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節(jié)
易天答道:“各處都已布置妥當,只要他們進入峽谷,便是萬無一失?!?/br> 子嬈道:“可清楚護衛(wèi)軍隊有多少人?” 易天道:“很奇怪,方才我們的人回報,對方僅有不足百人,且不見牛車馬匹,但糧隊行動十分迅速?!?/br> “哦?只有不到百人?”子嬈亦是有些意外,微微細眸思索,這時候,前方古道傳來一陣奇異的響動,似是流沙碎石層層落下,又似河流水聲重重不斷,很快便向峽谷而來。兩名冥衣樓暗部倏然出現(xiàn)在月下,雙雙跪下,“啟稟公主,宣國族糧隊已經(jīng)進入埋伏,是否現(xiàn)在動手?” 子嬈卻不說話,只是輕輕抬手,心中不知為何,有種不祥的預感。明月忽然隱入浮云,谷中一暗復又一明,當月色重現(xiàn)時,宣軍糧隊出現(xiàn)在峽谷入口,眾人凝眸看去,頓時皆覺驚訝。 只見月光如水,山間古道上宣軍糧隊整齊迅速地向著峽谷前行,軍中無牛無馬,運載糧草的竟是一艘艘半丈有余的木船。船身赤紅一色,雙面皆繪有巨大的玄武標識,其上堆滿糧袋,前無桅帆后無舟楫,但在這崎嶇顛簸的山路上依次前行如履平地,除了前方開路的護衛(wèi)軍隊,每隔幾艘木舟便有兩名戰(zhàn)士騎馬在側(cè),如此百余艘糧船連綿不絕,速度竟比馬匹更快,讓不由人生出這批船隊是在長河大江之中順流而下的錯覺。 “公主?!币滋斓吐暤溃扒闆r好像有些奇怪,但對方人手不多,是極好的機會,要不要動手?” 子嬈徐徐道:“陸上行舟,天工瑄離機關之術出神入化,果然名不虛傳。傳我命令,避免近身作戰(zhàn),格殺所有護衛(wèi)軍,只留一個活口便夠,務必小心船中機關?!?/br> “是!”易天起身傳出命令。平靜的山谷中忽然響起尖銳刺耳的呼嘯,冷箭與暗器自兩側(cè)山崖射出,向著前行中的糧隊罩下,仿佛漫天的光雨照亮黑夜,光亮之中,血色與慘呼皆被淹沒,馬匹驚鳴之聲,在倏然而現(xiàn)的刀影中猝然而止。當黑暗重新降臨,一百多艘糧船安靜地停靠在山谷正中,兩側(cè)護衛(wèi)軍已換作數(shù)十名神秘無聲的黑影,鮮血自沙礫之間浸下,月光流淌,微微泛出晶瑩的赤色。 冥衣樓部屬行動干脆利落,從突襲開始到結(jié)束不過半炷香功夫,整條船隊落入掌控,除了領頭的護衛(wèi)之外,其他人幾乎連敵人都未看清便被格殺,易天率人檢查,發(fā)現(xiàn)所有護衛(wèi)都是來自赤焰軍隱字營的普通戰(zhàn)士,越發(fā)覺得奇怪。子嬈與暗部自山崖來到現(xiàn)場,那領頭護衛(wèi)被帶上前來,子嬈從一艘糧船上收回目光,問道:“你們是赤焰軍隱字營的人,為何負責運送糧草?” 那領頭侍衛(wèi)認出她是王族公主,憤憤罵道:“好個少原君,居然與敵軍勾結(jié),讓我們兄弟前來送死!” 子嬈眉梢微蹙,若她此時見過斛律遙衣,知道皇非暗殺隱字營上將白信一事,定能推測出他一箭雙雕,既要設計暗算王師,又同時鏟除隱字營中不服命令的將士,但遙衣尚未趕到,所有內(nèi)情便也無從知曉。子嬈審問數(shù)句,見那將領始終說不知糧船機關,心下不耐,看著他的眼中突然現(xiàn)出一點清幽的微光,那將領與她目光相觸,神情驀然一怔,跟著慢慢變得迷茫。 子嬈柔聲道:“告訴我這糧船之中有什么機關,如何會在陸地上行進?” 她的聲音在月夜中縹緲動聽,如同一場幽美的夢境,一幅曼妙的輕紗,那將領臉上現(xiàn)出迷醉的神態(tài),卻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們自玉淵出發(fā)之時便是如此,一路上糧船都是自行前進,無需有人cao縱?!?/br> 子嬈微覺詫異,眸心幽光盈亮,復又問道:“你們運送糧草,怎么會從玉淵來此?” 