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對她素有好感，昨日來梅館看望了兩次，今日一早又來了。

    慕容雪剛剛起床，丁香給她擰了熱毛巾擦臉。

    “夫人今日好些了么？”劉氏關(guān)切地看著慕容雪，她的臉上猶帶著高燒之后的紅暈，給憔悴的容顏添了幾分嫵媚的麗色。

    慕容雪靠著床上，輕聲道：“多謝嬤嬤關(guān)照，好多了?！?/br>
    “那就好。”劉氏欲言又止，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嬤嬤有什么事么？”

    劉氏看了看丁香，“你先出去一下。我與夫人有話說?！?/br>
    丁香覺得有一種不妙的感覺，猶猶豫豫地離開了房間。

    劉氏這才從袖中拿出一張紙遞給慕容雪：“這是王爺讓張攏送回來的，叫我轉(zhuǎn)給夫人?！?/br>
    慕容雪接過來，第一眼便看見了三個(gè)字：放妻書。

    下面的字瞬間便模糊起來，她的手在抖，“嬤嬤，這是，休書么？”

    劉氏不忍心看她的表情，低聲道：“不是休書，放妻書是和離。”

    和離，慕容雪默默念了這兩個(gè)字，良久抬起頭來，對劉氏道：“替我謝謝王爺。”

    心里空蕩蕩的已經(jīng)不痛，早已千瘡百孔。這一場苦戀，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獨(dú)角戲。投入的只有她自己，受傷的也只有她自己。最后，他給的結(jié)局不是休棄而是和離，是她所有付出的唯一回報(bào)，單薄如紙。

    劉氏走后，她將那張和離書，仔細(xì)疊好，貼身放在胸口，然后去了廚房。

    丁香忙跟上來問：“小姐你要做什么？劉嬤嬤說了什么？”

    “過幾日便是王爺?shù)纳?，我想為他做一張壽餅。?/br>
    “你生病他都不來看你，你還給他做什么壽餅?！?/br>
    慕容雪笑了笑：“投之木桃，報(bào)以瓊瑤?！?/br>
    她努力地平靜著自己的心緒，當(dāng)自己還是回春醫(yī)館的慕容雪，當(dāng)還是第一次給他做飯，無怨無悔，全心全意，滿懷期望憧憬，想要讓打動他的心。讓他愛上自己。她以為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自信只要付出便會有回應(yīng)。她想，只要他給她一滴水，她便還他一片海洋

    都是癡心妄想。

    她在面粉里摻了蛋黃，牛乳，藕粉，糯米粉等，仔細(xì)的揉面，搟成千層餅，里面卷上豆沙、蓮蓉。然后將染好的芝麻粒，一點(diǎn)一點(diǎn)用針尖扎著放到面餅上，連成一個(gè)壽字。

    丁香和佩蘭想要幫她，都被她拒絕了，非要一粒一粒自己親自點(diǎn)上。

    等她點(diǎn)完芝麻，腰身快要直不起來，眼前一片金星飛舞。她累得無法說話。

    這是她最后一次為他做飯，不僅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也終于耗盡了心里最后殘余的愛意。

    壽餅成淡**，上面紅色的壽字喜慶亮麗。她將那只木雕小狗放在壽餅的旁邊，上面放著一只蝦。

    她休息了一會兒，將梅館打掃干凈，纖塵不染，將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放眼看去，這就是一個(gè)嶄新的梅館，將來要住進(jìn)一個(gè)嶄新的女人。

    她打開衣柜，將他送給她的十套獵裝從里面取出來，用剪刀剪出數(shù)十個(gè)口子，一件一件的撕成碎片，拋入到鏡湖之中。

    所有深情付諸流水，從此以后，海闊天空。

    ☆、44

    慕容雪將做好的黃豆醬拿到檐下，蒙上白紗布。扭頭一看，丁香坐在小板凳上，嘴里念念有詞。

    她好奇地湊過去，“丁香你在做什么？”

    “扎小人！小姐沒有一點(diǎn)對不起他的地方，他居然將小姐休了?！?/br>
    “不是休，是和離?！蹦饺菅⒍∠闶掷锏男∪四眠^來，莞爾一笑：“一點(diǎn)都不像，他才沒這樣丑。”

    丁香跺著腳道：“這個(gè)時(shí)候你還護(hù)著他，小姐你難道不恨他么？”

