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揚喉頭一梗，心下卻釋然，當即微笑了一下，專心對付戚以沫夾到他碗里的蝦。

    陳迪聞言笑岔了氣，賀文池放下筷，起身走人。

    走過戚以沫那桌的時候，他放慢腳步，空氣中傳來他的嗤笑：“欲擒故縱?！?/br>
    戚以沫不動聲色睨向賀文池。

    這一眼差點讓關(guān)揚把桌布扯爛，他眼也不眨地盯著戚以沫，心底吶喊：別理他！別理他！

    陳迪饒有興味的別過身，趴在椅背上，沖關(guān)揚耳背輕佻的吹了口氣，嬉笑道：“我賭司愔會抱著文池的大腿認錯?！?/br>
    “放屁！”

    戚以沫配合地抽餐巾掩鼻，打了個噴嚏：“抱歉，kenzo和餐廳白檀香混合的氣味實在不敢恭維?！?/br>
    賀文池背影一僵。

    kenzo，是他今天噴的那款香水。

    陳迪噗嗤笑出了聲，他微一揚手，中餐廳經(jīng)理就從一根柱子后冒了出來：“少爺有什么吩咐？”

    “愿賭服輸，他們這餐免單。”陳迪眼神銳利，直指戚以沫臉頰：“換了張臉，腦子跟著聰明不少，還玩上欲擒故縱了？有林泉珠玉在前，你這顆魚目就別折騰了，老老實實換個蚌殼吧?！?/br>
    他直起腰，信手拈起關(guān)揚筷間去殼的大蝦塞進嘴里，含糊道：“我看他就挺不錯?！?/br>
    惡霸一退場，關(guān)揚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加了數(shù)道生猛海鮮，小到報社清潔工大到編輯主任都收到了他的召喚短信——“今天犒賞三軍，桃源記一餐游，欲吃從速！”

    一聽說天上下餡餅，報社那群資深吃貨紛紛化身蝗蟲飛往桃源記。

    關(guān)揚安排好第一批到場的餓死鬼，皮笑rou不笑的對經(jīng)理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多叫幾個人你不介意吧”

    幾個人？我加上腳趾都數(shù)不過來！經(jīng)理默默腹誹，臉上依舊微笑：“當然，當然，您隨意。”

    關(guān)揚滿意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麻煩再收拾三桌出來，人還在路上。”

    經(jīng)理：“……”

    關(guān)揚春風(fēng)得意一身輕，哼著小曲去取車。

    戚以沫邊等邊拿手機刷網(wǎng)頁，查看c市演藝論壇最新的動態(tài)。

    c市依山傍水，風(fēng)景秀麗，城南郊外建有大型古建筑群，是全國首屈一指的影視基地，最近熱播的《銅雀臺》、《天地英雄》、《兵臨城下》都是在這里取景拍攝的。

    曾有人發(fā)起【最渴望進駐的五大影視基地】，c市長安影視基地榮登榜首——它不僅僅是個拍攝場地，更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征，非大制作不接，非大人物不租，場地寧可空著堆落葉，也不讓小劇組租用。

    它是所有演員心中夢寐以求的圣地。

    戚以沫也不例外——他本有機會的，上輩子接的某部古裝賀歲片就定于這里開拍，可惜他前腳抵達劇組，后腳就聽聞那人出了車禍在，頓時心急如焚，拋下一切飛了回去，最后自掏腰包賠了一大筆違約金不說，還落得個沒有職業(yè)cao守的壞名聲。

    面對那人蒼白虛弱的臉，他不禁起了淡出娛樂圈的心思，名聲金錢全是虛，不如抓住身邊觸手可及的幸福，就那么半推半就又順理成章的收下了那人給的海市蜃樓。

    以至于最后不得不自我了斷，在一切偽裝轟然崩塌前退場。

    路燈半明半媚。

    那個人站在光下，身體鍍一層暖光，溫柔軟乎好揉捏的模樣?？淳昧?，卻讓人有抱住他安慰的沖動——無他，只是他笑容弧度太大，大得像刻意擺來糊弄人的。而那雙半垂的眼瞳，仿佛已經(jīng)在哭了。

