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杞抿了抿嘴，問道：“三奶奶，您說說看，鬼真的會蒙人的眼睛嗎？”

    老太太渾身一顫。

    茍杞繼續(xù)道：“或許是我們那里的說話方式跟這邊不同。這里大家一般都說迷路神或者鬼打墻。我們那里都叫鬼蒙眼。我們那邊的人說，一般在野外的鬼是很無聊的，所以一到晚上見到人就會把人的眼睛蒙起來，像小時候玩捉迷藏?！?/br>
    老太太見她的話停住了，插言道：“你這時候問這個干什么？怪嚇人的?！?/br>
    “董曉峰吃完晚飯騎摩托車出去的，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我想，他是不是在路上碰到鬼蒙眼了？所以來問問您。我不敢問大奶奶他們，怕她們笑我，但是我好擔(dān)心?！逼堣疆Y聲甕氣地說道?？磥硭B自己家里的親人都還沒有熟悉起來。

    “傻孩子，應(yīng)該不會的。快回去吧，說不定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到家里了呢。”老太太安慰道。

    “不會的。我能聽出他的摩托車聲，就像能聽出他的聲音一樣。可是我還沒有聽到。”

    老太太皺了皺眉。她原來也能從腳步聲里聽出哪個是擔(dān)貨郎的。擔(dān)貨郎的腳步踏實(shí)沉穩(wěn)，不像其他人那樣輕飄飄?；蛟S這是他長期挑著東西游走的原因。自己曾經(jīng)盼著這樣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可不就如茍杞聆聽或來或去的摩托車聲一樣？

    老太太的心如同一根許久未動的弦，此刻被面前羞赧的女子輕輕撥弄了一下，顫顫地抖動著。

    “我?guī)闳枂柊??！崩咸匦玛P(guān)上門。

    第五章 豬欲

    78.

    “他是和堂哥他們幾個一起出去的?！逼堣秸f道。

    老太太拉起她的手，邊走邊說道：“那我先帶你去堂哥家問問?！?/br>
    她們兩人找到董曉峰的堂哥家時，他家里人都已經(jīng)睡下了。茍杞不好意思敲門，老太太便代替她敲開了門。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茍杞的伯母居然說她兒子早就回來了，這會兒在樓上睡覺呢。

    正在說話間，堂哥從樓上下來了。他撓著亂蓬蓬的頭發(fā)，問道：“咦？這不是茍杞嗎？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嗎？”

    茍杞臉色更紅了，說不出話來。

    老太太幫她說道：“你不是跟曉峰一起出去的嗎？現(xiàn)在曉峰還沒有回來，她著急呢。你們不是一起回來的嗎？”

    她堂哥也有些驚訝，不再撓那雞窩一樣的頭發(fā)，忙問道：“我們在村口分開了，我們順著大路回來，他們幾個人繞小路，說是看到一只黃鼠狼在摩托車前面跑了，他們?nèi)グ涯侵稽S鼠狼捉回來吃。我到家都兩個小時了，他們怎么還沒有回來呢？”

    她伯母在旁悶聲道：“不會是捉黃鼠狼耽誤時間了吧？”

    她堂哥道：“那也用不了這么長的時間啊?！?/br>
    她伯母又道：“不會是迷路了吧？”

    “都到村口了，小時候我們每棵樹都爬過，跟自己菜園一樣熟悉，怎么會迷路？”

    茍杞急得直跺腳。

    老太太出主意道：“這樣吧，你叫幾個年輕的幫忙去找找。現(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不見人肯定遇到什么事了?！?/br>
    她堂哥“哎”了一聲，將摩托車推了出來，跨上去發(fā)動，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伯母搬了椅子出來，叫茍杞和老太太坐下，寬慰道：“既然他們是在村口分開的，離這里近，又騎著摩托車，應(yīng)該會很快回來的。我給你們泡一杯茶，茶喝完估計(jì)就知道消息了?！?/br>
    老太太便陪著茍杞坐下喝茶，可是喝了一杯又一杯，還不見堂哥帶著她剛結(jié)婚不久的丈夫回來。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已經(jīng)是半夜了。伯母不但沒心思寬慰茍杞了，自己都在堂屋里走來走去，嘴里念叨道：“怎么還沒有回來呢？不會我兒子也遇到什么麻煩了吧？”

