嫌疑，所以為給其他為征服省份的官員做個榜樣，林漢朝廷上下早有商定，決定還是給他一個封疆大吏的位置。

    “蒙大王信任，臣自當報效！”

    “那就這樣，您先在北京休息幾天，到處走走，散散心，等吏部安排好，回頭就赴寧錦巡撫任上罷！”他笑道，“這次把你和湯斌掉個位置，讓他去山東轉(zhuǎn)一轉(zhuǎn)，你去寧錦、遼河教流民開荒，估計趙大人應該不會怯生吧？！”

    趙申橋微微一笑，出列跪倒，“謝大王恩遇，勸農(nóng)扶商，開墾水利，正是卑職的本行，此去寧錦，定奉公履職，以報大王保全之恩??！”

    和安撫趙申橋不同，林風接見王承業(yè)的方法有點特別，相對于前者在乾元宮設百官筵來說，林風和王承業(yè)的會見比較低調(diào)，只是在書房里擺了一壺酒、幾個小菜，和王承業(yè)對坐談敘。

    就君王禮遇來講，這種接見方式在臣子心目更要一級，也顯得非常之親近信任。實際上在未和林風見面之前，因為沒有參與乾元宮筵席的關(guān)系，王承業(yè)心中一直上下忐忑，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會走向何處，其實就之前的先例來看，林風在對待降臣方面一直做得非常之好，大江南北偽清官吏都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可以說王承業(yè)獲罪的可能性實在是非常之小，但作為當事人來講，在事情沒有挑明的時候難免有點疑神疑鬼胡思亂想，要知道林風為人雖然很寬容，但在戰(zhàn)場上卻不象在朝堂里那么客氣，當日遼東之戰(zhàn)的時候，清軍將領(lǐng)蔡毓榮、姚啟圣、朋春、薩布素等可是統(tǒng)統(tǒng)丟了老命，而就在不久之前的山西戰(zhàn)場，他也下令活埋了近萬俘虜。

    總而言之在外間的傳聞中林風這個人形象非常之矛盾，大伙一致的認為漢王的脾氣是很好的，待人也是很寬容的，但反過頭來，他的殘忍和暴戾也是公認的，至少砍起腦袋來是絕對不會手軟。

    不過當?shù)弥獫h王將在書房接見自己之后，王承業(yè)的那點擔心就徹底消逝干凈，因為如果林風要有對他不利的意思的話，那是絕對不可能和他在書房說話的。

    書房里場面給了王承業(yè)當頭一棒，當林風剛剛招呼他上來喝酒的時候，他的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老實說對于一桌子小菜能達到這個效果林風也是非常意外，雖然他本來的意思也是拉攏籠絡，但王承業(yè)怎么也是在官場里混了幾十年的老將，一點小事能感動成這個樣子確實非常之令林風這個現(xiàn)代人吃驚?？磥黼m然在這個時代混了這么久，林風和身邊的人在人生觀方面還是大有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