    心微微揪緊，關(guān)揚按了下喇叭，見他神色一閃，身周悲愴如被風(fēng)吹散的霧靄，眨眼散盡，無處可尋。

    等戚以沫在車內(nèi)坐定，關(guān)揚佯裝不經(jīng)意道：“想什么那么專心？剛剛喊你好多遍。”

    戚以沫愣了一下：“……在想新工作?！?/br>
    “哦？不寫曲子了？想干哪方面的工作，說出來聽聽，說不定我可以牽個線?！?/br>
    “我想做演員?！?/br>
    汽車猛扭了個s型，險險與一輛面包車擦過，招來一片罵聲。

    “前面的會不會開車?。　?/br>
    “次奧！你駕駛證是體育老師發(fā)的吧？”

    ……

    關(guān)揚充耳不聞，油門踩到底，飆到一條僻靜的岔道口停下。

    附近旅店的霓虹燈光投進黑暗的車廂，觸目一片迷離。

    關(guān)揚摸出一支煙，點上，煙草味霎時彌漫開來。他把煙夾在指間，看著那點微黃的火光兀自燃燒，好半晌，才像燙到手似的把它甩出窗外。

    他嗓子像被火熏過，有點啞，有點枯澀：“娛樂圈是一灘渾水，你臉又整成這樣……去了要遭罪的。”

    “我知道。”

    從看見這張臉的那刻起，戚以沫就知道，想回娛樂圈不是難事，想在娛樂圈占據(jù)一席之地也不是難事，難的是解決它帶來的一系列負面影響。

    所以，重生以來他遲遲沒有任何歸圈的意向，而是在一旁觀望。

    畢竟他離開娛樂圈已有兩年。

    娛樂圈瞬息萬變，兩年足夠滄海變桑田，物是人非。有多少人嶄露頭角，有多少人一步登天，又有多少人行差步錯、一夕隕滅？

    戚以沫有演技，有人脈，有經(jīng)驗，只是暫時被甩在后面。但利用這段時間的休整，他早把當今娛樂圈的形勢摸得八九不離十。

    只欠一個機會。

    戚以沫垂眼，定定看著手機打開的網(wǎng)頁上分外醒目的標題——“喜訊！導(dǎo)演吳學(xué)舟攜《廢墟里的向日葵》來襲，角色火爆招募中！”

    吳學(xué)舟此人極具商業(yè)頭腦，他執(zhí)導(dǎo)的電視劇收視率居高不下，但他有個怪癖，越重要的角色他越喜歡啟用新人擔(dān)演，劇中一晃而過的龍?zhí)桌鰜矸炊谴蠹t大紫的一線明星。

    曾有人質(zhì)疑：這種片子會有人看？除非觀眾集體得了白內(nèi)障！

    吳學(xué)舟當時還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導(dǎo)演，聞言默默記下了那個記者的名字。在收視率統(tǒng)計出來的隔天，將遠飚黃金檔收視率五個百分點的數(shù)據(jù)糊上了該記者家的大門，用完美的成績給予了對方最有力的還擊。

    這么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導(dǎo)演，對偽新人戚以沫來說，是不可錯過的良機。

    關(guān)揚道：“既然你心里有決定了，就去做吧！混不下去就回頭，我總在你身后的?！?/br>
    心間涌上感動，戚以沫笑得真誠：“知道了?！?/br>
    試鏡當天，關(guān)揚執(zhí)意陪戚以沫一同前往。

    盡管試鏡地點設(shè)在大型會議廳內(nèi)，奈何試鏡者絡(luò)繹不絕，可容納200人的空間塞得滿滿當當，連轉(zhuǎn)身都困難。

    導(dǎo)演助理腳蹬令人望而生畏的高跟鞋，滿頭大汗地維持秩序：“試鏡的請在門口領(lǐng)號碼牌！無關(guān)人員請在隔壁等待！排到號的跟我進去！下一個，35號！”

    關(guān)揚探頭：“你多少號？”

