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于正還要再問，那老漢好像看出了什么，卻是再也不肯說了。

    一行人又再問了幾個攤主，聽到的都是大同小異，宋澤達還帶著他們?nèi)タ戳藶?zāi)民安置點，又走訪了幾戶城內(nèi)的百姓，看得出來，宋澤達這個府尹還算是頭腦清晰，防洪、安置、賑災(zāi)都是井井有條，這陽澤城看起來出不了什么大亂子。

    最后他們?nèi)サ氖钱數(shù)氐募Z倉，慕梓悅突發(fā)奇想，說是想瞧瞧一眼望不到邊的好幾人高的糧垛子長什么模樣。

    等回到城里，天都已經(jīng)黑了下來，原本宋澤達想在酒樓中設(shè)宴款待欽差一行，可方于正堅決不肯，慕梓悅也無可奈何，只好在府中用了一頓便飯。

    方于正惦記著慕梓悅說的那個熱鬧，在房中翹首以盼，等了許久都沒見什么動靜，等著等著便趴在桌上睡著了。等他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房內(nèi)不知道何時多了兩個黑衣人。

    “方大人，王爺讓我們來接你去看個熱鬧?！逼渲幸粋€黑衣人丟給他一件衣服，壓低聲音說。

    方于正聽出來這個聲音就是整日跟在慕梓悅身旁的慕十八，提起來的心放了下來。

    兩個人夾著方于正，悄悄出了府，一路疾馳，居然來到了白日的集市，方于正心里疑惑，不由得問道：“你家王爺呢？他在哪里？”

    慕十八也不說話，只是把他帶到了一面墻角下，示意他往里走。

    那墻角有個轉(zhuǎn)角，方于正慢慢地走了兩步，只見慕梓悅一身月牙色的錦袍，在夜色□姿卓然，臉上依然是那讓人恨得牙癢癢的淡定笑容，還沖著他曖昧地擠了擠眼。

    方于正情不自禁地有些心跳加速，往前走了兩步，低聲問道：“你……你在這里做什么……”

    “自然是等你啊，你來得太慢了，讓我等了好久。”慕梓悅的眉頭一揚，帶著幾分得色，在皎潔的月色下，顯得愈發(fā)令人迷醉。

    這樣的神情，和多年前的記憶驟然重合，那個神采飛揚的女孩依稀也這樣說過，那清脆的語聲仿佛就在耳邊：木頭你怎么這么木！下次我可不等你了！

    方于正張了張嘴，一聲“小安”在他的喉中打轉(zhuǎn)，最后吞進肚子里，他使勁咬了一下舌尖，勉強讓自己的腦子清明起來，剛想說話，卻見慕梓悅往旁邊一讓，她的身后出現(xiàn)了一個年輕的身影，依稀可見身材挺拔，雙目炯炯有神，身子卻微微有些發(fā)顫。

    “于正，你看他是誰？”慕梓悅笑著問道。

    方于正的腦子里“嗡”的一聲，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去，他瞪著慕梓悅，眼里仿佛要噴出火來：“慕梓悅！你費這么大周章，就為了讓我看你半夜三更幽會你的九公子不成！”

    32第 32 章

    慕梓悅打了個趔趄,那氣定神閑的模樣頓時崩裂,氣急敗壞地說：“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好好瞧瞧，他是那個賣雜貨的攤主！”

    方于正疑惑地朝著那個男子走了兩步，走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男子雖然身材不錯,但眉目依稀長得十分粗獷,并不是慕梓悅喜歡的那種美男子的模樣,身著一身粗布衣裳，臉上帶著幾分審慎和游移,的確是晌午有過一面之緣的雜貨攤主。

    方于正的臉頓時燒了起來,吶吶地說：“原來如此,你這般鬼鬼祟祟的，我還以為……”

    慕梓悅不去理他，只是笑嘻嘻地對那個男子說：“你看看這位大人怎樣？滿臉正氣，鬼神勿擾，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那男子打量了方于正幾眼，顯然松了一口氣：“我也豁出去了，頂多是個死字，我看這位大人還有幾分欽差的模樣，你真的不太象，油頭滑腦的，我還以為你騙我?！?/br>
    慕梓悅噎了一下，拍了拍臉：“你不知道，欽差也要葷素搭配，才能所向披靡。你不信我，那就信他吧?！?/br>
    方于正終于回過神來，凝神問道：“怎么，你有什么事情要稟告？盡管放心道來。”