    茍杞聽了伯母的話，更是心慌意亂，喝茶要不是嗆了一口，就是灑在了衣服上。

    也不記得是倒第幾杯茶了，反正茶壺里已經(jīng)重新添過一遍水，當(dāng)茶壺第二次見底的時候，她們終于聽到了“突突突”的摩托車聲。

    伯母欣喜不已，拉著茍杞喊道：“來了，來了?！?/br>
    茍杞扯著衣角不起身，低頭道：“是堂哥回來了，沒聽到曉峰的摩托車聲?！?/br>
    “聽起來有好幾輛摩托車的聲音，他應(yīng)該也在里面?！崩咸珟颓坏?。

    茍杞搖搖頭。

    不等她們出去迎接，堂哥已經(jīng)急匆匆地走了進(jìn)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隨手拿起一杯茶一口飲盡，然后說道：“喊得我喉嚨都冒煙了。曉峰他們的摩托車停在暗沖坡，我們幾個人分開找到了，可就是不見人?！?/br>
    79.

    堂哥后面跟進(jìn)來好幾個年輕小伙子，都嚷嚷著說口渴。伯母說沒茶水了，只好將水缸里的生水舀了出來。他們也不講究，端起水便往嘴里灌。

    其中一個小伙子瞥見茍杞也在，故意打趣說道：“暗沖坡那里好像有蟒蛇和野豬，曉峰他們碰到了也說不定哦?！?/br>
    其他幾個小伙子也想逗一下這個新來的媳婦，紛紛附和道：“是啊，以前村里不是有個老頭子在那里被蛇卷死了嗎？蛇狠著呢，像麻繩一樣死死卷住人，能卷得人斷氣?！?/br>
    茍杞驚恐地瞪圓了雙眼，突然發(fā)瘋似的從椅子上彈跳起來，在眾人反應(yīng)過來之前沖了出去，大喊著她丈夫的名字。幾個年輕小伙子這才發(fā)覺玩笑開大了，急忙出去追她。

    幸好茍杞?jīng)]有跑多遠(yuǎn)。他們將她拖了回來。

    老太太和伯母安慰茍杞說，沒事的，不就一個晚上沒有回家嗎？他們在一起的有好幾個人呢，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就算有什么事，互相也有個照應(yīng)。雖然看到了摩托車，但是可能他們合伙去了某一個地方嘛。

    開玩笑的小伙子見她這樣，尷尬不已，忙上前來說道：“嫂子，別太著急，著急也沒有用啊。如果天亮他們還不回來，我們大伙兒再一起去找找?！?/br>
    可是這些話哪里勸得好她？茍杞大叫一聲“曉峰啊”，兩眼一翻，居然暈了過去。

    老太太忙掐住她的人中，她勉強(qiáng)醒過來，不斷地說胡話。

    她堂哥和幾個人連忙將她抬回她自己的家里。她公公婆婆見狀嚇了一跳，忙前忙后地給她熬姜湯，敷毛巾。這樣弄到天蒙蒙亮她才漸漸睡著。其他人就坐在她家里七嘴八舌地說著話，等天亮了再去尋找董曉峰。

    茍杞的公公婆婆從她房間里出來，叫大家聲音小一點(diǎn)兒，示意房里的人已經(jīng)入睡了。大家剛停嘴，外面就響起了摩托車聲。茍杞的婆婆趕緊跑出去，看到兒子一臉疲憊地從摩托車上下來。茍杞的婆婆又是疼惜又是責(zé)備道：“你怎么才回來？昨晚干什么去了？你媳婦擔(dān)心你，急得都暈過去了?！?/br>
    董曉峰放下安全帽，一看大家都在，說了句“不好意思”，繞過大家進(jìn)了茍杞睡覺的房間。很快，他就出來了。

    他給大家講昨晚遇到的事情。

    80.