    “147?！?/br>
    關(guān)揚扶額哀嘆，戚以沫道：“你有事的話就先走，試鏡完了我來找你?！彼謾C響了可不止一次了。

    右眼皮跳得歡快，按以往的經(jīng)驗來看他鐵定要倒霉。但任憑關(guān)揚想破腦袋，除了沒接到大魔王例行毒舌攻擊，一切都很好很和諧，于是他搖搖手指：“我在車里等你?！?/br>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戚以沫坐下不久，就接到了不下二十次搭訕。

    戚以沫兢兢業(yè)業(yè)扮新人，回答真假半摻。以低調(diào)為核心，奉行既不貶低自己也不得罪人的原則，平安挨到助理帶他進門。

    *

    吳學(xué)舟愛用新人，這可苦了負責(zé)面試的評委們。

    面試之前，他們心目中新人的定義：面孔新、風(fēng)格新、演技新。

    面試之后，他們心目中新人的定義：打扮小清新、演技真糟心、三觀真鬧心、智商真揪心。

    在連續(xù)叉出去數(shù)個得知自己沒通過哭著喊著“老子有的是錢！”、“我爸是x剛！”、“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我嗎我什么姿勢都做得出來潛規(guī)則什么都ok考慮一下我吧喂！”的人后，評委a痛苦的捂住眼睛。

    “我終于明白老吳名氣那么大，卻做小伏低求我們這種小導(dǎo)演做評委的原因了……”

    評委b心有戚戚焉：“他就料定了胳膊扳不過大腿，我們不敢造反啊摔！”

    面癱評委c：“下一位?！?/br>
    “咚咚咚——”

    門扉輕響三下，147號選手走了進來。

    白襯衣，水洗牛仔褲，溫和沉穩(wěn)的木質(zhì)香氣隨著他從容謙和的舉止彌散。

    評委們互相對視一眼，眼神傳遞著同樣的信息：這個有戲。

    作為少數(shù)幾個敲門的試鏡者之一，評委a對他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善意：“別緊張，年輕人。我們的要求很簡單……”

    “……用三分鐘展示你對《廢墟里的向日葵》的看法?！痹u委b接到。

    面癱評委c：“開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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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聽說賣萌有花花，于是乖乖躺平，小妖精們盡情的調(diào)戲我吧！

    ☆、試鏡

    沒有劇本，沒有提示，沒有準備時間。

    戚以沫垂眸思索。

    ——廢墟是毀滅

    眼睫微微抖動，眸光半掩。

    ——向日葵是光的代言

    他踏出一步，繼而是第二步，第三步。

    一步比一步迅疾，足音落地，似是擂響的戰(zhàn)鼓，一聲聲敲在人心尖上，讓血液為之激蕩，躍躍欲試的沖動擄獲了少數(shù)評委，他們情不自禁朝他的方向傾斜，像要隨他奔向虛無的遠方。

    急促的步伐驀地一停，仿佛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擊，他愕然張大嘴，倒退兩步，隨后踉蹌著撲上前，雙膝砸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他卻恍然無覺，只伏低身體，雙手奮力地在地上扒挖，狀若癲狂。

    多數(shù)評委不由自主繃緊了神經(jīng)，手心沁出汗來——他們在緊張。他在找什么？他能找到么？

    答案很快揭曉，青年恍惚的捧起一捧空氣，微微側(cè)過臉來。

    哀慟絕望的情緒如有實質(zhì)，一瞬包裹住場上所有人。

    他癱坐在地上，怕冷似的縮起肩膀，將那捧空氣牢牢貼在胸口。良久，才吐出進門到現(xiàn)在的第一句話：“我厭倦等待，所以遠走他方，追尋答案……”

    他說得極輕、極慢，嗓音暗藏某種蠱惑。

    所有評委不自覺放緩呼吸，唯恐發(fā)出一點聲音驚擾眼前沉浸在追思中的青年，心跳不知何時被人掌控，隨著他的話音而跳動。

    “……但現(xiàn)在我才意識到，原來人生沒有所謂的答案。”