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jié)
第99章 第四章 清晨,雨收風歇,澄宇皆清,一夜的殺戮與血痕似被大雨沖刷得無跡可尋。蟲鳴啾啾,鼻息里是青草的芳香。睜開眼的一瞬間,他以為自己還在落峰山上。而入目是一個不大的山洞,微微一動,心中驀然一驚,身體有些僵麻,似被什么縛著,手自然向身側(cè)摸去,卻一無所獲。轉(zhuǎn)目向身上看去,登時哭笑不得,他似被白布一層層包裹著一般,渾若一只蠶蛹。 “你醒了?在找它嗎?”一個嬌柔的女聲傳入耳際,他慌忙向發(fā)聲處看去。 一個濃妝艷抹,穿著大紅衣裙的女子,慢慢走近,半蹲在自己身側(cè),手中拿著的正是自己的長劍,笑語盈盈,柔聲相問,眼波靈動,那眼神竟然有一絲熟悉。玄衣少年一時錯愕,抬手撫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夢? “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何人?” 那人看著他,一絲笑意從眸心漸漸漾開,然后滑至眼角,慢慢牽動了嘴唇,終于不可抑制地大笑了起來,漸漸笑成了一團。那笑聲是熟悉的,玄衣少年心中一時恍然,罵道:“賊小子!”抬起右腳踹了過去,那笑成一團的人登時骨碌了個,卻馬上直起身形,指著他笑道:“你怎么說翻臉就翻臉啊,怎么說我們也算同生共死過的了?!焙鋈宦曇艮D(zhuǎn)柔,嬌聲說道,“昨日里還說什么讓奴家以身相許的話,今日里便如此惡語相向,拳腳相加,奴家不要活了……”那眼神極哀怨,語氣極凄婉。 玄衣少年皺著眉苦笑中搖頭,問道:“你把我纏成這個樣子,你這又唱的哪一出???” 那少年嘿嘿一聲低笑,湊到玄衣少年身前,遞過一面銅鏡,“你先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小爺?shù)囊兹菪g(shù)是不是與那玉面狐貍相比也不遑多讓了?” 玄衣少年眉梢一挑,白了他一眼,接過鏡子,不禁“噫”了一聲。那鏡中人除了一雙眼睛仍然清朗明澈外,但見面色饑黃,一臉病容,分明是一個三十左右病入膏肓的男子。 玄衣少年挑了挑眉毛,問道:“你是讓我扮成病夫與你逃亡?” 少年似是明白他的心思一般,說道:“你昨日傷了肩頭,那兵刃是喂了毒的,幸虧小爺身上傷藥還算齊全,但是你中毒后未及時拔毒,卻是麻煩,此時實在不宜再強行運功,魔云教在北地勢力實在是過于強大,我們只有向南去往邯璋,但路上總是少不了魔云教分舵的糾纏,現(xiàn)下喬裝易容也是沒法子的事,你若不同意,小爺……”少年咬了咬了牙,“小爺我拼了命也會報你的屢次相救之恩,大不了我們死在一起便是?!闭f著說著,眼圈竟然有些紅了。 玄衣少年靜靜看著他,一言不發(fā),過了良久,緩緩點頭鄭重說道:“想不到,你還真是天生演戲的材料。”說完揚聲笑了起來。 “你這人還真是沒有良心,討厭!”少年故作嬌嗔,揮起袖子帶著一股濃烈的香氣向玄衣少年胸前揮來,玄衣少年側(cè)身躲過,撫胃假意嘔吐。卻不料那少年一擊未中,身子一個趔趄,竟然撲倒在玄衣少年身上,玄衣少年舉臂撐住他的胸口,眉心微微一皺,肩頭傷處一陣刺痛,那少年看玩得過火,匆忙要起身,卻見玄衣少年呆呆看著他的胸部,一臉的詫異。 “那里……” “哪里?這里還是這里?”少年起身一臉的jian笑,手在自己身上亂指了一通。 玄衣少年嘿嘿一笑說道:“手感不錯,不過我想口感更好?!?/br> “……” “不過呢,你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春意盎然的,卻不似帶夫就醫(yī)的良家婦女,倒像極了忙著出墻的紅杏!” 少年聞言翻了翻白眼,眼珠一轉(zhuǎn),退后一步輕輕一福,柔聲道:“奴家知錯了,奴家這就給夫君你變一忠貞少婦?!?/br> “好啊,如此,為夫定會為你修一個貞節(jié)牌坊的?!?/br> “我呸!” 雞鳴驛南下的官道上,一輛騾車緩緩行進著。駕車之人以布蒙住頭臉,看衣著打扮似是一個妙齡少婦,騾車上面似躺著一人,被厚厚的被子覆蓋住,根本看不清顏面。因了昨夜的雨,路面泥濘而又顛簸,騾車上躺臥之人每每發(fā)出呻吟之聲,駕車的少婦總是溫言相慰,旁人看來二人甚是情深意篤。 這二人正是喬裝逃亡的兩名少年。 果不出所料,剛走出雞鳴驛二十余里,便有十余名道姑攔住了去路,為首之人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道姑,默默打量了二人幾眼,沉聲向那少年道:“你二人是何方人氏,因何至此?” 那少年故作驚慌道:“哎呀呀,可嚇死奴家啦,卻原來是幾位仙姑啊。”說罷用手輕撫著胸口,嬌喘微微,玄衣少年仰頭間正看到他的側(cè)面,只見那少年此時身材婀娜,凹凸有致,目光順著少年的手停留在那巍然聳起的胸部之上,一想到衣料下面的東西,胸腹之中翻江倒海好一陣不舒服,但此時卻只有生生忍了下去。 