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四周火把將鼓樓上下照得光如明日。 皇非順著火光看了夜玄殤一眼,來到子嬈身旁,柔聲問道:“沒事吧?” 微笑中瞬間絕然冷酷與溫柔的交替,竟令人產(chǎn)生眩目之感。子嬈此時心神乍松,方覺一陣虛弱襲來,身子落入皇非強勁的護持中。 “怪我來遲一步。”無懈可擊的瀟灑與體貼,唯有眼底鋒冷透出對姬滄此行極度的不滿,皇非含笑轉(zhuǎn)向夜玄殤:“承蒙三公子援手,今晚才免鑄成大錯,皇非感激不盡,先代子嬈謝過?!?/br> “君上言重。”夜玄殤看向子嬈,被剛落在身后的彥翎暗中捅了一拳,不由苦笑。 皇非低頭對子嬈道:“我送你回樂瑤宮,順便面見王上。” 子嬈自遠處收回目光,暗恨若非真元受損,今夜便可為帝都除掉一心腹大患,眉眼輕輕掠去,撞上他如星似玉的眸,流光微轉(zhuǎn),淡笑頷首。侍衛(wèi)立刻讓出馬匹,子嬈揚袂上馬,忽然回頭深深看向夜玄殤,復(fù)又一笑,隨即提韁縱馬,在烈風(fēng)騎擁護下絕塵而去。 夜玄殤亦未停留,歸離劍搭上肩頭,轉(zhuǎn)身往長街盡頭走去。 彥翎翻身跟上:“我知道家通宵營業(yè)的酒鋪,陪你喝到天亮如何?” 兩人同時大笑,攀肩摟臂地去了。 夜色將明未明,樂瑤宮連綿不絕的燈火倒映在十里清湖寧靜的波光中,仙殿瓊臺,芳華琳瑯,透出離塵絕世的華美。 高高在上的宮殿前,東帝憑欄而立,負手靜看煙波云生,平湖風(fēng)起,身后不遠處商容垂眉默立,這一站,便是一夜。 宮門之外,子嬈向矗立在煙云深處的大殿望去,方要下馬,眼前伸來一只修長如玉的手,皇非俊眸含笑,翩翩相待。 男子奪目的笑容逆了夜光,衣袍隨風(fēng)微揚,重樓深殿無盡的背景下,絲云繚繞,仿若朦朧。 子嬈不覺瞇起星眸,眼尾輕微上挑,帶出迷媚的瑩光。 輕輕伸手,觸上他的指尖。 皇非扶她下馬,順勢將人握住,再未松開。 天階寂寂,浮云漫生。玄袂云衣錯層交疊,纏綿飄搖,宛如神仙中人。 子昊遙望兩人穿廊過殿,茜紗盈波,照不盡燈下清容似水。 轉(zhuǎn)身舉步。 商容幾疑是錯覺,見那寂靜的眸中掠過一絲低柔嘆息,便聽他淡淡吩咐:“傳少原君憑瀾殿見駕?!?/br> 子嬈恰在此時停住階前,轉(zhuǎn)身對皇非道:“我還有事,不陪你去見王兄了。” 皇非五指收攏,手底流過碧璽靈石溫冷的觸覺,柔聲問道:“我與王上要談之事,可是和你有關(guān),不想聽聽看嗎?” 子嬈在一片燦燦的燈火湖波下微笑:“子嬈之事,惟王兄之命是從,生死禍福皆如是,聽與不聽,也沒甚要緊?!币恍趁膮采?,移眸撤袖,翩然去了。 皇非目送她離開,直到那清魅玄衣消失在云波深處,方輕聲笑嘆,轉(zhuǎn)身往迎上前來的商容走去。 憑瀾殿下臨深湖,瑤臺飛檐,清絕入云,乃是樂瑤宮最高之處,比起萬花競艷的漸芳臺,別有一番景致。 皇非要比商容更加熟悉這座宮殿,悠然邁步玉階之上,整個樂瑤宮逐漸呈現(xiàn)眼底,無論何時何地,這種登高俯瞰的感覺,永遠令人心醉神馳。 飛云浮繞,東帝頎長的背影出現(xiàn)在前方。 皇非并未發(fā)出任何聲音,子昊卻在他駐足一刻回過頭來,清湛無底的目光落至身上。 皇非微笑:“王上一點驚訝都沒有,似乎早便料到我會來?!?/br> 子昊淡淡揚唇:“若非仇池守軍開城獻降,厭次城破該在明日才對,你總能令人出乎意料?!?