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靖當(dāng)先退出了朝堂，他氣的不輕，越過大殿門檻時(shí)險(xiǎn)些摔了一跤。有人來扶時(shí)，亦是黑著臉道謝，怒氣沖沖的走了。

    賀蘭松毫無畏懼之色，他緩緩起身，在眾人或鄙夷或敬佩或嘲諷的目光中施施然離去，對那大殿之上的緋色朝服不屑一顧。

    出了靜和園，賀蘭松便瞧見了蘅蕪，“怎么跑到這里來了？馬呢？”

    蘅蕪苦著臉道：“兩匹馬都被老爺放走了，要小人走著回府。”

    賀蘭松一笑道：“怕什么，我陪你一起走就是。”

    蘅蕪搖首道：“老爺說，請您去前邊巷口尋他?！?/br>
    賀蘭松甩手便要走，“蘅蕪，你就說沒見到我，我先走了?！?/br>
    蘅蕪一把拉住賀蘭松，道：“公子，公子不能害小人呀。”

    賀蘭松無奈，只好慢慢的挪到了巷口處，卻見那里停著一架馬車，小廝正立在遠(yuǎn)處瞧著，看他過來，立時(shí)便躥到了車邊，道：“大人，公子來了?！?/br>
    車窗簾子掀開，伸出一只手來招了招，賀蘭松會意，幾步上前道“父親?！?/br>
    “上來?！辟R蘭靖沉聲道。

    “是?！辟R蘭松登上馬車，掀開車簾，卻見父親正滿面威嚴(yán)的坐在那里，閉目養(yǎng)神。

    “父親?！辟R蘭松又叫了一聲，矮身入內(nèi)。

    “跪下。”

    賀蘭松不敢求饒，掀了袍腳跪在當(dāng)?shù)兀÷暤溃骸案赣H，馬兒在哪里，先讓蘅蕪騎馬回府吧?！?/br>
    啪的一聲，巴掌清脆的落在了賀蘭松面頰之上，賀蘭靖睜眼，目中神色凌厲，冷冷的看向兒子，“朝堂之上，竟敢如此無禮，你賀蘭松當(dāng)真是好威風(fēng)，怎么，還要騎馬招搖過市，你不嫌丟人？”

    賀蘭靖也是能拉弓射箭的武人，這一掌用力過重，竟將兒子摜到了地上去，右邊臉頰迅速的腫了起來，唇角也滲出了血。

    賀蘭松只覺得頭腦發(fā)麻，耳朵嗡嗡作響，之后才是劇烈的疼痛，父親治家以寬厚，打到臉上來是從未有過的事，顯然是動了真怒，他連忙爬起來跪直了身子，又往前湊了湊，仰首道：“父親，兒子知錯(cuò)?！?/br>
    這是等著再打了，賀蘭靖卻只嗯了一聲，辯不出喜怒，他向后靠了靠，又閉上了雙目，低聲道：“不急著認(rèn)錯(cuò)，好好想想。”

    賀蘭松恭聲應(yīng)是，又跪的遠(yuǎn)了些。

    賀蘭靖揚(yáng)聲道：“回府。”

    車外的小廝答應(yīng)一聲，坐到馬車上駕車而去。

    到了賀蘭府外，已近中午時(shí)分，賀蘭松熱的一身是汗，臉上更是火辣辣的疼著，反而腫的更厲害了，他挪動著酸痛的膝蓋，先伺候賀蘭靖下了車，隨即敲了敲麻木的雙腿，跟在父親后面進(jìn)了府。

    小廝們見賀蘭松腫了臉，不免訝異，有機(jī)靈的便去告知相熟的侍女，趕緊去通稟夫人。

    賀蘭靖徑直帶著兒子去了祠堂，賀蘭松悄聲把門掩上了，卻見父親怔怔的立在那里，看著列祖列宗的神靈牌位沉思。

    賀蘭松去取了香，又點(diǎn)燃了，送到父親手邊去，兩個(gè)人跪在殿前先敬了先人兩柱清香。

    賀蘭靖起身，轉(zhuǎn)過來看著仍伏跪在當(dāng)?shù)氐馁R蘭松，嘆道：“當(dāng)真知錯(cuò)了？”

