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交之后，收破爛的又找到炎爹家里去，故意揶揄炎爹。

    “那個陌生人是哪里的？”我問道。

    “那個收破爛的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mama說。

    “哦。”我失望地回了一聲。

    “不過，有人花高價錢買那個沒人要的東西，肯定是有原因的。你爺爺說，龜?shù)谋巢繐碛旋敿y，龜紋中央有三格，代表天地人三才，旁邊有二十四格，代表二十四山，也有的是十格，代表十天干。龜殼的底部又有十二格，代表十二地支。所以說，一個龜殼的布局，就包含了所有代表宇宙玄機的密碼?！?/br>
    我的好奇心重新被勾起，急忙問：“龜殼也有這么多說頭？那這些布局又有什么用？”

    mama說：“當然是有用的。你爺爺雖然知曉龜殼的玄機，但是不知道先人打造銅烏龜?shù)哪康模膊恢姥椎褪掌茽€的得了它之后為什么會做噩夢，更不知道那個陌生人為什么要購買它?！?/br>
    “會不會是因為……它可以裝靈魂？”我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脫口而出。

    “裝靈魂？誰說的？”mama沒有料到我會突然這么說。

    “麻煩你再去問問爺爺吧，問他這個東西是不是可以裝下人的靈魂?！?/br>
    爺爺?shù)囊庖姴皇呛苊鞔_。

    他說，龜是玄武苗裔，養(yǎng)龜主要為積福蓄運。靈龜只限中華草龜，其他種類的通通不算。但是那個銅烏龜?shù)降资遣皇侵腥A草龜不得而知。這是其一。

    龜殼中有天有地，有天干有地支，相當于龜殼中是另一個完整結(jié)界。靈魂在里面相當于存在于另一個世界，錯開了陽世?；蛘哒f，那相當于獨立于陽世的陰間。但是這些都只是“相當于”，是不是真的能獨立存在無法驗證，除非死人能告訴活人。這是其二。

    龜?shù)撵`氣能鎮(zhèn)宅運財，但不能擋災(zāi)破煞，所以如果第二種情況中的“獨立陰間”存在，靈魂就能毫發(fā)無傷地藏在里面。也許烏龜?shù)谋强拙褪瞧渲械耐ǖ?。但是這些都只是猜想，以前從未見過。這是其三。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個驗證死人重生的辦法?！睜敔斏衩刭赓獾馈?/br>
    “哦？”我打了一個激靈，隨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只要看看他的掌紋……”爺爺?shù)穆曇舻土讼氯?。爺爺后面說的話，我都一一銘記在心。我一邊聽著，一邊悄悄看自己的掌紋，生怕紋路出現(xiàn)驟然斷裂的痕跡。

    打完電話，我的手心出了一層濕汗。

    其實，老家曾經(jīng)傳言過一個人死后復生的事情，說是那人的墳?zāi)古銮山ㄔ凇梆B(yǎng)尸地”里。當然，也有人說他是假死，還有人說他是因陽壽未盡被黑白無常趕回來的。他“復活”之后，行為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忘記了以前的所有事情，包括親人。他的體態(tài)特征也發(fā)生了變化，力氣大得嚇人，能頂好幾個壯漢，渾身長出紅彤彤的毛發(fā)，遠看就是一只活猩猩的模樣。村里人稱他為“紅毛鬼”。

    我沒見他復活的場景，無法確認那種復活的說法是否正確，但是我親眼見過他。由于他脾氣暴躁，力氣很大，人們怕他傷到小孩，便用鐵鏈將他像狗一樣套著。我只遠遠地看過他，不敢走得太近。

    當時我應(yīng)該走近去看看他的掌紋是不是像爺爺說的那樣?？上菚r候膽小，且還沒聽到過關(guān)于看掌紋的那番話。

    在讀大學的時候，我聽mama說紅毛鬼突然得暴病死了。

    于是，有人說他的陽壽終于耗盡。有人說上次是他自己逃脫的，這次是第二次被黑白無常逮住。也有人說他是因為誤吃了雄雞rou，雄雞陽氣太盛，把他從“養(yǎng)尸地”吸收來的精氣抵消掉了。謠言再次鬧得沸沸揚揚。

    所以現(xiàn)在要看他的掌紋已經(jīng)不可能。

    我突然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于是立即撥通了小涵的電話。

    “有什么事??？”小涵問道。

    “你說你男朋友李歌以前出車禍死了。是吧？”

    說這話的時候，我感覺渾身不自然。

    “小聲點兒，他在家里呢。”

    “我就問你一個問題。”

    “那我出來了你再問。”

    那邊響起開門聲，接著是關(guān)門聲。

    “好了，你問吧?！?/br>
    “你男朋友是在北京這里遭遇不幸的嗎？”我問道。

    “不是啊，我們是在昆明上的大學?！?/br>
    “你的意思是，你們是在大學開始交往的，在昆明發(fā)生的車禍？”我緊跟著問道。雖然此時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多了，但是外面的車來車往聲不絕。在鄉(xiāng)下，這個時候只有蛐蛐和蛙鳴聲。