/br> 皇非上前站至雕欄近旁,和他一并欣賞遙現(xiàn)于眼前萬丈云湖美景,稍后嘆道:“王上每每洞徹先機,叫人雖有不甘,卻又偏覺痛快,這種感覺真是奇怪。”側(cè)頭一笑,“我此次歸國之意,想必也無需多言了?!?/br> 漫漫風(fēng)起,子昊負手轉(zhuǎn)身:“我在想你究竟會如何說服我?!?/br> 皇非啞然失笑:“王上所想,正是我一直十分頭疼之事?!?/br> 子昊靜待他繼續(xù)說下去,天際破曉的光亮隱在重云之后,風(fēng)滿殿臺,黎明前的雨意漸漸漫布開來。 皇非抬首仰望蒼穹,一身白衣風(fēng)吹若雪,飛拂不止,明亮的雙眸在這風(fēng)云之下透出難以言說的英氣,終于含笑開口:“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直到先前一刻還橫繞心中沒有答案,但今晚突然發(fā)現(xiàn)其實根本沒什么要說的,或者說,什么都不如不說?!?/br> 子昊眼中掠過一道異彩,仿若天際電光乍現(xiàn)。 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睥睨天下的少原君會傾大楚全國之力沖鋒陷陣攻下宣國,跪奉帝都之前等候九公主垂青下嫁。且不說姬滄這樣的對手,席卷兩國的大戰(zhàn),生死成敗瞬息萬變,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敢斷言結(jié)果,哪怕深沉如東帝,哪怕高傲如皇非。 何況即便楚國最終獲勝,也必定在這場大戰(zhàn)中消耗不少元氣,而帝都卻可借此機會重樹威望休養(yǎng)生息,穆國也將獲得足夠的時間,解決儲位之爭,與戰(zhàn)事方息的楚國相比,雙雙有了一爭長短之力。 屆時,原為九域霸主的楚國亦無法與這兩方勢力同時抗衡,再加上與九公主關(guān)系微妙的穆三公子這一變數(shù),倘若他獲得帝都支持,在穆國王位之爭中最終勝出,勢必形成兩大侯國拱衛(wèi)帝都之勢,則楚穆兩國存亡將全然落入身份超然的九公主抉擇之中。 一怒一笑,可傾其國。 駐兵北域,皇非原本擺明了是要在滅宣之戰(zhàn)正式開始前迫九公主下嫁,斷絕穆國所有可乘之機,令帝都與楚國之盟固若金湯。子昊早已料算在先,靜候于此,卻不想他甫一到來便表明收回要求,如此反攻為守,著實耐人尋味。 長風(fēng)飄搖,子昊放眼遙瞰殿下風(fēng)波無際,淡淡道:“這極云湖上千里波瀾,每逢風(fēng)雨便洶涌澎湃,怒濤驚潮拍岸而至,聲勢駭人,然而湖岸始終延綿巋立,不動如山,波濤有盡時,終究潮漲潮落,風(fēng)息云退,一切安然如故?!?/br> 聞弦歌而知雅意。 此時面對東帝,皇非大覺心懷暢快,笑道:“臣今日夜訪樂瑤宮,只是想與王上再下一盤棋,上次那局滄海余生借了含夕之手,總覺意猶未盡,不知王上可有雅興?” 子昊唇鋒微挑:“化有跡于無形,少原君這一步棋,著實妙哉?!?/br> 皇非道:“有的而發(fā),故有跡可尋,倘若心無他念,何有痕跡可言?” 子昊徐笑道:“來無跡,去無蹤,但來的畢竟來了,去的畢竟要去?!?/br> 皇非一愣,哈哈笑道:“王上此言甚妙,痛快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