    賀蘭松跪直了身子，茫然回道：“兒子，兒子不知?！?/br>
    賀蘭靖剛壓下的怒氣立時(shí)又躥了上來，恨不得一腳踢到賀蘭松身上去，他強(qiáng)自忍耐怒火，沉聲道：“抗旨不尊，當(dāng)堂辭官，忤逆圣上，哪一件不是要?dú)㈩^的重罪，若非陛下仁慈，此刻你早已身首異處，還能跪在這里和我置氣?！?/br>
    賀蘭松心中愧疚，卻仍嘴硬道：“陛下有錯(cuò)，為人臣子者自當(dāng)進(jìn)諫?！?/br>
    “有言官們在，哪有你說話的份?！?/br>
    賀蘭松冷笑道：“皇上裁撤了諫院，哪有人還敢做聲。”

    賀蘭靖險(xiǎn)些氣的背過氣去，指著兒子罵道：“你，諸人皆不做聲，連為父也為多言，你算個(gè)什么東西，敢當(dāng)庭頂撞陛下?！?/br>
    賀蘭松怕當(dāng)真氣壞了父親，忙道：“父親，陛下是圣明君主，不會不聽勸諫的，兒子這不是沒事么。”

    賀蘭靖怒道：“那是陛下仁慈，若不是念著你們打小的情分，十個(gè)賀蘭松也推出去斬了。”

    賀蘭松黯然，脫口道：“兒子是什么東西，怎么敢和陛下講情分?！?/br>
    賀蘭靖一愣，奇道：“這又是說的什么混賬話?！?/br>
    賀蘭松直言道：“父親，我與陛下再無瓜葛，今日我朝堂求親也不是一時(shí)意氣，求父親成全?！?/br>
    賀蘭靖大驚，喃喃道：“什么，什么叫再無瓜葛，賜的哪門子親？”

    賀蘭松沒好氣的道：“陛下執(zhí)意納妃，兒子便和他鬧翻了，此后便是路人。”

    “路你個(gè)頭！”賀蘭靖氣急敗壞的踢倒了兒子，“安撫詹先王是朝廷大事，你還敢鬧小性子，你，你還真是出息。好，真是好兒子。明**給我，不，現(xiàn)在就入宮去請罪去?！?/br>
    賀蘭松爬起來，梗著頭道：“我不去，父親就死了這條心吧?！?/br>
    賀蘭靖拿起桌案上的家法，對著賀蘭松劈頭蓋臉的抽下來，斥道：“去不去？”

    賀蘭松伏在地上，不躲不動，任父親捶檚，聽到父親問詢，便抬起頭來，回道：“不去?！?/br>
    啪的一聲，賀蘭靖手上藤條落到了賀蘭松臉頰上，連著脖頸處一道血痕，疼得他直擰眉。

    “去是不去？”賀蘭靖喘息著問。

    “去哪里？”祠堂門大開，賀蘭夫人推門而入，她不施脂粉，不戴釵環(huán)，穿著身藏青色常服，手上還捏著串香珠，顯是從佛堂里來，她進(jìn)門來就見丈夫兇神惡煞的拎著棍子打人，又見兒子白衣上已經(jīng)滲出血來，當(dāng)即唬的掉了手上佛珠，驚道：“大人，您這是做什么？”

    賀蘭靖怕驚嚇到妻子，便將家法扔到一邊去，收起兇惡之色，強(qiáng)笑道：“誰喊你來的，不是病著嗎，回去歇著?！?/br>
    賀蘭夫人自成婚后還未過丈夫如此失態(tài)，穩(wěn)了穩(wěn)心神方道：“大人緣何生氣，瑾言素來聽話，有事與他好好說便是?！闭f著便蹲下去瞧兒子的傷口，待瞧見臉上傷口和巴掌印時(shí)，更是著急，氣道：“大人下手也太沒分寸，怎能打在臉上?！?/br>
    賀蘭靖哼了一聲。

    賀蘭松忙道：“母親，我不疼，就是看著嚇人，父親心疼我，沒用力氣。”