    “嗯?！毙『隙ǖ鼗卮鸬?。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說道：“小涵，我不確定你男朋友是不是把他的魂魄裝在銅烏龜里面，但是我可以確定那個晚上他沒有去收魂。他是騙你的?！?/br>
    電話那邊半天沒有動靜。

    我還以為她掛了，我“喂”了兩聲，她終于說話了，她的語氣很輕，似乎對我的說法不以為然，又似乎是對男朋友騙沒騙她一點兒也不在意。接下來小涵問：“你……你為什么這么說？”

    “既然他是在昆明出的事，那么他的魂魄應(yīng)該是在當時當?shù)厣⑷サ?。他怎么可能在這里收魂呢？我小時候經(jīng)歷過喊魂，也叫收驚。我mama晚上出去收魂的時候，要將我白天走過的路重新走一遍，一邊走一邊喊我的名字。因為在哪里受了驚嚇，魂魄就遺失在哪里。一定要去了曾經(jīng)去過的地方，才能收回嚇走的魂魄。”

    “你的意思是，收魂必須去當年發(fā)生車禍的地方？”

    “按照我的經(jīng)歷來判斷，是這樣的?！?/br>
    小涵驚慌了：“難道……那個刀疤男副總裁就是李歌殺掉的？”

    我安慰道：“就算他刻意隱瞞你，也不證明他就跟那個殺人案有關(guān)系。你不要胡思亂想?！?/br>
    “那我怎么辦？”小涵頓時失了主意。

    “什么都不用做。你就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合適的時候你問問他，是不是愿意跟我再見個面聊聊天?！蔽倚枰_認更多的東西。

    “好。”

    “就這樣。你回屋里去吧。”我撩起窗簾，發(fā)現(xiàn)外面的瀝青路如打了蠟的皮鞋面一般反著霓虹燈的光。下雨了。南方的雨比北方的雨頻繁多了。不知道老家是不是也下雨了，也不知道住在老屋里的爺爺會不會被淋到。

    “對了，有個事不知要不要跟你說下?！边€沒等我說要不要，小涵自己接著說了下去，“李歌說他經(jīng)常做夢，夢見一個陌生人扭了頭看著他?！?/br>
    我的心“咯噔”一下。

    “不知道這個夢對你有沒有幫助，反正說給你聽聽。好了，我要進去了。要是讓他知道我躲著他打電話，他又要發(fā)脾氣了?！毙『f道。

    第十六章 夢里的陌生人

    掛了電話，我對著窗戶站了許久，看著窗戶玻璃上映著的自己，忽然覺得有些陌生。對著一個字看久了，就覺得那不像是一個字。難道對著自己看久了，就覺得那不像自己了嗎？

    幾天之后，mama再次打來電話，問我道：“亮仔，你知道炎爹和那個收破爛的夢見的陌生人是誰嗎？”

    我心中一喜，難道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是誰？”我反問。

    “是他們自己呀！”mama把“自己”兩個字說得特別重。

    “自己？怎么會是自己呢？不是陌生人嗎？”

    我從來不懷疑mama，但還是禁不住要問。

    原來是那個收破爛的先發(fā)現(xiàn)夢中人是自己的。他在收一面古老的銅鏡時，偶然看見了自己的側(cè)影。銅鏡不是很平整，上面有一些銅銹，所以照鏡子的時候模模糊糊，一如夢境。收破爛的驗收的時候不經(jīng)意看到自己在銅鏡中的側(cè)影，嚇得大叫一聲“媽呀”。

    賣銅鏡的聽他這么一叫，也嚇了一跳，以為他知曉了銅鏡的底細，連忙主動說，這銅鏡是上面數(shù)代人傳下來的，它有收夢魘的作用，有些靈氣，如果擔心其他問題，收破爛的可以拒絕這筆生意。

    收破爛的問，怎么收夢魘？

    賣家說，不知是第幾代祖宗，也不知是什么起因，天天晚上做噩夢，夜夜驚醒，大汗淋漓。那位祖宗求人解救，于是獲得這面銅鏡。

    我打斷mama，問道：“小時候你不是不讓我睡前照鏡子嗎？說睡前照鏡子會做噩夢?！?/br>
    mama說：“是啊。我小時候你爺爺也這么說。但是我估計如果本來就天天做噩夢，掛一個鏡子就好些吧？或者是因為那個銅鏡有靈氣？”

    mama不知道緣由，是因為那個銅鏡的賣家也不清楚。

    賣家說，祖宗將銅鏡懸掛在床頭，從此噩夢不再來侵擾?，F(xiàn)在家里有了更好的鏡子，銅鏡子的表面也生了銹，看不清，所以想將它賣掉。如果收破爛的不敢要，他就干脆挖個坑將銅鏡埋掉算了。

