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似乎在遙遠的天地之間,一扇巨大的幾乎可以撐開天地的青色巨門巍峨的聳立在那里,高高的聳入云霄,青夏站在它的下面,像是一只螻蟻般渺小。 門上,有著古樸的花紋和奇怪的鳥獸,大片大片火紅的流云漂浮在半空之上,色彩極盡瑰麗,淡淡的木香輕柔的回蕩在空氣之中,青夏伸出手來,手上的傷痕仍舊沒好,用白布層層包裹著,只露出一小節(jié)白暫的指尖。摸索著上面厚重古樸的紋路,一股幾千年的滄桑感霎時間涌上心頭。 一千年前,是不是也有這樣一個女子,一身月白色的簡單裙褂,溫柔的站在這扇門外,輕輕的摸索著? “轟隆”一聲巨響,突然響起,青夏微微一愣,感覺到門的那一邊似乎有人在猛烈的撞擊著。心念一轉(zhuǎn),就緩緩的轉(zhuǎn)過頭去,直直的看著站在自己身后的秦之炎。 男子的眼神也掃了過來,他看著青夏,面容淡定,沒有一絲波濤,可是卻仍舊有點點溫情從他的眼角流露出來。 “秦之炎,你會忘了我嗎?” 又是轟隆一聲巨響,震得巨門上的塵土紛紛飛揚而下,秦之炎伸出手來,為青夏擋住眼前的灰塵,然后搖了搖頭:“不會。” “那就好,”青夏微微笑道:“我也不會?!?/br> “依瑪兒!” 剛要伸出手去,秦之炎就突然叫住了青夏。青夏一愣,卻沒有回頭,只是聽著后面男人淡淡說道:“這個世上,很多人,是一生下來,就注定要背負著一些使命和責(zé)任的。我,也是一樣?!?/br> 淡淡的點了點頭,青夏沉沉的吸了口氣,伸出于去輕輕一推,沉重的木門突然轟隆一聲,發(fā)出千百年來滄桑的巨響,然后,在青夏的輕輕一推下,緩緩的打開。 那邊的人那樣努力都沒有打開的巨門,卻在青夏的輕輕觸碰下,轟然洞開。 金碧輝煌的王陵正殿一點一點呈現(xiàn)在眼前,然而青夏卻再也沒有半點欣賞的心思,因為在殿門打開的那一刻,她同時也看到了數(shù)千名黑壓壓的輕甲士兵,他們焦急的眼神直接穿過青夏,投射到青夏后面的地方,然后漸漸的化作一片狂喜。 “三殿下!”震耳欲聾的聲音同時響起,所有的士兵齊刷刷的跪在地上,蔓延喜悅的仰著頭,看著那個陽光的照射下,一身青色長衫卻仍顯得充滿了銳利鋒芒的男人。 “都起來吧?!钡统恋脑胍粼谏砗箜懫?,男子從青夏的身后走上前來,越過青夏,腳步堅定,不帶一絲虛弱和疲憊,像是統(tǒng)帥千軍的將軍一般,有著沉重的壓抑和魄力。 “殿下你沒事?”仲伯驚喜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蒼老的老人滿臉喜色的奔上前來,然后突然看到了秦之炎身后的青夏,奇怪的叫道:“唐姑娘?” 是的,出了那扇大門,原本的秦之炎變作了三殿下,依瑪兒也就變成了唐姑娘。 像是盤古的巨斧突然在兩人之間劈出了一道大大的鴻溝。 她站在這邊,過不去。而他,也絕對示會走過來。 “殿下!北匈奴兵襲風(fēng)崖城,穆將軍將之完全擊潰,炎字營已經(jīng)占領(lǐng)風(fēng)崖,要不要進一步占領(lǐng)北方封地?” “殿下!馮厲兩大世家被北匈奴搶掠,世家子弟大多見于惑亂。由于穆將軍趕到的及時,百姓并沒有什么傷亡?!?/br> “殿下!北疆大營已經(jīng)控制在了炎字營的手上,馮家親軍過蒼梧江的時候大河決堤,全部死于河中?!?/br> “殿下!南疆蠻族和南楚決裂,東齊對楚宣戰(zhàn),西川供應(yīng)南楚糧草,我們要不要參戰(zhàn)?” “殿下……” 紛亂的聲音不斷的回蕩在青夏的耳朵里,她看著遠處那個雖然清瘦卻仍然挺拔的身影,只覺得一陣絕望的恍惚。她突然不可抑止的想回過頭去,再看一眼那扇青木大門之后的錦繡山川,可是終于還是克制住自己的行為。