那將領道:“這批軍糧早便到了玉淵,昨日突然接到少原君命令,要我們隱字營負責將糧草運送至合璧,而且指定要走蒼雪長嶺這條路?!?/br> 子嬈聞言一凜,方才那種模糊的不祥感突然掠過心間,似一把寒光畢現(xiàn)的利刃,幾乎是不假思索,她轉(zhuǎn)頭向正在檢查船上機關的部屬喝道:“所有人撤離糧隊,不要輕舉妄動!”就在她話音落時,絲絲火光自船身玄武神圖之上亮起,百余艘糧船形如光龍,忽然赤芒大作,劇烈的爆炸聲隨之震響。子嬈喝令之際,冥衣樓部眾已經(jīng)撤身后退,但船上機關發(fā)動迅疾,整條船隊轟然爆炸,急火流焰沖向四方,此處峽谷便如一座驟然噴發(fā)的火山,剎那之間,被炙熱的烈火全然吞沒。 機關爆起的瞬間,子嬈見勢危急,手結(jié)蓮華法印揚袖擊出。半空焰火之間晶光大盛,蓮華千影化作明美奪目的光盾與漫天飛火驀然相撞,濺出流光萬道,如雨激散。便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子嬈與身邊數(shù)名暗部飛身疾退,而那護衛(wèi)將領被流火落石擊中,長聲慘叫,頓時化作一團烈焰。子嬈等所處的位置本便靠近峽谷口,谷外原是一道橫流而過的山澗,此時被大雪掩蓋深可及腰,幾人縱身而下沒入雪中,谷□炸震天動地,烈火沖流掃向雪地,灼得人發(fā)膚炙熱,幾欲燃燒。 無數(shù)火石劃過夜空,陣陣熱浪沖上山崖,劇烈的爆炸持續(xù)甚久,幾乎過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平息。當火勢稍緩,子嬈自雪中起身,發(fā)現(xiàn)除了易天與十余名暗部高手僥幸逃過一劫,其他部眾皆盡葬身火海,尸骨無存。峽谷中所有糧船也早已化作灰燼,唯余一地亂石余火,兀自烈烈燃燒,山崖之上融冰若血,映出絕地末日一般慘烈的景象。 面對此等情景,眾人無不心驚rou跳,一時誰都說不出話,不想這糧船之中竟藏有如此恐怖的火藥機關,倘若方才見機稍慢,或是沒有蓮華術法全力一阻,他們此時也已喪身在這峽谷烈火之中。易天轉(zhuǎn)頭看去,只見重重火光照在九公主清魅的容顏之上,那雙鳳眸凜然如雪,正注視著蔓延山谷的殘火。山谷盡頭是無底的黑暗,卻忽然有一個白衣身影徐徐出現(xiàn)在遍地赤焰之中。 ☆、第八章 火光映出一副神秘的黃金面具,那人從容前行,血色隨風肆舞,無數(shù)條生命在他腳下灰飛煙滅,而他唇畔的笑容,卻比飛舞的焰火更加誘人。他像是自地獄火海中步出的修羅,一步步走近烈火之后幽冷的眸心,子嬈指端輕捏法訣,廣袖輕舞,所有人都能感覺到若是她抬手揮袖,便將是雷霆萬鈞的一擊。暗部眾人閃身行動,在火焰之前結(jié)成戰(zhàn)斗陣形,那白衣人手中亦出現(xiàn)一柄赤色長劍,焰光在劍尖流竄,不斷閃現(xiàn)出嗜血的光芒。 月色恰在此時沒入重云,山谷間驟然一暗,子嬈腳步輕移,突然低聲下令,“退!”說話時纖指微揚,無數(shù)蝶光自火焰中漫天起舞,在眾人撤出谷口時沖向夜空,剎那間封鎖了面前空間。 風起,人退,火舞! 一刃赤芒,破空驚現(xiàn),雪色的衣袖若水輕拂,蝶影明火紛紛墜落在劍光之中,化為一地殘焰如血。那人劍鋒輕斜,唇畔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絕美的武功,絕美的人,直到現(xiàn)在仍舊讓人著迷,甚至狠不下心來殺你?!彼脑捯綦S風飄蕩,焰火在深夜徐徐燃燒。子嬈等人落足谷外,四面八方忽然雪霧彌漫,全然吞噬了山嶺,再看不見任何東西,就連原本映天的火光亦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地俱暗,那人優(yōu)雅的聲音卻仍舊清晰地傳來,“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走,在我的陣法之中,你們又走得到哪里去?” 