又聽那少年道:“我夫妻便是這驛上人氏,只因夫君身染重病,需到州府尋名醫(yī)救治,因此才會到了這里?!?/br> “哦?”那道姑似微一沉吟,盯著那少年看了又看,忽然道,“取下的你的頭巾,讓本仙姑看看?!?/br> 少年聽罷慌忙擺手,“不可以的,奴家答應過夫君,自嫁于他后,此生容貌只與他一人看,不可以的……”還待再說什么,眼前一花,頭巾已被那道姑摘了去。 眾道姑打眼看去,只見嬌滴滴俏生生一張我見猶憐的小臉兒,見眾人望來,少年雙手猛地捂住臉,面上兩道飛紅,暈染了臉頰,不勝嬌羞。 玄衣少年忍無可忍,終于咳出聲來。少年慌忙回身,以袖輕輕擦拭玄衣少年的臉,遮住他一臉強忍的無比糾結(jié)的表情,柔聲道:“哎呀,相公,你醒了,不要怕,不是什么強人,只是幾位仙姑……”未曾說完,身子被那道姑推向一側(cè),那道姑低目細細打量車上躺臥之人,只見他病容滿面,與師尊傳下諭令中描述的樣子并無一絲相符之處。 轉(zhuǎn)身看向少年,“你夫君這是患的什么病,如此厲害?” 少年抽噎道:“肺癆,驛上大夫說活不過今年冬天了,但聽人說州府的大夫的醫(yī)術(shù)是極好的,只好變賣了薄田家產(chǎn),但凡有絲希望,奴家也要相公好起來的……”言畢,掩面而泣,哭得梨花帶雨,情真意切。 眾道姑聽得卻甚是不耐煩,“走吧走吧,仙姑聽著鬧心?!?/br> 如是走了兩天,再有一日便可離開魔云教勢力范圍,玄衣少年身上的傷已好了七七八八,兩人一路行來言談無忌,性情相投,遇到魔云教的教眾,應對起來也愈發(fā)嫻熟自如,尤其是那少年,說至動情處,每每尚能讓良心未泯的小道姑掬一把同情淚。 太陽依舊很好,風依然和煦,就連鳥兒鳴啼也是宛轉(zhuǎn)悠揚甚于平日,只是這一日注定不會是平常的一天。 玄衣少年本來悠閑地躺在騾車之上,看天邊浮云聚散無常,駕車的少年興致極好地哼著十八摸的小調(diào),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連日來的相處,連斗起嘴來也是駕輕就熟。 “你還是個雛兒吧?”玄衣少年就這樣突然問了起來,臉上雖然一副病夫模樣,但唇角微微揚起好看的弧度,配合著清朗的眼神,在少年回頭看去時,仍然奪去了春光的幾許明媚。 少年心中暗罵,這小子即使這個樣子,依然可以用微笑殺人啊,哪個說紅顏禍水,這樣的男人明明也是禍水。 鼻子中淡淡冷哼了一聲,算是對玄衣少年這個問題的鄙夷與無視。 “你不說話,我也知道,以你看女人的眼光便知道你還是個雛兒,不然如何會看上那個身量尚未長足的小道姑!”說這話時,玄衣少年將雙手枕于腦后,壞壞地笑著。 少年連頭也未回,只是反問道:“你這樣說,自是你看女人的眼光很好嘍?!” 未待他回答,劈面擲過去一個酒囊。玄衣少年抬手接住,哈哈一笑,舉起那酒囊飲了多半,方拋還給前面的少年,少年接過“咕咚咕咚”幾口喝完。 玄衣少年抬手抺去嘴角邊殘余的酒漬,又摸了摸縛于腿側(cè)的長劍,不經(jīng)意間唇邊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女人,也許自己看女人眼光應該算不錯,但如果接近你的女人她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取你項上的人頭,那即便是人間尤物,于他眼中也不過是紅粉骷髏罷了。至少,到現(xiàn)在,陪伴著自己,常伴于身邊的除了酒與劍,別無其他,又或者……思量間不由得抬眸看向前面的少年,他可以算做一個吧。而女人,也許吧,終有一日會遇到一個讓自己心動的女子,但那絕對與過往現(xiàn)在無關(guān)。這些話,他當然不會說。就像這連日來,即使是笑談無忌,他們也從來沒有問過對方的姓名與出身,離開北境,這一日過后,他們注定便要分道揚鑣,相忘于江湖。 于是他說:“與你比起來,當然是好的太多了,你這般年紀肯定未曾去過柔然吧,那里的女子嘛,可以說是個個美若天仙,身材那叫一個好得更話說,凹凸有致,婀娜窈窕,風情萬種,斷然不是中原這些所謂小家碧玉比得了的?!闭f罷,擺出一副悠然神往的樣子。 少年發(fā)出“哧”的一聲,“說到這天下美女,怎么能與巫族女子相媲美,你可知道帝都的九公主?” “九公主?被鳳后囚于瑯軒宮九重玄塔的九公主?” “正是,傳聞九公主容顏天人,才為鳳后所忌,險些被鳳后在堯光臺上燒死,后來不知什么原因被赦免,才改囚于玄塔之下?!?/br> 玄衣少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神情頗不以為然,卻不知若干年后,灃水渡口初遇,那人終成為他生命中的異數(shù)。 “還有啊,聽說九夷族的公主也是天仙般的人物……”少年猶自滔滔不絕地品評著天下美女,玄衣少年唇邊噙著一縷薄笑,只覺得心情好的不是一點半點,這樣的日子竟是自己過往歲月中不曾有過的靜好與安然。如果不是長劍在此際一聲不合時宜的錚鳴,他倒愿這路長些再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