    因為有了上次銅烏龜?shù)氖?，收破爛的不敢要跟噩夢有關(guān)的銅鏡，他拒絕了這筆交易。

    收破爛的慌慌張張找到炎爹，問他是否做過同樣的夢。

    炎爹開始以為他又來找麻煩，矢口否認。

    收破爛的將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遍之后，炎爹這才敞開心懷，將自己的夢說給他聽了。

    不過炎爹不相信夢里的陌生人就是自己。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我連自己長啥樣都不清楚嗎？”

    收破爛的懶得跟他辯解，叫他跟著去一趟賣銅鏡的人家，并吩咐他自稱為鑒古行家。

    炎爹答應(yīng)了。

    收破爛的就帶著炎爹再次找到那戶人家，聲稱上次不買是怕遇到贗品，這回帶了個行家?guī)兔纯础ｃ~鏡的主人此時已經(jīng)改變主意，不想賣了，說怕先人責怪，要將銅鏡埋入地下。但他還是熱情地將銅鏡拿了出來給他們“鑒定”。

    炎爹背對著銅鏡，然后回頭去看鏡中的自己，不看則已，一看嚇了一跳。夢中的陌生人果然跟鏡中的影子一模一樣！

    后來爺爺聽了此事，解釋說那是一面照夢鏡。有些夢是因為靈魂離開身體出外游蕩產(chǎn)生的，夢中的所見所聞不是親身經(jīng)歷，卻是魂魄的所見所聞。有些人會有這樣的感受——第一次去某個地方的時候就仿佛曾經(jīng)來過。那是因為你自己雖然沒來，但是游魂已經(jīng)來過了。如果靈魂經(jīng)常出體，經(jīng)常做噩夢，那就不好。這鏡子掛在床頭，就是等靈魂出體的時候在鏡子里看見自己，讓靈魂醒悟，提醒它回到它應(yīng)該待的地方。

    我想，李歌夢中的陌生人，也應(yīng)該就是他自己。

    認識別人很容易，認識自己卻并不那么容易。

    再次跟李歌見面，自然還是在那個蛋糕店。

    他好像對我接下來要做什么有預感，事先找個借口將小涵支開了。

    我見他這樣，也就沒必要拐彎抹角了，單刀直入地問道：“你收魂為什么不去當初你死亡的地方？你是在騙小涵吧？”

    他沒有說話，動作極為笨拙地拿起桌上的飲料，僵硬地伸著脖子喝了一口。

    “魂魄在哪里丟的，就要去哪里找回來。我聽小涵說你是在昆明遭遇不幸的，你的魂魄在昆明，你來這里是為什么？”我見他沒有說話，心里頓時沒了底。其實我也不確定在昆明丟了魂就一定要去原來的地方找回來。也許除了這種方法還有其他我不知道的方法。如果他說他有更為高明的收魂方法，我就要啞口無言了。

    他艱難地看了我一眼，似乎眼珠子的轉(zhuǎn)動都要耗費許多力氣。他的動作比我上一次見的時候還要生硬遲緩。

    “我……沒有……去……收魂……我……是……騙……騙她的……”他說話的速度特別慢。不過，這似乎只是他的熱身，后面說話就漸漸快起來。

    “你不是去收魂？你不是說你把魂魄放在一個銅烏龜里嗎？”我十分驚訝，急切地欠著身子問道。

    他的嘴角抽了一下，那表示他笑了：“她把……什么都告訴……你了吧？她……終究還是……信不過我……”

    “別這么想，你要理解她的境地。她現(xiàn)在還能跟你在一起，已經(jīng)非常了不起。一般的女孩子早嚇跑了?！蔽覍捨康?。

    “她對李歌的愛……看來還是很鐵的?！彼f道。

    我一愣。

    他又不說話了，低了頭接著喝飲料。

    我看著他捏著吸管的手，問道：“我能看看你的掌紋嗎？我聽說，一個死去又活過來的人，掌紋是斷裂的。斷裂的前部分，代表他生前的經(jīng)歷；斷裂的后部分，代表他復活后的經(jīng)歷?！?/br>
    吸管里的飲料回到了杯中。但是他的嘴巴仍然放在吸管上面。

    “你介意嗎？”我緊逼著他問道。跟說“收魂”的時候一樣，此時我心里仍然沒有底。

    他的嘴角又抽了一下，緩緩將手伸到我的面前。

    我仔細一看，掌紋很亂，證明他的身體確實非常糟糕，但是沒有任何突然斷裂的痕跡。

    “就連復活的事情也是編造的吧？你到底是誰？”忽然之間，我自己也有些害怕了。倘若收魂復活的事情都是假的，那么刀疤男的死或許跟他有關(guān)。他如果能在旁邊有個熟睡美女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刀疤男，那么要殺掉一個“知曉”了他底細的人更不是什么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