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且蘭心中一緊,不知為何酸楚難言,抬眼所及,卻正遇上子昊安靜的注視。 似是柔和,似是淡漠,那樣透澈的目光,分明無情卻又似包含了人間至深的悲喜,且蘭再移不開目光,明知塵埃落定,雍朝東帝即將成為她的夫君,曾經(jīng)期盼思戀終要成為現(xiàn)實,無由的傷感卻像破出心尖的一滴鮮血,糾結(jié)了痛楚悄悄浸放。 兩兩相對,一雙璧人,無奈天意作弄,姻緣荒唐。仲晏子緩緩閉目,大勢所趨,別無選擇,終是下定決心,回頭道:“江湖有三隱,今日才算名副其實,老道士,前日咱們還輸了三壇酒,幾年不見,竟讓這老家伙占了先,趁早討回來為妙?!?/br> 一旁天游子撈起竹煙,瞇著眼睛道:“兩個老東西又算計我,老頭子和你們認(rèn)識幾十年,從來都是吃虧,連你們嫁徒兒,都要送上份天大的賀禮,弄個血本無歸。” 仲晏子笑了笑,道:“如此我與老道還你兩頓喜酒,免得理虧被人說嘴,你看如何?” 天游子手撫長須,待要說話,樵枯道長白眉一抬,道:“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老道最煩就是你們兩個,斗酒還尋這么多名目,想喝就喝,要走快走,還啰嗦什么!”一拍腰間酒葫蘆,放聲長吟:“不信江湖催人老,引觴歌嘯眷疏狂,萬丈功名孤身去,一身風(fēng)雨任逍遙!”一邊說著,一邊舉起葫蘆仰頭暢飲,破袖一揮,轉(zhuǎn)身便去。 四周守兵不在少數(shù),未得命令,無人膽敢阻攔,紛紛讓出道路。天游子與仲晏子對視一眼,“哈哈”大笑,長身而起。子昊揮手遣開蘇陵,淡聲道:“侄兒不便遠(yuǎn)送,王叔保重?!?/br> 帝都兵將即刻后退,同時執(zhí)戈行禮,一片兵鋒精甲,綿延大營。 仲晏子深深看了且蘭一眼,驀然而笑,不再多言,伴隨兩位老友飄然離去。 “師父!” 離別在前,或是血脈相連,終究心有所感,且蘭忍不住追上幾步叫道:“師父!”卻見仲晏子頭也不回,三人背影漸漸模糊,消失在將明未明的遠(yuǎn)方。 且蘭遙望著晨光中曠野漠漠,心頭千言,胸中百味,說不出,道不明,只是萬般留戀,身后忽有一只穩(wěn)持的手輕輕撫上肩頭,回首剎那,初陽破云,天光如金,男子溫雅的微笑,凝注眸心,一行淚水奪眶而出。 微風(fēng)剎那而起,妙華夫人站在樓前繚繞變幻的煙香之中,衣袂若仙,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她舉手投足都有著令人迷惑的魅力。 纖美的掌間,托著一粒丹紅的藥丸:“服下此藥,三日之后回來這里,我會尋到四域奇花,將她身上的心蠱引渡到你的體內(nèi),這粒丹丸可以助你控制蠱毒,憑你的功力,十日之后應(yīng)該可將心蠱順利逼出體外?!?/br> 夜玄殤微微抬眸:“夫人還沒有說明,這粒藥丸要用何人性命來換。” 即便是隔著面紗,亦能感覺到妙華夫人的目光微露寒意,接下來說出的話,更是出人意料:“我要你殺了天宗宗主,渠彌國師?!?/br> 如果說先前一個條件已讓夜玄殤足夠頭疼,那么這第二個條件,幾乎讓他想要掉頭離開,蹙眉半晌,方才問道:“夫人能否給我個合理的理由,讓我親手殺了自己的師父?” 妙華夫人淡淡道:“是否接受條件,隨你選擇,救不救人,亦隨我心意?!?/br> 夜玄殤道:“夫人不妨考慮收回這顆藥丸,同時廢除第二個條件?!?/br> 妙華夫人道:“一條性命,做不了兩次交易。” 夜玄殤道:“夫人即便要借我的劍殺人,是否也該想想勝算幾何?莫說對方是我授業(yè)恩師,只是二王兄那一關(guān),就讓此事絕無成功的可能。” 妙華夫人道:“要他死的人是我,但怎樣取他性命,那是你的事?!?/br> 夜玄殤道:“殺人與救人似乎是兩件事。” 妙華夫人冷然一笑,云袖輕拂指向子嬈:“不殺渠彌,你、我,包括她,皆無活路?!?/br> 夜玄殤道:“夫人此話令人費解?!?/br> 妙華夫人屈指一彈,將藥丸送出,側(cè)轉(zhuǎn)嬌軀,徐徐移步:“為了避免多余的麻煩,穆國從未有人見過我的真容,如今我要救這丫頭,必然被人察覺,與其坐以待斃,莫若先下手為強,也免得這丫頭一起斷送性命。”行至榻前腳步一停,轉(zhuǎn)而冷笑,“你以為,你那師父當(dāng)真對國政不聞不問嗎?