    賀蘭夫人扶起兒子道：“走，娘帶你去治傷?！?/br>
    賀蘭松為難的看向父親，目中露出求肯之色。

    賀蘭夫人抬首問道：“怎么，還沒打完？”

    賀蘭靖不答夫人的話，卻奚落兒子道：“怕了？你的文人骨氣呢?！?/br>
    賀蘭松垂首，他心下難過，捏著衣袖不語。

    賀蘭夫人見不得兒子受委屈，當(dāng)即仗義執(zhí)言道：“兒子到底犯了什么大錯(cuò)，值得你這樣動怒?！?/br>
    賀蘭靖冷笑道：“你怎么不問問他自己？”

    賀蘭夫人哼道：“有大人瞪著，誰敢多言?！?/br>
    賀蘭靖苦笑，只好道：“咱們的寶貝兒子今日大鬧了金鑾殿，把陛下罵的狗血淋頭，當(dāng)朝稱病辭官，還敢求陛下賜婚?！?/br>
    賀蘭夫人聽的云山霧繞，不知就里，“什么賜婚？咱兒子不是皇上的相好么？”

    “……”賀蘭靖頹然無語。

    賀蘭松亦是一陣尷尬，他扯了扯母親衣角，道：“母親，兒子心中有了旁人，求母親做主?！?/br>
    賀蘭夫人眼中一亮，彎了腰問兒子，“當(dāng)真？”

    賀蘭松點(diǎn)了點(diǎn)頭。

    賀蘭夫人大喜，隨即又露出憂色，“這，瑾言吶，你有了心上人，我可真是高興。那皇上再好，終究也是男子，何況是真龍?zhí)熳樱才瓱o常，咱們實(shí)在高攀不起?？赡氵@般，這般紅杏出墻，陛下不惱么？”

    賀蘭松臉上一黑，咳了兩聲后方道：“不，兒子已同陛下說清了，這才，才敢當(dāng)堂求親?！?/br>
    賀蘭夫人松了口氣，拍拍胸口道：“那就好，是哪家的姑娘，我去給你說親去?！?/br>
    賀蘭松剛要張口，只聽父親道：“你們母子倆做的好打算，不怕惹怒了天顏，降下來死罪?！?/br>
    賀蘭夫人一顆心又提起來，小心問道：“會嗎？”

    “如何不會？”賀蘭靖指著兒子道：“換身衣服，隨我進(jìn)宮去請罪?！?/br>
    賀蘭松求道：“父親，兒子不去，兒子這樣，如何能見人？”

    “你還知道廉恥？今日就是綁，我也要將你綁去。來人。”賀蘭靖幾步行至門前，揚(yáng)聲道：“取麻繩來，把少爺捆了?！?/br>
    賀蘭松大駭，幾乎就想奪門而逃，被父親狠狠的瞪了一眼道：“你若敢逃，就再也別回來了，吉盛巷的王府正等著你呢?！?/br>
    如此恐嚇，賀蘭松連逃也不敢逃了，他膝行到父親面前，求道：“父親，兒子愿上請罪折子，但，求父親別讓我此時(shí)進(jìn)宮。”他滿身的傷，換件衣衫便能遮掩，但面上的傷，卻怎樣也見不得人，他絕不想被衛(wèi)明晅看到自己如此狼狽。

    正僵持間，小廝們已取了麻繩進(jìn)來，賀蘭靖使個(gè)眼色，便有兩人上前，跪下來將賀蘭松綁了個(gè)結(jié)實(shí)。

    賀蘭松大為惶恐，求道：“父親，饒了我吧?！?/br>
    賀蘭靖喝道：“把公子關(guān)到柴房去，只給水喝，不許送飯?！?/br>
    賀蘭松聽到不必進(jìn)攻，暗自松了口氣，叩首道：“謝過父親?！?/br>
    賀蘭夫人卻道：“等等，孩子還傷著呢?！?/br>
    賀蘭靖攬過夫人道：“死不了，你晌午的藥喝了沒，怎么臉色還如此不好，來，我送你回房先歇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