    “今天你們在集市中看到的那些人都是官府事先安排好的，所有的話都讓人背了出來，不能有半點差池，不然就會被砍頭?！蹦切』镒臃薹薜卣f，“城里都傳遍了，這天災(zāi)是不會停了，也沒法指望官府的糧倉了，要活命只能靠自己?！?/br>
    “什么？”方于正嚇了一跳，“今天我們查看了災(zāi)情，不算嚴重啊，災(zāi)民都安置了，城里看起來雖然慘淡，但還算秩序井然……”

    “呸！”那男子氣極，“你們跟著官府的人能看到些什么！災(zāi)民都被趕到城外的一個地方守著呢，前幾天還有些饅頭吃，這幾天都是米湯了，都快撐不住了。”

    “那為什么不上奏開倉賑災(zāi)？難道宋大人有什么其他打算不成？”方于正納悶地問道。

    “開倉？”男子呵呵笑了起來，“大人，城里都早就傳遍了，這里的糧倉都空了，被朝中的人貪腐拿去賣到別處去了?！?/br>
    “一派胡言！”方于正斥道，“我們今天剛剛?cè)タ戳思Z倉，都是滿滿的?！?/br>
    那個男子愣了一下，撓了撓頭說：“這……這不可能啊，大伙兒都在傳，我還聽說，那些四處收高價糧的人就是為了填補糧倉的空缺來的?！?/br>
    “那貪官難道是個傻子？這不是要賠錢嗎？”方于正反駁說。

    “于正，”慕梓悅在一旁緩緩地說，“我們下午只看了兩個糧倉，都是那宋澤達帶我們進去的?！?/br>
    方于正倒抽了一口涼氣，只覺得后脊梁一陣發(fā)涼：“他……他難道有這膽子……他就不怕抄家滅九族嗎？”

    “只怕他一個人干不出這樣的事情來?！蹦借鲪偝料履榿?，“走，我們現(xiàn)在就去那糧倉看看?！?/br>
    “帶上我！我給你們指路！”那個男子激動地說，“我的一個遠親是守糧倉的，我悄悄問過他，他沒否認，一定有問題！”

    慕梓悅定定地看著他，眼神冰涼如水，那個男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才恍然發(fā)現(xiàn)，這個嬉皮笑臉的欽差，居然有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威嚴。

    “你且乖乖去家里呆著，不要信謠傳謠，本王在這里向你保證，就算把大夏的國庫掏空，也會讓你們陽澤的災(zāi)民渡過這次難關(guān)?！蹦借鲪偟穆曇綦m然低沉，卻鏗鏘有力，讓人忍不住信服。

    “我……我信了沒用啊，全城的百姓，還有災(zāi)民沒見過你們，不會信啊，”那人喃喃地說，忽然便著急了起來，“大人，要快啊，只怕再這樣下去，馬上要釀成民變了?！?/br>
    慕梓悅瞅著他，忽然飛速抬手切在他的脖子上，那人軟綿綿地就倒了下來，被暗處的侍衛(wèi)一把扶住?！八突厝?，然后來糧倉找我。”

    夜色正濃，遠處傳來更夫慢條斯理的打更聲，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人的心上，讓著寂靜的夜更顯沉悶。

    四更天到了，慕梓悅一行人沿著墻根，幾個侍衛(wèi)幾縱幾落，便消失在了城墻外，方于正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急得團團轉(zhuǎn)。

    慕梓悅卻十分從容地帶著他走到了城門口，拍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守城門的兩個小兵，好像變臉了似的，壓低聲音半哭半嚎地編了個什么親爹半夜托夢，讓他們兄弟倆一定要在今天去廟里燒個頭香，不然整個家族都要被惡鬼纏身，日后要落得曝尸荒野的下場。

    塞了兩塊銀條，那兩個官兵緊張地把城門開了一個小口，把他們放出城去。

    方于正跟在慕梓悅身后緊走了幾步，回頭一看，那黑壓壓的城樓帶著幾分猙獰，就好像那會吞噬人的野獸一般惡狠狠地看著他們。

    “那個宋澤達會不會發(fā)現(xiàn)我們不見了？”方于正擔(dān)憂地問道。

    “笑話，我怎么會出這樣的岔子？放心，有人假扮我們躺在床上，門口守著我們的人?！蹦借鲪傂ξ卣f。

    方于正沉默了片刻，低聲問道：“你是不是早就心里有數(shù)了？”

    慕梓悅也不否認：“是，這里的情況我知道十之□，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你放心，雖然這個陽澤城是他宋澤達管轄，但這里還有軍府，都尉就算平日里聽他的，只要我的虎符一到，必然會倒戈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