    他說他和另外幾個人在村口的暗沖坡那里看到一只黃鼠狼在摩托車燈下躥過，便跟堂哥他們分道揚(yáng)鑣。堂哥他們順著大路回家，他們幾個則按著黃鼠狼逃跑的方向上了小山道。這一上山不要緊，發(fā)現(xiàn)山上有好幾只黃鼠狼。

    他心想黃鼠狼家族說不定就在這里。由于山路越走越狹窄，他們幾個人舍棄了摩托車，繼續(xù)跟蹤黃鼠狼。

    他們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前面的幾只黃鼠狼忽然就不見了。他們將附近最后看見黃鼠狼的草叢踩踏了一遍，沒見黃鼠狼鉆出來，也沒見一個黃鼠狼可以藏身的地洞。

    他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招呼其他幾個同伴往回走。

    可是他們走了一段路后發(fā)現(xiàn)又回到了那片踩踏過的草地里。

    他是頭一次遇到這個狀況，心中“咯噔”了一下。他們小時候在這里撿過蘑菇，捉過迷藏，爬過樹，打過架，對這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要不他們也不敢晚上沖進(jìn)林子里追黃鼠狼。其他幾個人也面露驚訝。

    其中一人啐了一口，罵道：“他媽的觸了霉頭！”

    他叫他們不要慌張，將人數(shù)平均分成兩隊(duì)，分頭走。他想，只要方向相反，總有一隊(duì)人可以走出去，然后就可以叫來幫手救出另外一隊(duì)人。

    結(jié)果，他帶著的這一隊(duì)人怎么走也走不出那個地方。董曉峰走得實(shí)在累了，叫跟著他的幾個人坐下來等天亮。他安慰其他人道：“沒什么可怕的，不就是遇上了鬼打墻嗎？等天一亮，幻象自然就消退了。”

    一人說道：“不知道他們那一隊(duì)人走了沒有?！?/br>
    董曉峰道：“他們應(yīng)該走出去了，不然為什么我們沒有碰到他們呢？”

    他們幾個人坐了下來，都已經(jīng)累得不行，很快就睡著了。

    等到東方發(fā)白，他們醒了過來。睜開眼睛一看，天哪，他們都坐在一口老井旁邊，并且另一隊(duì)人也在這里?？此麄兊钠v模樣，不用說，昨晚也是在這塊巴掌大的地方轉(zhuǎn)了無數(shù)次。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不可思議。那隊(duì)人的帶頭人拍著巴掌自嘲道：“我們這是怎么了？地方這么小，我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撞不到一起？”

    董曉峰點(diǎn)頭道：“是啊，要是我們昨晚把手張開一點(diǎn)兒摸一摸，說不定就能摸到你們呢?！闭f完，一幫人呵呵地笑了。

    有人懷疑昨晚遇到的黃鼠狼逃到這口老井里了。董曉峰撿起一塊石頭朝老井里扔去，好久才響起回聲。黃鼠狼不可能躲進(jìn)這么深的老井里。昨晚到底遇到了什么，誰也說不清。好在現(xiàn)在天雖蒙蒙亮，但是眼前的景物清晰多了，他們很快就回到了停著摩托車的地方，騎上各自的摩托車往家里趕。他們知道，這一夜未歸，家里人肯定擔(dān)驚受怕。

    董曉峰沒料到新媳婦這么不經(jīng)嚇，居然暈倒了。

    聽他講完，其他人立即唧唧喳喳地討論起來，說的不外乎是某某村的誰誰誰也曾碰到過鬼打墻，結(jié)局不外乎兩種，要么活活嚇?biāo)?，要么等到第二天早晨天亮走了出來?/br>
    董曉峰的父親見兒子平安回來，需要休息，便對眾人說道：“現(xiàn)在沒事了，多謝大家?guī)兔?，忙了一晚上也累了，都趕緊回家休息吧。只要人沒事，比什么都好?！?/br>
    大家意猶未盡地散去。

    董曉峰的父親怕老太太回家路上摔跤，叫人順路將她送到了家門口。

    可是老太太剛回家不久，董曉峰的父親又跑來喊老太太。老太太問發(fā)生了什么事。董曉峰的父親說，剛才茍杞起床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她起床之后到處找東西。開始他們沒在意，以為她昨晚發(fā)瘋的時候丟了什么東西。結(jié)果茍杞找出一瓶農(nóng)藥，擰開瓶蓋就往嘴里灌。一家人立即慌了神，撲過去阻止。

    要不是董曉峰眼疾手快，估計(jì)這會兒茍杞已經(jīng)走上奈何橋了。

    81.