子嬈身動之時已然察覺不妥,發(fā)現(xiàn)這山谷竟早已被人設下陣法,天地方位剎那變化,谷口生門頓成死地。黑暗取代了一切,伸手不見五指,子嬈轉(zhuǎn)手祭出焰蝶,那原本清爍的光芒不過一現(xiàn),隨即盡滅無聲,唯有她身上幽羅玄衣不時浮現(xiàn)出金銀交織的微光,黑暗深處若隱若現(xiàn)。 和她一同入陣的幾人不知何時失去了蹤跡,片刻之后,忽有一聲短促的慘叫傳來。子嬈聽出是暗部之人的聲音,心中微微驚凜,不料腳步剛動,一陣寒風襲面,直覺有什么東西沖向眼前,情急之下旋身疾閃。那物以毫厘之差擦面而過,竟是一面巨大鋒利的冰壁,子嬈尚未站穩(wěn)腳步,黑暗中又有寒冰連續(xù)襲來,有的光如巨鏡,有的碎若尖錐,有的形似飛盾,慘叫之聲亦再次響起。 寒冰倏然而至,迅疾無聲,子嬈鳳眸一揚,指端變幻,抬袖間光影綻現(xiàn),嬌聲清叱: “破!” 數(shù)道絲華沖向冰壁,突然穿透寒光,夭矯騰空,流星一般向著四方射去。無數(shù)冰晶碎影,伴著千絲如雨散落閃爍,瞬間照出不遠處兩人橫尸在地,一人被鋒利的冰柱穿胸釘透,一人則被兩面冰壁活活夾在當中,鮮血滿地橫流,死狀極為恐怖。左前方同時傳來巨大的爆裂聲,顯然是有人正用威猛的掌力擊碎冰壁,子嬈心知入陣之人中唯有易天有這份功力,當即循聲而去,一路上以千絲擊散冰鋒,每一次光亮閃爍都見有人慘死在前,不是身首異處,就是遍體鱗傷。 易天的聲息很快消失,不知是否已遭不測,陣法重重轉(zhuǎn)幻,血腥之氣越來越濃,天地越來越暗,待到最后,連襲擊過來的冰鋒也不再見,唯有在幽羅玄衣微光之下漫出的血氣,若自地獄涌至,無窮無盡,不由令人生出步步死亡,孤身無力的感覺。 皇非深得仲晏子真?zhèn)?,非但武功卓絕,智謀無雙,于琴棋星相、奇門陣法更是無一不精,只是當年烈風騎叱咤風云,所到之處千軍披靡,這陣法術數(shù)便鮮有使用,此時他一人設局,布陣殺人,卻輕而易舉便困敵于無形。子嬈深知這陣法厲害,拋開周圍生死慘象,靜心默察方位,發(fā)現(xiàn)這陣勢竟以六壬式為基礎,地取陽水,開生死十二門,處處逆勢而行,料敵先機,令人無從捉摸。她所習焰蝶、冽冰二術一為陰火一為陰水,此時皆為陽水所克,無法施為,而千絲陰金,雖然破得陣中殺機,實際反助水勢,唯有蓮華以土木為體,方可泄陣法之機。 思及此處,她當即推算六支,趨身星位,指尖法訣變幻,瞬間晶光一現(xiàn),擊向地面。 “開!” 隨她清聲低喝,一點明光,倏然輕放,那光亮中心綻開晶瑩蓮華,千枝萬葉剎那間向著四方黑暗擴散,妙瓣如玉,叢叢蔓延,陣法深處隱約閃現(xiàn)一抹血光,而子嬈腕上的碧璽靈石同時射出光芒。 彥翎與斛律遙衣趕至蒼雪長嶺時,只見一地殘火伏尸,焦石灰燼,顯然剛剛發(fā)生一場巨變。兩人面面相覷,皆知大事不妙,斛律遙衣自一具尚未燒焦的尸體上隱約分辨出冥衣樓暗部服飾,頓足道:“都是你,若不是你半路攔我,怎么會變成這樣,現(xiàn)在九公主若有什么三長兩短,你拿命相抵都不夠!” 彥翎看這情景也有些慌神,強自鎮(zhèn)定道:“先別著急,我們四下尋尋看,說不定有什么線索?!边b衣話也不說,閃身向谷口尋去,彥翎緊隨其后,縱上一塊巖石查看四周,剛剛轉(zhuǎn)身,忽然聽到遙衣一聲驚叫,回頭看時,只見她整個人向著谷口處的黑暗墜去。 彥翎吃了一驚,雙足一點箭矢般彈向谷口,伸手抓住了遙衣手腕,剛要用力拉她,忽覺落足之處迅速下陷,竟似踩上泥潭一般。“不要過來,危險!”遙衣半截身子已然陷了進去,連忙出聲示警,但卻為時已晚,彥翎立足不穩(wěn),抓著她的手一同跌下。 