    恨么？慕容雪問自己，心里空空茫茫，并不是恨的感覺。他并未對她怎樣，只是不愛她而已。于是，她釋然笑了笑：“我要做的不是恨，而是忘?！?/br>
    慕容麟從外頭走了進(jìn)來，“阿雪你說得對，爹已經(jīng)辭了太醫(yī)院的職務(wù)，過幾日，咱們回宜縣?！?/br>
    “好啊。”慕容雪歡歡喜喜道：“回春醫(yī)館里的桂花樹肯定開滿了花?！?/br>
    “趕回去或許還來得及做桂花糕?！?/br>
    “是呢?！?/br>
    慕容麟看著女兒的笑靨，心酸不已。多久沒見到女兒這樣笑過了。他留在京城是為了女兒，離開京城也是為了女兒。離開這個(gè)傷心地，才能找回以前的慕容雪。得知女兒與耶律彥和離，他心痛之極，卻不敢細(xì)問，只是抱著女兒道：“阿雪，有些病人，縱然爹盡了全力，卻不能挽救他的性命。這世上很多事強(qiáng)求不得，問心無愧便好。

    “舅舅，大事不好了。”突然裴簡從外頭氣喘吁吁的跑進(jìn)來。

    “什么事？”

    “隔壁出大事了。”

    “趙老爹？”

    “不是?！迸岷唽⒃洪T關(guān)上，小聲道：“宮里的趙淑妃出事了?！?/br>
    慕容雪一聽是趙真娘，便起了關(guān)切之心，問道：“怎么了？”

    “被打入冷宮。趙老爹托我?guī)兔?，請阿雪進(jìn)宮去打聽打聽，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失寵了？”

    這個(gè)消息太過突然，慕容雪赫然一驚，莫非趙真娘出事，耶律彥怕受到自己這位義妹的牽連，所以趕緊和自己和離脫離關(guān)系？

    現(xiàn)在正是老皇帝決定儲君人選的關(guān)鍵時(shí)期，在耶律彥的心里，自己豈能與皇位相比，棄如敝屣當(dāng)是明智之舉。

    想到這些，她心里苦如黃連，卻笑著對裴簡道：“我如今和昭陽王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這個(gè)忙實(shí)在幫不上?！?/br>
    “什么意思？”

    “我和昭陽王已經(jīng)和離。”

    裴簡愣住了，他以為慕容雪回到娘家只是小住。“天哪，meimei，你還沒有給我找份差事呢。”

    慕容麟氣得瞪了他一眼，道：“你去集市上看看，買一輛馬車回來，過幾天咱們回宜縣?！?/br>
    裴簡更加驚訝，“你們要回去？京城多好哇！”

    “你若是想留下便留下吧?！?/br>
    “不不，我跟著舅舅?！迸岷喰⌒囊硪淼乜戳艘谎勰饺菅?，“meimei，你不說我都沒看出來，你怎么不哭?。俊?/br>
    慕容麟忍無可忍，朝著他的腦門便敲了一記，“快去集市?！?/br>
    慕容雪心中微嘆：我的眼淚早已流盡，從此不會再哭。

    想到趙真娘，慕容雪真心的替她難過，究竟是犯了多大的過錯(cuò)，會被打入冷宮？按說她有文昌公主這個(gè)護(hù)身符，老皇帝就算不喜歡她了，也會看在文昌公主的面上給公主的生母留幾分情面，怎么會責(zé)罰的如此嚴(yán)厲？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慕容雪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她心里有一個(gè)隱隱的猜測，會不是是和喬雪漪爭寵落敗？在宮中的那段時(shí)日，她從趙真娘的口風(fēng)里聽出來對喬雪漪的不滿，她的第一次落胎也一直懷疑是喬雪漪做了手腳，只是苦無證據(jù)，所以便一心將慕容麟留在太醫(yī)院，當(dāng)自己的心腹，以防將來再有什么不測。

    隔壁傳來嘈雜聲，還夾帶著孩童的哭聲，鬧哄哄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多時(shí)，外頭有人敲門，丁香打開院門，只見趙真娘的父親趙老爹急匆匆地走進(jìn)來，“慕容大夫可在家？”

    慕容麟忙從屋里出來，拱了拱手：“趙兄?！?/br>
    “慕容大夫快去瞧瞧我家老婆子。”

    慕容麟一聽，急忙返身提了藥箱出來，即刻便跟著趙老爹去了隔壁。

    過了一刻，慕容麟回來，慕容雪忙迎上去問道：“老人家怎樣？”

    “沒事，就是氣血攻心昏過去了?！?/br>
    “方才怎么那么吵？”