她緩緩的退出人群,一步一步的走出了秦國最為神圣的秦皇正殿。 前面,是燈火通明的正殿通途,通往外面那個寒冷卻真實的世界。 后面,是大片秦國軍方的權(quán)貴將領(lǐng),他們將秦之炎圍在里面,隔成了一道森冷的人墻,連視線,都阻隔住了。 “秦之炎,出去之后第一件事你最想做什么?”“召集人手,封了皇陵吧?!?/br> “秦之炎,我們倆從這里走出去,算不算也是一身銅臭了?!薄拔覀冞@不叫染了一身銅臭,我們這叫視錢財如糞土?!?/br> “秦之炎,我叫依瑪兒,是長生的意思?!薄耙垃攦?,啃的雞是什么雞,我將來一定給你抓一只來?!?/br> “秦之炎,我被我的國家拋棄了,我的朋友戰(zhàn)友全都不要我了?!薄耙垃攦海麄儾灰?,我要你?!?/br> “秦之炎,我早就想歇歇了。我想上大學(xué),想談戀愛,我本來也不想干了?!薄昂茫愀一卮笄?,我?guī)闳ド蠒孔x書。” “秦之炎,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被它們吃了,我以為剩下我一個人了,我以為……”“傻瓜,我還活著,你聽聽,它還在跳,我還話著?!?/br> “秦之炎,我們還算是朋友吧?!?/br> “……算……” 秦之炎,我們不會再是朋最了吧,再也不會是了。 從走出青木大殿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吧。 你,終究不是青木大殿中的溫柔男子,走出了那個地方,就已經(jīng)成了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大秦王爺。 那晚的夜色就算再是昏暗,她也不會認錯的。 明晃晃的大殿里,跪著那么多人。有馮將軍前住探路的探子,有加凌河土的艄公,有那晚黑衣黑甲被自己誤認為是敵方援兵的軍人,甚至還有那名被自己綁了一個晚上的黑衣男子。 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是一個傻子,巨大的諷刺在天空上瘋枉的叫囂,將她的心撕成無數(shù)個碎片,鮮血淋漓的丟到了大雪山的巔峰之上,任漫天的禿鷹一起啄食。 心痛到無以復(fù)加的時候,疼痛就會麻木。可是她沒有麻木,她只是有一點淡淡的悲傷,和對希望的再一次破滅。 這本就是一個局,雙方都已經(jīng)擺明了車馬,等待著對方放手殺來。而自己,不過是一個無意中闖入棋局的棋子,自以為是救世主,卻不知,只是一個任人擺布的傻瓜。 枉費,她流了幾年都不會流的眼淚。 枉費,她幾乎拼盡了重生的生命。 枉費,她差點丟失了自己的那顆心。 枉費,她自以為掌握了自己和他人的性命,苦苦努力,與天掙命,卻不知,只是在唱著別人欽點的戲碼,做一個身在局中不知局的戲子。 一切不過是一場可笑的獨角戲,徒勞而為,如今,也該是到了落幕的一刻了。 青夏獨自行走在正殿通途的長廊里,腳步堅定的向外走去。一步,又一步,終于,嗅到了一絲清新的空氣,她微微仰起頭,逼回眼角的淚水,任清涼的風(fēng)吹在她的臉頰上,刀子一般的疼,可是卻有著一種莫名的暢快。 從今以后,天各一方吧。 本就是不相干的兩個人,終于還是要回到各自的軌道上,走著自己的路。 這個世上,永遠不是誰沒了誰,就會話不下去。 在她的身后,一雙沉靜的眼睛一直凝望著那燈火通明的甬道,一直望著,直到那抹白色嬌小的影子完全消失,他才收回了凝固的目光。 曾幾何時,那不是一個人的身影。在她的身旁,還有一個青衣男子,女孩子仰著頭淡笑著看著他,指著兩人手腕上的白色長綾,笑著說道:“這樣系上,就算我們走失了,也可以順著線找回來。 