    老太太一驚，問道，她怎么突然要喝農(nóng)藥自盡？

    董曉峰的父親跺腳道，我們也不知道啊，她的力氣突然變得很大，好幾個人才能捉住她。您老人家見識多，快去幫忙看一看吧！

    自從招財?shù)氖虑閭鞒鋈ズ?，很多人都覺得老太太身上多了一層神秘的色彩，認(rèn)為她應(yīng)該懂得很多別人不懂的事情，所以遇到什么怪異的事情都會來找老太太尋求幫助，完全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知道。老太太心里自然是想拒絕，但是人言可畏，如果推辭，人家會說她小氣，說她沒良心。因此，老太太每次都盡力而為，成不成再另說。至少出了力氣，人家不會說閑言閑語。

    老太太趕緊跟著董曉峰的父親去看情況。

    進(jìn)門之后，只見董曉峰緊緊抱著茍杞，雙手勒在她的腰間，絲毫不敢松開。而茍杞頭發(fā)蓬亂，衣衫襤褸，活像一個叫花子，臉上也完全沒了之前那種見人就有的羞澀，兩眼冒著憤怒的火焰，雙手亂舞，想要掙脫董曉峰的束縛。她嘴里不停地咿咿呀呀亂叫。董曉峰臉上有好幾道鮮紅的抓痕。

    董曉峰見老太太進(jìn)來，急忙將茍杞抱到老太太面前，喘著氣問道：“您……您……您看看她，是不是中什么邪了？”

    “中邪？”老太太反問道。

    “肯定是中邪了啊，不然怎么一醒來就變了個人似的？”董曉峰吃力地說道。

    老太太心想，既然有幾分肯定是中邪，不如先用雄雞血試一試。于是，她吩咐董曉峰的父親去雞籠里捉出一只雄雞來，叫董曉峰的母親去廚房里拿一只碗和一把刀來。待雞和碗準(zhǔn)備好，老太太接過刀，在雄雞脖子上拉開一道口子，用碗接了雞血。然后，她在雞尾巴上拔了一根最長的羽毛，在碗中的雞血里蘸了蘸，像觀世音菩薩用凈瓶灑水一般對著茍杞灑雞血。

    或許是董曉峰以為這樣就行了，也或許是他沒有力氣了，雞血還沒有灑好，他就松開了手。懷里的茍杞如兔子一般蹦了出來，沖進(jìn)睡房，拿起之前被奪下的農(nóng)藥瓶往嘴里灌農(nóng)藥。在大家再次控制她之前，她已經(jīng)喝下了部分農(nóng)藥。很快，她就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董曉峰一看，這下危險了，急忙要將她送醫(yī)院去。

    老太太攔下董曉峰，說：“現(xiàn)在送醫(yī)院也晚了，到時候農(nóng)藥都已經(jīng)進(jìn)入身體內(nèi)，做什么都來不及?！?/br>
    老太太叫他找來一根稻草穗，然后兩人掰開她的嘴，將稻草穗伸進(jìn)她的喉嚨里。

    這個方法果然有效。

    茍杞“哇”的一聲，嘔吐起來。

    等她吐完，老太太又將稻草穗伸進(jìn)她喉嚨，引得她接連不斷地嘔吐。

    熏鼻的農(nóng)藥氣味兒在空氣中彌漫……

    老太太見她已經(jīng)嘔出了清水，才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疲憊地點(diǎn)頭說：“好了好了，現(xiàn)在給她灌點(diǎn)兒水。”

    董曉峰按照吩咐，給茍杞強(qiáng)行灌下一大勺井水。

    老太太再次用稻草穗引得她連連嘔吐。

    等她連水也吐不出來了，老太太終于放下了稻草穗。

    老太太這招是在沒嫁到這里來之前學(xué)會的。還是未成年的小女孩時，她見過類似的場面。

    她回想了一下之前看到的場面，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地對著茍杞大聲喝道：“你到底是誰？”

    董曉峰和他父母被老太太的話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