    慕容麟搖頭嘆道：“趙家幼子說了一門親事，女方父親是位五品京官，趙老爹在我面前不止炫耀了一次。趙真娘的事情傳出來，那女方立刻將聘禮退了回來婚事作罷。趙真娘的母親這幾日本就擔(dān)驚受怕心力交瘁，這一急一氣，便**昏了過去?！?/br>
    慕容雪終于切身到了世態(tài)炎涼，趙真娘一失寵，所有人都對趙家避之不及。連她這個(gè)義妹，都瞬間變成了燙手山芋，被耶律彥急著趕出家門。

    傍晚時(shí)分，逛集市的裴簡回來了，沒買到馬車，卻買回了一只大公雞。

    慕容麟皺了皺眉頭：“我叫你買的是馬車不是雞。”

    “舅舅，馬車太貴，我不敢隨意做主，和那車主約好了在集市等著，你自己親自看看再決定。”裴簡將銀子交給慕容麟。

    慕容麟點(diǎn)了點(diǎn)頭，“難得你慎重一回。”說罷，便親自去了。

    裴簡提著手里的大公雞，正色道：“阿雪，這只雞殺了給你燉湯喝。你最近瘦多了，該好好補(bǔ)補(bǔ)，你以前多結(jié)實(shí)，如今風(fēng)一吹便要飄了，真叫人揪心?！?/br>
    裴簡素來是個(gè)沒心沒肺的人，驟然說出這樣的話，讓慕容雪鼻子一酸。連他這樣粗心大意的人都能看出自己的憔悴，耶律彥卻從未關(guān)懷過一句。

    裴簡吩咐丁香：“去拿菜刀來。”

    丁香唉了一聲，去廚房拿了菜刀遞給裴簡，“表少爺，你會殺雞么？”

    “嘿你這小丫頭，竟敢小瞧我裴少爺?！闭f著，裴簡將袖子一擼，一手提刀，一手捏著雞的脖子砍過去。

    慕容雪連忙閉上了眼睛，只聽見噗通噗通幾聲，裴簡叫道：“快，阿雪，快抓住，別飛了?！?/br>
    慕容雪睜開眼，只見那只公雞已經(jīng)脫離了裴少爺?shù)恼瓶?，在院子里扇著翅膀亂飛亂撞。

    丁香和佩蘭也來幫忙，幾個(gè)人將那只公雞圍在花壇下，裴簡身子一矮撲過去，雖抓住了公雞，卻撲在了一坨新鮮的雞糞上。

    慕容雪忍不住咯咯笑起來。丁香和佩蘭本來不好意思笑的，見狀也忍不住放聲笑起來。三人笑成一團(tuán)，慕容雪彎著腰扶住了肚子，等她直起腰來，赫然發(fā)現(xiàn)院門口站著一個(gè)人。

    她臉上燦爛明媚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像是一朵開得正嬌艷的花，突然被冰雪塵封。

    耶律彥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回到梅館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離去，便匆匆趕過來，便是擔(dān)心她想不開，出什么意外。誰知道，她絲毫不是他想象中的悲傷欲絕的模樣，笑的很快活，和另一個(gè)男人一起。

    雖然裴簡這個(gè)男人他向來也沒放在眼里，但一想到她曾經(jīng)向這個(gè)人求過婚，還想著和他私奔，他就生氣。

    裴簡上前，像模像樣地施了一禮：“寒舍簡陋，恐污了王爺?shù)哪_，請王爺見諒?！闭f著，貌似不小心，將手里的公雞往耶律彥腳下一扔。

    公雞撲騰著便往起飛，耶律彥眉梢一挑，忙閃身避讓。

    慕容雪噗的一聲笑出來，卻又馬上抿住了嘴唇，驚鴻一瞥的笑容，讓耶律彥眼前一恍，依稀見到了初相逢時(shí)的慕容雪。

    那時(shí)，她也是和裴簡在一起，她穿著一件光華璀璨的百鳥裙，大言不慚的自夸。他當(dāng)時(shí)覺得可笑，這世上竟有這樣厚臉皮的女子，可是后來卻發(fā)現(xiàn)，這份驕傲是她獨(dú)有的光芒。

    那光芒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黯淡，等他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想不起是何時(shí)遺失。

    裴簡出院去追雞，丁香和佩蘭見狀也識趣地跟了出去，庭院里只剩下兩人。

    慕容雪迎著他的目光，忽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竟然平靜如水，再沒有那種一見到他便激動滂湃，心跳加快的感覺，只是像重逢了一位故人，曾經(jīng)看著自己如何犯傻，如何受傷，如何成長的故人。

    “王爺怎么來了?！?/br>
    “我難道不能來?！?/br>
    耶律彥有些生氣，自顧自拉了個(gè)凳子坐下，仿佛這是他的家。

    慕容雪不知道他今日來意，但潛意識里卻覺得他不該來。既然已經(jīng)和離，就該各自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