兩人先后向著黑暗沉下,越是掙扎便陷落越快,原來皇非為了生擒子嬈,在這蒼雪長嶺精心布陣,陣法以六壬式為根基轉(zhuǎn)動變幻,預測敵蹤,同時十二門五行流轉(zhuǎn),生生不息,化為各種險地。子嬈等人入陣之時正值陰陽二水交匯,所以遇到冰雪之境,而彥翎與遙衣再次闖入,卻已是水入土鄉(xiāng),步步泥潭,一旦陷入陣中,兩人縱有絕頂輕功亦無從借力,唯有愈陷愈深,斃命此地。 四周泥流重重,不斷向下沉落,彥翎牢牢抓住斛律遙衣手臂,想要阻止她身子下陷,腦子里轉(zhuǎn)過無數(shù)念頭,卻只無法可施,心中暗自叫苦,不想今日竟要命喪于此。轉(zhuǎn)頭看向遙衣,只見她一改先時兇蠻模樣,掙開他手掌道:“你在我肩上借力,快些想辦法上去,憑你的輕功或許能夠脫險,不要白白陪我送死?!?/br> 她這樣說,等于是舍命助彥翎脫險,彥翎借力之下可能有機會脫出泥潭,但她卻必然因此全身陷沒,絕無生路可言,彥翎聽了這話,心頭一熱,說道:“要死一起死,我怎能丟下你不管?” 遙衣急道:“你這個小yin賊,不要命了嗎,誰要跟你死在一起!” 彥翎看著已經(jīng)陷到腰部的泥沙苦笑道:“你不愿也沒辦法了,現(xiàn)在我們不想死在一起都難,不過話說回來,幸好你生得不算難看,我金媒彥翎牡丹花下死,被叫兩聲小yin賊也不太冤枉。” 遙衣聽他這時候還胡說八道,剛要罵聲無恥,但想到兩人命不久矣,他又是受自己連累陷入陣中,不由軟下心來。彥翎見她垂眸不語,脖頸處膚白若雪,發(fā)絲輕漾,幽香入鼻,心頭莫名一動,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就在她臉側(cè)輕輕一吻,遙衣哎呀一聲,俏面飛紅,“你……你干什么!” 彥翎觸電般向后讓去,這么一來,身子又下陷幾分,眼見便要齊胸而沒,他卻也沒注意,只是臉比遙衣紅得還快,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我……我覺得你很好看……我……我第一次親女孩子……” 遙衣原本杏眸圓瞪,突然間輕輕一嘆,低頭道:“唉,你這個小yin賊,這次真的被你害死了。沒想到我們兩個會這樣死在一起,不過有大名鼎鼎的金媒彥翎作伴,倒也不覺得無趣?!彼苑讲疟懔R了彥翎無數(shù)次小yin賊,但此時這一聲入耳,卻叫人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彥翎不由豪氣上涌,大聲道:“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一定救你出去!” 兩人在黑暗中面對面,只能依稀看清對方的面容,遙衣見他這樣鄭重的模樣,忍不住笑了,道:“你都自身難保了,又怎么救我?” 彥翎身子已經(jīng)全都陷入泥流之中,掙扎了一下,動也動彈不得,頓覺十分沮喪,剛要開口說話,忽覺眼前一亮,陣中異彩紛呈,現(xiàn)出蓮華千影,瞬間籠罩四方。妙蓮呈現(xiàn)之時,整個陣法驀然變動,遙衣身子急速下沉,被徑直卷向陣心,彥翎想要拉她卻是力不從心,雙目一黑亦被拋向陣中。 陣法重重變動,彥翎不通奇門術法,卷在其中只覺昏天黑地,難辨身在何處,片刻之后,身子驟然一輕,仿佛從濃霧中突然破出,天地霍然大亮,現(xiàn)出山谷中原有的白雪冰峰。彥翎提氣縱身,在空中輕翻下落,尚未著地,便聽砰砰兩聲真氣交擊,面前激雪橫飛,奪面而來。他一個側(cè)翻避開夾雜著猛烈真氣的飛雪,只見前方一座冰臺浮于雪霧,當中有一白衣人盤膝而坐,而一個手執(zhí)折扇的黑衣老者正繞臺游走,每一步都在雪中印下寸許腳印,一掌掌擊向那白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