現(xiàn)在他不知道,那條線,宄竟是在萬丈蛇窟下斷了,還是,被他自己親手砍斷了。 四方神殿里的一幕,像是一場大夢,現(xiàn)在到了夢醒的時候,他卻猛然發(fā)現(xiàn),他仍在留戀著夢里的一切。 女孩子清脆的聲音突然又回蕩在自己的耳邊:依瑪兒,是長生的意思…… 他知道,他的長生,已往永遠的失去了。 雖然,在不久的曾經(jīng),他曾那么近的接近了,甚至只差一點就可以將之永遠的握在手里。 冰冷的風(fēng)吹在空曠的大殿上,掀起一地的灰塵,青衣男子站在大殿中,面目蕭索,眼神淡漠。 他算盡了天下,卻沒有算到自己也會有動容的一天。 這一仗,他終究還是敗了。 只是不是敗給南楚,不是敗給東齊,更不是敗給大哥那個廢物,他是敗給了自己,同時,也敗給了她。 竹本無心,奈何節(jié)外生枝。 依瑪兒,究竟是我錯了,還是時間錯了? 戰(zhàn)地鳳舞 第069章:訣別 漆黑的草原上,荒蕪的野草一片蕭索,單薄的女子孤身單騎奔馳在敗落的荒原上,轉(zhuǎn)眼就失去了蹤影。天邊有食腐的鷹鴆在上空盤旋,叫聲尖銳,充滿了令人戰(zhàn)栗的森寒。 秦之炎披著青色的大裘,臉色蒼白,眼神卻很寧靜,他一直注視著那個方向,悲哀的發(fā)觀,遠去的女子竟然真的沒有回過一次頭。冰涼的情緒在心底緩緩升起,一個巨大的洞開在那里,冷風(fēng)呼嘯著灌了進來,涼透了心肺。 “殿下,”仲伯從身后走上前來,看了眼秦之炎的眼神,突然垂下頭去,低聲說道:“顏平西的下屬全部落網(wǎng),遵照殿下的指示,北方封地和軍中將領(lǐng)一齊上書,要求廢了太子。大殿下正在四方周旋,不過看樣子,皇上已經(jīng)開始猶豫了?!?/br> “還沒這么簡單?!鼻刂茁曇舻统?,帶著濃厚的刀鋒森冷之氣,再也不是青木大殿中那個一身青袍,淡若潮水般的男子,他沉聲說道:“正因為大哥四處周旋但卻求告無門,父親才會繼續(xù)讓他在太子的位置上做下去?!?/br> “恩?”仲伯一愣,問道:“為什么會選樣?他私自調(diào)兵,謀害親弟,使北方封地露出破綻,給匈奴人以可趁之機,差點鑄成大禍,如此罪責(zé),怎可繼續(xù)在儲君之位待下去?” 秦之炎冷冷一笑,說道:“真是因為這樣,他才可以繼續(xù)在儲君之位待下去。仲太傅,你忘了我父親是怎么登上皇位的嗎?” 盡管是宮廷隱秘,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現(xiàn)任大皇的所作所為,在秦皇室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F(xiàn)任大皇秦宗先后毒殺先皇和自己的兄弟才登上皇位,事后更是以各種名目將秦氏分支殺之一空。手段之狠辣,堪稱當(dāng)世翹楚。 大皇疑心向來甚重,他自己殺了父親得到皇位,就害怕自己的兒子。所以多年來,對幾個兒子向來不親厚,只聽秦之炎繼續(xù)說道:“這一次,不是為了扳倒大哥,只是為了自保。前陣子的雁門關(guān)大捷我鋒芒太露,回京之后一定會被父皇奪權(quán),敏之來信說,掌易院里已經(jīng)開始起草新的兵制,志在奪我手上的北疆大營和炎字營。這次太子擅自動兵,引得匈奴進犯,暗殺于我,使得祖廟震動,引發(fā)雪崩。實在是天賜良機,回京之后我和父皇各退一步,我賣這天大的人情給他,他也不會再打炎字營的主意?!?/br> 仲伯微微一愣,過了好一陣,才點了點頭說道:“殿下圣明?!?/br> “仲太傅,我知道你和太子一黨仇深似海,但是太子昏庸無能,占在主位上正好可以起到權(quán)利平衡的作用。