太子御六年來針對你的殺手中有多少來自天宗,你自己也該心中有數(shù),若非顧忌你那二哥,他早便親自出手對付你,屆時不是你死,便是他亡?!?/br> 夜玄殤漫不經(jīng)心笑了一笑:“天宗一脈本就有監(jiān)察王權(quán)之責(zé),師尊即便對我出手,似乎也無可厚非?!?/br> “是嗎?”妙華夫人曼聲輕道,“即便連累你王兄也無所謂?” 夜玄殤眉峰微微一動,目光倏地掃去。妙華夫人繼續(xù)道:“他暗中扶植太子御,十余年謀劃只為控制穆國,豈會顧念師徒之情,令人壞他大事?千云槍雖然厲害,但以有心對無心,面對自己師父,你想夜玄澗會有幾分勝算?” 夜玄殤眸色無聲變化,一瞬不瞬盯著面紗之后那張絕美的容顏,仿佛要看透層層迷霧的背后錯綜復(fù)雜的真相,沉聲道:“夫人對玄殤真正十分了解?!?/br> 妙華夫人依稀一笑,聲音轉(zhuǎn)柔:“夜三公子可以不為自己拼命,卻絕不會眼見朋友兄弟遇險,袖手旁觀?!?/br> “夫人抬舉玄殤了?!币剐懧暽粍?,忽然改變話題,“夫人與子嬈究竟是何關(guān)系,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妙華夫人微一抬頭,一道銳利的目光直射他臉上,夜玄殤微笑道:“師尊真正要殺的是夫人,子嬈只是被連累而已,其實今晚子嬈人在玉真觀,即便我不開口,夫人也絕不會見死不救,對嗎?” 妙華夫人冷冷看他片刻,揚袖玉手輕抬,數(shù)道若隱若現(xiàn)的紫芒乍然放射,籠罩子嬈上方,只聽她的聲音仿若冰雪,一字一句令人生寒:“你信不信,我會救她,亦可殺她?” 夜玄殤不置言詞,甚至未看子嬈一眼,只是挑唇而笑,抬手將藥丸服下,抱拳道:“三日之后,玄殤再來拜會夫人?!毖粤T身形一動,瀟灑后撤,轉(zhuǎn)眼消失在重樓紗幕夜色之下。 妙華夫人目視他離去,緩緩轉(zhuǎn)頭,柔軟的絲袖無風(fēng)自起,紫芒紛紛,瞬間透過子嬈的身體。子嬈身子輕微震顫,一縷血跡自唇角徐徐溢出。 煙云繚繞,飛紗四散,鮮血婉轉(zhuǎn)流下如玉的肌膚,妙華夫人手指逐漸收攏,紫芒融為一體,眼見將子嬈周身全然包圍,忽聞一個陰柔好聽的聲音自身后傳來:“當(dāng)真想殺了她嗎?” 妙華夫人驟然回身,一張妖異俊美的面容,頓時映入眼簾。 “看看她的模樣,你怎舍得親自下手?” 似笑非笑的詢問,莫名誘惑,夜光中的注視,勾心攝魂,眼前逐漸靠近的男子,面若美玉,眸似夢魅,一身普通的夜行衣穿在他身上,襯托著修長有力的身段,卻又平添幾分神秘之感。 妙華夫人一動不動看著來人靠近,突然毫無預(yù)兆地欺身出手,袖中紫芒直取來人胸前! “這是何必?”黑衣男子似乎早有防備,一道金光自他掌間迸射,與紫芒一擊而散,堪堪擋下妙華夫人殺招。妙華夫人回袖如云,道道紫芒不斷擊出,似是奪命方休,黑衣男子行動奇快,每次都在千鈞一發(fā)之時避開,重重紫芒繞身綻放,卻無法傷他分毫。 月光飛散,樓中兩人進退趨避,身法皆是詭異至極,待到最后,四周紗幕輕煙幾如幻覺一般,快得人影都看不清楚,忽然間,那黑衣男子眸光一盛,反退為進,一個錯步已至妙華夫人身后。 “婠兒,我的好阿姐,你就這么想要我的命?”伴著這聲妖柔的問話,幽幽金芒罩身,妙華夫人被他制在懷中,猛地回頭,發(fā)間帷帽掉落,露出一張絕色無雙,卻似冰雕玉琢的面容,凜凜美目恨意翻涌。 黑衣男子低頭審視眼前人,柔聲再道:“子嬈怎么也算是你的骨rou,你如何忍心這樣送她去死?” 熟悉的氣息拂面而過,似是喚醒深淵般的記憶,一幕幕掩埋許久的過往,妙華夫人身子微微顫抖,咬牙道:“你胡說!她不是我的女兒!” 黑衣男子挑唇道:“你難道忘了嗎?我不會允許你為別的男人生兒育女,她現(xiàn)在,是你和我的女兒?!?/br> 妙華夫人聞言倏地抬眸,目光如刃,似要將他凌遲萬段:“岄息,你根本不是人,總有一日我會殺了你!” 岄息笑道:“但你還是選擇了先殺別人,歸離劍只會尋上渠彌國師,即便是親生女兒也抵不過穆國,抵不過九域天下,我說的對嗎,阿姐?” 四目針鋒相對,妙華夫人恨恨注視著岄息,眼波激流,瞬息萬變,只見她面上怒容逐漸消退,片刻之后,唇畔竟有一絲笑意緩緩勾起,而使那動聽的聲音帶出一種詭異的滋味:“不錯,穆國脫不出我的掌心,但是岄息,你的命,我也一樣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