他若是下臺,換上老二或是老四,我們的日子就絕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好過了?!?/br> “臣明白?!敝偬瞪袂橐涣琛?/br> “南疆的事情處理的怎么樣?”秦之炎沉聲問道。 “一切如殿下所愿,南疆和楚國已經(jīng)兵戒相見,鹿丹人已經(jīng)帶著一部分族人投靠去了我大秦。云將軍遵殿下的命令,仍在邊關(guān)守衛(wèi),十三路大軍守在南方邊境,任是他們有通天徹地之術(shù),也進不去半分。” “那就好,楚離雖然剛剛登基,年紀尚輕,但是此人性格決絕,能在東齊忍辱偷生這么多年,一朝回到南楚就登上高位,實在是個值得小心防范的人物。再讓他們亂上一陣子,然后就將鹿丹人拿下,以他們首領(lǐng)的首級,當(dāng)做我給楚國大皇登位的賀禮吧?!?/br> “是,”仲太傅點頭說道:“南燕經(jīng)此內(nèi)亂,元氣大傷,齊楚外交更加惡化,實乃一石二鳥之計。只可惜西川沒有卷進去,浪費了我們的一番布置 “你當(dāng)燕回是那么好相與的人物嗎?不過這場戲畢竟是我導(dǎo)演,他想坐山觀虎斗的攪局看南楚的笑話,我也不會讓他稱心如意。他不是在給南楚運送糧草嗎?今晚就將路線途徑告訴鹿丹人,想置身事外,沒那么容易?!?/br> “是,”仲太傅連忙說道,想了想,又沉聲說道:“殿下,已經(jīng)查出唐姑娘的身份了。” “哦?是嗎?”秦之炎聲音清淡,沒有半點表情。 “唐姑娘本姓姓莊,閨名青夏,是南楚莊典儒的女兒,南楚大皇楚離的妃子。一年前嫁進楚宮,但是大約兩個月前,被楚皇打入冷宮,賜名為蕩,傳聞?wù)f是和東起太子齊安有染,只是不知為何到了選里。我們的探子幾次欲潛入燕宮,都被結(jié)果掉,損失了十多人?!?/br> “兩個月前引起齊楚兩國對峙的楚國莊青夏?”秦之炎一驚,向來淡然的臉孔上,少見的露出幾分驚訝。 “是,”仲太傅說道:“而且我們調(diào)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好幾伙的人馬在尋找她的行蹤,有楚皇的黑衣衛(wèi),還有南楚朱家的白衣衛(wèi),甚至還有南疆圣教的毒者,十分奇怪?!?/br> 秦之炎目光深邃,遠遠的望著那片荒蕪的草場,過了好一陣,才淡淡的說道:“那就去把后面的人解決掉吧,總是有人跟著她,她也不會開心?!?/br> 仲太傅看著秦之炎的側(cè)臉,想了想,還是斟酌著開口說道:“那要不要我們也派出人馬暗中保護她?” “算了,”秦之炎搖了搖頭,“她不會喜歡有人監(jiān)視她的,你只要為她把后路清理干凈就好。其他的,就由她去吧?!?/br> “可是……” 秦之炎緩緩揮了揮手,笑著說道:“老師,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南疆聽到的一句話?!?/br> 仲太傅一愣,他雖然是秦之炎的太傅,可是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這聲老師。一股莫名的情緒再他的心底激蕩著,他淡淡一笑,沒有言語。 “把白鳥翅膀上的黃金解下,鳥兒才可以自由的飛翔。把名利的枷鎖卸掉,人才可以以自己的意愿生話。我這一生,已經(jīng)注定沒有這個機會了,那又何苦去阻擋別人的自由?!?/br> 秦之炎突然轉(zhuǎn)過頭來,對著仲太傅輕輕一笑,向著遠處的營帳緩緩走去,飄渺的聲音回蕩再凄厲的北風(fēng)之中,青衣男子背脊挺得筆直,腳步卻顯得分外的沉重。 “我什么都給不了她,那,就放她自由的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